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之後,慕容臻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
為什麼她會為了藍知逸,做出這許多事情?
她沒有把知道秘密的他除去,她不理會其他人的抗議、固執的把他留下,她毫不遲疑的信任他,得知他被迫離去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著該如何留下他……
他,僅是一個外人,僅是她聘回來的老師,僅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她為何要特別在意他?直到此刻,本該為花效言和奸細一事煩惱的她,心思全擱在了藍知逸身上。
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冷情的當家。她變了,因為藍知逸而改變。
花效言看穿了她。
他離開已經七天了,沒有他的坐鎮,組織裡開始出現混亂。
流言蜚語滿天飛,說是她逼走了軍師。對外,虎視眈眈的除了沈家軍之外,聽說一直和國主分庭抗禮的宰相……司徒家族似乎也有所行動。
長老們都在商量著對策,總管則幫忙她處理其他的雜務,她什麼都做不了。
「呵。」慕容臻按著額際。她的思緒很亂,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自己的心,會為了家族以外的事情而生起波動。
「當家,你還好嗎?」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燭火點亮了一室的幽暗,她看清來人的面容,頓時一怔。
「怎麼是你?」
「是總管要我過來看看你。」
是總管的吩咐?看來,大家都看出了他對她的影響,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
別過臉去,她眸底填滿自嘲。「沒這個必要,你走。」
藍知逸沒有順從她的意思,靜靜的坐了下來。
她的表情依舊很冷,她的倔強依舊讓人覺得不快,甚至她尖酸刻薄的語氣,仍舊刺痛著他的尊嚴,但他卻覺得她不一樣了。
他真的成功了,她已經對他動了心。
但此刻她茫然無措的眼神,卻讓他產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憐惜。
對,是憐惜,該死的憐惜……
在她傷口裂開暈過去的那瞬間,他驚慌又焦急;在她昏沉中仍不忘低喃著花效言的小名時,他心底浮現的是怒氣和少有的醋意;待見到她醒來發愣,他緊懸的心放下了來,湧上的卻是憐惜。
到底是他成功讓她動情?還是她成功進入他的心房?
「你怎麼還不走?聽不懂我的話嗎?」尖銳的話語,是她唯一剩下的武器。
在他面前,她不過是一個失敗的女人。沒有當家該有的威嚴和冷靜,該處理的事弄得一塌糊塗,在這種緊要關頭,她腦海裡想著的不是家族的安危,而是自己的事情。
「我說過會陪著你。」他的聲音極輕。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將會是一個巨變……他想在這個時候陪伴在她身邊。
「陪?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她需要他的陪伴?別笑死人了。
她仰首吸氣,拾回平日的凜傲。「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忙,我……」
「忙什麼?」他打斷她,眼神帶著些許的嘲弄。
她一定不知道在她昏迷的一天一夜裡,他已經做了許多事情。該做的、該完成的,都已經發生了。
很快的,「天譴」組織將會雞犬不寧,災難即將降臨。
他沒有心軟,比起她的痛苦,他的尊嚴和名利更為重要。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趕盡殺絕。他僅是將她暗藏在密室裡頭的冊子,那本記錄了所有暗殺過程的冊子交給父親,並沒有將她其實是女兒身的秘密洩露出去。
父親將會公開這些記錄。一旦「天譴」組織的神秘面貌被掀開,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將會逼使國主,不得不將「天譴」組織解散。
那個時候,他就功成身退。而她,也不再是慕容當家。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嘴角的嘲弄,讓她隱覺不妥。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慕容當家,你有何打算?」他問起他想知道的。
「沒這個可能。」她不想再和他聊下去。花效言走了,再加上虎視眈眈的各方壓力,她必須打起精神來處理事務。
「如果……」他攔下她,沒讓她從他面前走開。「有那麼一天,你願意隨我離開這裡嗎?」
慕容臻驚愕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說這些話。但是,他的眼神很認真,似乎在預告著某些事情……
「我是認真的。」
很快的,他和她將會以敵對的身份重逢。這一次,是他最後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和她說話。
以後,他們將各為其主,他不會再存有猶豫,她對他也將充滿仇恨。
今晚之後,他和她之間將畫下句點。
這也是一個開始,此後,身為「藍老師」的藍知逸不復存在,他將變回原本的自己。
但也許,他變不回原本的自己。他已經心軟了。
一開始,他打算利用她的秘密,踩著「天譴」組織往上爬,爬到司徒當家這個頂點。
現在他卻不想這麼做。他可以順從父親的意思將「天譴」組織消滅,但是他不想出賣她。
因為她的身份一旦揭開,犯下的是欺君死罪。國主不會當眾公審她,只會暗地裡將她處死。
在塞西國,女子不容許拋頭露面。更何況,她是隱瞞了女兒身的身份,當上當家的。
所以,想了許久,最後,他得到一個結論。
他不想她出事。雖然明知道她和他是處在對立的兩端,他還是想找一個容得下這份情感的中間點。
直到此刻,他才驀地發現,他對她,已經從原有的相知相惜,演變成想永遠守護在她身邊。
他很認真。一如他之前告訴她的:我想要的僅是守護你。
「跟我走。你在這裡只有痛苦,放下當家之位隨我走,你會得到快樂。」他不想再看著她為組織受傷,為三個小鬼甘受委屈,為不屬於她的一切,苦苦撐著。
「你……你肯定是在說瘋話!」
藍知逸到底怎麼了?他認真的表情讓她感到微慌,急急要越過他。
「我沒有瘋,我比你更加清醒。」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我願意留下,等到今日,就是為了娠你說這些話。」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夠了!她不想再聽他胡言亂語。
「慕容臻,現在就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相信父親很快就會派人過來。
「那麼你聽著,我不會隨你離開,也沒有理由要隨你離開!」
他以為他是誰?就算她對他有所不同,但這不代表她會為他放下當家之位,更不會放下家族的負擔隨他離開!
「你真的需要理由?」藍知逸凝視著她。
「放手!」就算他是一百二十分的認真,她也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好,他會給她理由。他要讓她明白自己在這個家族的地位。
「你以為你真的是當家嗎?不,在他們眼裡,你只不過是一個臨時的替代品。等到三個小公子長大成人,你就會被他們遺棄!」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憤恨的瞪著他,咬牙低喝。「我不需要你來提醒,我自己很明白!」
那又如何?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替代品,這都是她心甘情願的付出,是她報答慕容家的唯一方法!
「這裡並不是你的家,你只不過是慕容均的替身,這些年來的付出已經足夠你償還慕容家對你的恩情!」
「閉嘴!」他憑什麼教訓她?
甩開他的手,她急步離開。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眼前寒光一閃,她手中的「天舞」已經出鞘,冷冽的眸光瞪著他。「別過來。」
「如果你認為剛才的理由不夠好,我可以給你一個更好的理由。」他依言停下步子,眸底的灼熱變得更熾。「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可夠好?」
慕容臻全身一震,轉身就要邁開的步子霎時凝住了。她極緩的回首,縮起的瞳孔在微抖。
她聽錯了,肯定是。她再次轉身,驚惶失措的邁開步子。
「慕容臻,我喜歡你。所以我不想你留在這裡,承受不必要的苦。」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話。
敵對的身份,那又如何?他不想做她的敵人,不想把她視為對手,只要她答應離開慕容家,他必定會好好保住她。
「我可以保證,對你,我絕不背叛……」
「住口!」長劍狠狠一揮,他額前的幾縉髮絲飄落,劍尖指向他的鼻頭,她的牙關格格作響,齒間奮力迸出三個字。「不、需、要!」
她不需要,她只為慕容家族而存在。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愛!
「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慕容家需要我,這裡的所有人都需要我,我不會自私的跟你走,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她奮力一吼。
為什麼他一副「慕容家就快完蛋」的表情?雖然現在組織內人心惶惶、外面又有兩大勢力在圍攻,但是她絕對會帶領弟兄們度過這個難關!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還是當家,我不會讓慕容家倒下!」
藍知逸看著她。
她眸底的顫動清晰可見,她掩飾不了心底的悸動,但她還是握緊手中的「天舞」,選擇背負「慕容當家」這個重擔。
或許,他應該讓她知道了,真相早晚都會被揭開。深吸一口氣,他就要開口,門外卻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撞門而入的是驚惶失措的總管。
「當家!快……快走!外面來了司徒家的人……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說要將你以欺君之罪處死!」
慕容臻驚得怔住。
藍知逸同樣一臉驚愕,到底是誰將她的秘密洩露出去?
***
以女人的身份擔任當家之職,乃欺君之罪……一旦揭發,理當處以斬刑!
接下當家一職,慕容臻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知道,要是有那麼一天被人揭穿女兒身,必定難逃一死。
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總管要她逃命,但是下一秒,虛掩的門已經被踹破,一隊人馬衝了進來。
「慕容臻,我們是奉了宰相大人的密令,前來緝拿你回府。」
領頭的不是別人,是一個大家都熟悉的男人……小方。
藍知逸瞠目,看著對方,心中一震,他費盡心機謀算,竟然算漏了大哥派來的人!
該死,小方一定是在暗中偷聽了他和她的對話,知曉了她是女人的身份,所以父親才會知道這個秘密!
「攔下!」總管一揮手,「天譴」組織的兄弟們湧入,在慕容臻面前排開,成了一堵人牆。「當家,你先走,我們幫你擋下!」
「這是宰相大人的密令。要是反賊慕容臻膽敢潛逃,慕容商運上下,將以同罪治之!」小方宣佈著宰相的命令,身後司徒家的人立即抽出長劍。
慕容臻咬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不能逃,不能讓其他兄弟承擔她的罪行!
她疑惑的只有一點……為什麼司徒家族的人,會發現她的秘密?
陡地,她驚詫的看向藍知逸。知道秘密的外人只有他!
「不是我。」藍知逸知道她的想法,但是他同樣處於震驚當中。
之前他有想過要揭穿她。但是,最終沒有這麼做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想讓她背上欺君的罪名。
那是死罪!就算這可以為他帶來一切名和利,他都不會推她步向死亡!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該想一個萬全之策,讓慕容臻可以暫時全身而退。
「兄弟們,保護當家!」
雙方人馬蓄勢待發,一聲清喝陡地響起。「慢著!慕容家的人退下!」
藍知逸一驚,想要拉住她。但她決然的眼神讓他的動作微頓,她已然站在兩幫人馬之間。
「事情由我而起,不關慕容家任何一人的事。」
「當家!」
這個傻子!她以為挺身而出、把所有罪名攬上身,慕容家的人就可以逃脫嗎?
絕不,父親既然已經走到了這步棋,他決計不會放過任何人!
藍知逸暗自咬牙,打量著四周,思索著可以讓她先行逃脫的方法。
「知逸少爺,宰相大人的命令是,此次緝拿行動將由你全權負責。」小方突然說出這句話。「望六少爺將慕容臻拿下。」
此話一出,慕容家的人皆瞠目愕然。
藍知逸握拳咬牙,陰沉的眸光瞧向小方。
「六……少爺?」慕容臻愕然看著他。
司徒家的小方喚藍知逸為「六少爺」?據她所知,司徒家只有五子,從來聽說有一個排行第六的少爺,再說藍知逸他……他姓「藍」呀!怎麼會和司徒家扯上關係?
藍知逸將她不敢置信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其實,他曾想過在真相大白之際,她的表情會讓他覺得有趣、很有成就感。
但是此刻,他看著陡然變得哀傷沉痛的她,他的心連一絲興奮也沒有。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承認。
「我是司徒家庶出之子。依照慣例,庶出之子是冠母姓,直至立下功勞,被當家認可,方能認祖歸宗,冠上父姓。」
慕容臻目不轉睛的瞧著他,想找出一絲謊言的跡象。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就是塞西國第一大家族,司徒家的六子。
「父親大人派給我的任務,就是將天下第一神秘的暗殺組織「天譴」毀滅。」
此話一出,慕容家的人紛紛咬牙握拳。
他昂首闊步,走到呆愣的慕容臻面前。
「所以,我以三位小公子的老師的身份,混入慕容商運,實際上是逐步將天譴組織逼向滅亡。你,曾經是我最想摧毀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