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逛超市和農貿市場的時候,她一向隨便揀些看著順眼的食物拎回家——一包速食麵,幾袋奇巧餅乾。而現在卻不可以再那麼任性,畢竟手下有幾條人命等著她照顧,不用心會挨桃花眼和嚴厲社長的罵……從貨架上拿下新鮮的蔬菜丟進手推車,她推著車來到擺放菌類的櫃檯——肥頭大耳的「小傘」並排排列在保鮮袋裡,模樣嬌憨可愛。只可惜她對做蘑菇不太拿手,看看價簽,她將手裡的食物放回貨架。
雖然出門前,丁烽叮囑說——錢就放在抽屜裡,用的時候自己取,只要把賬目記清楚即可。但是,還是不要浪費比較好……
「杜若!杜若!」
剛想推車去熟食區的杜若,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呼喊,於是停下腳步轉頭看去,一個梳著包包頭的長髮女孩拎著購物籃跑過來,一臉欣喜,「沒想到真的是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櫻花。」她禮貌又微笑地點著頭。木櫻花,學生時代的好友。
「還說呢,都是你,從家裡搬出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也不買手機,誰找得到你!」木櫻花美麗的面孔如花一般艷麗。
「我要那種東西也沒用。」默默退後一步,她習慣性地維持低姿態。
「喂!」她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額,「你這樣和憑空消失有什麼兩樣?」
就是想要消失啊……杜若微微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在這裡嗎……」
「哼哼……你要消失誰能找得到你啊……」她實在太瞭解她了,「怎麼不念大學?大家都很意外。」
實在喜歡她懂得適時收放的性格,讓人可以避免回憶許多傷心的往事。她吐吐舌頭,回答道:「我這麼笨,讀不讀也沒什麼區別,而且我也不是十分喜歡讀書……」
「誰會喜歡讀書!都是因為父母逼著,還是你幸福,可以自己決定未來……」櫻花羨慕地感慨道。
杜若垂下眼簾,淡淡地一笑,道出部分事實:「家裡隨便我了……」
「你現在在做什麼?」她問。她們推著車來到熟食區。
她遲疑了一下,說:「在家發呆,沒什麼想做的。」
「那就回來看我們吧,大家都很想你。」她小鹿似的眼睛裡閃耀著期盼的光芒。
她只得點頭,「好啊……」
「說定了。學校旁邊那家霜淇淋店又添了好幾種新口味,等你來,我們一起去吃,就像以前一樣。一個人好無聊!」
就像以前一樣……可是,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不是嗎……「好啊……」
「小若,你看起來很沒精神!」
她被突然探上額頭的手嚇了一跳,慌忙搖搖頭,「沒有啊……」
「還說沒有,你看眼圈都黑了!」櫻花板著臉指證。
她下意識摸摸眼睛。
櫻花大笑起來,「小若大笨蛋!」
「你耍我……」聲音中充滿了對過去的緬懷,她們曾經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走過一段幸福時光。
「我就是耍你!」供認不諱,包包頭女孩做一個頑皮的鬼臉,「誰讓只喜歡『BLUE』和寫字的小若看起來那麼笨,笨到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我哪有你說的那麼笨……」她小小地抗議一下,聽說總被罵笨會真的變笨……
櫻花嘻嘻一笑,「笨小若,聽說『BLUE』在招漫畫腳本編輯。有沒有興趣?」
「啊?」她一愣。
「啊什麼啊!」她敲敲她的額頭,「你那麼喜歡寫,又那麼迷『BLUE』,不如去試試!別告訴我,你已經不喜歡他們了!」
「沒有的事……」按現在的狀況看,只可能越來越喜歡吧。她微微紅了臉頰。
「那就去試試,說不定可以打進『BLUE』內部,見到帥哥要介紹給我!」小拳抵住紅唇,大眼一眨,楚楚可憐的櫻花再現江湖。
杜若卻想要暈倒,忙不迭地應允道:「沒問題,沒問題……」
「既然答應了……」包包頭少女立起眼睛,「那你還不快回家去拿簡歷和文稿!」
「拿那些做什麼?」她歪著頭,一臉的迷惑。
「當然是去『BLUE』那兒應聘!」咬牙切齒地回答。她氣得直想踩她的腳解氣。
「今天?」
「是現在。」她糾正。
「啊?」
還能不能再誇張一點兒?
杜若提著兩大袋食物停在小區大門口,深呼吸後再深呼吸。放下手中的食品袋,空出手合攏張大到幾乎脫臼的下巴,而後重新提起食物,順著一直排到小區外的應聘隊伍七扭八拐地來到樓門口,最終被堵截在水洩不通的樓梯口——幾個女孩子用她們纖細苗條的身子將樓門塞滿,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杜若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上看去,樓道裡擠得滿滿的人叫她下意識地縮回腦袋,退到樓前的馬路上。
好像某商場跳樓大甩賣時的情景,用「人滿為患」,「車水馬龍」來形容不算誇張吧……果然堪稱「BLUE」盛世。
默默地歎口氣,她拍拍身邊正翹首樓道做無用功的女孩,問:「你們這是?」
對方連看都未看她一眼,道:「參加應聘。」
「那個腳本編輯?」她再問。
「當然。」
一大滴汗。杜若第三次做深呼吸,抓抓頭,擰起眉毛。
幸好沒有聽櫻花那傢伙的唆使回家去拿什麼文稿來應聘,和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做沙丁魚罐頭,不被樓上的幾個傢伙嘲笑才有鬼。好歹……好歹她算是他們的鐘點工……呃,雖然不好聽,但至少也算他們中的一員……
現在的難題是——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成功穿越隊伍返回位於二樓的漫畫家的老巢裡?以她的海拔噸位,想從樓梯擠上去簡直可以稱為「天方夜譚」……仰起臉,她小狗一般可憐兮兮地看向二樓陽台,想尋求一絲幫助。
「聽說『BLUE』那幫大帥哥就住在那扇窗戶後面。」身後一個女聲說。
「哪扇哪扇?」另外一個聲音急切地問。
杜若當即縮緊肩膀,心虛地垂下頭。
「看到了看到了。」後面的聲音興奮地叫著,「果然很帥!」
斜著眼睛掃過去,那個女孩一張漂亮的臉上紅雲滿佈。她歎息著自言自語地道:「竟然連窗子都變帥了……」
「你看你看,他在往這邊看!」尖叫的依然是那個女孩。
杜若困惑地抬起頭,撞進眼的是丁烽悠閒的笑臉,「肉包,你打算餓死我們嗎?顏照軒已經在罵人了……」
一句聲線醇厚、暖如春風的問話,令四下無數只麻雀不約而同失聲變成了啞巴,空氣中只剩下可憐的小肉包顫巍巍的聲音:「可是……」
「可是什麼,嗯?」
她指指樓梯口,「進不去……」
丁烽眉頭一皺,迷暈眾多定力不足的小女生,「等著,我去接你!笨蛋肉包!」
「好……」柔順地點點頭,她突然感覺四週一陣詭異的寒氣圍繞上來。扭頭看去,無數雙閃耀著迷惑和嫉妒的眼睛凝視著她,而且以她為圓心,半徑越縮越短。一雙雙玉手,一根根青蔥手指頭指向她的額頭鼻尖。
「你和他什麼關係?」
「你是誰?」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說,你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一個個爛得沒大腦的問題直砸得杜若手足無措,不停地向後退去。
「喂,你怎麼不說話?」
「回答問題!」
「藏起來也沒有用!」
「你到底說不說?」
杜若下意識地舉手護住頭,竟然有人得寸進尺伸手來抓她的手臂和頭髮。她咬緊下唇,呻吟聲哽在喉頭,好可怕的女人們……躬身護住臂彎裡的食物,身後一隻手抓住她束起的馬尾猛然一扯,她一個後仰摔在地上。一張張猙獰的面容撲面而來,似乎她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就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硬生生一個激靈,記憶中類似的情景浮現,她口中溢出支離破碎的囈語。
「不要……求你們……」
「你們在做什麼?」樓口傳出一聲厲喝,丁烽疾步奔過來。
主角之一堂堂登場,無辜小羊自然得以倖免於難。眾色女皆收斂尖牙利爪,恢復淑女儀態,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夢中的白馬王子。
「請讓開……」王子一聲令下,人群自動讓出一條小路。丁烽大步流星地走至杜若身前,滿眼無奈,「手給我……」
「哦……」她拉著他的手站起來。
「菜呢?」
她指指腳邊兩個碩大的塑膠袋,他單手抓起,「走吧,樓上那幾隻都等著你喂呢!」
只需一句話,四下響起一片抽氣聲。
「我……我自己會拿……」如果眼光可以殺人,恐怕自己早就死過千百回了。杜若目不敢斜視,奮力想從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被抓牢的手。
「誰拿不一樣,省點兒力氣一會兒努力掌勺吧。」
幾句話,將他們的關係解釋得清清楚楚。無意中瞥見身側眾女子宛如飛刀一般冷颼颼的眼神,杜若趕緊跟上丁烽的步伐。
她還不想死啊……
她像過街老鼠一般鑽進老巢,鞋還沒換好就接到了下一項工作。
丁烽將塑膠袋丟上餐桌,快走幾步後坐入沙發,「杜若,咖啡。」
「好。」她絲毫沒有怨言,立刻脫鞋撲進廚房,燒起開水來。
速度之快,態度之柔順令等待已久的應聘者錯愕連連,瞪圓了眼。顏照軒一邊拿著畫稿當扇子扇風,一邊微笑著告誡道:「在這裡工作,就要有『鞠躬盡瘁,死而後矣』的覺悟。看到那位小妹妹了吧,如果她敢說個『不』字,對不起,出去!」
只是簡單的幾句話,應聘的女孩刷白了臉孔。帥哥再帥,薪水再優渥,日夜顛倒,沒日沒夜,也挺沒人性的,「是不是需要隨叫隨到?」
「是的。」丁烽點點頭,並沒有反駁同伴的危言聳聽的意思。
女孩猶豫著咬緊下唇,「那……不可以請假?」
「不可以。」看完簡歷,丁烽抬起頭正視她的眼睛,「我不需要沒事請假,無法配合的工作人員,如果有困難,請你考慮清楚。」
他那一雙平時閃耀著溫柔流光的眼,嚴肅起來卻宛如鷹隼,仿若換了一個人。
被對方迫人的氣勢一壓,她縮了縮肩膀,「這個……」
「咖啡。」杜若由廚房走出,將白色的馬克杯放在丁烽面前。
對方回應了一個點頭,並聲音柔軟地道:「謝謝你。」
「不客氣。」她因為他的話語而笑了起來,笑容絢爛奪目。
丁烽微微一怔,卻立刻回過神來,「你去把她們的簡歷和文稿收一下,再留下十個人,其餘的都散了吧。今天就到這裡。」
「好。」她笑呵呵地轉身,蝴蝶一般地飛向門口。
「我去幫她吧。」一旁埋首電腦螢幕前的羅槿實在看不過去,自告奮勇要幫忙。那麼長的隊伍,只一個小女孩怎麼做得完……
丁烽皺了皺眉頭,「五點要交的PHOTOSHOP稿完成了嗎?」
「還……還沒……」羅槿心虛地轉回身,眼睛盯死螢幕。
「本職工作做完再說。」萬能社長下達最仁慈的命令。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門口傳來小女孩清脆的嗓音。
「溫柔的肉包……」顏照軒悄悄地偏過頭,做出一個惋惜的表情,「可惜遇到惡魔社長……」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落在對面的丁烽和女孩的耳朵裡。前者似乎聽慣了這樣的論調,嚴肅的表情絲毫未變。倒是女孩沉不住氣,拎著包站了起來,腳踢到茶几短粗的腿,發出一記悶哼。四下埋頭工作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
她霎時紅了臉,低喃著告辭道:「我晚上還有課要上,這份工作看來不適合我。」語畢,她逃命似的從眾人眼前消失了。
惡魔社長則對此擺出視若無睹的態度,氣定神閒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任香氣在唇齒間流轉。
顏照軒笑趴在透寫台上,「社長和杜若真有默契,一唱一和省了不少工夫。」
「那女生一看就不是來工作的。」坐在角落中的劉忻淳眼明心亮,直言不諱,「一雙眼睛色迷迷的,還東瞧西看。」
「她是女孩子啊……」羅槿體貼地為應聘的女孩開脫。
「BLUE不要三心二意的人。」再喝一口咖啡,丁烽總結道。
顏照軒得意起來,「還是我找的人比較穩妥,肉包和她們不同……」
「你很閒嗎?」他一眼掃過去,問。
桃花眼高昂頭顱,與透寫台成正45度角,「社長大人,就算她任勞任怨,你也不要太過分,太物盡其用是會死人的。」
「如果沒事做,就去門口叫下一個人進來面試。」放下杯子,他轉了轉僵硬的脖頸。
顏照軒當下哀號:「為什麼是我去叫?」一出去,恐怕又要遭受無數媚眼攻擊和狼爪侵襲了,他不要……
他口氣清淡,給出答案:「因為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到。」
被讚揚了……被向來吝嗇讚揚別人的惡魔社長讚揚了……被出賣的可憐人面帶傻笑垂著雙手乖乖地離開座位,卻在抵達門口時驚醒,爆出一陣淒厲的喊叫:「丁烽,你這個惡魔!!」
靈感枯竭,思路堵塞的時候丁烽喜歡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從南屋到北屋,最後駐足在陽台,抽根煙休息一下,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只是沙發上多出好大一堆稿子叫他怔了一怔,其中一雙明亮的眼眨啊眨,見他好半晌沒反應於是返回字裡行間不再理人。
他拍拍書堆,「一杯咖啡,不要糖。」說罷走向陽台,掏出口袋裡的煙盒,抽出一支點燃,藍色七星在夕陽下散發出淡淡曖昧的味道。可以用來提神的,除了咖啡還有煙。一根七星還未燃盡,咖啡已到了右手邊。
杜若端著咖啡,驚訝地看著丁烽線條明朗的側臉。他的英俊早已眾人皆知,只是眉頭眼底深鎖的憂鬱可曾被人真的瞭解?也許是無限的夕陽,倒映天之煩擾給了這位青年才俊。
「咖啡。」她輕喚出聲,在他側過頭時垂下眼。
「謝謝你。」他熄滅煙,接過咖啡淺淺地喝了一口。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之間
他一偏頭,就看見她笑意盈盈的臉。
「咖啡很好喝。」他微笑著說。
她似乎沒有聽到,沉浸在夕陽溫暖中的笑臉彷彿一朵盛開的花。於是他不再說話,繼續安靜地喝著咖啡。
又過了半晌。她突然轉過頭,一雙眼清清亮亮地看向他,「我可以唱歌嗎?」
「好啊。」他點頭回應。
她清清嗓子,歌聲便飄了出來。
那是一首S.H.E的新歌。對流行音樂從不關心的他,生平第一次聽到那首關於天使的歌。脆亮的歌聲迴盪在正逐漸暗去的天空中,仿若一隻白色鷺鳥滑過平靜的水面,姿態曼妙靈巧。
請天使來唱歌當我很不快樂
很需要一些什麼好讓心被溫熱
請天使唱首歌當心情疲倦了
讓我能感覺被擁抱著
仰望天空感受著風
你說過希望星星聽得懂
每當情緒陷落谷底
我就想起你讓我相信
打開窗空氣會和勇氣接通
微笑才能看見天使飛過
聽天使在唱歌我們都要快樂
你手心傳來的愛我已接收到了
聽天使在唱歌世界換新顏色
感動會放射暖暖的熱
每當想看見天使的臉
你就會在我心裡浮現
直到今天恍然瞭解
你就是天使我怎會沒發現
打開窗傾聽你送我的旋律
我要微笑飛到你心裡面
原來真愛就在身邊
陪著我高興難過一遍一遍都沒變……
不一會兒,滿杯的咖啡便已見底,丁烽垂下眼簾凝視著自己蜷曲握杯的手。細長的手指佈滿因常年握筆而磨出的老繭,那是艱辛磨煉的見證——他辛苦所得。苦澀的笑堆積在唇邊,抬起眼,女孩的側臉入目而來。
那張好像肉包鼓鼓的圓臉,雖然沒有絲毫出色之處,浮現其上的神情卻是那麼溫潤。她一笑,叫人忍不住柔了表情。
透過歌聲,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跟著柔軟起來:「謝謝你,咖啡很不錯。」
謝謝你,會唱歌的小杜若,咖啡味道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