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不論怎樣生氣,飯總是要吃的吧?」環翠一邊叩門一邊勸她,「何必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倒不值了——」
房裡一片「乒乒乓乓」的聲音,大概在摔東西,環翠無奈,又不願放棄,只好端著盤子傻立在門外。
裡面慢慢安靜下來,大約已經沒有再可以摔的東西,只怕她也累了,環翠便又叩門,「姑娘,你不吃飯,湯先生也陪你餓著,一會兒小王爺回來,環翠又該挨罵了——」
門「吱」的一聲開了,環翠大喜,「姑娘,你可算是出來了,飯菜都冷了,我讓廚房再做了來——」
「我的匕首呢?」
環翠微驚,見她臉色蒼白,眼中卻閃著某種固執的光亮,忙道:「府裡各式匕首多得數不清,姑娘問的是哪一把?」
「你不要裝傻!」雀舌瞪了她一眼,「我爹爹留給我的那一柄,你明明知道的!」
環翠垂下頭去,「單姑娘一走,我就命人找了一遍,只是找不到。以前問過,她說是韓公子送她的禮物,不能給我,我又不便強求,這一次,只怕已經帶走了!」
「禮物?什麼禮物!」雀舌頓時大怒,「那是爹爹留給我的東西,他韓不及憑什麼拿去送人?還送給那個小、小——」她家教甚嚴,此時雖然盛怒,卻罵不出口來。
「小賤人。」有人替她說完。雀舌抬眼望去,卻是湯九律,兩人目光相接,一時都忍不住笑起來。
湯九律擺一擺手,命環翠下去準備飯菜,口中勸道:「她的底細你既然清楚,為這等人生氣,可值得嗎?」
「單落紫明明就是滇中囚蠱門的人,她貴為門中聖女,什麼人敢難為她?與那些紫衣人演這一齣戲,無非是裝可憐引人同情罷了,只能騙騙韓不及那個傻子!」雀舌想起白天的事情,仍然憤憤的,「韓不及他竟然把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一心向著那小賤人!」她此時也放開了,只顧罵得痛快。
「這樣說來,當初就不該讓她進府。」湯九律歎了一口氣。
「這些天明明就沒讓他們見面,我還特意讓她住到清輝堂去——」她一得到消息,就對單落紫格外防備,再想不到聰明反被聰明誤,她這一番做作更引得韓不及懷疑她,這樣一想,心裡更加生氣,「韓不及那個大笨蛋,一定是被單落紫的美色迷住了,寧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意相信我!」
「那是他一時糊塗,你何必與他計較?」湯九律眼珠一轉,「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湯九律若有所思地笑笑,「除非你格外在意他的態度,在意他待誰好,在意他的心裡裝著誰——」
「哪有的事!」雀舌跳起來,「九律哥哥,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才沒有——」
「好啦——」湯九律心知肚明,不免有些黯然,卻強裝無意地笑笑,「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虧你那樣認真。」
一會環翠端了飯菜來,湯九律也沒吃飯,兩人便一起吃,正吃著,前院忽然鬧哄哄的,湯九律皺眉,對環翠說:「出去看看。」
話音未落,只見數十名家僕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湯九律看了看,全是二門以外當值的,便問當先一人:「蔡六,外面出什麼事了?」
蔡六哭喪著臉,「湯先生,外面闖進來一個面相兇惡的番僧,我等上前問他,被他打得——」
「番千手?」湯九律大驚,急道,「雀舌,你快進去避一避!」
「我不去!」雀舌固執地說,「你一個人怎樣應付?」
「你在這裡又能怎樣?」湯九律急得頓足,「你們帶楚姑娘速速離開!」
「想走?晚了——」遠遠的有人哈哈大笑,聲未至,人已到,正是番千手。
湯九律悄悄向蔡六遞暗號,命他速調洛陽城禁衛來。
蔡六瞧得明白,便悄悄地向後退,才走了兩步,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凌空提了起來,耳邊聽到番千手炸雷般的吼叫:「想搬救兵?爺爺在這裡,做你的白日夢吧!」
湯九律見事已至此,反倒鎮定下來,笑道:「大師這是說哪裡話?大師光臨舍下,正是我們的榮幸,卻不知大師有什麼要緊的事?」
「早這樣說不就結了?」番千手輕輕一擲,蔡六便在半空中翻了幾個觔斗,遠遠地落在一邊,卻並未傷到筋骨,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慢慢站起來。
「我從不與官府為難——」番千手大聲道,「更沒有任何對安榮小王爺不敬的意思,只不過——」他抬手指向雀舌,「這丫頭要隨我走一趟!」
他此話一出,在場人人變色,湯九律心下著忙,強笑道:「那日在校場,原是雀舌莽撞,言語上得罪了大師,還請大師念在她年幼無知,不要放在心上——」
番千手一擺手,「不是那回事!我要找楚燕然,他卻做了縮頭烏龜,躲起來不肯見我,無法,只好著落在這丫頭身上!」
湯九律忙道:「大師此言差矣,雀舌是安榮小王爺的嫡親表妹,與楚燕然有什麼關係?不知是哪些小人在大師面前胡謅,大師不要相信才好。」
「不盡然吧——」番千手上下打量著雀舌,「這丫頭俊得很,又姓楚,莫不是他的閨女?或是干閨女?若說是他的小情人,又似乎不像,年齡太小——」
雀舌在一旁哭笑不得,湯九律見他如此,知道他只是猜測,並未證實雀舌與楚燕然的關係,心下定了一定,正色道:「雀舌是王府千金,怎會與那些江湖人有任何瓜葛?小王爺一會回來,若是聽見這個話,只怕——」
雀舌聽他這樣說,心下極為不快,臉上便不免帶出來,露出不高興的神色。
番千手見她神情不對,正要說話,忽聽外面有人大喝一聲:「把這番僧給我抓起來!」
院中憑空多出數十名禁衛,連屋頂也站滿了人,人人手持弓箭,一觸即發。當先一人,青衣金冠,正是安榮小王爺——
「琪哥哥!」雀舌大喜。
小王爺沉著臉,高聲道:「番千手,你擅闖王府,已經犯下大罪,本王念你初犯,只要你束手就擒,本王就放你一條生路——」
番千手人雖粗,卻不笨,明知他說的多半是場面話,便左右思量脫身之策,轉眼見小王爺關切地瞧著雀舌,心裡便有了計策。忽然大喝一聲,身子驀地騰空而起,雀舌只覺得一片紅雲朝自己當頭籠罩下來——
湯九律一直觀察著番千手的一舉一動,番千手身形一起,他亦同時出手,總算趕在千鈞一髮之際攔在雀舌身前,番千手卻不理會,身子在半空一擰,便輕輕巧巧地避過了他,五指成爪,直向雀舌咽喉抓去——
雀舌右手背在身後,早已握緊了一柄匕首,情急之下也不辨方向,閉著眼睛劈頭就刺,番千手哪裡把她放在眼裡,只輕輕一格,那匕首便「光」的一聲落在地上。
雀舌心知此番無幸,索性閉上眼睛,還不及害怕,「嗖」的一聲,一支小箭帶著尖利的嘯叫,破空而來,番千手大驚,身子急向左閃,堪堪避過那奪命的一箭,危急中卻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雀舌本已被他擒住,突然失了倚靠,一下子跌出老遠。番千手再要出手已經來不及,靈機一動,轉向湯九律,半空人影連閃,眾人還未瞧清楚,番千手早已將湯九律擒在手中,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叫道:「你們只管放箭,有『天下第一琴師』做我的肉盾,我死也值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外面的弓箭手反應再快,哪裡比得過番千手這類絕頂高手?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擒了湯九律,投鼠忌器,都不敢動,只拿眼睛瞧著小王爺。
小王爺神色肅穆,緩緩地舉起一隻手,正要說話,雀舌遠遠地喊著他的名字:「琪哥哥,不要!」
小王爺已經舉起手,只需一揮便要萬箭齊發,聽見雀舌喚他,不由停了一停,只這一剎那的空隙,番千手已經攜著湯九律越牆而出,遠遠地聽見他的聲音傳來:「七月初七,天人海閣。想救人的話,拿楚燕然來換!」
「九律哥哥——」雀舌只覺渾身冰冷,雙腿一軟,便跌坐在那同樣冰冷的青磚地上。
「眼下的事,須以靜制動——」王師聰捻著稀疏的鬍鬚,他是王府第二謀士,湯九律被擒,自然由他出面,「那番僧意不在湯先生,自然不會輕易傷他,楚大俠身在何處我們不得而知,我們若是按兵不動,裝作不在意湯先生的生死,讓那番僧知難而退,他與湯先生本無生死怨仇,見傷他也無用,大概會放了他——」
「那——」小王爺卻頗為躊躇,「萬一他惱羞成怒,遷怒湯先生——我想,七月初七還是派人去天人海閣,設法搭救才好。」
王師聰一哂,「今日的事王爺想必也看到了,那番僧在萬軍叢中來去自如,派人前去,只不過送死罷了。就連楚姑娘——」他瞟了眼小王爺,冷笑,「若不是那支不知哪裡飛來的小箭,只怕連她也要被那番僧擒去,眼下的情形已經是萬幸,萬一楚姑娘被擒,小王爺又該如何自處?如何向在京的老王爺交代?」
小王爺站起來,緩緩踱了兩步,咬牙道:「湯先生跟了我那麼多年,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設法搭救,那番僧必然不敢傷我,七月初七,我親自帶人去天人海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王師聰厲聲喝道,「小王爺焉能為了一介謀士,親涉險境?」他見小王爺仍在猶豫,越發的聲色俱厲,「小王爺理當發下海捕文書,命六扇門全力追捕那番僧,以絕後患!」
「光」的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雀舌站在門口,滿臉怒氣,小王爺微微一驚,又鎮定下來,「雀舌妹妹,你剛受了驚嚇,不在房裡歇著,出來做什麼?」
「我來——」雀舌冷冷地瞟了眼王師聰,「是聽說有人教唆琪哥哥做那等忘恩負義、不仁不義的事情——」
王師聰見她進來,早已站起來,此時聽她這樣說,氣得臉色煞白,「姑娘說的是在下嗎?」
「除了你,還有旁的人嗎?」雀舌指著他的鼻子罵,「馬上給我滾出去,莫以為九律哥哥不在了,這王府便輪到你這等小人說話!」
「你、你——」王師聰氣得發抖,又不敢回嘴,只好訥訥地說,「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我不與你一般見識——」邊說邊顫巍巍地走了。
小王爺見他走了,「撲哧」一聲笑出來,點著她道:「你呀,跟小時候一樣,還是那麼潑辣!」
雀舌卻笑不出來,呆坐在椅子裡,只是發愁。
「好啦——」小王爺低聲勸她,「七月初七那天,我親自帶人去天人海閣,好不好?」
雀舌歎了口氣,「姓王的說得也不錯,禁衛打仗行軍是好的,對番千手這等高手卻是無用,琪哥哥——」她拉著他的袖子,哀求,「你發下帖子,多請武林好手——」
小王爺按住她的肩,「那日武林大會的情形你也見到了,莫說尋常好手,就連少林武當的長老都不是那番僧的對手,不瞞你說,我早已飛鴿傳書給三指老人——」他說著,只是搖頭,「不是他們貪生怕死,只怕去也無用,惹惱那番僧,湯先生更加危險。」
雀舌急道:「就沒有半點辦法了嗎?」
「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姑父突然現身。」小王爺背著手踱了兩步,「除了韓門落陽谷,放眼天下,還有什麼人是那番千手的對手?」
「不,還有一個人——」雀舌被他一語驚醒,慢慢地站起來,「還有一個人可以制服番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