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該不會是——
疑惑地將臉上的被子掀開,季穎璇深深吸了口氣。
冰冷冷的空氣刺得她的鼻子有點痛,但她確實聞到了某種獨特的味道。
哦哦,是她心愛的蘿蔔湯!
忽然間,四周的空氣好像變得不是那麼冷了,她掙扎了幾秒後,終於咬牙跳下床,迅速撈過一旁的睡袍和拖鞋穿上,走出房門。
「總算願意起來了?」當她走進餐廳時,正在擺餐具的敏旭言朝她微微一笑,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出現。
她睨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乖乖拉椅子坐下,讓他為她服務。
「湯還要再等一下,我另外弄了炒烏龍面,你要先吃點嗎?」早就知道她聞到香味後一定會起來,他當然有準備她的份。
敏旭言的動作相當熟練,同樣的事這些年來他已做過無數次。
「好。」本來還沒什麼感覺的,現在她真有點餓了,而且她也好愛他做的炒烏龍面。
跟自己這個家務白癡完全不同,敏旭言所有家事都一把罩,自從他們搬上台北後,她家幾乎所有的家事都是他在做的。
「我去拿。」走回廚房,他盛了兩盤炒烏龍面出來,將一盤遞給她。
哇,是海鮮炒烏龍面!
季穎璇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拿了叉子,捲起麵條送入口中,急切的模樣令敏旭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麼?」她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沒。」他搖搖頭,「只是覺得你和以前變了好多。」
初識時她看似聰明獨立,實際上卻是個脆弱卻又愛死撐的人。
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正在準備紙考,繁重的課業壓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好憔悴,從那之後,他每天晚上都在女中校門口堵她。
表面上是說因為收了她的錢,所以決定當保鏢護送她從學校走路回家,順便替她扛重得恐怖的書,但其實他只是想替她、也替自己找個伴。
「還不都這樣,哪有什麼變的?」季穎璇先是一愣,隨後淡淡地道。
當然有啊,要是以前的她,就算再愛吃他煮的東西,也不會露出此刻的愉悅神情。
敏旭言在心底想著,沒把話說出口。
他曉得孤單太久的她其實很喜歡他的陪伴,否則依她彆扭的性格,被不怎麼喜歡的人煩成這樣,早在當初就把他轟出門了。
偏偏她是悶葫蘆的性子,從不表現對人的依賴,要不是他們的際遇太過相似,要不是她偶爾流露出的孤單眼神,要不是他……愛上了這個不老實的倔強女孩,也許早受不了她的沉悶而離去。
就因她這樣的個性,對什麼東西有好感也從不說出口,所以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摸清她的喜好,曉得她喜好吃什麼、討厭什麼樣的食物。
雖然如今她在外面還是很……但至少在他面前自然多了。
其實若想的自私些,他喜歡她對他特別。
「奇怪,為什麼餐廳這裡好像比較暖和?」吃著吃著,她突然從盤子中抬起頭。
她在房間裡冷得要死,為什麼餐廳這麼溫暖?
他瞧了她一眼,有些無奈。「自己看桌子下面。」真是遲鈍得可以,居然現在才發現。
桌子下面?季穎璇不明所以地低下頭。「……那是暖器?」她呆了呆,「哪來的啊?」
他吃了口面,「昨天晚上去買的,我買了三台,一台放客廳,一台放餐廳,另一台你等等拿回房間去放吧!」
他很清楚她雖然在學業和工作上都頗為傑出,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癡,每年冬天都怕冷怕得要死,卻只會傻傻地把自己包成粽子,從沒想過可以買幾台暖器回來擺。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錢?」她蹙眉望著他,心底滑過暖流的同時,又疑惑他的錢從何而來。
這樣的暖器,一台應該要花上不少錢吧?
「你忘啦?我有在打工啊!」他面不改色地對她撒謊。
先前為了有借口接近她,他隱瞞自己的家境,結果一年拖過一年,現在他們熟到不行,他反而不知如何對她提起。
好笑的是,這些年來她還真的一直以為他是家裡窮困的不良少年,受了她的「感化」後,才慢慢學好。
笨姐姐,難道她不覺得一個「不良少年」會在國中第一次基測考滿分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嗎?
過去有好幾次,他都想替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她買生活用品、買禮物,安總礙於在她面前的「貧戶形象」不得不放棄。直到這兩年,他騙她說自己接了幾個家教的工作,才終於「有錢」幫她採買添購。
反正像她這樣從小就不缺錢,一向沒什麼金錢概念的人,不會知道以一個大學生的打工薪資,根本買不起他送她的那些東西。
「噢。」她果然相信了他的話,沒再多問,只是又吃了幾口面後,才又遲疑地望向他,「呃、其實你不用老是替我買東西,畢竟那是你辛苦打工賺得的錢,存下來以後總會用到。」
「又沒差,錢再賺就有了。」聳聳肩,他說得不在乎。
她是這世上頭一個讓他發現人生其實還有其他意義的人,也是唯一能進駐他心底的人,不對她好,他還要對誰好?
還記得未認識她之前,他因為太無聊,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曾一度模仿同學的穿著打扮,跟他們一起蹺課、抽煙、喝酒,甚至飆車……
不過他是個不合群的同伴,除了蹺課之外,其他活動他都只參與過一兩次後就懶得再嘗試,因為就算人生再無趣,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況且他後來發現這些同學們其實比他更沒有生活目標。
直到認識了她,這個和他同樣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的姐姐,他們相似的境遇,讓他從她身上明白,原來人生還有另一種過法。
他們不能決定出身,卻可以選擇未來人生,他是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和理想,卻希望往後的每一天裡,都能有她的存在。
他喜歡她、愛她,只對她一人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季穎璇怔了怔,心底因他的依賴而隱隱竊喜,然而她向來不習慣表露喜悅的情緒,因此僅是咬了咬唇,淡聲道:「我們……總不可能一輩子在一起,你還是得多為自己打算一些。」
「你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他眼眸一沉。
「終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也離開我的。」她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她不是沒有眼睛,看不出他極具才華。
他像只還未全然破繭,卻已能夠瞧出絢爛色彩的蝴蝶,她完全可以想見再要不了多久……或許等明年夏天他自大學畢業吧,他就會張開成熟的羽翼,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單調乏味的生活,飛向美麗的花花世界。
她試圖要自己別在意,反正在還不認識他之前,她就已經是一個人了,可是儘管已做了好幾年的心理建設,想到那天終將來臨,她發現自己的心依然會疼痛。
若她對自己老實點,就該承認她並不希望他離開。
「我不可能會離開的。」他斷然道,語氣中隱隱含著怒意。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經認定了她,對她,他勢在必得。因此在聽了她自以為是的陳述、說他終會離開她而去後,敏旭言只覺惱火。
兩歲的差距在他眼中從來就不是問題,之所以至今還未將她納為己有,是由於他太清楚她的個性,若是將她惹急了,可是會造成反效果的。
反正他知道她沒打算談感情,也從未將哪個男人放在眼底,所以不必擔心會有情敵出現,目前暫時這樣就夠了。
他是個有耐心的獵人,等到確定獵物再也逃脫不了時,才打算收網。
季穎璇訝異地瞧著他,心跳因他那句近似承諾的話語而加速。
「別說孩子氣的話了。」好半晌,她才故作輕鬆地接話,「一輩子有多長,誰能保證十年、二十年後的事?」
其實她很高興這幾年來有他的陪伴,但她對感情向來抱持悲觀態度,不管是親情、愛情或是友情。
別期待太多,才不會受傷太深,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原來在你眼中,我的付出和決心都只是孩子氣?」敏旭言淡淡地問,「那我的愛情呢?你是不是也認為那是辦家家酒的遊戲而已?」
他的聲音很輕柔,可相識七年,她不會聽不出其中蘊藏的風暴。
像是有條無形的絲線輕輕拉扯她的心臟,季穎璇因那細細的疼痛蹙了眉。
他過去從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的,是她的話傷了他嗎?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有多難相處,就像她剛才之所以說出那句話,也是有意無意在提醒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
很想對他、也對自己說些什麼安撫的話,但那不是她的作風,因此最終她仍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算了,隨便你吧。」敏旭言起身推開椅子,「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可以視而不見,但也許你該想想,到底孩子氣的是誰?」
他惱她總是否定他們之間早就無法忽略的情愫,不懂她到底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其實他要的並不多,曉得要求她的愛情太強人所難,所以只是想要她親口承認在乎,難道這樣很過份嗎?
大步走向門口,他甩門離去,留下一臉蒼白的季穎璇。
那年她二十五歲,他二十三歲,那是他第一次對她說出最接近表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