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人的春陽使他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沿著人行道邁開輕快的步伐,現在他可以感覺到掠發而過的微風。
這樣的天氣教他回想起年少時曾陪母親至法國南方小鎮格拉斯度假養病的日子,那裡的空氣清新,馥郁的花香四溢,一年四季,各種花草輪流開放,常年花香不斷,後來他才知道,這座小鎮格拉斯才是名副其實的「香都」,它供應了各大香水公司所需要的絕大部分的香料來源。等母親身體康復,準備移往尼斯遊玩時,在格拉斯的香水店蒐羅了一打以上的香水才離開,母親有蒐集漂亮香水瓶的嗜好。
歐去蓬因回憶而露出溫煦的笑容,那向南斜坡上的大片花海,沒見過的人實難想像其壯麗,怪不得母親說來世願做格拉斯人。
走到轉角處,他靠在商業大樓騎樓下的圓柱旁,果然,她一直在跟蹤他,沒想到他突然停下,兩人碰了個正面。
「午安!孟小姐,或是衛太太?」他帶著責備的口氣,「光天化日下跟蹤男人,可不是良家婦女該做的事。」
羽童一時窘得很,但另一個她又激勵自己絕不能在這時候退縮,為了將來,為了希瓏和她的婚姻,他說話盛氣凌人的樣子和命令的口吻,她都可以咬牙忍受下來。
「我不是要跟蹤你,我找你有事但不便登門拜訪,所以……」
「妳找我有事?」
他再開口時,她覺得他唇邊依稀有股笑意,似高興,又似嘲諷,她不懂,也無心分析,只覺這人好生難以親近。
「如果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我才不會來找你。」
「哦?」歐去蓬從容不迫的打量她身穿一襲最易表現女子優雅風範的象牙白色的連身長裙,領圍與前排鈕釦的設計很別緻,顯然有備而來,不由傲慢地應著:「我不喜歡有人跟蹤我,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希望妳的理由能讓我接受。」
羽童真想轉身就走,不要再見這個頤指氣使的男人。不錯,他很有錢,人又長得帥,且正處於最能散放男人魅力的成熟年紀,或許真有女人企圖就在大街上捉他進禮堂,但絕不是孟羽童。
「妳想做什麼?」他問。
羽童震動一下,是啊,她想做什麼?她幾乎失神了。
當她傷心欲絕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肥皂、洗髮精上時,心底興起了一線希望。這些清潔用品使她想到了歐去蓬,而歐去蓬代表榮獅企業。儘管衛希瓏看不慣歐去蓬風流的作風和先天的優勢,但不可否認,榮獅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清潔用品公司,在歐去蓬父親那一代就已發展成為跨國企業,生產許多系列的工業用、家庭用或個人用的清潔產品,後兩者在每個家庭幾乎都可以見到一、兩樣,這正代表了榮獅所擁有的勢力。
就在那時候,羽童想到一個可以拆散衛希瓏和谷琇晶的計策,所以她必須來求助歐去蓬,只有他可以為她完成心願。當然,她也想到他不可能平白無故幫了她,她也準備好要付出一切代價。
現在兩人面對面了,他問她想做什麼,她卻猶豫了。
她值得這般犧牲自己嗎?更糟的是她一直沒考慮歐去蓬有拒絕她的可能,果真如此,豈不丟死人了。
歐去蓬好奇地注視著她,她時而暈紅時而發白的臉孔告訴他:她肯定遇上大麻煩了。
「我……」羽童呵斥自己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後退的路了,除非她想放棄婚姻,將丈夫拱手讓人。不,絕不!
歐去蓬惑然地等著。
「你……你要不要我?」她一口氣說出來,心跳得好快,臉漲得通紅。
「什麼?」他用驚疑的眼光瞪著她。
「我想將自己賣給你一次,只要你肯幫我做一件事。」
她不敢望他,怕看到蔑視或嫌惡的神色;等了半晌也沒聽見回答,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來,他看她的表情好古怪。
「我的耳朵八成出了毛病。」他咕噥地罵了一句粗話。
羽童快喪失勇氣了,細聲細氣的說下去:
「你沒有聽錯,我就是那意思。請你……給我一個答覆。」
「妳渴望我接受?」
羽童點點頭,臉頰上的兩片紅暈發燙著。
「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歐去蓬語氣兇惡,他也不明白自己幹嘛發火。「趕快回家去吧!」轉身就走。
羽童覺得自己好丟臉、好無恥,淚水沾濕了睫毛,但她絕不願和希瓏離婚,於是又亦步亦趨地追上歐去蓬。歐去蓬停步,她也停步,歐去蓬走,她也跟著走,終於,歐去蓬惱火地霍然轉身,十分嚴苛的表情有些嚇人。
「妳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我快餓死了,沒空陪妳玩。」
「直到你答應為止。」她停在他三步之外。
「是不是妳老公出了毛病,逼得妳非滿街的找男人不可?」
話一出口,他立刻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分了,羽童滿臉屈辱的低叫一聲:「我恨你!」在她要跑開之前,他及時捉住她。
「妳看妳,連幾句玩笑話都受不了,臉皮太薄,一點也不世故,怎麼勾引得到男人!」
「我不是要勾引男人!」
「妳這種舉動就是在勾引男人。」
在他專橫的指控下,羽童感覺咽喉似乎緊縮住了,發不出聲音,狠狠瞪著他,怒火一起,反擊的話自然溜出:
「我不是要勾引你,你根本不是我欣賞的類型。我只不過想請你為我做一件事,而我打算付出代價。」
他冷冷地咒罵著,羽童氣憤的道:
「請你不要說粗話,太難聽了。」
「是妳有求於我,妳最好學著忍耐。」歐去蓬反唇相稽。「面對大眾我不得不循規蹈矩,私底下我大可不必再勒緊脖子做什麼紳士,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妳不滿意可以轉身回家。」
「那你是答應了?」羽童聽出弦外之音。
「跟我來吧!」
「現在?」
「難道還要等花前月下嗎?」
「你真粗俗。」
「哼!如果妳想勾引男人妳就必須記住,會被女人當街勾引的男人,通常都不是好東西。」
「你在罵你自己。」
「有何不可!」
歐去蓬將她帶至一家歐風服飾名店「流行夢」。小型的賣場,精緻高雅的裝潢,襯托每一件高價位的服裝輿飾品。
「芳菲!」他向女老闆招呼著。
林芳菲的目光輪流停在兩人身上,一開口,聲音帶著性感的沙啞。
「好久沒見你來為女友付帳,還以為你變了性情。」
「別取笑我了。」歐去蓬一本正經地問她:「樓上的房間仍是妳在住嗎?」
「不錯。」
「借我用一下不介意吧!」
「我相信你。」林芳菲撥撥短髮。「請便吧!」
「謝了!」歐去蓬向羽童比了個「請」的手勢。
「在樓上?」
羽童簡直不敢相信歐去蓬的臉皮厚到借用女性朋友的房間,他真是一點都不顧及她的想法。但這有何差別呢?大不了她往後別再走近這家店,而且事情發展到此地步也不容她退縮了,唯有硬著頭皮跟歐去蓬上樓。
樓上的房間佈置得很簡單雅潔,歐去蓬自在地坐在唯一的單人沙發上,羽童立在他面前,手足無措起來。
「妳明白林芳菲方才說的話嗎?」
他感興趣的目光躲在鏡片後,不住在她身上瀏覽著,可怎麼也瞧不出她有半絲誘惑男人的雅興,線條分明的嘴角為之扭曲。
「她說她信任我,那等於暗示我只能坐在這張椅子上。」
「你不要我!」羽童又羞又惱。「你為什麼不當場拒絕我呢?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的目光自然投向樓梯處。
「妳一向都這麼急性子嗎?」他用一種嘲弄的口吻說,「我必須先聽一聽妳要我做的事,才能決定是否接受妳預備付給我的代價。」
羽童靠著衣櫥坐倒在地毯上,因為這跟她的計畫不符;她原先預計先色誘他,使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但顯然她白白結婚三年卻一點勾引男人的本事也沒學會。
「妳準備說實話了嗎?」
這話中隱含的不信任使羽童昂起下巴,毫無笑容的說:
「雖然我希望你幫我做的事有點不合常理,但我也不會因此而編造對我有利的謊言。我會說實話的,因為我比你更痛恨欺騙。」每思及希瓏多年來對她的欺騙,她就掩不住一臉陰霾,但心裡急遽絞痛的感覺也使她體會出自己是愛希瓏的。
「我想知道,為什麼妳要以自己的身體做為償付的代價?」
「因為我沒有其他可以讓你看上眼的東西,你太有錢了,而且我聽說你……不討厭女人。」羽童仍不能自在。
「不討厭?」歐去蓬笑得怪聲怪調。「妳真含蓄啊!」
「你很得意自己的風流?」
「不。」他面容一斂。「妳這麼做,衛希瓏不介意?」
「他不會知道。」羽童咬牙道。
「好吧,妳這麼有自信,那妳可以開始說正題了。」
羽童終於等到可以說出願望的機會,竟像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愣愣地曲起腳坐著,一時忘了要說什麼。
歐去蓬在等候中伸手摘下墨鏡,羽童屏住氣息,驚歎地望入那兩灘水溶溶的眼池,不勝訝異男人的眼睛也可以這麼晶瑩漂亮,上次的意外沒有使他變成獨眼龍,似乎老天爺還沒開夠女人的玩笑。
歐去蓬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的面貌已深深刻在他的心版上,他仍然沒有動彈。他看得出羽童不像迷戀他的那些女人,她只是一時好奇。
「我兩點半有個會議要開。」他清清喉嚨。
羽童緊張地抿抿嘴,她明白他意思,「我必須趕緊說出來。」她想到此處,不由得雙手微微顫動。
「我爸爸不久前出車禍,也許會……」她不忍心說,「近期內醫院方面可能會重新挑選一位主任,所以--」她揚眉正視他,他先接下去了:
「我明白了,妳希望由衛希瓏接主任的位子。」
「不是!」羽童的聲音異樣地尖銳起來。「我知道希瓏會是最有可能的人選,因為這三年來我爸爸一直在為他鋪路,但是--我不要他當主任,他絕不能當主任!」
「為什麼?他可是妳的丈夫。」
「就因為他是我丈夫,所以他不能當主任,我不要失去他。」
「我被妳弄糊塗了。妳最好說明白一點,否則我實在不敢苟同妳的心態。」
「我……有我的理由。」羽童也同意自己的要求太不尋常了,但要親口說出丈夫的背叛,又是何等的羞辱啊!
「直到最近我才發現希瓏一直和谷琇晶在一起,他們甚至計畫好等希瓏當上主任,他就會找理由跟我離婚去娶谷琇晶。我不能忍受這種事,所以希瓏絕不能當主任,我不要失去他,我要拆散他們。」
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便轉過臉去,可以隱約感覺到歐去蓬奇異的眼神不住在她臉上梭巡,漸漸地,那刺人的目光融匯成她心跳加快的原因,衝擊著她僅剩的一點微薄的自尊,每一眼都像根針紮在她心坎上。
羽童難過地垂下眼皮,濃密的長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更顯黑亮,微顫似一對小黑蝶擺動羽翼,盡露心底感情。
如果她能看透歐去蓬隱藏在世故與嘲諷外衣下的那顆心,她當會明瞭歐去蓬不會取笑她或憐憫她,只有洞悉世事後更深的感慨,感慨這世上又多了一位陷入婚姻淖沼中的不幸的人,而她癡愚如故。
羽童無法再承受這份沉靜帶來的壓力與可能被拒絕的羞辱,憤恨地瞪著他,卻無法拭去心中的淚痕,強烈地厭惡他。
歐去蓬以截然不同的語調,很輕緩地問她:
「不讓衛希瓏做主任,就可保證他將離開谷琇晶而回到妳身邊嗎?」
「只要你有辦法教谷經綸取代希瓏而升為主任,希瓏就不會再愛谷琇晶了。」
「他又是誰?」
「谷經綸是谷琇晶的大哥,是希瓏最強勁的對手。他的資歷比希瓏久,醫術與人品均是一流,由他來當主任沒有人會批評不適當。」
「我懂妳的意思了。」歐去蓬微笑起來。「原本手到擒來的主任地位,突然落在愛人的親大哥手上,難免要懷疑是不是他們兄妹聯手搞的鬼。這是離間計啊!」
「我不懂什麼計謀,我只想保住我的婚姻。」羽童焦急的說,「希瓏是個自負的人,這麼做一定有效。求求你運用你對醫院的影響力,讓谷經綸坐上主任的位子,我可以向你保證谷經綸的醫術和人望絕不在希瓏之下。」
「何不乾脆讓谷琇晶做主任?」
「行不通的。她連主治大夫都不是,如何能平空跳上去當主任?醫院有醫院的倫常,我很清楚,即使是你也不能向院長提這種不合理的要求,那不但會遭人懷疑、議論,希瓏也不會相信谷琇晶辦得到遣一點。」
「所以谷經綸是最適當的人選?」
「正是。」
她這輩子從沒這麼衝動過,衝動到近乎瘋狂的地步!
衛希瓏如果察覺到她的所作所為,一定會恨她入骨吧!何況求助的對象是他所不齒的歐去蓬。然羽童不管,她不會讓希瓏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只要能夠使他回頭,順利拆散他與谷琇晶,她願意付出她所有。
她移近歐去蓬。「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代價,只要你肯答應幫我的忙,並且不洩漏今天的秘密。」
她的聲音好低好柔,她的心猛烈地撞擊,她的眼睛好像要冒出了火花。
在他思考猶豫時,她發抖的手指解開了第一顆鈕釦。一股濃烈的佔有慾不停地向歐去蓬宣戰,幾乎令他喪失理智。
「把衣服穿好!」他猝然粗暴地斥道。
羽童沒有抬頭。
她是個被嫌棄、被拒絕的女人,她感覺自卑地啜泣起來。
「傻瓜!只要妳一天還是衛太太,我跟妳之間就沒有可能。」歐去蓬柔柔地說著。「剛才妳提的事,我會派人調查一下,只要谷經綸的條件真像妳所說的那麼好,我將竭力促成此事,但不是為了妳,而是為醫院好,所以妳不必給我任何報酬。」
羽童不太明白,因她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強烈,無心去領悟他話中的深意,只要他肯答應就好了。
踏出「流行夢」,懸宕的心慢慢鬆弛,伴隨而來的是冷凝的不踏實感。她慶幸能夠全身而退,歐去蓬的一番對待弄翻了她的心,但也攀升出一種期待:他會做到吧!雖然他臉皮厚得令人不敢恭維,卻也顯示他的不作偽,反而可以信任。
行人看她是春江上的水鴨,狀似適意悠然,其實她心中的蹼卻扑打不停。好險,沒有人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服飾店走出來的女子;嗚呼,原來她也不過是凡俗兒女,當不來前衛風流之人物。
羽童自嘲地笑了笑,無法多想,趕著去醫院。
***
孟慶余的葬禮莊嚴肅穆,備極哀榮。
衛希瓏的表現無懈可擊,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哀慟欲絕的羽童身邊。孟慶余今日下葬,弔祭的人川流不息。羽童已昏倒了兩次,仇璦苗也陪她哭了好些天,也只有她真懂得羽童悲傷的程度。相依為命的父親驟然仙逝,婚姻又正處於不穩定的狀態中,而這些又不能訴之外人,哭一哭流流淚至少可以舒服一點。
「靈車已經到了,妳出去送送妳爸爸。」仇璦苗扶持羽童出現在靈堂。
衛希瓏滿臉淒然傷心,不敢讓人瞧出他心中的期許。
明天,醫院的人事命令就會貼出來,從今天來弔祭的後進醫生們的眼神、態度上,他已瞧見那些後輩們對他的敬意、欣羨和巴結討好有多明顯,只是不便宣之於口,所以今天他更要好好表現。梁院長也來了。
梁院長是來告別老朋友的,陪他來的是一位大家都沒見過的中年人。
「孟主任是我多年的老友……」梁院長說著老淚縱橫,希瓏趕緊上前扶住他。
那中年人在靈前上香,羽童答禮,卻不明白他的身份。他予人很嚴肅精幹的印象,一身黑西裝更加強那種說服力。
「妳是孟主任的千金?」羽童一點頭,那中年人便道:「我代表歐先生前來上香致意,他希望妳節哀順變,並要我轉達一句話:如妳所願。」
羽童懂了,心酸的望向希瓏那邊,他正與梁院長在一起,慇勤得如同孝子,他可明白他的命運在梁院長來之前已悄悄修改了?
對不起!希瓏,是你先種下的因,所以才得這種果,我也是逼於無奈,但是,我會加倍愛你來補償你的。
那中年人上完香就告辭了,於是大家只當他是一位尋常的祭拜者,他甚至沒跟梁院長打招呼就走,顯然不是陪院長而來,只是湊巧與院長一同進入靈堂,所以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只除了羽童。
梁院長一直待到孟慶余入土為安,才擦乾眼淚準備離去,臨行他握住希瓏的手:
「你要節哀順變,好好安慰羽童。唉!反正你還年輕,將來有得是機會……我也很難過,很抱歉對不起孟主任……」
衛希瓏一頭霧水,心想院長是傷心得糊塗了,要不就是內疚沒有挽回孟慶余的生命。幾位在旁的同事眼見院長待他如此親熱,都以為大事底定,若非身處在喪家,就會當場圍過去向衛希瓏恭喜道賀了。
***
翌日。
醫院新的人事命令一早便貼在公佈欄上,逝者已矣,一位新主任的誕生刻不容緩,關係到一科的運作實也耽誤不得。
衛希瓏走進醫院時,以為大家都會聚在那兒等著恭賀他、巴結他,可是沒有,一堆人圍在谷經綸周圍,看待他的表情都很怪異,而谷經綸更是十分尷尬,谷琇晶則不見人影。詭異的氣氛徐徐盤踞在衛希瓏四周,他頓覺雙目朦朧,全身緊張,又不得不故作安詳狀的走近公佈欄,將目光投向那張公告;然而那些黑字體竟似由迷霧中走向他,他一生從未這樣害怕過中國字,潛意識的某一角似乎在叫他逃開。
終於他看清楚了,在應該寫著他姓名的地方赫然出現「谷經綸」這三個字。
「這不可能!」他低呼。
谷經綸走過來,他的驚訝不下於衛希瓏。
「我也不曉得這是為什麼,太突然了。」
「你扮豬吃老虎,我太傻了,居然沒有提防你。」衛希瓏咬牙低聲道,不想給一旁準備看熱鬧的人看笑話。「你們兄妹聯手算計我,我太信任琇晶了。」
「不,我們比你更意外……」
「我去找院長。」
衛希瓏不顧眾人的紛紛議論,直奔院長室。
梁院長給他的答覆太平凡了:「我從來沒說過一定由你接主任。我考慮了許久,參考幾位同仁的意見,最後才作的決定。谷醫師的資歷久,在患者間的聲譽、形象都很好,甚至有人向我反應他比你更加平易近人。衛醫師,你還年輕,將來還有機會,何必急在一時?」他又補償似的宣佈將升谷琇晶上來當主治大夫。
衛希瓏挫敗地退出院長室,神情淒慘。
「希瓏!」谷琇晶叫住他。
「妳還敢叫我,算我瞎了眼才讓妳給整了。今天妳可得意啦,哥哥升主任,妳也升做主治大夫,我佩服妳!我恭喜妳!」他的惱怒,更含有著被心腹之人背叛的傷心。「過去的種種誓言都只是可笑的謊言,妳終究並不信任我,谷琇晶,妳以為我做主任就不會提拔妳嗎?在妳心裡永遠是親兄弟可靠吧!」
「不是的,希瓏,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是我和大哥暗中作了手腳,教我一出醫院大門立刻被車子撞死!」
她神色凜然,希瓏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
「你忘了我們的計畫嗎?你一當主任我們立刻就結婚,我怎麼可能做出使你恨我的事?相信我,這一定另有原因,只是院長不肯說而已。」
「妳太會說話了,琇晶,妳一向都有辦法說服我。不,這次不行了!事實擺在眼前,妳再怎麼解釋我都不會相信了。」
衛希瓏逃離她,谷琇晶懊惱得直咬牙。為什麼事情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她相信她的哥哥絕沒有吹牛拍馬的本事,主任之位落在他頭上只能說天外飛來鴻運。不過,琇晶以女性細膩的敏感,總覺得這意外太不尋常,她暗下決心必盡一切力量查出其中的內幕,為她也為希瓏。
這一天對衛希瓏而言自然不好過,平日在言詞間附和他的同事,今天都和他一樣尷尬的避開對方的視線,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有現實的已公然對谷經綸友善,而平時就站在谷經綸一條線上的小大夫今天更是揚眉吐氣,有幾個還公然批評衛希瓏驕傲。
晚上,希瓏疲憊的回到家裡,瞧見羽童又在祭拜孟慶余的神位,腦中的一把火燃燒得辟啪作響,他好恨啊!
「拜什麼拜!人死了便成廢物,再拜也沒用。」他恨恨瞪著孟慶余的遺像,對羽童怒吼:「我警告妳快把這些討厭的東西拿掉,我姓衛的不供奉姓孟的神主牌,他沒生兒子,活該死後做孤魂野鬼!」
他愈怒,羽童反而愈平靜,少許歉疚使她柔聲地說:
「等過了七七,我會找一間廟供奉爸爸,然後每月去上香。你不用諷刺爸爸,他早已看開了,不信這一套,只是我不忍心將他火葬,爸爸是老式的人,他不說我也知道他還是很在意能夠入土為安。」
衛希瓏還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自覺不對也不好再發脾氣,然思前想後,難免用不滿的語氣說出主任地位落空的不幸。
「妳爸爸根本沒有在院長身上下功夫!」
「原來是谷經綸做了主任。」羽童平靜的說,「如果爸爸還活著就好了,人在情義在,人亡情義亡。」
衛希瓏怪她沒反應,更怪她沒為他抱不平,可是他畢竟是聰明人,很快留心察覺到妻子的改變。她一身白衣如雪,完全不似她從前愛穿的活潑明亮色調,依稀自孟慶余出了意外後,她就常穿這種淡色素雅的連身洋裝,這份素淨宛如裹住了她喜怒不動的容顏,揮舞著貞靜綽約的美感。
於是,衛希瓏重新評估孟羽童的份量。失去主任的職位,使他急於攫取另一種補償,這才想到孟慶余雖然老而無用,倒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光是坐落於仁愛路的家宅就值不少錢,如今理所當然歸他所有了。
他開始忙著處理孟慶余的遺產,一下子坐擁巨金,使他忘卻敗給谷經綸的痛苦,對待羽童也像戀愛中的男人,減輕不少羽童的喪親之痛,相信自己去求歐去蓬是對的。她不希罕當主任太太,她只願成為希瓏唯一的愛。
仇璦苗卻反過來勸羽童:
「妳爸爸的遺產應該由妳繼承,財富才是最可靠的保障。妳這傻孩子把一切交給希瓏去處理,他當然不客氣的全過繼到自己名下,妳知不知道他為了付遺產稅,將妳爸爸一生收藏的骨董字畫全拿去拍賣?妳爸爸在棺材裡會跳腳的!他一生節儉才攢下的財富原指望留給妳,而妳卻送給別人。」
「希瓏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也是爸爸的女婿。」羽童牽引嘴角一笑。
「哼!他那種人我算是看穿了,妳把財產留在身邊,他才會看重妳,一旦妳交出財富,妳在他眼中還有什麼可取的?」
「阿姨對希瓏的偏見太深了。」羽童挑起眉梢一怒。「而且我不相信除了爸爸能給我的,我自己就一無可取。」
「聽我說,羽童,妳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女孩子,要是嫁了一位愛妳的丈夫,比如谷經綸,我會非常慶幸妳的幸運。」仇璦苗感到遺憾的歎了口氣。「可惜衛希瓏他最愛的是名利,妳千萬不要再蒙騙自己,做一個傻瓜。」
「我不要聽這些。」羽童悶聲將心眼上鎖,不讓自己聽見愛情結束的聲音,任自己繼續高傲地睥睨已不再完美的愛情。「自從爸走後,希瓏對我非常體貼,也不再跟谷琇晶來往,我相信他是有良心的人。」
仇璦苗低喃道:「婚姻一旦走到需要靠『良心』來維持,那就很危險了。」
羽童當作沒聽見,這兩、三個月希瓏讓她重溫了新婚之樂,她逐漸說服自己谷琇晶是不足為懼了,被她打敗了。
***
一旦財產變成自己的,興奮之情沒多久便冷下來,成了理所當然的平常事,而希瓏真正想要的是名、是地位,沒有人能隨身將財產攜帶炫於世人,只有地位是身份的表徵,可以在工作場合中使人肅然起敬。
衛希瓏仍在覬覦主任之位,輕視谷經綸的不善行政業務和無法爭取更多的實驗經費,但他隱藏得很好,一直到谷琇晶再度約會他,一句「我已經得到風聲,知道你為什麼馬前失足的原因。」衛希瓏重新踏入她的殿堂。
「妳聽到些什麼?妳又從哪裡聽到的?」
「院長老了口風不緊,要不然就是他自身也忍不住奇怪而提出來向朋友訴說,總之,只要他老人家一開口,不管他透露的對象是誰,久了自然會傳回醫院來。」
「那到底真正的原因何在?」
「別急,我自然會說。」谷琇晶很滿意希瓏的激烈反應,心喜自己又將他掌握到手掌心了。「我們醫院最大的股東是歐去蓬,你知道吧?」
「廢話!」
「那你還不明白嗎?若非歐去蓬向院長施加壓力,院長絕不會臨陣換將,他比誰都清楚我哥哥不是管理者的料。」
「這倒是。」衛希瓏冷冷諷刺一下。「可是歐去蓬為何要管這檔事?該不是你們兄妹中哪一位去向他哀求吧!」
「你講不講理?衛希瓏!」谷琇晶不悅。「憑我們這些小醫生根本還不在人家眼裡,大門都未必肯讓我們進去。」
「他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仗勢欺人!」
「有勢可仗還不夠了不起?」谷琇晶冷笑。
「反正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何苦招惹我?」
「據說歐去蓬給院長的理由是你行為不檢,不足以為下屬楷模……」
「我行為不檢?」衛希瓏大叫一聲,及時憶起自己與琇晶的過去,頹然而坐。「不可能,醫院的股東不會管這種芝麻小事,個人的私生活不關乎醫院的運作,只要我比其他人更勝任做主任,他們歡迎都來不及。」
「所以院長才覺得奇怪。」
「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
「也只有去問歐去蓬才知道,顯然院長也不甚瞭解。」
「真是老糊塗!」
衛希瓏感到無比的氣憤,沒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與努力竟敵不過花花公子的一句話,理由居然是他「行為不檢」?這話出自歐去蓬口中不是太可笑了嗎?以歐去蓬的立場誰當主任都沒有差別,但對當事人而言卻是人生最大的希望,也難怪衛希瓏難以嚥下這口氣了。
谷琇晶默不哼聲地等待希瓏消化這則傳聞,也深信他依然不曾忘情她,孟羽童的順從只能滿足他一點自傲,激不起他的熱情,很快就失去新鮮勁了。像他這種汲汲於名利的男人,也只有她才是他的愛人同志。
「現在再說這些也沒用,事實已經造成了。」衛希瓏歎道。
「你錯了,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冷視她的面孔,心中的芥蒂仍在;谷琇晶不在乎的回他一笑,她太清楚如何激起他的興趣。
「哥哥告訴我,他當主任並不快樂,他只希望能專心的行醫救人,不過為了不辜負院長的提拔,他最少須做個一、兩年才好請辭。」
「請辭?」
「他最近常跟我提起爸媽的年紀大了,他想回去陪他們,如果南部的教學醫院禮聘他,他很樂意返鄉行醫。」
「這怎麼可能?」
「換了你自然不可能,但我哥哥的確是不求聞達的【醫呆子】,他老早就很討厭醫院內部的勾心鬥角,單純的教學和行醫才是他理想中的人生。」她雙瞳流露動人的光輝,打出王牌:「我想等哥哥請辭時,他一定會向院長推薦你。」
「我不需要他的推薦。」他心中難消對谷經綸的戒心。
「你真有心往上爬,我勸你別在往後的日子裡樹立敵人。當然,更不能教人再捉你小辮子,說你行為不檢等等。」谷琇晶狹長的眼睛嫵媚地流轉著。「我忘不了你,相信你也沒忘了我,只要我們能夠夫唱婦隨,自然沒人說閒話了。」
「哼!我不離婚形象更好,誰也捉不到我小辮子。」
如同汽球被刺破了似的,谷琇晶臉上有些掛不住,不由怨道:
「我不相信你真心愛上了孟羽童,連孟主任留給她的遺產都落在你手上,你還貪圖她什麼?」她握住他的手,加重語氣:「孟主任死了,而孟羽童也跟醫院方面斷了線,她對你已失去價值。相反的我跟哥哥可以接下去為你鋪路,只要我們結婚,哥哥會很樂意幫你,他就是那種重親情的人。」
她說著背轉身去,像個刺蝟保持距離。
「你走吧!你回去仔細考慮清楚,問問自己你愛的是我還是她?如果最後你仍然選擇留在孟羽童身邊,我會死心的,不再去纏你,以免壞了你的名譽,甚至我可以為你辭職回南部去。」說到後來聲音已近於哽咽。
「琇晶!」希瓏不免感動於她的偉大犧牲。
「你走!我不要你現在給我答案。」谷琇晶拒絕他的碰觸。「你回家再跟孟羽童生活看看,再決定你是否甘心和她過一輩子。」
「但是我……」他想起他繼承的財產。
「我聽說她給了你很大的好處,就跟當年孟主任一樣,他們父女倆都很擅長用利益控制人心,專門花錢買丈夫。」谷琇晶不必看希瓏的臉色,也知曉她刺中了他最痛的那根神經。「可憐的希瓏,從她追求你那天算起到今天也五年多了,你苦苦忍受她這麼久,不愛她卻又不敢得罪她,種種精神虐待,一點金錢便補償得起嗎?」
她的聲音充滿了同情與瞭解,衛希瓏不只感激,更欣喜尋得紅粉知己,也只有谷琇晶真懂他內心的苦和他所做的偉大犧牲。
可是羽童也有羽童的好處,這使他內心的感情發生了衝突,阻礙思路的暢通,立在那兒凝視琇晶微微顫抖的背部好一會兒,依舊作不下決定。
他離開她的公寓,卻阻止不了他的心又飛回琇晶身處。
***
「聽到水聲了!」
走在沿山壁而築的步道上,突然水聲隆隆,煙霧迷濛,羽童高興的歡叫:「龍谷瀑布就到了,希瓏!」
路的盡頭,一匹白練飛瀑奔瀉而下,聲勢驚人,走得太近馬上可享受到水珠飛濺如甘霖滋潤的樂趣。羽童說北部名勝幾乎玩遍了,便到中部的「龍谷天然樂園」一遊,然則一問中部人,大家只知它俗稱「谷關」,沒人去記它什麼天然樂園,她一比說有個瀑布的,行人恍然往谷關一指。
羽童張開洋傘直走到瀑布前的圍桿才停住,朝著不肯走近的希瓏歡笑:「站在這裡好像在下雨吔!」
見識過尼加拉瓜大瀑布,希瓏看眼前這小瀑布就好像一條由上往下直流而下的小溪,才懶得走過去,不過四周松翠的景色還不錯,就陪著羽童多快樂一會兒吧!
夫妻兩人走了一天的路,不放過任何一處美景,情人花道多浪漫,許願池啊可要靈驗才好,羽童默默地唸誦。
夜深了,在高速公路上,羽童閉上眼睛休息,希瓏看在眼裡,又莫名地心浮氣躁起來。對谷琇晶的承諾使他背上沉重的壓力,問題是他如何向羽童開口呢?她的份量再輕,好歹也是夫妻一場。
回到家已過了十點,希瓏去停車,羽童順道去取信件,一封封大略瀏覽一下,廣告單隨手扔進垃圾筒,最後只剩下一張明信片,給衛希瓏的;因為是明信片,不代表隱密性,羽童便翻面瞧了瞧。
希瓏:我已證實有二十五天的身孕,婚禮何時舉行?
盼望你的琇晶
羽童看了一遍又一遍,臉色一次比一次發白,心痛到絕望時竟能夠冷然地面對希瓏,一起搭電梯,同時進屋。
「你這個偽君子,下地獄去吧!我詛咒你!」把明信片一撕成兩半甩在地上,羽童奔回房鎖上門,她不要在他面前崩潰。
衛希瓏嘀咕:「神經!」可是當他看清那一行字,霎時之間,錯愕轉為驚喜、懊惱;驚喜是必然的,他年紀不小了,但不免懊惱琇晶的步步逼人,故意使用明信片,存心讓羽童發現,逼得他再也無法逃避了。
但很快地,喜悅之情見於顏色,趕著去朝見他明年出世的寶貝兒子的娘。
經過一夜的討論,衛希瓏清晨回來就向羽童提離婚的事。
「你們什麼時候又在一起的?」羽童木然地問。
「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懷孕了。」
「最少有一個多月了吧,而我一點都沒有發現,你太厲害了,衛希瓏,你應該去當演員,你太會演戲了。」羽童愈說聲音愈厲,「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滿意?那個女人她十全十美嗎?她比我更溫柔漂亮嗎?為什麼你們可以狠下心一而再的傷害我?今天你敢跟我提離婚--衛希瓏,你泯滅天良,你會有報應的!」
衛希瓏聽她說得苛薄,忍不住怒火上衝,原有的些微歉意也消失了。
「別的不提,光說妳肚皮不爭氣就夠妳羞死自己。」
「你……我們結婚才三年多……」
「琇晶卻一個月就有了消息。」他卑視她。
造句話像鞭子一樣打在羽童身上,痛徹心肺,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委屈,緊緊抱住自己號啕大哭起來。
從結婚那天開始,她小心翼翼地保護她的家庭,種種無法忍受的欺騙、背叛、屈辱、悲慟和孤獨霎時化為一股洪流,洶湧地氾濫著,轉眼間她完全被淹沒了。
她哭得好似她的世界正在破裂瓦解,淚水濕透了衣襟。
「我不……我不要離婚……在我給了……你一切之後……你怎能……要求我……離婚?……我絕……不答應……我恨谷琇晶……我恨你衛希瓏……」
衛希瓏避出門去,兩天後回來,同樣的戲再上演一次。
一個月之中,他回來了五、六次,一回更甚一回嚴酷地打擊羽童:
「妳自己不會生,就不能讓別的女人替我生嗎?是妳不中用、不爭氣!難道要我衛家因為妳而絕後嗎?」
「妳以前的溫柔善良到哪裡去了?我知道,妳因妒生恨,存心讓未出世的孩子變成私生子,妳真是太惡毒了!」
羽童憔悴了,任淚水在她頰上簌簌地淌著,仰臉問道:
「告訴我真話,即使谷琇晶沒有懷孕,你仍然會逼我離婚對不對?」她哭啞的聲音充塞著對愛情的絕望。「因為你對我從來沒有真心過,你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藉機霸佔我的財產,你不愛我卻又縱容我像個傻瓜一樣的去愛上你,看看我變成這副可憐的模樣,這就是我愛上你的下場嗎?」
衛希瓏故意不去看她。
「如今我失去利用價值,你可以理所當然的拋棄我了,是嗎?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一點,有沒有--」
「沒有!沒有!這樣妳滿意了吧!」衛希瓏煩了,只想速戰速決結束這段婚姻。
廳上頓成墳場般死寂。
羽童緩緩拭乾了臉,暗暗發誓絕不再為男人掉一顆眼淚,她終於感覺到什麼叫心灰意冷,和所謂怨恨。
盯住衛希瓏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已見不著他有一絲溫情或留戀,羽童的目光飄向壁上的一張兩人合照的相片上,冷冷然茫茫然似私語:
「我的丈夫是心臟科醫生,他卻把我的心挖了一個大洞。我的心在痛嗎?不,它已麻痺了失去知覺,只有鮮血不停地淌著。
「男人啊,你可以使女人流乾眼淚,但絕不能讓她的心滴血,否則她會恨你一輩子的。
「除非你也嚐到被愛人背叛而失去尊嚴、驕傲的滋味,除非你比今天的我更痛苦、更可憐,此恨永不休止,永不休止啊!」
大熱天地,衛希瓏連續打了好幾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