在這段交往期間,由於方書諺感覺她就像一朵飄流的雲,無法掌握行蹤去向,令他很沒安全感,所以他不顧她的抗議,替她辦了一隻手機,利用簡訊來對她談情說愛。
他就像一般的男人一樣,強烈的想要掌握女友的行蹤,一開始她頗有微詞,不喜歡他改變她的生活步調,後來也習慣了他佔有欲強烈的行為。
她深信愛情確實會讓人缺乏安全感,既然接受了他的感情,就得體諒他的感覺,畢竟愛情不應該只是接受他單方面的關懷,自己也要付出真心才能穩定發展。
所以她開始學會將自己的行蹤透明化,也開始主動告知他自己的近況。
對於他對她的改變,連她哥哥都不禁為愛情的力量深感佩服,而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尤其是這些日子,他知道她手上暫時沒有任何case,學校的研究報告也暫告一段落,所以常常趁著下午空檔的時間帶她去四處散心,當她的耳朵,告訴她現在聽見了什麼奇特的聲音,聽見什麼好笑的對話,讓她可以分享與他相同的世界,讓她不會因為聽不見而與人群隔閡。
就像現在,他們就坐在露天咖啡廳裡欣賞街頭音樂家在路邊隨性的自彈自唱,他並不會因為她聽不見而特別選擇室內咖啡館遠離人群,反倒會故意引領她走入人群,感覺與平常人一樣的下午茶樂趣,享受這種慵懶的氣氛。
魏容恩的目光雖然盯著街頭藝人引吭高歌的模樣,眼角餘光仍是不時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間。
今天的他穿著一件深色襯衫搭配米色休閒褲,上衣三顆未扣鈕扣的前襟隱隱露出結實的胸膛,劉海自然地側貼在額上,呈現一種落拓不羈的氣息。
他的瀟灑是渾然天成,不是刻意偽裝;他的冷峻是個性使然,不是故意裝酷。
這段期間,魏容恩對他的感覺只有兩個字——狂放。
他與她過去所認識的男性友人截然不同,國灰他不會刻意配合她而放慢說話的速度,也不會羞於在公眾場合和她用手語表達溝通,只要聽到什麼有趣的對話,更不會吝於與她分享。
或許是手語表達的緣故,偶爾還會添加他的嚴詞批判,用詞犀利自然不在話下。她曾經懷疑平常的他在言論上是不是也這麼恣意妄為、毫無顧忌。
這個猜測,很快的從哥哥口中得到了證實。
沒錯,他就是這麼一個直性子的人;也因為他和哥哥兩人臭味相投,所以在軍中才會一見如故,多年來始終找不到機會和對方斷交,只好將就這段孽緣直到現在。
哥哥常把他們的哥兒們交情說得很怨懟,卻不難看出哥哥對書諺的信任與欣賞,連爹地也對書諺有相同的評價。
魏容恩啜飲著熱咖啡,目光卻不經意地瞥見他裸露的胸膛,他強健的體魄讓她面頰飛上彩頰,洩露了羞怯的心事。
方書諺已經不是第一次捕捉到她的赧顏,忍不住好奇的欺近她。「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一直在臉紅?」
他慣性的與她利用手語交談,除了想要增加手語的練習機會,主要是想讓她覺得他們沒什麼兩樣,彼此間只有「聽得見」和「聽不見」的差異而已。
「沒、沒事,是天氣太熱。」說著,她故意用手搧風,企圖散開臉上的紅暈。
「天氣熱?」方書諺懷疑的挑了挑眉。
顯然這個理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畢竟現在是秋高氣爽的季節,他們此刻又坐在傘蔭下,徐風吹來,只感到涼意甚重,根本嗅不到絲毫暑氣。
「你知道他在唱什麼歌嗎?」魏容恩心虛的指著街頭藝人,趕緊轉移話題。
「我聽一下。」方書諺很仔細的聆聽,卻聽不太懂歌詞的內容和旋律,最後只能徒勞的聳了聳肩。「很沒聽,大概是某首遊行歌曲吧。」
「咦?你沒在聽遊行歌曲嗎?」她知道他開車時偶爾會播放CD,她未曾問過那是什麼音樂,反正她聽不到,只猜想可能是某張流行專輯。
方書諺一臉不予置評的搖了搖頭,用手語回答她的疑惑。「不,我對流行歌曲沒興趣,只偏好newage這種純淨的曲風。」
「newage?那是什麼?」她幾次在網路上看過這方面的報導,卻不明白它的實質旋律究竟是什麼。
「newage是以輕音樂或是軟式搖滾的曲風為主,著重冥想及心理層面的旋律,又稱為『天籟之音』。你以前應該聽過,很多廣告都是選取newage做背景音樂。」
「或許吧。」畢竟她還來不及捕捉更多音律就已經失去了聽力。
「你呢?你喜歡什麼音樂?」
「我?」魏容恩訝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
「是啊!在聽不見之前,你總該有喜歡的音樂類型吧?比如搖滾、藍調、古典還是那卡西?」
「我……我喜歡古典樂。」這是她第一次與人討論音樂,想不到這話題她竟然也能聊。
她開始發現跟他相處,不單單只是帶給她全新的感受而已,還有更寬廣的知識領域,沒有禁忌和限制。
「古典樂?」
魏容恩微笑的回想起小時候學琴的那段時光,腦子裡自然浮現了節拍器左右擺動的畫面,以及指尖撫觸的雖然是冰涼的黑白琴鍵,彈奏出來的卻是溫暖人心的旋律。
「我從六歲就開始學鋼琴,曾經熟悉所有音階和升降key,瞭解每個音符串編而成的旋律;最快樂的記憶莫過於音符在指尖跳動的觸感,以及享受快慢節奏操之在指尖的快感。直到十二歲,因為重聽,漸漸失去了音感,迫使我不得不放棄學琴的樂趣,直到聲音開始離我遠去,記憶中甚至已經搜尋不到任何音階,也想不起任何旋律,依稀只記得『卡農』,其它……全都遺忘了。」
方書諺記得自己車上有一張收錄喬治溫斯頓的專輯,裡頭剛好收錄了卡農的單曲,腦子裡自然想起它動人的旋律。「卡農確實很贊,尤其是在喬治溫斯頓的琴音詮釋下,就很有新世紀的曲風,聽過的人很難遺忘它那簡單樸實的韻味。」
「其實卡農從頭到尾只有八個音符組成同一旋律,同一旋律從頭到尾重複了二十八次;雖然簡單樸實,卻具有精密完美的樂曲結構,這就是帕海貝爾作品獨特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他的地方。」魏容恩興奮的談論著記憶中的學識。她以為這些內容早被遺忘,現在才知道原來它們只是被埋在記憶深處,是他讓她勾起這段學琴的記憶。
方書諺喜歡看她談論音樂時欣喜雀躍的表情,那種神情完全不同於過去他所認識的她,應該說這才是原來的她。
「你想回味卡農的旋律嗎?」
他突然給了她這麼一個提議,讓她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覺一樣可以回味,不是嗎?」
魏容恩悵然一笑。「如果可以,我當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農,我也好想感覺雨的傾盆而下,感覺海的洶湧澎湃,還有白天的喧囂鼎沸,以及夜晚的萬籟俱寂。」她的情緒來得激動,卻也冷得急速。「只不過我已經快忘了什麼叫做雞啼,什麼叫做鳥鳴,對我而言,這個世界的一切只是個畫面,幾乎失去感動的價值。」
方書諺將她忽起忽落的情緒完全看進眼底,嵌進心裡。「你確定你真的完全聽不見嗎?」
「不,並不全然。」她無奈的露出苦笑。「醫生說過,如果我配戴助聽器,再接收八十分貝左右的聲音,還是可以聽見一點點聲音。」
「如果不戴助聽器,用一百二十分貝以上的聲音呢?」
「一百二十分貝?!」魏容恩覺得這個提議有些大膽瘋狂。「我沒試過,我不知道。」應該沒人會想站在戰鬥機起飛的引擎後面,感受那震耳欲聾的震撼吧?
方書諺點了點頭,在心裡暗自做了決定。「改天我們來實驗看看。不過,在進行實驗之前,我相信還有其它方法可以讓你感覺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懷疑的睇著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記得他只是個軟體工程師,可不是什麼科學發明家。
「你先告訴我,如果你聽得見,你最希望聽見什麼?」
「我想……」魏容恩咬著下唇思索片刻,一雙杏眼流轉了一圈後,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赧顏,羞答答的對著他比劃著。「我想,聽你說愛我。」
「好。」方書諺毫不猶豫地立刻答應。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後呢?就這樣?她還在等著他的下文呢。
方書諺看出她的疑惑而露出神秘的笑。「別急,以後你就知道了。」
她怒了怒小嘴,有點不太滿意他賣關子的舉動。
他轉了個話題,拿起咖啡啜飲了一口。「下個週末有空嗎?我妹妹嚷著想見你,所以我想帶你回去見見我的家人。」
魏容恩被這個突來的請求驚愣住。他們的關係才剛開始有所進展,這麼快就和他的家人見面,會不會影響到日後的發展?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的殘缺?她又該如何與他的家人溝通?
種種問題像汽水泡泡似的一個個冒出,讓她緊張到完全失措。
方書諺知道她只要一緊張,眼神就會開始飄忽不定,所以當他又看見她這樣的表情時,著實讓他覺得有趣,因為她緊張的對象竟然是他的家人?
「別緊張。從我身上,你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也不是毒蛇猛獸般的危險人物,我的家人只是一群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保證無害,我也會在旁邊幫你翻譯的。」
魏容恩因為他誇張的說詞而皺眉。她只是緊張而已,又沒有把他的家人想像得那麼離譜,他說得這麼過分,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我緊張的表情有這麼離譜嗎?」她努著小嘴用手語反問。
「有。」方書諺指了指自己,調侃地說:「你的表情讓我都不禁懷疑自己是怎麼和家裡一群怪物生活這麼久還能平安無事呢。」
「胡說,我哪有那種表情!」
方書諺咧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拿起咖啡又啜了一口,決定不再捉弄她的單純。
魏容恩因為他露出陽光般的笑容而酡紅了臉。
剛認識他時,他生氣的表情比笑臉多,皺緊眉宇的時間比舒展時多,讓她一度以為他是個脾氣不好、耐性不夠、沒有幽默感的男人;深入交往後她才發覺他其實是個詼諧風趣的男人,而且學識豐富,反應也很快,跟他在一起,讓她提升不少精神層面的享受。
「你的手語進步好快,真厲害。」能夠在短短幾天內與她用手語暢所欲言,著實不簡單,連哥哥都不見得擁有這等能力。
「那是因為有優秀的老師做為我練習的對象,加上她每天都跟我天南地北的胡亂抬槓,能學不快嗎?」
魏容恩再度被他的話給逗笑。正當她拿起馬克杯準備啜飲時,忽然瞥見他身後那一桌情侶投來好奇的目光,還有不斷掩嘴偷笑的表情。
旁人的目光讓她不由得斂退笑眸,潛意識裡又築起高牆,目光低垂迴避所有異樣的揣測。
方書諺甫從街頭藝人那邊收回了視線,便注意到她低垂著頭、斂眉不展的模樣。
他狐疑的在她手背敲了敲。「你怎麼了?」
魏容恩抬眸,同時又瞥見那對情侶正在交頭接耳;她不喜歡他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被品頭論足,他不該承受這種異樣的眼神。
她徐緩的說:「其—實……你—不—用—對—我—比—手—語,我—看—得—懂—唇—語。」
方書諺因為她突然改變溝通方式而擰眉,回過頭剛好捕捉到旁桌的情侶正竊竊私語的看著他們。可能是作賊心虛,那對情侶因為與他對上而倉皇別開視線,假裝若無其事。
方書諺冷冷的睨了那對膚淺的情侶一眼,再賊兮兮的故意用手語說:「我喜歡用這種方式跟你說話,因為這樣就只有你懂我的意思,別人不但看不懂我們在說些什麼,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批語他人。」
魏容恩看著他愈是大方的舉動,十分訝異他的勇氣,畢竟沒有多少人可以承受那些異樣目光,她的前任男友就是其一。
他睨了她三點鐘方向的客人一眼。「比如,你左邊那個女人口紅太艷,大笑起來一張血盆大口,真是可怕。還有,你右邊那個肥婆不該穿黑白豹紋,把衣服紋路足足撐大兩倍,真像斑馬。我後面那對情侶更不用說,男的像台客,女的像台妹,兩個剛好王八配綠豆,速配指數肯定破表。」
魏容恩因為他肆無忌憚的批評而低頭強忍笑意,就怕身旁的女客人發現他們正在討論她們。
她輕咬下唇,嗔睇著他。「你真壞。嘴巴好毒。」
方書諺露出更邪惡的表情,半挑劍眉。「壞?我年輕時更壞。難道阿毅沒跟你說過我以前是不良少年嗎?」
魏容恩搖頭,想起了哥哥曾經提過有關書諺的點滴。「我哥只說你在當兵時常常惡整他,尤其喜歡趁他輪到半夜站崗時說鬼故事嚇他。」
「哼,是他膽子太小,一個大男生竟然怕聽鬼故事。」他挑動一對劍眉,斜睨著她。「該不會連你也跟阿毅一樣膽小怕聽鬼故事吧?」
魏容恩不否認的聳了聳肩。「我承認我的膽子確實很小,不過我一點也不怕鬼故事。」
「真的?」方書諺相當質疑,畢竟很少有女孩子會不怕聽鬼故事。
「當然。反正我聽不到。」語畢,魏容恩便若無其事的拿起杯子,優雅的啜飲飄浮著香濃奶泡的卡布奇諾,漾笑的唇畔藏不了得意。
方書諺在她的答案中啞然失笑,下一秒立即朝她豎起大姆指,讚賞她自娛娛人的機智。「真有你的,竟然被你反將一軍。」
「好說。」
方書諺極欣賞她的才智。
其實她的反應很快,只是欠缺暢所欲言的溝通方式,如果她能像平常人一樣聽得見聲音,肯定是個機靈聰敏、鋒芒萬丈的女人。
他突然有種自私的念頭,竟然慶幸她失去了聽力,這才能讓她的一切只專屬於他,包括她的美麗與智慧。
他眷戀她絕美的麗容,更迷戀她美麗外貌下那顆溫柔的心。
明明喝的是帶酸味的藍山咖啡,方書諺卻覺得喝的好像是帶著酒味的愛爾蘭咖啡,感覺一陣醺然,醉倒在她甜美的笑靨當中,深邃的眸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矯飾的釋放了火熱的情慾。
她的婉約,與他的狂放互補;她的出現,填滿了他虛擲歲月的人生。他滿足於這份充實,渴望能夠牽著她手走向理長遠的未來。
「你的笑容真美。我好愛看你笑起來的模樣,也愛看你比手語時的優雅,更愛看你一顰一笑的表情,簡直像一幅美麗的畫。」他凝視她姣美的容貌,藉由手語盡情傳達對她的愛慕之情。
魏容恩尷尬的咬著下唇,酡紅了臉,幸好旁人看不懂手語,否則真教她無地自容。「你真不害臊,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麼肉麻的話。」
「反正她們又看不懂,有什麼關係?」他看了看那幾個被他毒言形容的女人,瞧她們依然大口啖蛋糕、大口喝奶茶的模樣,完全不受他的批評影響。
手語萬歲!
「真是!懶得陪你亂扯。」魏容恩睇了他一眼,直接垂下眼簾,不再抬眸。
「嘿,真的不陪我聊啦?」方書諺靠近著她,扯了扯她的衣袖。
魏容恩故意別開視線,真的不再和他聊天,無論他用說的或用手語跟她溝通,想遲辦法想要擠進她的視線,只要她不看,什麼內容都無法傳進她的腦海。
「漂亮的小姐?美麗的姑娘?」
方書諺試了幾次,仍然吸引不了她的目光,索性放棄對她花言巧語,直接伸手將她的臉龐扳過來,無視旁人的目光,直接吻上她的唇。
魏容恩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脹紅了臉,一臉呆愕的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結束了這個淺嘗即止的吻。
只見他得意的賊笑著,一口喝掉杯裡的咖啡,然後拉起她離開了露天咖啡廳,任由他帶領到下一個地方,繼續享受只屬於兩人的甜蜜溝通方式。
原來,她就是喜歡他的狂放。
☆☆☆
「到了沒?」
「還沒。」
「喔。」
……時間過了三分鐘。
「到了沒?」
「還沒。」
「喔。」
……時間又過了三分鐘。
拄著枴杖走來走去的方順達,耐不住的又問向路口等候的女兒。「到底是到了沒?」
「還沒啦!」方宛琦原本沒有不耐煩,但最後卻被老爸頻頻問得不耐煩了。
「厚,書諺嘸系說中午呷霸就會帶小姐回來,兩點多了,那攏嘸看得影?」
方宛琦好心的勸說著:「爸,你不要這麼急啦,當心容恩被你這副『看媳婦』的德性給嚇跑,下次就不敢來了。」
方順達一副「你五十步笑百步」的反嘲笑女兒:「唔,李自己嘛系一副『看大嫂』的表情,還敢說偶!」
方宛琦摸了摸臉,急著反駁:「我、我哪有!」
「明明就有。」方順達的台灣國語充滿了捉弄。
「阿滿姨,我的表情真的有很顯明嗎?」方宛琦急著找人求證,她可不想自己看起來像老爸一樣猴急的模樣,嚇跑了准大嫂。
林阿滿選擇笑而不答,因為就連她自個兒也頻頻朝路口引頸遠眺,只是他們父女倆沒發現罷了。
就在他們辯解自己臉上的表情和態度時,一直靜靜坐在門口等待的阿賢,因為看見熟悉的車子,立刻興奮的跳了起來。
「來了、來了,書諺哥哥的車子回來了!」
方氏父女和阿滿姨一聽到消息,立刻緊張的重新掛上笑容,排排站在店門口,準備迎接嬌客。
阿賢趁他們還在準備,開心的先行舉手,然後朝停住的車子深深一鞠躬,大聲熱情的招呼著:「歡迎光臨!容恩姐姐。」
魏容恩一下車就看見一排掛著笑容的書諺家人,有些膽怯的看向書諺,等待他的介紹。
「這是我爸,我妹,阿滿姨,還有阿賢。」說完,他又簡單的向家人介紹:「她就是魏容恩。」
魏容恩看著書諺用手語逐一幫她介紹完,她也用手語搭配口述微笑的打招呼。「初—次—見—面,你—們—好。」
方順達率先舉手搶奪發言權。「哎唷,你就素容恩喔,真水喔,想不到阮書諺甲有福氣,交得甲水的查某朋友,嘿嘿嘿,李喜不喜歡吃水果啊?」
「呃……」魏容恩有些吃力的看著方父的唇,因為方父從頭到尾都是咧嘴笑著,根本看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麼。
方宛琦幸災樂禍的立刻糾正老爸:「爸,你犯規啦,一連說了好幾句台語,還有語助詞太多,難怪容恩看得一頭霧水,所以爸失去發言資格。」
「啥咪?!哇哪嗚公台語!」方順達的話還沒說完,想不到就已經被淘汰出局,表情有些惱。
「換我、換我!」林阿滿緊接著舉手搶著發言。「謝謝你替水果行設計的『四季』,很漂亮,很多客人都很喜歡。還有,客人為了想要收藏禮盒包裝,特別來買水果呢!」
「謝—謝。」魏容恩笑得靦腆,看了在一旁始終保持微笑的書諺一眼。
方宛琦緊跟著舉手搶奪發言權,然後笑容甜美的來到容恩面前,毫不彆扭的拉著容恩的手,興奮的說:「因為我哥第一次介紹女朋友給我們認識,所以我們都好緊張;哥哥還對我們規定一堆,要求我們說話時要放慢速度,而且不能同時多人說話,必須先舉手才能發言,由此可見了我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其實他平常不是這麼細心的,因為他從來不曾對我這麼好,若是日後我哥有什麼神經大條的地方,還請你多多擔待,畢竟他本來就粗枝大葉,所以——哎唷!」她的話還沒說完,哥哥的手已經給了她一記爆栗,害她吃痛的抱頭慘叫。
「你的話太多。」方書諺冷眼判了妹妹出局,誰教她一開口就想扯他後腿,若不判她出局,聽怕一堆缺點全被她給抖出來。
方順達這時忍不住掩嘴竊笑著宛琦。「哈,龜笑鱉沒尾,你嘛同款失去資格。」
方宛琦委屈的抱頭努嘴。明明都已想好了台詞,誰知道一看到美人就忘了控制,劈哩叭啦說爆了字數。
魏容恩笑看著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相處模式,有些欣羨,也十分嚮往,因為感受到他們歡愉的氣氛而笑得開懷;當然,她更感謝他貼心的安排,他一直都是這麼的體貼。
「換我了、換我了!」阿賢高舉著手在一旁蹦蹦跳,好不容易等到機會,立刻興奮又緊張的用手指記字數,咬字清楚的說:「容恩姐姐好漂亮,我喜歡容恩姐姐,希望你有空多來我們家玩。我說完了。」
魏容恩記得書諺形容過家裡有個喜憨兒,是他們家裡的智慧寶庫,也是他「快樂過一天、傻傻過一生」的學習目標。
她淺笑的一邊比著手語,一邊用緩慢的說話方式回答阿賢。「謝—謝—你,我—也—喜—歡—你—們—每—一—個—人。」
方家人因為結束了第一輪的發言機會,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情緒似乎比客人還要緊張,甚至還要藉由客人的微笑來化解緊張的氣氛,真是本末顛倒的主客立場。
「好了好了,說好不能佔用她太多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了。」方書諺看得出家人對容恩的滿意溢於言表;反正來日方長,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瞭解容恩,現在他只想帶容恩進入今天的主題。
「哥真小氣,才十分鐘就捨不得。」方宛琦酸溜溜的說著,心裡卻十分明白哥哥為什麼會對容恩有強烈的佔有慾。
「沒關係,我們可以先準備一下,待會還有機會。」林阿滿笑著暗示全家人肯定會一直待在店裡等候他們下來,不急於這一時,以免嚇壞了客人。
「走吧。」方書諺拉起容恩的手,揮開了熱情包圍的家人,替她解了發窘的場面。「跟我上樓,我有東西給你看。」
「容恩姐姐拜拜。」阿賢笑盈盈的朝美麗的大姐姐揮手道別,永遠無法隱藏喜怒哀樂的他,充分顯露他喜歡這個即將成為家人的容恩嫂嫂。
方書諺拉著容恩穿越擺滿水果紙箱的客廳,來到一處老舊的實木階梯,直達屬於他的私人空間——閣樓。
方書諺伸手打開了牆上的開關,陰暗的閣樓頓時明亮起來。
魏容恩率先走進這間狹長的閣樓,打量起週遭環境。
這間水果行本來就是老舊的住宅,閣樓是由屋內架起的矮樓,腳下踩著厚實的木質地阪,頭頂則是錯綜橫亙的樑柱。
狹長的空間中雖然瀰漫著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卻一點也不覺得難聞,反倒令人輕鬆的沉浸在樸實、懷舊的古意當中。
然而,在這間古樸懷舊的閣樓裡,卻擺放著十分不搭調的科技產品,其中以大型電腦桌最為搶眼,上頭當然少不了兩台主機和螢幕,以及一台筆記型電腦,外加一堆電腦周邊設備。
她還注意到牆上掛著一幅四十八寸投影機布幕,另一面牆則擺滿原文書籍,以及電腦相關讀物。
她知道軟體工程師的挑戰性極高,必須隨時接受新知識,只要稍有懈怠,就會被潮流所淘汰。他的軟體知識對她而言是另一種未知的領域、陌生的世界。
方書諺慢慢踱到電腦前面,打開其中一台主機,耐心等著她欣賞他的工作室,直到她重新將視線移回到他身上,他才笑笑的開口問:「還會緊張嗎?」
她笑著搖頭。「你的家人很和善,看得出來他們比我還要緊張。」
他不否認的聳肩。自從他對家人宣佈容恩今天會來訪之後,家人就一直期待今天的到來。一早,宛琦還約阿滿姨一塊去洗頭,老爸則是翻出陳年體面的襯衫,阿賢更是興奮了好幾天,活像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讓他哭笑不得。
魏容恩想起剛才那個毫不拘泥的女孩握著自己雙手的模樣,令她備感窩心。記得書諺曾提過女孩正和相差八歲的主管熱戀當中,難怪甜美笑顏透著難以掩飾的幸福。「宛琦真可愛。沉浸在愛情滋潤中的女孩果然迷人又自信,渾身散發出幸福的氣息,讓人好不羨慕。」
「你在說你自己嗎?」她也是沉浸在他的愛情滋潤當中,不也同樣散發出迷人又自信的氣質?
魏容恩沒料到他會把她對宛琦的讚美套用在她身上,有點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是啊!連教授都說她最近變得紅潤光采放多。
她旋身避開他熾熱的目光,指著所處的房間好奇的問:「這—是—你—的—工—作—室—嗎?」
「嗯,是我平常創作的地方。」方書諺牽著她的手來到螢幕前面。「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讓你看看我最近設計的一套軟體,取名叫『樂章』。」
「樂章?」
方書諺走到門邊,將燈光關掉,閣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諺?」黑暗中她無法讀取他的唇語和手語。
他伸手按住她的唇瓣,要她噤聲,然後拉起她的柔荑撫向滑鼠,一起按下螢幕上的「play」鍵,再攬著她的腰走到閣樓的中心位置。
魏容恩一頭霧水的任由他帶領著自己,才在納悶他到底想做什麼,隨即便看見左下角亮起了一盞白燈,同一時間牆上藉由上頭的投影機打出了一道頻譜分析儀的光影,伴隨著白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將其振幅與頻律顯示在頻譜分析儀上頭。
她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幾秒鐘後右下角出現了一盞白燈,加入了左邊那盞的行列。兩盞白光同時出現,加強了牆上光波起伏的變動,在左右兩盞漸強漸弱的光芒下,振幅也跟著忽高忽低,上下跳動。
這時,頭頂亮起了一顆紅色燈泡,緊接著又一顆橙色燈泡,然後黃色、綠色、藍色、靛色、紫色、七個色彩。
七個燈泡又區分為Light、Medium、Heavy三種光感,一塊反覆著同一個順序,不停重複著閃爍的步驟,循序漸進的加強亮度,好像是在透露什麼節奏。
這一瞬間,她恍然明白了。
原本這七種顏色代表著七個音階,亮滅的速度代表著節拍,強弱代表節奏,三種光感則是顯示音階的力度,左右兩盞白光譜出了1/4拍,光線在1/4拍編織成了四拍一節的旋律,所有光束串成一氣,就呈現在頻譜分析儀上頭,譜成一首4/4拍子的樂章。
魏容恩籠罩在了七彩繽紛的色彩下,雙眼因為亮滅的燈光不由自主的打起拍子,熟諳音律的她,很快便將七盞燈填入七個音階,隨著它們循序漸進的加強力度,無聲的世界裡竟然也能生出一串音符,在腦子裡自然的編寫成了一首旋律。
隱約間,她感覺到一道相當遙遠的聲音浮現腦海,直到靈光乍現。
「我—知—道—了。」她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瞳瞬間亮起,拉著他的衣袖驚喜興奮的問:「是—卡—農,對—吧?」
他滿意的點頭微笑。
此時此刻,他的興奮絕對不亞於她,因為自己的作品成功地讓她「感覺」到卡農的旋律。
能夠從燈光的堆疊順序中感覺到音符的跳動,也唯有懂得音律又聰穎過人的她才能感受到,也是他願意為她量身訂作「樂章」的主因。
魏容恩激動的看著牆上振幅逐漸加強,持續重複的亮滅燈光激起了她記憶中的卡農。
她因為抑不住胸口的發熱,眼眶很快的凝聚了薄薄的水氣,看著不停堆疊的七道光彩顯得十分朦朧虛幻,彷彿帶領她進入了一道時空隧道,回到兒時充斥著歡笑、音樂、雞啼、鳥鳴的世界。
是啊!多麼令人懷念的旋律,彷彿回到了第一次聽見「卡農」地的悸動,雖然聲音對她而言已經遙不可及,但這首曲子依然如此令她刻骨銘心。
看著由強轉弱的燈光隨著音樂即將進入尾聲,此起彼落的光彩在最後四小節裡頭逐一熄滅,最後是左右兩盞白光,慢慢褪去了光亮,她的世界又重新回到最初寧靜又黑暗的閣樓。
方書諺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就離開她身邊,來到門邊,等待她稍稍平復情緒後,才將燈光打開,恢復閣樓原有的明亮。
「喜歡嗎?」
魏容恩眨著眨著水氣的雙眸,朝他點頭,輕揚的唇畔仍然殘留方纔的滿足。
方書諺看著她激昂的情緒,更是格外感到成就與得意。
「我說過,音樂絕對不是單單只能用耳朵才能回味,還能用眼睛看,用心感受,就像你感覺得到它的旋律一樣。」
「記得上次我在咖啡廳說了一句希望能回味卡農,所以你創造了『樂章』,希望藉由它讓我感覺到旋律?」
「是的。」
魏容恩深深的吸了口氣,情緒依然處於高亢狀態。「你好厲害。是什麼靈感激發你利用電腦控制燈光創作出這套『樂章』?」
方書諺看著她許久,吐露出維持不變的答案。「因為愛你。」
魏容恩因為他突然的示愛而眨動眼睫。「你怎麼突然……」
「這套『樂章』只有你能夠感覺到它的旋律,如同我的愛只有你能感受,別人無法分享。所以、設計這套『樂章』的靈感來源就是,『我愛你』這三個字,沒有其它答案。」
魏容恩心口因為他灌注的愛情而滿溢,臉上的燥熱更是在他的熱情之下蔓延到了胸口。
「謝謝你不單單讓我重溫舊夢,也讓我重新聽見了『卡農』,滿足了我的願望。」
「因為我愛你,所以願意滿足你的一切心願,只要辦得到,一定竭盡所能。」
魏容恩一雙水盈盈的黑水晶在他一對深情款款的黑曜石凝視下,相互輝映著璀璨光芒,臉上早已漾開無比柔媚的笑顏。
她的瞳眸因笑意而柔軟,臉頰因羞怯而瑩亮,整個人靈透動人得像一池湖水。方書諺則是為她展現的嬌媚而春心蕩漾。
「相信我,你的世界不會永遠無聲,因為你的身邊有我。」方書諺十分肯定的告訴她,同時也意味著保證。
「嗯,我絕對相信。」魏容恩用力點頭,從不懷疑這個保證,因為只要與他在一起,她絕對是平凡又平庸,沒有絲毫特殊與缺憾。
方書諺享受她全心的信賴與依賴,這種成就感前所未有。
「會跳舞嗎?」
「跳舞?」
他調暗了燈光,點了一盞柔美的光線,然後在電腦裡選了一個程式,按下「play」鍵後,左右兩盞白光立刻瞬間全亮,然後滅一盞,再滅一盞。
昏黃的閣樓裡,持續著「亮、滅、滅,亮、滅、滅」的節奏。
魏容恩自然的在心中數著拍子,腦子裡很快便浮現一身曼妙的舞者穿著華麗的舞衣在舞池裡翩然起舞的畫面。
她愉悅地綻開了笑靨,嬌媚入骨的回睇他。「華—爾—滋?」
他讚賞她的聰敏,對她明白他的情趣感到無比高興。
方書諺帶著深邃的黑眸,像個騎士一樣高傲的朝她伸出了手,邀請美麗的公主成為他的舞伴。
魏容恩沒讓他等太久,很快便交出自己發熱的小手;沒一會兒,他們頭頂上的七綵燈光開始奏起了一首3/3拍的旋律。
他順勢將她拉進懷裡,兩具發熱的身體親密的貼合,隨即跟著拍子開始大步邁開,隨舞擺動。
無聲的世界裡,他們卻能夠隨著心中的音樂一起揚舞,兩隻發熱的目光緊緊鎖住彼此,不用任何言語,即可傳達彼此心中的情慾訊息。
在他高超舞技的帶領之下,她只能跟著他的步伐不停的旋轉、飛舞,整個人翩翩然的彷彿飄了起來,每轉一圈,腳邊就多了燦爛的荷花,一朵又一朵綻滿了四周,宛如置身在百花齊放的原野當中,就連空氣中似乎也聞得到淡雅的花香。
因為他,她的世界變得多彩多姿,美輪美奐。
因為他,她的世界不再沉寂、孤獨。
他不只開啟了她封閉的心門,還為她敞開了另一扇窗,讓她的人生傾注了陽光的朝氣,還欣賞到人生的美妙。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世界會永遠停留在這種不切實際的暈眩當中直到盡頭,他的下一個動作,很快又將她帶領到另一個世界的盡頭。
方書諺緩住了舞步,灼熱的目光投入她迷濛的水眸,撫在她背後的大手忽地使勁將她提起,傾身溫柔地霸佔她的唇瓣。
她還沒來得及閉上雙眼,他的唇就已熾熱地攻佔了她的柔軟。
他小心翼翼得宛如她是尊易碎的陶瓷娃娃,就怕一個粗魯急躁會傷害到她;直到他確定她足以承受他波濤洶湧的狂熱,原本撫在她背後的手往上移置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他大膽探索這個蠱或他許久的芳澤,情慾在兩人體內燃起了一把火焰,狂野的深吻讓她的喘息化為嚶嚀。
他感覺身上的某些細胞正在急遽膨脹,快速吞噬他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必須暫緩急躁,放淺這個深吻,否則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做出逾越的行為。
方書諺強迫自己退開她的柔軟紅唇,卻又不捨地改用蜻蜓點水式的啄吻取代膠著纏綿的深吻,綿密的輕吻沿著她姣美的唇形慢慢吻到耳邊,在她耳珠子一番流連之後才緊緊將她的嬌軀擁入懷裡。
他給彼此時間慢慢沉澱差點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同時也在激烈的擁吻後急需補充氧氣,感覺她在自己懷裡與他一塊調整呼吸。
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氣息完全融合了她的味道,就連兩人的心跳也幾乎分不清楚是誰的,他這才恍然……
原來,愛情會將兩個靈魂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