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到了。
「青青、青青,快醒醒!」韓牧野憐惜地望著杜青青略顯蒼白的臉,「回家再睡好不好?」
「家?」杜青青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已經到了嗎?」
「早就到了!」韓牧野微笑,「我們是飛機上最後的乘客了。」
「真是,不想動啊!」杜青青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嬌懶地說,「頭好暈。」
「對一個一路上暈機暈得七葷八素的人來說,頭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韓牧野站起來穿好外套。
「真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杜青青小聲抱怨,話還沒說完,身體忽然騰空而起,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現在學習憐香惜玉還不算遲吧!」韓牧野抱高她,用額頭頂著她柔潤的臉蛋。
杜青青又是一聲尖叫,拚命抱住他的頸子,閉上眼睛不敢往下看。
「喂、喂——飛機已經落地半個小時了,你們是準備在上面過夜嗎?」有人高聲抗議,「是誰叫我準時接機、不得遲到的?」
杜青青睜開眼睛,看到一名長相頗為英俊的金髮青年雙手叉腰,站在艙門口,氣憤憤地說:「我還以為你半路被扔下飛機了呢,原來躲在這裡卿卿我我!」
「你敢這樣跟老闆說話,看來是不想混了。」韓牧野低頭向杜青青解釋,「青青,他叫莫特,是我的助手。」
「你就是莫特?」
「你就是杜青青?」兩個人幾乎同時衝口而出。
韓牧野忍不住笑起來,抱著杜青青往外走,「我們走吧,莫特,你負責取行李。」
「不要啦,讓我跟老闆夫人聊聊嘛!」莫特跟在後面哇哇叫,「為什麼我要做取行李這種無趣的事?」
「韓牧野,放我下來自己走啦!」杜青青也在抗議。
「你們兩個真是一模一樣,吵死了!」韓牧野搖頭,「莫特,你如果不想做取行李這種無趣的事,打一份辭職報告遞上來。不過我提醒你,在我同意你的報告之前,你還是得去取行李——」
莫特應聲閉嘴,灰溜溜地去取行李。
「你很神氣嘛。」杜青青不以為然地噘嘴,「我要下來自己走!」
「親愛的青青小姑娘。」韓牧野笑嘻嘻地抱著她出港,「請你給我一個獻慇勤的機會吧!」
☆☆☆
杜青青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打量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大廳——這種豪華得好像五星級酒店一樣的房子,竟然是韓牧野的家?她究竟是嫁了怎樣一個闊綽的丈夫?
一個小時前,韓牧野把她帶到這裡,除了吩咐一個名叫莉莉的侍女照顧她以外,半句話也沒多說就被人匆匆叫走。
杜青青滿臉不高興地把花瓶裡的一支百合花撕成一瓣一瓣——韓牧野這傢伙,也太不像話了!
「夫人!」
杜青青兀自專心致志地蹂躪那支百合花。
「夫人?」
「啊!」杜青青像是被捉到的做壞事小孩一般,急急地站起來解釋,「那個……我不是有意的,這個花,我……」
「夫人不用管它,一會兒我來收拾。」莉莉甜甜一笑,「我是來跟夫人說,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夫人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好。」杜青青被她一聲接一聲的「夫人」叫得渾身不自在,卻不知說什麼。
「請跟我來。」莉莉帶著她走上雪白大理石鋪成的迴旋梯,「主臥房在二樓西側,因為趕時間,可能有些地方還沒有佈置好,夫人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跟我或者跟莫特說,都可以。」
「嗯。」這樣豪華的房子,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二樓比起一樓大廳顯得溫馨許多,地上鋪著米色地毯,一共有三間臥房,走廊的盡頭靠窗的地方擺放一隻籐制的圓桌和四隻籐制的靠背椅,把那個小小的空間別具匠心地佈置成一個精巧的談話間。
莉莉推開一扇比較大一些的橡木門,側身道:「夫人請進。」
杜青青低著頭往裡走,卻在抬首之間愣在當場,眼前的這裡——不是杜家小院自己的臥房嗎?大大的落地窗,窗邊的搖椅,窗台上小小的一盆仙人球,地板上七零八落的毛公仔,寬大的木床上米色格子的床單、被褥……一切的一切,連擺放的位置,都與自己剛剛離開的那個家一般無二。
是在做夢吧?
「不可能的。」杜青青喃喃地說,「簡直難以想像!」
「這些都是先生吩咐我們做的。」莉莉微微一笑,「先生怕夫人在紐約不習慣,便照夫人以前的臥房樣式畫了設計圖,裡面的東西都是按照片的樣子去買的,只是有些東西比較久了,市面上沒有得賣。像那個泰迪熊——只好用了今年的新品來替代……」
「已經很好了!」杜青青含淚微笑。
「夫人先洗漱一下,我去給夫人準備茶點。」
杜青青走進屋裡,輕柔地撫摸裡面的每一樣陳設,說不出的感動慢慢地溢滿心房——要用多少心,才能在大洋彼岸給她一個這樣的家?
「怎麼樣,還滿意嗎?」
杜青青聞聲回首,韓牧野笑吟吟地倚門而立,「我讓他們連日連夜趕了三天,本來還擔心弄成四不像,現在看來勉強看得過去。除了這個地毯——他們怎麼也不肯聽我的做成木地板,一定要鋪這種長毛地毯,我也拿他們沒辦法。」
杜青青走過去,默默地抱住他的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韓牧野皺眉,右手撫上她的額,擔心地問。「還是頭暈嗎?要不要睡一下?」
杜青青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輕輕搖頭。
「那是怎麼了?」韓牧野越發擔心,「是不是住在這裡讓你想家?沒關係,你要是不喜歡,就到東邊的臥房去住,那裡也佈置好了。」
杜青青抬起頭,「謝謝你!」
韓牧野怔住,白皙的臉上慢慢地泛起一層紅暈。
「我好喜歡這裡。」杜青青粲然一笑,一行清淚卻忍不住滑下面頰,「韓牧野,謝謝你,真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韓牧野用指腹拭去她頰上的淚痕,柔聲道,「快點去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就會覺得很舒服了了!」
「我沒有覺得不舒服。」杜青青抗議,「而且現在才早上九點鐘!」
「小姑娘,你不知道有時差這種東西存在嗎?」韓牧野索性抱著她在床上躺好,肯定地說,「你累了,所以現在必須睡覺。」
「先生。」莉莉端著一隻托盤進來,「這是您吩咐的茶點。」
「放下吧。」韓牧野看著她把托盤放下,揀出一塊香味四溢的蛋糕遞到杜青青嘴邊,「來,張嘴!」
杜青青在他手裡吃了一口,就搶過來自己拿著吃,邊吃邊讚:「又香又甜,在哪裡買的?好好吃哦!」
韓牧野寵溺地笑笑,從一隻晶亮的銀製茶壺裡倒了一杯熱牛奶餵她喝,「是自家的廚師做的,你要是喜歡。以後我讓他天大做給你吃——現在呢,你吃飽了就好好睡一覺,嗯?」
杜青青瞟了他一眼,「你呢?不吃嗎?」
「我又不餓。」韓牧野站起來,「乖乖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你呢?你要去哪裡?」杜青青猶豫好半天才問。
「我有工作!」韓牧野俯身親吻她的眉心,「晚安。」
溫熱的唇在她的身體裡引起一股奇異的躁動,杜青青急忙拉高被單遮住自己漲紅的臉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忽然有些怔忡。
☆☆☆
夢中的景象稀奇古怪,醒來的時候夜幕低垂,韓牧野靜靜地坐在靠窗的地方,他在吸煙,忽明忽暗的微火映著他沉默的側臉——堅毅如磐。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這麼嚴肅?
「韓牧野!」杜青青不確定地喚他,她甚至不能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依然是夢?
「青青,你醒了?」韓牧野掐滅煙頭,房間裡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看不到他,杜青青莫名驚慌,「你在哪裡?」
「我就這裡呢,小姑娘。」柔和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眼前隨之一亮——韓牧野擰亮了床頭的橘色小燈。
「韓牧野。」杜青青怔怔地看著他被光與影雕刻得有些詭異的臉龐,一波又一波的心悸終於稍稍平復了些。
「小姑娘,你做噩夢了嗎?」他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梳理她頰邊汗濕的發。
杜青青點頭。
「可以告訴我你夢到什麼了嗎?」韓牧野沉默地凝視她良久,忽然俯下身子,用下巴摩挲她冰冷的臉蛋,笑道,「是不是夢到一隻大色狼來咬你?」
「好癢!」杜青青躲閃不及,被他青青的髭鬚刺得又痛又癢,忍不住發出一陣格格的笑聲。
「小姑娘睡飽了沒有?」韓牧野不再逗她,捏捏她的鼻子,柔聲問。
「睡飽了。」杜青青東張西望地找掛鐘,「現在幾點了?」
「凌晨兩點。」韓牧野提供答案。
「哦——」睡意全消的杜青青爬起來與他對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抽煙?」
「剛剛回來。」韓牧野隨口胡掰,「想抽支煙再睡。」他詭異地笑笑,「怎麼,小姑娘一個人孤枕難眠,開始想老公了?」
「胡說!」杜青青臉上大紅,拖著棉被往後退了些。
「笨蛋,逗你玩呢!」韓牧野微微一笑,拿起煙盒抽出一支,又摸索著找打火機。
杜青青一眼看到安靜地躺在小几上的火機,「在這裡。」
「哦,謝謝,給我吧」。
韓牧野伸手要接,杜青青卻不理會,湊近了些,「我給你點吧」』
韓牧野感驚訝,著著她打著了火,小心地把煙燃著,「青青,你?」
杜青青握住他的手,「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對不對?」
「那當然!」韓牧野不著痕跡地躲避她的手。
「夫妻之間不是應該坦誠嗎?」杜青青偏著頭,盯著他的眼睛。
韓牧野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幾個煙圈,「是這樣沒錯——青青,你究竟想對我說什麼?」
「我想說。」杜青青又一次抓住他的手,慢慢地貼向自己的臉頰,「你不用太顧慮我,從我說要嫁給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是你的人了,我是心甘情願的,我不會後悔。」
韓牧野愕然,怔怔地問:「青青,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每時每刻。」杜青青柔和地摩挲他溫熱的掌心,「從我們結婚到現在,你對我都是小心翼翼的,你怕我在這裡過不習慣,所以花那麼大的心思佈置這間臥房!你怕我還在想以前的那個人,所以你絕口不提過去的事,所以即使我只是在發呆,你也不會問我在想些什麼!你怕我是一時衝動所以才答應嫁給你,所以剛回到紐約你就躲出去……所有這些,你真的以為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所以什麼都感覺不到嗎?」
韓牧野出神地望著眼前這張夢寐以求的嬌容,連手中的煙掉落也不自知。
「你真的不用這樣。」杜青青微笑著說。
韓牧野伸開雙臂擁住她,把臉埋進她的肩窩,眼睛慢慢地濕了。
「韓牧野!」杜青青感覺到他的胳膊在發抖,卻不敢動,「你怎麼了?」
「我只是想讓你過得快樂。」韓牧野勉強抑制波動的情緒,卻無論如何無法掩飾硬咽的嗓音,「我知道你並不愛我,能夠娶到你是上天給我的一份厚禮。青青,你像一朵嬌艷的玫瑰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麼怕你會在我的手中枯萎——我曾經對自己說過無數次,如果你真的不能愛我,我就放你走,可是——」溫熱的淚慢慢儒濕了她的頸項,「可是我做不到,青青,只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無論多久我都會等著你,哪怕你不能愛我,我也會盡我的全力,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杜青青含淚微笑。
「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韓牧野又問,「你相信嗎?」
「嗯,我相信。」雖然不是非常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韓牧野讓人無法懷疑。
「謝謝你!」韓牧野放開她,輕柔地撫過她柔軟的發,「天亮還早呢,你再睡一會兒?」
杜青青點頭,躺下,看著韓牧野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忍不住問:「你呢?」
「我去客房。」他微微一笑,吻上她的額心,「好好睡。」
☆☆☆
「夫人,面,和成這樣就可以了嗎?」廚娘露娜疑惑地問,她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一手好廚藝,最拿手的是意大利面和櫻桃布了,杜青青第一次吃的時候,幾乎沒把舌頭吞下去。
杜青青絞著肉,百忙中扭過頭看了一眼,點頭道:「嗯,差不多啦。」
「夫人,你——」露娜走到她身邊,「您這是要做什麼?」
「包餃子。」杜青青把把絞好的肉盛到碗裡,「出國前媽媽教我的,以前在家的時候常常吃,都是媽媽做,現在離得遠了,想吃的話只好自己做。」
「這個我可以做。」露娜和善地笑笑,「夫人嫁過來之前,先生怕夫人吃不慣西餐,專門讓我學了中國菜呢。」她說著,把盆裡和好的麵攤在案板上,「您去休息吧,我來做就可以了。」
「不!」杜青青用手背掠了掠鬆散的鬢髮,微笑道,「我想要自己做。」
「為什麼?」露娜不解。
「我想……」杜青青垂著頭,半天才說,「我想給韓牧野做些吃的,我自己來做。」
「先生非高興壞了不可!」露娜胖胖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恐怕要吃上幾大盤才夠呢!」
「怎麼可能?」杜青青慢慢地紅了臉,「我第一次弄這個,說不定做出來很難吃呢!」
「再難吃他也能吃下幾大盤!」露娜熟練地擀著餃皮,「我在這裡做了這麼些年,從來沒見過先生對待什麼能像對待夫人這樣的……」
「嗯?」杜青青不解。
「那真是寵愛到了極點,夫人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先生多半也會想法子替您摘去。」露娜有些感歎,「就是先前的老夫人,先生對她算是極孝順了,可也沒能這樣千依百順過。」
杜青青專心拌著餡,不再說話。
「夫人,需要哪種口味?」露娜擀好了皮,又幫著準備調味料。
「我來吧。」杜青青放下手中包好的餃子,嘴裡說著,「要多放點醋才行,他……」她感到臉上微微發熱,停了一停才又續道,「他這幾天一直忙,吃得很少,媽媽說醋能開胃。」
露娜還不及說話,門口探出一張白淨的臉,卻是莉莉,笑嘻嘻地說:「夫人,先生讓您聽電話。」
「哦,給我。」杜青青洗淨了手,接過聽筒。
「先生今天不回來吃飯了?」露娜有些擔心地問莉莉。
「怎麼可能?」莉莉朝她擠擠眼睛,「自從先生娶了夫人,哪頓飯沒在家裡吃?」
「說得也是。」露娜聳聳肩,轉眼看杜青青已經收了線,不知韓牧野對她說了些什麼,臉上緋紅一片。
「露娜,多準備幾個人的菜。」杜青青似乎有些失望,慢慢地說,「有客人來吃飯。」
「那——」露娜看著盤子裡擺得整整齊齊的餃子,擔心地看了一眼杜青青,「這個?」
「留著明天我自己吃吧。」杜青青意興闌珊地說。
☆☆☆
六點鐘韓牧野回來,帶來兩個客人,杜青青都不陌生:莫特和海婭。
吃完晚飯,大家坐在書房裡閒談,杜青青有些怔忡,不住發呆,海婭則高深莫測地喝著咖啡,只有莫特興致勃勃地誇讚廚娘的好手藝。
「……尤其是那海鮮盅,棒極了!」莫特閃亮的金髮在燈下格外耀眼,「老闆,以後我天天來你這裡吃飯怎麼樣?」
韓牧野還沒開口,海婭忽然插進來:「我猜韓老闆大概還不想家裡多個電燈泡吧!」
「中國人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莫特撇撇嘴,「何必如此小氣?」
「那也要看是哪種客人!」海婭抿嘴一笑,「不速之客恐怕是不行,對吧,青青?」
杜青青怔了一下,抬起頭。
「怎麼了?」韓牧野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摸摸她的額,「怎麼在發呆?是哪裡不舒服嗎?」
杜青青搖頭,「不,沒有。」
韓牧野挨著她坐下,握著她的手卻沒有放開。
「我怎麼覺得我多餘起來?」海婭啜了口咖啡,「真是新婚燕爾,羨慕死一干孤家寡人呢!」
「海婭,你八百年不來紐約一次,來一次就諷刺我一歡!」莫特憤憤地說,「孤家寡人怎麼了?老闆已經結了婚,華爾街像我這樣的極品男人,沒幾個了!」
海婭不去理他,轉臉向杜青青道:「紐約還住得慣嗎?」
杜青青點頭,「挺好的。」
「你剛來紐約,可能沒什麼朋友。」海婭優雅地笑著,「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開車只要半個多小時,有空只管過來玩。」說著,指了指韓牧野,「反正牧野知道地方,他以前是常去的。」
杜青青心裡微微一沉,勉強道:「好,好的。」
聊到八點鐘,海婭起身告辭,莫特開了車,於是兩人一塊回去。
送走兩人,韓牧野摸摸她冰冷的臉頰,寵溺地問:「小姑娘,你今天晚上一直在發呆呢,出什麼事了,告訴我?」
「沒什麼。」杜青青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卻說不出所以然,只是低著頭往屋裡走。
韓牧野忽然說。「我肚子餓了,問問露娜,有沒有準備宵夜。」
「有。」杜青青很快回答,「廚房裡有今天才包的……」她說到一半才醒悟過來,急忙停住。
韓牧野俯身捏捏她的臉頰,「才包的什麼?」
「不,沒什麼。」杜青青扭轉臉,飛快地往裡走,「你去問露娜吧。」
韓牧野跟在她身後,笑瞇瞇地說:「問問她今天有沒有準備水餃,我想吃餃子,最好是韭菜豬肉餡的——」
「你——」杜青青轉過身來瞪他,「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韓牧野摸摸下巴。
「知道、知道……」杜青青口齒不清地說了半天也沒明白,索性蠻不講理地說:「反正你心裡明白!」
「我該明白什麼?」韓牧野滿臉無辜地問,「我只是剛好想吃餃子而已,有什麼不對嗎?」
杜青青「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韓牧野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走吧,我晚飯什麼也沒吃,都快餓死了,進去陪我吃一點,嗯?」
杜青青「噗嗤」一笑。
「總算是笑了!」韓牧野長長地吐了口氣。
☆☆☆
「好吃嗎?」杜青青托著腮,坐在桌子對面問。
韓牧野嚥下最後一口,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笑瞇瞇地回答:「好險,差點把我的舌頭也吞下去啦!青青,你是怎麼弄的?」
「我在餡裡放了香菇和一點海米,都是很鮮的東西,調料要一點點醋,還要一點點糖……」她正說得高興,一轉眼瞧見韓牧野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得紅了臉,「我、我臉上有什麼嗎?」
韓牧野含笑摸了摸她的鬢髮,搖了搖頭。
「那你幹嗎這樣看著我?」杜青青感到臉上熱得厲害。
韓牧野不說話,仍是那樣瞧著她。
杜青青只好垂下頭,不自在地揉弄著衣角。
「我真高興。」
不知過了多久,韓牧野低沉的嗓音摹地在安靜的臥室裡響起,杜青青怔怔地抬頭,「什麼?」
「我真高興。」韓牧野輕輕執起她的手,「青青,這是我第一次,有那種家的感覺,真的。」
心底深處慢慢地泛起一股甜蜜,杜青青還不及細細體會,那甜蜜中卻翻出一片淒涼,「這又不算什麼。」她低低地說。
「從我記事起,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在家裡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餃子。」他握著她的手慢慢地冰涼起來,他的目光越過了她,投向窗外萬家燈火,「人家說三十餃子初一面,可是父親總是忙,母親整天鬱鬱寡歡,每到過年的時候,就是她哭得最厲害的時候,家裡……」他頓了一頓,「再後來他們離了婚,母親的精神也完全垮了,家,就這樣散了。」說到這裡,他似乎驚醒過來,深深地吸了口氣,站起身勉強笑道,「不說這些,不早了,青青,你早點睡,嗯?」
「韓牧野!」杜青青下意識地拖住他的手。
他俯下身,關切地瞧著她,「怎麼了?」
「你——」杜青青停了一停,「你要去哪裡?」
「我去客房。」他微微一笑,「小姑娘,你乖乖睡,明天周休,我帶你去滑雪,好不好?」
杜青青用力搖頭。
「怎麼?你不喜歡滑雪?一韓牧野微感意外。
杜青青仍是搖頭。
「怎麼了?」韓牧野蹲下身來,「究竟出什麼事了?」
「我要你!」杜青青咬緊下唇,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韓牧野筆直地望著她,眼底最深處閃爍著某種跳動的光芒,「青青,這些時間,已經足夠了嗎?」
杜青青雙眼緊閉,用力點頭。
「傻孩子。」韓牧野輕輕歎息。
☆☆☆
一年後。
窗外起了風,輕薄的窗紗輕輕地舞起來,又跌下,太陽的影子慢慢移過來。杜青青一驚之下就醒了,睜開眼睛看韓牧野雙眼緊閉,仍然安穩地睡著,想起他昨天凌晨才睡下,於是輕手輕腳地起來,走到窗邊把那厚厚的窗簾拉攏了,赤腳踏在雪白的長毛地毯上,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息。
「青青。」身後傳來他飽含睡意的嗓音。
「吵醒你了?」杜青青轉過身,她穿著雪白的棉質睡衣,臨窗而立,身形裊娜,有如一支嬌嫩的迎春花。
韓牧野低聲說了句什麼,疲憊地合上眼睛。
「你說什麼?」杜青青走到床邊。
「我說——」韓牧野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帶,杜青青便趴在他的胸前,耳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那低低的嗓音彷彿從內心深處隆隆地響起,「你真漂亮。」
杜青青「噗嗤」一笑,「我不睡啦。」
韓牧野閉著眼睛「唔」了聲。
杜青青見他沒有放開的意思,又說:「我肚子餓。」
韓牧野這才鬆開她,卻仍然沒有睜眼。
「你再睡會兒罷。」杜青青起身掠了掠頭髮,正要下樓,見莉莉捧著電話跑上來,「怎麼了?」
「莫特打來的,找先生。」
「先生還睡著呢。」杜青青猶豫地說,「讓他晚些打過來吧。」
「可是他好像很急的樣子。」
「我跟他說。」杜青青伸手接過聽筒,剛要說話,聽到房裡韓牧野的聲音,「青青,拿進來吧。」
杜青青微微一笑,拿著電話進屋,韓牧野已經坐了起來,接過電話說了幾句,就收了線,起身穿衣服。
「出什麼事了?」杜青青望著他凝重的神色。
韓牧野怔了下,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柔聲道:「傻姑娘,你在擔心什麼呢?什麼事也沒有,快去吃早餐吧。」
「你呢?」杜青青仍然不放心。
「我要出去一下,莫特遇到了點麻煩。」韓牧野匆匆說完,拿著外套走了。
☆☆☆
韓牧野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走進客廳,正當露娜值夜,「先生,您回來啦?」
韓牧野沒有答話,幾乎癱倒在沙發上,一手壓著有些昏眩的額,「夫人呢?」
「已經睡了。」露娜小心翼翼地問,「先生,您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韓牧野搖頭,「今天夫人都做了些什麼?心情好嗎?」
「上午夫人一直在花房看書,下午的時候出去轉了轉,別的沒什麼,只是下午的時候,夫人好像有什麼心事,一直在發呆,連晚飯也沒有吃。」
「什麼?」韓牧野睜開眼睛,「為什麼?」
露娜搖頭,「不知道,我猜大概跟下午來的客人有關。」
「說清楚。」韓牧野瞇起眼睛,「什麼客人?」
「下午的時候夫人接了個電話,我問了莉莉,說是夫人以前的老師,姓陳,夫人接了電話後倒沒說什麼。後來有位客人過來,是從中國來的,聽說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職員,國內有一位王先生托他給夫人帶了禮物來。」
「啊——我知道了。」韓牧野失了好一會兒神,才起身上樓,剛轉過樓梯口,就看到主臥房門虛掩著,裡面的燈光在這靜夜裡格外刺目,推門進去,一眼便瞧見杜青青背對著房門,筆直地坐著。
韓牧野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扶著她單薄的雙肩,「怎麼還沒睡?」
杜青青似乎吃了一驚,轉臉看著他,「你、你回來了?」邊說邊推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些。
韓牧野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不,沒什麼。」杜青青轉過臉,「睡吧。」
韓牧野微微皺眉,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只是隱忍地歎了口氣,「好,睡吧。」
夜,靜——
雖然累到了極點,韓牧野卻半點睡意也無,只感到全身一陣冷一陣熱,耳邊聽著杜青青輾轉反側的聲音,知道她也根本沒有睡著,良久,杜青青低低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韓牧野終於忍不住,低聲問,「睡不著嗎?」
「你醒了?」杜青青微感歉然,「我吵到你了?」
「不,沒有。」韓牧野無聲地苦笑,「反正我也沒有睡著。」
「哦。」杜青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良久,久到杜青青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才聽到韓牧野低低地問:「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什麼話?」杜青青把臉埋在枕上,很快地說,「不早了,睡吧。」
「比如,你思鄉情切?」莫名的燥熱衝擊著他的冷靜,韓牧野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比如,你想見某位老朋友?再比如,你要告訴你的老公,你需要回家去?」
「韓牧野,你是什麼意思?」杜青青蒼白了臉。
「需要我提醒你嗎?」韓牧野冷冷地笑,「紐約回國的機票最近大約不好訂呢,快要過年了,你忘了嗎?」
「你怎麼知道?」杜青青聽到自己的嗓音在微微發抖。
「不巧得很,航空公司一聽說杜青青小姐要訂回國的機票,就馬上打電話給我,詢問韓夫人啟程的準確時間,以便預留機位。」他低低地歎了口氣,「青青,你大概還沒有想到吧!」
難怪票務公司會爽快地答應安排機位,原來他們一接到電話就迫不及待地向韓老闆邀功去了——杜青青感到全身一片冰冷。
「怎麼不說話?韓夫人?」他的聲音依然如平常一般和煦溫雅,杜青青卻莫名地打了個寒戰。
「我叫你說話!」韓牧野忽然暴怒,吼道,「你要到哪裡去?你告訴我,你不聲不響地想要到哪裡去?你那情郎還在等著你嗎?你們想要私奔還是……」
「韓牧野!」杜青青打斷他,顫聲道,「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房內忽然燈光大亮,韓牧野一手按在開關上,冷冷地望著她。
杜青青茫然自語,「你、你在懷疑我?」
「不,我沒有。」韓牧野平靜地看著她,眼眸深處某種情緒一閃而逝,「我只是知道了一個事實。」
「不是這樣。」杜青青困難地說,「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爸爸,和媽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們,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
杜青青抬起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韓牧野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平板而無趣,「你認為我會阻上你回國探親?你就是這樣看我?」
杜青青急切地搖頭,「不,我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瞞著我?」韓牧野騰地站起來,「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我該怎麼辦?」
杜青青茫然地望著他。
「青青,你告訴我。」他的嗓音微微哽咽,「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似喜似悲的波濤在心底翻來覆去,心便隨著那波濤浮浮沉沉,久久不知皈依——再抬起頭來,房內已經空無一人。
夜風驟起,那個人,彷彿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心,忽然空了。
☆☆☆
「青青,你最近好嗎?」電話那頭,是讓人平靜的慈和嗓音,杜青青眼眶一紅,眼淚幾乎就此決堤,「陳老師,您在哪裡?
「我正要開車過來。青青,你和韓牧野,是怎麼了?」
「上次的事……」杜青青懾嚅著說,「他知道了。」
「你這孩子!」陳天元歎了口氣,「都是我不好,這些事情,本來不該再跟你說。」
「不,您做得沒錯。」杜青青平靜了些,「我和阿坤從小一塊兒長大,他病了,我本來就應該回去看看他,再說,這件事我遲早也會知道……」
陳天元打斷她的話,「青青,你現在還回去嗎?」
「我……」杜青青遲疑了下,「不,我還沒有想好。」
「韓牧野呢?」陳天元急道,「你跟他好好談談,阿坤的事就不要管了,你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啊!」
杜青青搖頭。「我已經快一個札拜沒見到他了。」
「打電話給他!」
「他不接我的電話。」杜青青說著,泫然欲泣。
「你們兩個!」陳天元歎了口氣,「我馬上過來、你在家裡待著哪兒也別去。」
☆☆☆
一個小時後。
「你們就是這樣吵起來的?」陳天元皺眉,「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他心裡對阿坤……」杜青青遲疑半天,才道,「我本來想瞞著他,找個借口回國待兩天就回來,沒想到……」杜青青歎了口氣。
「論理,你回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對,阿坤近來情形不是很好。」陳天元猶豫了下才說,「自從你和韓牧野結了婚,阿坤又和那趙茹走得很近,可趙茹始終對他是愛理不理的,前一段索性去了英國,阿坤又氣又急,連帶著生意做得不順,也就病倒了!你若能回去瞧瞧他,只怕他能就這樣振作起來也說不定。」
杜青青慢慢地點了點頭,又搖頭,「現在恐怕也顧不得那許多了,阿坤——只盼他能自己早點想明白。」
「就是這個話!」陳天元點頭贊同,「走,我帶你去海邊散散心。你和韓牧野是要過一輩子的,這一點小溝小坎,總會過去,別愁眉苦瞼了。」
杜青青強打起精神,笑了笑。
陳天元發動車子,轉過兩個街口,就遇上塞車,「真夠倒霉。」
杜青青微微一笑,「這個路段交通一向不好。」
「早知道不從這裡走。」陳天元唉聲歎氣。
杜青青掠了掠頭髮,正要說話,忽然被路邊兩人吸引了視線,剎那間只覺得全身僵如化石。
「青青?」陳天元奇怪地看她,「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臉色蒼白?」
「我要下車。」杜青青怔怔地說著,一手解開安全帶。
「青青?」
「我要下車!」杜青青「啪」地打開車門,直衝下去。
陳天元不及阻止,一抬眼忽然看到一名身姿窈窕的女郎攙著一名男子沿著人行道直走過來,一副極親密的樣子。定睛一看,卻是韓牧野與那酒吧女老闆海婭——心裡暗叫不好,只苦於阻在車海中,沒法下車。
「牧野,你振作點,我們很快就回去。」海婭費力地攙著身重如磐的韓牧野,「很快就到了——青青,你來得正好,快來勸勸他,他……」
杜青青冷冷地盯著韓牧野飛紅的臉頰,一言不發。
他似乎喝多了酒,「怎麼,你還沒回去?」
「回去?」海婭微微皺眉,「青青,你要去哪裡?」
杜青青還不及回話,韓牧野冷笑著說:「這你都不明白?杜青青小姐,不,現在還是韓夫人,對吧,青青?現在,你還是韓夫人,是吧?」
杜青青動了動嘴唇,隱忍著沒有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呢?」韓牧野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海婭,幾步走到杜青青面前,咬牙問:「你來做什麼?你不是應該回去與你那情郎相會嗎?為什麼不說話?」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話一出口,眼前漸漸模糊了——他為什麼,要和海婭在一起?
「哈!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話吧!」韓牧野瞇起眼睛,「你怎麼還不走?告訴我!」
「這些天……」杜青青嗓子哽住了,一串冰冷的淚珠滾下臉頰,「你一直跟她——」她抬手指一指海婭,「一直跟她在一起?」
韓牧野怔了下,還不及答話,杜青青已經無法忍受,一把推開他,轉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