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皇宮前,欽雷已經將奏折批改完畢,他雖然是個數一數二的懶皇帝,但是改奏折這種事他還做得到。
他本來是要找默言,賞月也好,練字也罷,只要默言在身邊就好。
但欽雷前去找他時,正好看見默言往地道裡走,好奇心作祟的欽雷旋即遣開旁人,一路跟著他走到星流房門外。
聽到默言說討厭他時,欽雷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彷彿有道雷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劈在他頭上。
經過昨夜一事,欽雷徹徹底底的認為星流是惡鬼,絕對要把默言跟他隔離得遠遠的,以免哪一天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另外,欽雷還想到一個方法,可以讓默言意識到他的方法。
批完奏折後,欽雷將他存的私房錢拿出來,足足帶了一萬兩在身上。
最後,他出發去找默言。
欽雷在後花園水池邊尋到正在練拳的默言,他拉著默言打算出宮。
「我們要去哪裡?」被欽雷一路由御花園拉入地道中的默言,忍不住詢問道。走在前頭的欽雷回頭一笑,卻不回答。
默言在心裡歎了口氣,只得乖乖地跟欽雷走。
打從默言進宮以來,這個地道幾乎每天都要走上一回,地道走多了,默言才發現歷代焰武帝對挖地洞之熱中。
除了由御花園通往京裡一幢無人居住的小屋內,還有通往京城外、由寢宮到御書房、御書房到御花園……
地道之多、範圍之廣,讓默言不得不懷疑,歷代焰武皇帝最重要的工作,是不是挖地道?
就像現在,每次欽雷經過一處地方都不忘挖點泥下來,幾天以後也給他挖出個洞來,看來不久之後,從那兒又會延伸出一條地道,不知道這次會通往何方。望著欽雷的動作,默言淺淺笑著,也上前幫忙拿了些廢土,準備丟在小屋附近。
雖然欽雷討厭當皇帝,天天努力挖地道跑出去玩、奏折也常常堆著不改,但是該做的事他都有做,緊急軍情一定馬上批閱,治水、賑災,乃至整治朝綱,樣樣都做得妥妥當當。
被他堆積起來不理的,通常都是朝臣娶嫁、皇戚產子請求賜名這一類無關痛癢之事。
這樣子的欽雷,好可愛。
默言卻沒發現,當他覺得欽雷好可愛時,他對欽雷已經動心。
***欽雷帶默言去的地方,是一問在焰武國頗富盛名的青樓。
依照欽雷的喜好和興趣,去的地方應該是相公堂子才對,但是他帶默言出現的地方是一般的勾欄院,叫的也是姑娘家而非小官。
偏偏遲鈍如默言,一點也沒有發現不對勁。
欽雷在老鴒的歡迎聲下,熟門熟路的上了樓上廂房。
這倒不是因為他常來,而是因為青樓裡的規矩通常都是大同小異,他小官買了那麼多,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一入門,丟給門口的大茶壺一錠銀元寶,他馬上由生客升級為熟客。
「來這裡幹嘛?」默言趁著上樓時,拉拉前方的欽雷,不安的問道。
「客倌您真是多問了,來我們這兒還能幹嘛呢。」欽雷尚未回答,徐娘半老的駂兒先行回答,隨即又向欽雷補了一句。「您說是嗎?」
老駂話聲才落,身邊簇擁他們的姑娘們便發出一串刺耳的笑聲。
默言看著她們掩嘴裝淑女的模樣,再加上欽雷一語不發,連點支持都不給,看得默言一陣無明火由心底竄起。
惱得默言抬手一推,像催促欽雷快點上樓,又像想一拳敲死欽雷。
欽雷望著跟平常大不相同的默言,嘴角露出微笑,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他相信這句話。
進入廂房後,除了桌上的四果四點外,欽雷另外加點了一堆菜,還教人買來京裡最好的酒。
當然,姑娘也沒少叫,樓裡的姑娘,他沒包八成也有一半。
姑娘來得越多,默言的表情越難看,可是欽雷皆當作沒看甩一樣,置之不理。默言生了一陣子悶氣,最後還是被酒奪去注意力。
他嗅嗅新買回來的酒,再看看「兩口半」裡的存酒,最後決定倒掉兩口半里的劣酒,改喝桌上的好酒。
不過欽雷的行徑讓默言喪失理智,他通常會記得一天最多只能喝二口,把兩口半喝完就差不多了。
平常默言為了怕犯酒癮時痛苦,兩口半里的酒向來是慢慢舔盡,但是今天……他一抬眼看見一名脂粉塗得老厚的女子,恬不知恥地將手伸進欽雷胸口一陣氣悶,舉起兩口半便是一陣狠灌。
默言卻不知道,欽雷對那隻手也很困擾。
他愛的是翩翩美少年,不是粉厚到可以塗牆的女人,就算粉厚,他也要男的啊﹗喝完兩口半後,默言索性以手支頭,看欽雷跟女子調笑,不理會身邊的姑娘大獻慇勤。
「這位客倌,看有什麼好玩,我們來劃酒拳吧!」一名大約二十來歲、生得還算美艷的紅衣女子,拉著默言不放。
平日上這兒冶遊的人,不是腦滿腸肥,就是玩得太凶而病弱無力,像欽雷和默言這等好貨色是幾年難得一見,此時不把握更待何時。
「我不喝酒。」默言看也不看女子即拒絕。
開什麼玩笑,他剛剛已經將一天的份量一口喝下了,再跟女子劃酒拳,不管輸贏都會醉啊!
「不喝酒一樣能划拳。」女子將半個身軀依在默言身上,等著默言響應。女子見默言才喝完一小瓶酒,卻說他不喝酒,知道默言是有意拒絕,但是到嘴的肥肉她又怎會放棄。
「我不會划拳。」默言搖頭拒絕。
「我教你。」站在默言身後的碧衣女子道,她對默言亦有好感。
默言除了有張俊秀的面龐外,銀髮、藍眸更為少見,任何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她們自然不是例外。
「不喝酒怎麼劃?」腦子死板的默言想都不想即道。
「不然,你若贏了可以親我一下,我要是贏了,你也讓我親一下。」
紅衣女子說得大膽,惹來碧衣女子一陣笑。
「那樣有什麼差別?」默言老老實實地反問著。
望著默言天真無邪的眸子,兩個女子都笑得花枝亂顫。
「當然有差別。」紅衣女子說得煞有其事。「你親我跟我親你,又怎麼會一樣?」
默言正要辯駁,卻被看不下去的欽雷打斷。
欽雷早就注意到默言和兩名女子間的對話,雖然默言的回答讓他滿意,但他同時也對紅衣女子的舉動不滿。
他帶默言來青樓叫姑娘,是想引發默言的嫉妒心,而不是讓自個兒吃醋。於是欽雷拉著默言,丟下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後,起身便走。
「我就在想你來這裡幹嘛!原來是想試試女人滋味。」站在青樓門口,默言的聲音平平板板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什麼?」欽雷嘴巳微張,難道他被一群女人摸來摸去,默言半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嗎?」默言反問,眸裡一片純淨,在他的世界裡,嫉妒尚未進駐。欽雷呆滯之後決定往第二家去,他就不信默言完全不嫉妒。
默言喜不喜歡他,欽雷心底已經有答案,但他就是希望由默言親口說出來。誰教他是第一次談戀愛,格外不安也很正常。
第二家仍然是普通勾欄院,伺候他們倆的依然是女子,默言的反應大致相同,只不過這裡有個扮武旦出身的姑娘,跟默言討論武功討論得很快樂。
當然,吃醋的人依然是欽雷,他開始懷疑自己是花錢找罪受。
快速離開第二家,欽雷不死心的走進第三家,不過依然是家普通青樓。
沒辦法,欽雷就是不敢進以小官為主的相公堂子,他怕各有特色的美少年一字排開站在眼前時,他會只顧著跟美少年玩耍,漏看了默言的表情。
若是默言剛剛好在此時吃醋,他卻沒看到這個難得一見的奇景,他會懊悔一輩子的。
第三家的情況差不多,或者該說更糟糕,因為默言漸漸習慣青樓裡的氣氛,開始跟姑娘們攀談。
雖然說,他談的不外乎如何將錢存下來養老,如何在路上防搶劫一類。但是欽雷依然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將默言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也不讓默言跟任何人上交談。
在氣得半死的狀況下,欽雷將默言拉進他先前不願去的地方。
這家專門賣小官的相公堂子,是欽雷以前最常來的地方,亦是他十五歲時初嘗小官滋味的地方。這裡也是他爹親立誓要拆掉的地方,可惜他爹壯志未酬身先死。成為王爺後,欽雷出現在這裡的次數比以往減少很多,但是登基以後,因為城外的金屋無法繼續藏嬌,他又常常從地道出宮,來此享受小官風情。
當然,打從他喜歡上默言之後,就不再來此地了。
進入熟悉的地方,欽雷先是深吸一口氣,放鬆一下快被默言搞瘋的神經,才攬上駂兒纖細的腰肢。
「爺,好久沒見到您,可想死我了。」駂兒脂粉未施的臉淺笑著,高做地說出媚人的話,別有一番風情。
「你這話說得言不由衷。」欽雷望著駂兒一歎,心底倒是很樂。
此道中人都曉得,「憐泓坊」的駂兒一笑值千金,今日他肯對欽雷笑,已經給足他面子。
倒也不是憐泓坊的駂兒特別美,才會傳出一笑值千金的話,而是因為他不美。因為他不美,又是個以賣人為生的駂兒,所以憐泓坊的駂兒連泓不施脂粉、不笑,他說過:「反正我多笑一點、少笑一點又沒差,你們來不就是因為我家的小官美,他們為君裝扮、為君笑就好,何差我一個?」
就是因為如此,才會傳出他一笑值千金——賺了千金後,他才會笑。
「哪裡言不由衷了,您每次來銀子都撒得夠多,又不會刁難我家小官兒,我不想你想誰。」連泓又是一笑,足見欽雷花在這裡的銀子有多少。
「別的駂兒說這話我信,你說這話我才不信,誰不知道你在路上被搶了上萬兩銀票,連呼救都沒,更別提去追人了。」
欽雷邊說邊不著痕跡地放開連泓,開始評點站在身前一字排開的少年。
他只顧著跟連泓聊,眼睛則忙於看翩翩美少年,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默言臉色越來越鐵青。
「他比我需要銀子。」連泓斂起笑,說得淡然。
他先前壓根兒沒料到這件事情會被別人知曉,要不是有個店裡的常客湊巧看到這一幕,還幫他把小偷捉回來,誰也不曉得他對錢財如此淡薄。
欽雷沒接腔,逕自評點著少年,被他看中的小官兒知道規矩地往上走,到廂房裡準備去了。
「既然你說我對銀子淡薄,索性淡到底,今天桌上的菜算我的。」連泓淡淡地瞄了默言一眼。
「希望不會省了這項,多了另一項。」欽雷隨口答,而後拉著默言一起上樓,到他常去的廂房。
因為他們倆離開得太快,以至於沒聽見連泓對身邊的人吩咐道:「每一道菜裡都加酒,越多越好。」
***廂房裡的氣氛是一邊冷一邊熱,熱的是默言吃進口中的菜,冷的是在欽雷身邊的小官們。
望著欽雷和那些施了脂粉、身穿華服的人兒,默言有些不能理解。
以前還在「盼縈樓」時,他沒見那個小官化這麼厚的妝,也沒人會在宴席上寬衣解帶,星流更是只消講講話就能哄得客人拿出銀子來。
化妝、脫衣服有用嗎?銀子能因此多賺一點嗎?,重要的是,脫成那個樣子,不冷嗎?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胸口的悶,從跟欽雷坐進第一家青樓開始就有增無減,現在更是難受得讓他想對欽雷吼。
吼,吼什麼呢?
他有什麼資格對欽雷吼?他們不過是一個主子跟一個奴僕,欽雷想做什麼他根本沒資格管。
想著,一把無明火再度由默言心中升起,他氣得半死之餘,又不能喝酒消火,只得努力地朝桌上的菜進攻。
吃沒兩口,默言面前出現一碗湯。
「這湯以文火足足熬了十個時辰,您多喝點。」連泓的臉,出現在默言面前。連泓沒說的是,這碗湯起鍋前加了半瓶釅酒,所以香味特別迷人。
默言原想拒絕,但眼角恰恰好瞄到欽雷親上一名小官的臉頰,心頭火一起,把湯一接就喝了。
佐以默言心頭的怒火,讓酒力發揮得更快,待默言發現不對勁時,什麼都來不及了。
「這湯……」默言指著空碗,望著站在一旁的連泓,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問。「加了半瓶釅酒。」連泓快速地接話,並在唇畔勾起一抹察覺不出的笑。誰說只有千金才能換他一笑,可愛至極的有情人亦然。
默言看看湯碗,望望連泓,無聲地歎息。
算了,反正已經超過一天三口的量,那再喝多少都無所謂了,喝點酒,正好讓他澆熄心頭的無明火。
總之,默言邊看著欽雷的動作邊喝酒,欽雷調情得越快樂,他的酒便喝得越凶。
幾個想從默言處下手的小官,見默言始終低頭喝悶酒不理人,皆將注意力轉到欽雷身上,欽雷也樂得享受美人恩,完全忘記他帶默言來此的目的為何。後來欽雷還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大疊銀票,要小官們輪流跟他行酒今,贏的人可以拿一張走,輸的喝一杯酒。
默言見狀,悶酒喝得更凶,一杯接著一杯,最後索性整罈酒拿起來灌。
然後,咚的一聲,默言倒地不起。
聽到不應該出現的聲響,欽雷驀然清醒,他來此地是為了引發默言的嫉妒之心,而非冶遊。
可惜,那個應該很嫉妒的人,因為喝得太猛而倒地不起了。
「真是的,不知道我們憐泓坊百日醉的厲害嗎?竟然喝得這麼猛。」一直站在旁邊看好戲的連泓,在看熱鬧之餘不忘下評論。
「百日醉?你拿那玩意兒給他喝?」忙著將默言抱起來的欽雷,可怕地驚叫道。
憐泓坊的百日醉是焰武國裡數一數二的名酒,由連泓親手釀製,味道順口但後勁很強,一旦醉倒,百日之內都有發酒瘋之虞。
連泓聳聳肩,不可置否。
「我又沒教你拿那玩意兒出來,你……我可不付銀子。」欽雷指著連泓,實在不知道該罵什麼。
平日連泓把百日醉當寶,常客上門千求萬求才得一壇,今天連泓竟然拿百日醉來灌默言。
「早說了我請。」連泓半點海意也無。
一旁的小官深知連泓心理,個個掩嘴偷笑。
「我怎麼知道他這麼能喝,連喝了十壇才醉倒,早知如此,我就在百日醉裡加迷藥,省得浪費我的酒。」連泓喃喃說著。
欽雷瞪了連泓一眼,懶得理會連泓,專心地照顧默言。
他溫柔地將默言抱到床上,替默言脫去外衣,讓默言可以睡得較舒服,之後,他方替默言蓋上被子。
「我帶他來,是想讓他知道什麼叫嫉妒,現在人倒在床上起不來,除了作夢,他什麼都不會知道。」一回頭,欽雷忍不住對連泓發飄。
雖說他剛剛沒注意到默言的情況,自己也有錯,但是連泓若不拿百日醉給默言喝,依默言的酒量,不該這麼快就醉倒。
連泓扁扁嘴,沒理會欽雷的怒氣。
「你這個駂兒不在樓下送往迎來,跑到樓上管我閒事幹嘛?」欽雷見狀,心火更旺,將怒氣全發在連泓身上。
「反正我店裡賣的是什麼,大家都知道,有沒有我招待又有什麼差別,他們看中人各自帶到房裡不也一樣?」連泓無所謂地說。
欽雷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連泓就是這種個性,明明應該是視財如命、逼良為娼的駂兒,他偏偏什麼都不在乎。
「誰知道你想引發的是嫉妒心,我還以為你是想灌醉他,好上下其手享受美人在懷的溫存。」連泓撇撇嘴,逕自坐到桌邊夾菜吃。
「我也這麼以為,所以才沒阻止他喝。」憐泓坊裡最紅的小官秦縷,自恃受寵不至於被罵,說了很多人不敢說出口的真心話。
連泓直視著欽雷,臉上彷彿寫著:看吧!我說得沒錯。
「懶得理你們。」欽雷一甩袖,氣得七竅生煙。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先生還不是看你們一個有情、一個有意,才會想辦法撮合你們,不然你以為先生的百日醉容易得到嗎?」秦縷出來緩場面。秦縷因為家貧而被賈進憐泓坊,連泓教他琴棋書畫卻不逼他接客,所以他稱連泓為「先生」,敬連泓為師。
「要你多管閒事。」欽雷口裡還在罵,態度倒是緩和不少。
他重新走回床邊,看著默言的睡顏。
默言的一頭銀髮披散著,由深色的被褥襯著,看來益發像夜裡皎潔的月光。「隨便你怎麼想,給你一個忠告,你想測試他有心無心很正常,不過小心測到人跑了。」連泓吃了幾口後放下筷子,正色道。
欽雷聽了連泓的話,望向躺在床上睡得正沉的人兒,目光溫暖。
「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他,耗盡今生今世也要得到他。」
床上的默言皺起眉頭,像在做惡夢。
「欽雷,討厭死了。」
不消說,欽雷面上一片死灰,身後的小官們與連泓全笑得快樂,一點同情心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