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澤料亭是間頗有歷史的高級料理店,保留了許多舊有的經營方式及風格,至今還有舞使在店內為客人服務及表演。
在「秋之間」的廂房內,有兩男兩女的客人,兩名男性是光野商事的山下部長及風間,而另兩名女性則是裡緒跟和田。
「和田小姐,可以請你幫我倒酒嗎?」品嚐滿桌佳餚的山下部長微笑著要求。
「是。」和田有點慌,還偷偷瞄了裡緒一眼。
在業務部門待了那麼多年,裡緒對於這種商場的應酬文化早已習以為常,她猜想,森江課長跟山下部長談生意時,應該也常光顧這樣的料亭。
她下午跟山下部長解說資料後,山下部長並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反倒以時間已晚為由邀請她跟和由兩人到料亭用餐。
由於她得完成工作,即使十分不願在公司以外的地方應酬客人,卻也無法拒絕。
她已不是初出茅廬的社會新鮮人,輕易的察覺到山下部長的用意,雖然不是每個高層人士都如此,但像他這樣的,她也不是完全沒碰過。
他們假借名義或是威逼利誘,為的只是在談定生意前佔點好處。她聽過某些公司的秘書甚至得充當公關,負責在應酬的席間伺候客戶。
她十分瞧不起且唾棄這些仗著自己掌控大權,就恣意妄為占女性便宜的傢伙,但為了談妥生意,忍讓是必要的。
山下部長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人,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已深知應付之道,相信定能令自己及和田全身而退。
「山下部長,」她沉著自若地說:「您的婚戒真漂亮。」適時提起對方的婚姻、妻子及家庭,是澆熄慾火的最佳方法,他們這種人比一般人還愛面子,更怕醜聞。「我聽森江課長說過,尊夫人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其實她根本不知道他妻子長得是圓是扁,森江更從沒提過。
山下部長臉色微微一況,「喝酒吧,高橋小姐。」說著,他替她倒了一杯酒。
裡緒沉靜的一笑,「謝謝山下部長,不過我是不能喝酒的。」
他挑挑眉頭,語帶試探地問:「怎麼?高橋小姐會酒後亂性嗎?」
「是的。」她頡首微笑,「我喝醉了以後,常會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喔?」他笑視著她,眼神曖昧。
「我喝醉後曾經讓人進了醫院急診室。」
聞言,山下部長微怔。
「進醫院?」一旁的風間好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對方腦震盪,身上還有多處的撕裂傷。」她若無其事的說著,「那是我大學時代發生的事了,聽同席的同學說,對方似乎只是碰了我肩膀一下,我就突然攻擊他。」
山下部長跟風間兩人驚訝的看著她,霎時說不出話來。
她假裝尷尬的一笑,「從那次之後,我就不敢再喝酒了。」
「高橋小姐,」和田也是一臉驚訝,天真地問:「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她語氣肯定的點頭。
「既然這樣,那你別喝了。」山下部長轉而看著和田,「和田小姐,你喝吧。」
「是的。」涉世未深又天真無邪的和田甜甜一笑,「我還滿能喝的喔。」
「是嗎?」山下部長笑咧嘴,立刻幫她倒了一杯酒,「來,喝吧。」
「是。」和田乖乖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裡緒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真是個不知世道險惡的傻丫頭,居然自己往深淵裡跳,看來她今天不只要搞定山下部長,還得保護這小妞全身而退。
話說回來,森江課長應該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吧?如果他早知道還將這向白的交給她,那實在是太惡劣了。
他自己也有女兒,難道不怕有報應?
四人步出料亭時,已經近十點。
風間前去取車,山下部長、和田跟裡緒則在門口候著。
山下部長喝了不少,已有六、七分醉,而和田則誠如她自己所說,真的滿能喝的,因為被灌了那麼多酒,她到現在還穩穩的站著。
「高橋小姐,你住哪裡?」山下部長一開口就是嗆人的酒氣。
「三鷹。」儘管厭惡,但裡緒仍盡可能保持笑容。
「和田小姐,妳呢?」他轉而問著和田。
「我住上町。」
「是嗎?」他一笑,「我住世田谷,待會兒就順路送你一程吧。」
「真的嗎?」和田自以為省下了車資,十分高興。
「和田,」裡緒悄悄地拉了她一下,「我們一起搭計程車吧。」
和回微怔,「高橋小姐不是住三鷹嗎?」
真是個天真文傻氣的丫頭,她要拯救她,她還猛往洞裡跳。裡緒努力的保持笑臉,「沒關係,只是繞一下而已。」
「高橋小姐,你別擔心,我會把和田平安送抵家門的。」山下部長彷彿察覺到什麼,眼底透露著不悅地看著她。
平安送抵家門?天知道和田要是上了他的車,會發生什麼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事。
這時,前去取車的風間開著山下部長的黑色賓士回來了。
裡緒立刻上前,為他打開了後座車門。「山下部長,時間不早了,路上請小心。」
「唔。」山下部長睞了她一眼,順手拉住和田,腳步有點不穩的走向車子。
見狀,裡緒及時的拉住和田,笑說:「和田還是跟我一起搭車吧,森江課長要是知道我們給您添麻煩,恐怕會怪罪我們。」
山下部長沒有放手的意思,神情不滿的瞪著她,「高橋,別那麼不上道。」
這話,說得夠白了。
「山下部長,有些事傳出去恐怕對您有害無益。」她依舊不卑不亢地道:「東海商事真的很希望能跟光野商事繼續合作。」
和田看著兩人一來一往,一臉茫惑無辜的模樣。
「和田,上車吧。」山下部長用力的扯住和田,動作急躁地就要將她往後座塞。
這時,和田終於發覺有異,但卻不知如何是好。
「山下部長,」裡緒仍是緊緊的拉著和田的手,「保護下屬也是我身為上司的職責,請別讓我為難。」
山下部長眉心一揪,神情丕變為陰沉揮揮,他猛地抬手一搧,給了她一耳光。
裡緒及時閃了一下,所以那力道並沒有完全打在她臉上,不過他此舉不只羞辱人,還教人痛恨。
「敬酒不吃吃罰酒。」山下部長惱火地瞪著她,抬手又想教訓人。
裡緒未料他會再對她動手,當下楞得忘了反應。眼看他的手又到眼前,她下意識的低頭搗住臉,但山下部長的手卻遲遲沒落在她臉上。
「你……你是誰?!」
裡緒聽見山下部長驚慌的聲音,於是揚起頭、睜開眼——
「征……征……」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她眼前,征也攔下了山下部長的手,並且牢牢的摟著。
山下部長露出痛苦的表情,羞惱卻也惶恐的看著神情冷峻、目光如鷹般鷙猛的男人。
「打女人已經夠該死,」征也泠冷地看著山下部長,沉聲道:「你不長眼的打了我的女人,更該死。」說罷,他在眾人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重重的給了山下部長一拳。
「啊!」在場的所有人幾乎同時驚叫出聲,只因山下部長被打得踉蹌摔在車旁。
「山下部長!」風間迅速的從駕駛座那頭跑過來,「您……您沒事吧?」
山下部長憤恨地瞪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像沒事嗎?你這個笨蛋!」
「非常抱歉。」風間惶惶不安,趕忙將他扶了起來。
山下部長站起身,幸幸然地指著征也,「你……我要告死你!」
征也冷眼盼著他,唇角一勾。「就算是垂死的老狗也會奮力咬上仇家一口。」
他冷然一笑,「我等你。」
聽見他將自己比喻為「垂死的老狗」,山下部長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副要爆血管的樣子。
「高橋!」他轉而瞪著還有點回不過神的裡緒,惡狠狠地說:「你認識這小子?」
「他……」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會就這麼了結的。」不等她解釋,他已擋了狠話,「我會讓你在東海商事混不下去!」
「你這老傢伙說什麼?!」聽見他恐嚇裡緒,征也十分不悅,伸出手,一把扯住山下部長的領帶。
「征也!」見狀,裡緒立刻出手制止,「你放手。」
征也不解地看著她,「這老傢伙……」
「快放開山下部長。」她語氣堅定地道。
看見她嚴肅的眼神,征也濃眉一聲,懊惱的鬆開手。
山下部長飛快鑽進車裡,然後對著在車外的裡緒說:「咱們走著瞧!」
「山下部長,我很抱歉。」裡緒彎下腰,鞠躬道歉。
擔心事情擴大,會毀了兩家公司長期以來的合作,還會讓自己工作不保,她只好盡可能的滅火。
「哼!」山下部長冷哼一聾,「風間,開車!」
目送黑色賓士車離去之後,裡緒轉而瞪著出手打人的征也。
「你到底在做什麼?」她氣惱地責怪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我重要的客戶?」
征也皺眉,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重要到可以動手搧你耳光?」
「比起你的不告而別,一個耳光不算太傷。」話才說出口,裡緒就後悔了,她不該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這太不理性、也不講理。
「看見我心愛的女人被打,你要我忍著不阻止、不還手,我辦不到。」征也理直氣壯地回道。
「你是黑道嗎?為什麼一定要動手?為什麼不能用文明一點的方法解決?」
黑道?是的,他是黑道頭目的兒子,也曾經是黑道。
父親告訴他,男人握了拳頭就要還手,一刀換一刀才是黑道本色。
可他已脫離鬼若組,不再是黑道,因此如果現在的他握了拳頭,他可以忍。
但他無法忍受的是她被傷害。
那個混帳憑什麼搧她耳光?她可是他就算賭上性命也要好好守護的女人。
今天要不是他正好在附近工作,也不會在到停車場取車的途中撞見這一幕。而要不是他撞見了這一幕,她可能還要提上一巴掌……
他受不了,光是想到就一肚子火。
「對那種看起來斯文,實則禽獸不如的傢伙,就得用非常手段。」他憤然地道:「他不值得我用文明的方式對付他。」
「你以為你這是在幫我嗎?」想到自己多年來在東海商事的打拚可能因為這件事就化為烏有,裡緒越想越氣,越想越急。「你以為打了他就能解決所有的事?」
她當然氣山下部長對她動手,但她可以用別的方法對付他,甚至「施暴」這件事還可能成為她手上最好的籌碼。
可是征也那一拳,把一切都打亂了。她明白他是為了維護她,也知道自己不該完全怪罪他,但她還是忍不住對他發了脾氣。
「你知不知道我泡了多久的茶、受了多少氣、聽了多少冷言冷語又躲過多少騷擾,才終於爬到現在的位置?」她氣惱的瞪著他,續道:「謝謝你的幫忙,我這些年的辛苦都白費了!」
聞言,征也濃眉一擰,「這種得放棄尊嚴的工作沒什麼好希罕的,我養你。」
她微頓,冷然一笑。「養我?你拿什麼養我?」她恨恨地朝他大叫,「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語罷,她氣得轉身走開,很快地攔下一輛計程車,離開了現場。
征也眼睜睜看著她搭上計程車離去,也氣得將手上的工程帽重重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