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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兒日記 在一切開始前(瀾篇) 作者:幽靈貓
    那句影響祁瀾一生的話,是在他不到三歲時,他媽媽說給他聽的。從此他的一切是非對錯、道德觀念可以說都建立在此基礎上。

    當時年輕的母親帶著慈愛的微笑,把襁褓裡的嬰兒抱給他看。她說:「這是你弟弟,你要保護他哦。」

    後來的事就比較模糊了,依稀記得近景是個看起來很慵懶的男子和母親起了爭執,兩個人都面帶微笑,說話卻越說越快越說越大聲,遠景是稀稀疏疏一張張惶恐的臉。祁瀾只是趴在嬰兒床邊看那個粉嫩粉嫩的小娃娃,小嬰兒水樣清澈的眼睛裡映出他的臉,絲毫沒有受周圍氣氛影響似的就那麼咯略的笑起來,揮著小胳膊要他抱。

    祁瀾連動都不敢動,生怕這小精靈一碰就化了。

    兩個大人突然就不說話了,齊齊停下來看他們。祁瀾不知所以,直到被那個男子拉著走出去還在不斷地回頭看。此後三年他沒再見過自己的母親。

    祁瀾接受的是封閉式的單獨教育,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發現贗城中心裡的同齡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受到如此禮遇。學習內容五花八門,每天至少跟七八個老師打照面,卻沒有一個人在教授之餘跟他多說半句話。那個看起來懶懶的男子也會時不時過來,在透明玻璃牆外看他。很久很久以後,有人告訴他這是為了防止在對話中其它人的思想對尚未形成是非善惡觀念的他造成影響,他們想看看在這樣空白的情況下會培養出什麼樣的人來。

    開始他總想試著和別人說話,和他的老師、門口的守衛、送餐的工作人員或是定期給他做檢查的醫生護士,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也沒有人回答他。漸漸的他也就不開口了。他寡言少語的性格就是這時候成形。

    學習完全處於一種本能,或者僅僅為了打發無聊。他還那麼小,小到只知道接受不知道違逆。

    忘了說,那時候周圍的人都不叫他「祁瀾」,他們叫他「AS4673X」,據說這個稱呼,更準確地說是編號十分科學,包含了他的等級、出生日、身體狀況、屬性等等,可是祁瀾不喜歡。他喜歡他媽媽給他取的名字,每當聽見別人叫他的編號,他就會想起那個他稱為「媽媽」的女子熱情大方地笑著叫他「瀾」,聲音聽起來猶如天籟。

    在這樣蒼白的環境下,祁瀾沒事的時候會想他的媽媽,還有那個丁點大的小精靈。

    五歲時,祁瀾發現這個小屋子已經關不住他了——當然是不小心發現的——於是他信步就走了出去。很快就被拎了回來。三天後祁瀾有了第二次出走。這一次他在外面遊蕩了十五分鐘。沒有人知道當天夜裡他就成功進行了第三次出走。

    當時的場面很混亂。那個孩子是突然向他衝過來的,也許是沒看清路,一頭就栽進他懷裡,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的顫抖,發出他從未聽過的急促而怪異的喘息。後面一大群年齡稍大的孩子高叫著追過來,還沒靠近又被聞聲趕來的幾個著白色長褂的工作人員趕走。有人把他懷裡的孩子拉出去,高叫著「快點!ES7920X又發病了!」祁瀾從頭到尾站在那沒動,不是因為反應不快,而是他對這種從未見過的場面不知該如何反應。看到工作人員把那孩子抱進了醫務室,他也起腳跟了進去。兩個醫務人員作著急救,那孩子帶著氧氣罩呼吸慢慢順暢下來,睜開眼睛向他這邊看過來。

    瞬間如遭雷擊。

    祁瀾轉身就跑了出去。

    跑到那群孩子面前時,他還有些茫然——沒人教過他該如何做。

    是那群躁動的幼獸中有一個先動了手,血液裡流淌的暴力因子讓祁瀾在瞬間就懂得了該做什麼。

    剛開始是單對單,當祁瀾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就撂倒了十個之後,開始有人注意他。

    那是在團體中成長的暴動份子,他們有派系有階級,懂得合作、懂得偷襲,而祁瀾從未接觸過這些。他只是發現攻擊的人越來越多,戰鬥力越來越強。

    可這沒有對戰局造成任何影響,祁瀾越打越順甚至是越打越上癮。當管理員趕來時,一屋上百人已經全數被撂倒在地。而祁瀾猶未盡輿,站在屋子正中仰頭長嘯。

    一屋幼獸在這咆哮聲中瑟瑟發抖。

    祁瀾又被拎了回去。

    幾個小時後,在負責他的看守百口莫辯地向上級解釋時,祁瀾已經再一次溜了出去。他發現他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當時已是半夜,住宿區內內外外的燈都已關了,只留走廊上幾處柔和的壁燈照明。

    祁瀾小心翼翼地走過醫務室,正要再往前時,突然警覺有什麼靠近。

    剛要回身,心底突地一個激靈又讓他停下來,就這麼任身後的人一下子撲到他背上。

    他聽見笑聲,和心底那個遙遠模糊的影子重合到一起。

    「我叫知語,祁知語。你呢?」

    「我——」很久沒有人這樣和他說話,一時間祁瀾幾乎忘了如何發聲,「我叫瀾。」他轉過身,「我是你哥哥。」那段時間祁瀾經常摸出去,大部分時間是在晚上,凌晨再偷偷回房。因為擔驚受怕,祁知語睡覺很不安穩,別人只要一接近他就會立刻警覺地睜開眼,可對祁瀾是個

    例外。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出對祁瀾的腳步聲特別的敏感,無論祁瀾嘗試把動作放得多麼輕,他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並辨別出來,臉上立刻就露出笑容,身子往床裡面挪挪,等祁瀾上床再縮進他懷裡繼續睡。整個過程中眼睛都不會睜一下。

    祁瀾摟過他,藉著走廊上昏昏的燈光看,就這麼個小東西,這麼精緻小巧,柔柔弱弱風吹會倒似的,就這麼個小東西,是他弟弟。

    他酣睡時會發出有規律的微微的呼吸聲,要貼在他臉旁才聽得到,他會呼出一點點溫熱的氣息,濕濕的癢癢的。這麼個鮮活的小生命,這令人驚奇的小精靈,這是他弟弟。

    祁瀾蒼白的世界突然就多了一抹絢麗的色彩。他可以整晚不睡,就那麼看著他懷裡的小東西,看他柔軟的帶著卷的發,看他在睡夢中微微抖動的睫毛,看他隱隱翕動的鼻冀偶爾咂咂的雙唇,怎麼看也看不夠。他簡直想高叫想大哭想大笑想衝到搏擊場用全身力氣暢快淋漓地打三個小時仿真戰——天哪!懷裡的這小東西是他弟弟!就在他懷裡睡得正香!

    那段時間祁瀾的教師明顯的發現祁瀾和以往的不同,他的熱情突然就高漲起來,尤其在搏擊課上,精力充沛得像非洲大草原的雄獅,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在撂倒對手之後他還會控制不住地在訓練場內來回的走動,興奮地用大吼發洩過多的精力。

    而在此之前,他精確得像台機器,毫無生氣。

    那個慵懶的男子又來了。祁瀾看到他出現在玻璃牆外,這個把他從母親身邊帶走的男子。祁瀾狠狠地瞪過去,他以前從未這樣做過,剛開始是因為太小還沒明白,後來則是因為脾氣隨著他所有的激情都被這蒼白的生活磨掉了。那男子接到祁瀾憤怒的目光,竟露出了笑意。他問身邊的人:「怎麼回事?」

    玻璃門開了,這個慵懶的男子在這麼長時間之後第一次走到祁瀾身邊拉他。

    看到他伸出手來,祁瀾的第一反應是躲開,卻沒躲得掉。手被握住的一瞬間,祁瀾只覺得一股異樣從手掌卷遍全身——那叫戰慄。

    這看起來慵懶無害的男子身上,有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男子沒有多說話,只拉了他往外走,祁瀾任他拉著,固執的不看他。

    男子拉著他進了一間控制室,一大堆監視螢幕前,玻璃窗外,底下是個巨大的搏擊場。場內站了數百個年齡在十三、四歲間的孩子。

    「修羅場」,他聽說過這個地方,等他滿十三歲也會被送到這裡來參加「成人禮」——你只需做一件事,活著進來,活著出去。而「修羅場」的規矩是:無論多少人進來,只允許一個人出去。

    高處懸掛的倒計時牌發出轟鳴的躁動聲,震動著場內每一根瀕臨崩潰的神經。在倒計時牌顯示「二」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衝進祁瀾的視線。

    突地發出一聲大吼,祁瀾一頭衝破玻璃窗跳了下去。

    當天的戰況是修羅場自建成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整個修羅場被人完全摧毀。祁瀾把祁知語護在懷裡,抬頭看著上方的控制室,看著那個站在窗邊的人,發出一聲長吼——

    狂風過境,控制室前所有的玻璃震得粉碎,牆壁崩崩地被撕出一條條裂痕,所有的人都抱著頭俯下身去躲避,只有那個男子,迎著祁瀾的憤怒站著。慵懶地笑。

    一聲吼完,那男子從上方落了下來,踏過被血浸透的地板走到祁瀾面前。祁瀾用殺得血紅的眼睛瞪他。

    「多麼優秀的血統。」他說著,伸出手去。祁瀾一手甩開他,抱起因受傷而昏迷的祁知語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這時祁瀾六歲,他從此學會反抗。

    「這是你弟弟,你要保護他哦。」

    三歲時,他的母親曾經這樣對他說。兩年後這句話成為他唯一的行動準則。他學會喜悅學會憤怒學會反抗學會妥協學會嫉惡如仇學會關心弱小,他的生命開始充滿驚奇充滿激情充滿感動充滿各式各樣一個鮮活的生命理應具備的情感與期盼。

    祁瀾會偷偷溜出關著他的房間,而祁知語總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他,會笑嘻嘻的撲到他背上。祁瀾會小心冀翼地把他擁進懷裡,不許任何人傷害他。

    他曾經以為這就是他一生——或者是他們一生——的生存模式。

    這平衡被打破得毫無預兆。

    他再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她來得很少,也都是偷偷摸摸過來看他的。終於有一天,母親要他準備,她要帶他們逃出這個島,逃出這個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的黑色都市。

    那天他按計劃帶著祁知語出去和母親會合。一路有驚無險地來到指定的地點,兩個人都有點楞神。

    坐在車上等著他們的,不僅有他們的母親,還有三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

    「上車,快!」母親坐在駕駛座上喊,懷裡蜷著最瘦小的一個孩子,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祁瀾護著祁知語上了車,坐在前座的另一個孩子轉過頭來好奇的打量他們。他的個頭明顯比同齡孩子稍大,臉上現出純淨友善的笑,眼神乾淨如洗——祁瀾奇怪竟有人在這樣的地方還能保持這樣的眼神。

    行駛間,突然有一小隊人馬自前方襲來。祁瀾拳一緊,母親在前座已經喊出:「瀾,你負責注意後面和兩邊!」說話間那個坐在前面的孩子已經打開車門嗖地竄出去,當空順勢便截殺兩人。

    一開始動,他立刻變得不同。剛勁兇猛,勢如破竹,整個人猶如一團憤怒的火焰,就連眼神都變得如修羅戰神般狠烈。

    那恐怖的戰鬥力就連祁瀾也不由暗暗驚歎。

    「難怪會有那樣的眼神,倒底是有資本的啊!」

    說話的是坐在後排最左邊的孩子。坐在右邊的祁瀾摟著坐在中間的祁知語偏頭看過去,那孩子也扭過頭來朝他們笑,他有一隻和母親一樣的紫色眼睛,眼神機敏凶狠得像只小狐狸。

    汽車在廢墟般的街道上飛馳,沒幾秒前方便沒了障礙。祁瀾聽到汽車頂上輕微卻沉穩的一聲,知道那剛剛迎敵的孩子已經落在車頂上警戒。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衝殺過來。一人攀上了左邊的窗戶,動作卻在那小狐狸似的孩子回頭的一瞬間停帶下來,被一刀削了出去。

    祁瀾是最後一個加入戰團的。接受訓練的這幾年,他更多學會的不是單純的格鬥,而是如何在混戰中制敵的同時還能保護身邊的人。迅速判斷戰況,祁瀾一出去就把那尊被眾人纏著離車越來越遠的戰神一手拎住甩出戰團,不偏不倚地扔回車頂,「你負責汽車周圍!不許走遠!」大吼間把一個偷偷貼近小狐狸準備偷襲的傢伙一腳踹飛了出去。接近目的地時,汽車終於被迫慢了下來。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實力越來越強,三個孩子開始出現疲態,都退回到汽車周圍。正應接不暇時,突然轟的一聲,一小片人馬就那麼被一股巨力橫掃出去。

    「嗨!孩子們!」出手的人豪爽地笑著跟他們打招呼,他看上去就像個不修邊幅的流浪漢。

    「你來了,戰車。」年輕的母親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悅,呼出一口氣,開門下車。把懷裡的孩子遞給知語抱著,讓三個孩子負責護著他們。

    「跟緊我。」她說,微笑著抽出一對彎刀迎著大隊人馬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有母親開路,後面有那個被稱作「戰車」的男子掩護。兩個大人加入之後三個孩子立刻輕鬆很多。兩個大人所展現的高超的格鬥技和完美無瑕的配合讓他們大開眼界,一時間興致再次高漲起來。

    很快跟著母親登上飛機,祁瀾看見走在最前面的母親臉上的笑容在回頭的瞬間突然僵住了。他跟著回過頭去,心跳也不由一滯:其它人都已倒下或是退開了,戰車高大的身影背對著他們,他面對的——是那個慵懶的男子。

    「走!」戰車大吼。

    「瀾,去發動飛機。」母親冷靜地宣佈。

    「媽媽!」不知道是誰焦急地叫了一聲。祁瀾沒有出聲,立刻跑到駕駛座擰開一個個開關。

    那慵懶的男子開始動,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他的手臂。戰車的背影因為緊張而僵硬起來,在那男子手抬到一半時,終於出手!

    他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再也動不得半分。而那男子,只是把手掌對準了他而已。

    母親在看,冷靜沒有表情。

    突地男子手一甩,甚至沒有碰觸戰車半分,戰車強健的身體就那麼被凌空甩了出去,一頭砸到地上,血花四濺。

    祁瀾控制著飛機轉著方向開始在跑道上滑行。那男子向著飛機走了過來。

    就從正前方,逕直走了過來。

    祁瀾忽然明白他是可以阻止他們的,那麼厲害的戰車,他一揮手都可以擺平,他當然是可以阻止他們的,他可以透過玻璃窗,直接擊殺他們!祁瀾心跳開始加速,突然肩頭一熱,母親已站在他身邊,一手安慰的扶著他的肩,沒有表情地透過玻璃窗與那男子封視。

    男子與母親對視著,飛機跑得越來越快,對視著,飛機越跑越快,對視——

    終於,男子閉上那雙慵懶的眼低下頭去,飛機從他頭頂掠過,衝上雲霄。

    大驚過去,祁瀾的呼吸這才急促起來。母親拍拍他的肩,低下頭來,臉上沒有高興的表情。

    當時祁瀾還不知道,那個叫戰車的男子,是他母親的丈夫。

    但是他記住了那個慵懶的男子,那個打個呵欠都能讓整座贗城顫抖的——被稱作「皇帝」的人。

    一群孩子很快緩過勁來。祁瀾駕駛著飛機,聽母親給他們一一介紹。那個平靜下來純淨如水戰鬥起來濃烈似火的孩子是排行第三的祁焱,小狐狸是排行第四的祁臨,最小的孩子叫天隨,因為醫療事故才變成現在這個癡癡呆呆的樣子。

    祁瀾敏銳地覺察到祁知語的拘謹。

    一路下來,祁焱和祁臨都已知道這個當大哥的能力,倒是對祁知語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二哥有些奇怪。祁焱打量祁知語的眼光充滿好奇,而祁臨叫過一聲「二哥」又眨眨眼睛,「你好漂亮哦!」說著就想靠過去。

    祁瀾覺察到異樣,卻阻止不及,而接下來的情況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祁臨一手剛搭上祁知語的肩,祁知語手中的小刀已經比上他的脖子。

    一時間幾個孩子都楞住了。

    祁焱和祁臨是因為祁知語表現出的明顯的敵意,而祁瀾則是因為他從不知道祁知語出手原來可以這麼快。

    「知語,這是你弟弟。」母親小聲說著摟過祁知語。祁知語喃喃道:「對不起。」收起小刀縮到祁瀾身邊去了。

    祁瀾知道,他只是被那聲「哥哥」叫傻了。祁瀾總覺得,如果祁知語多出的是幾個哥哥而不是弟弟,情況一定會好很多。——你是哥哥,你要保護弟弟。這個觀念不僅早已深入他的心,也同樣早已如烙印一樣印在了祁知語的骨子裡,所以他才會在第一次見到幾個弟弟時表現得不知所措。

    「你從沒告訴過我我還有其它兄弟。」

    獨處時,祁瀾問他的母親。

    「瀾,我是希望你可以專心保護知語。」

    祁瀾明白,其它兄弟並不需要他太多的保護,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知語,你讓他有一點心理準備都好!」

    母親轉過頭來看他:「都是自家兄弟,他很快就會習慣的。」

    「可是……」

    母親笑了笑,拍拍兒子的肩膀:「這麼多年,你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守在他身邊,他不是一樣安然挺過來了,別太小看他了。」

    祁瀾不說話了,他忽然明白,也許母親是刻意給知語造成這種心理壓力的。

    他這看似溫和的母親,其實是一個很嚴厲的人。

    祁瀾心裡有些怨媽媽,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母親的話不無道理。走到客廳時,只見祁臨在屋門口轉悠,小狐狸似的偵察情況。

    祁瀾看進去,祁知語和祁焱在屋裡看電視,有些奇怪地問:「臨,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料祁臨一看到祁瀾來了臉上立刻顯出一副警報解除的樣子,跟著祁瀾進了客廳。

    「哥。」見祁瀾坐下,祁知語習慣性的靠到祁瀾身邊。祁臨先是挨著祁瀾小心翼冀地觀察,慢慢慢慢又挪到那邊蹭祁知語去了。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在一旁忙乎的祁焱心直口快:「幸好大哥你回來的及時,臨快被二哥整死了。」

    覺察到一絲不對勁,祁焱抬起頭來,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疑惑的、警告的、示意的,一時摸不著頭腦:「怎麼啦?」

    祁瀾正要張口,祁知語搶在他前面連忙岔開話題:「焱,你還沒弄完啊?」

    祁瀾這才注意到:「焱,那是什麼啊?」

    「這個,」祁焱看看,「狗啊。」「我是說怎麼會有條狗在這裡?」

    「哈哈,我在街上撿的。很大吧!我看它翻垃圾箱找東西吃很可憐……等我給它把毛弄乾淨可以抱著睡覺……」

    祁瀾不覺去敲祁焱的頭:「我們現在是在逃亡啊!還不知道會在這裡住多久,這狗……」本來還想說下去,可是看見大狗可憐兮兮的眼神以及更加可憐兮兮的祁焱的眼神,有些挫敗地改了口:「這狗今晚先留在這裡,明天我陪你出去給它找個主人。」

    「大哥我最愛你了!」祁焱的眼神馬上興奮起來,抱著祁瀾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立刻低下頭去繼續給那大狗刷毛。

    這一折騰祁瀾再回頭,看著兩個弟弟心虛的眼神,把剛剛的問題嚥了下去。

    他知道祁臨這頭視覺系動物對漂亮的,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有特別的偏好,所以一開始見祁知語就很喜歡——像喜歡漂亮娃娃那樣喜歡,總是想去招惹他。

    可是知語,他柔弱的需要保護的知語,會整到這小狐狸?還「快整死了」?

    祁瀾習慣性地摟過祁知語的肩,怎麼都無法相信啊。

    無論他怎麼想,事實是他家這隻小狐狸的確被祁知語收得服服貼貼,奇怪的是他因此反而更粘祁知語了。

    剛剛找地方安頓下來時,除了最小的、當時還神志不清的弟弟是他們的媽媽帶著睡,年輕的母親給四兄弟每個人安置了一張床。結果第一天晚上,四個小傢伙老老實寶的睡到半夜,祁知語第一個忍不住,爬到祁瀾床上去了。儘管是偷偷摸摸的,敏銳得像隻狐狸的祁臨還是立刻豎起腦袋,跟著也爬過去,祁焱當然也不甘落後。本來還算寬敞的單人床立刻擁擠起來。四個在單一環境下成長的小傢伙本能地用武力解決空間問題。開始還是小打小鬧,直到祁焱被祁臨一不小心踹了一腳,腦袋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發出一聲鈍響——大家突然一下都安靜下來。

    短短三秒,兩秒,一秒——祁焱騰地站了起來,不由分說一拳就擊了過去。這邊祁瀾剛一手架住,那邊祁臨叫著「慘了,又暴走了」就想開溜,領子卻被祁知語一把拎住:「你自己惹的禍不要丟給大哥!」

    屋子裡一時亂成一團。也不知過了多久,燈啪的一下被人打開,突如其來的一室光明才讓幾個小孩又安靜下來。母親靠在門邊,微笑地看著他們:「好有精神啊!」

    被祁瀾反手扭著壓在床上的祁焱終於恢復了原樣,小聲問:「出什麼事了?大哥你幹嘛扭著我?」

    話一出口立刻遭到三兄弟的一致瞪視,只得委屈地噤了聲。

    「既然這麼精神今晚也別睡了,」母親說著,眉一揚,「統統給我起來到訓練房集合!」

    「啊!」祁焱馬上叫出聲來,祁臨跟著哀號。祁瀾撐起身體拍拍自己的兄弟,又看向母親:「那個,知語……」

    「去就去。」不等母親回答,祁知語已經第一個站起來整理衣服。

    祁瀾有些擔心地看著祁知語,又看向母親,她同樣看著自己的二兒子,露出微笑。

    第二天祁家無比睿智的老媽輕易解決了床不夠大這個高難度的空間幾何問題——她把幾張床拼在了一起。

    生活就這麼改變了,有些東西轟轟烈烈地改變,有些東西悄然無聲地改變,無論靈魂在如何,已經改變的,不會再恢復原貌。

    祁瀾開始瘋狂地學習。他們是遊走於懸崖邊緣的人,母親為他們豎起了一堵堅實的保護屏,而祁瀾則盡力為這保護屏加寬加固。雖然總有一天他們每一個人都要接觸到這保護屏外真實的世界,他們每一個人都要熟悉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祁瀾只是希望這一天能來得遲一些,再遲一些。

    「哥,」祁知語端著咖啡走進來,挨著他坐下,把頭靠在他肩上小睡。不必多說什麼,祁知語不會打擾他的學習,祁瀾也不會勸祁知語「想睡就回房休息」,他們都知道怎樣做對對方更好,這是他們自幼養成的默契。

    感受著肩頭踏踏實實的重量,聽著那熟悉的輕微的呼吸聲,祁瀾不可避免地回憶過去,那單純的只有你我的生活。

    平靜很快被打破,祁瀾一抬頭就看到祁焱躡手躡腳地在門口轉,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焱!有事嗎?」

    問話間祁知語也抬起頭來。祁焱一聽立刻喜孜孜地進來:「朵朵生了,一窩小小的好可愛,要不要過來看?」

    朵朵是祁焱不知從哪個垃圾箱撿回來的貓。祁知語一聽立刻來了精神,一下站起來,又回頭拉起祁瀾一起跟過去。

    剛生產完的朵朵有些虛弱的躺在窩裡,幾個小毛球偎在它肚子邊咪咪地叫。

    嘻嘻,是不是很可愛。朵朵全靠自己生的,臍帶都是它自己咬斷的,流了一大灘血,朵朵真了不起。」祁焱說著伸手丟摸朵朵的頭,被誇獎的朵朵抬起頭來撒嬌似地啃他的手。

    「耶,好好玩哦!」說話的是最近神志才慢慢恢復的小弟祁天隨,看著一窩眼睛還沒睜開的小毛球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才伸出去就被祁瀾一手抓住,也幸而祁瀾抓得快,否則朵朵一口就會咬到祁天隨手上。

    「啊——貓媽媽好凶。」祁天隨哭喪著臉看哥哥們。

    「廢話,」一群哥哥用鄙視的目光看他們的小弟,「它是怕你會傷了它的寶寶,當然凶。」

    「可是它都不防三哥!」

    「只能說連動物都知道你三哥是絕對安全無害的。」

    祁天隨委屈地閉了嘴,很快又發現什麼似地叫起來:「耶!正好五隻!當初媽媽生我們時是不是也這個樣子?」

    話剛說完頭上就挨了個爆栗,一群哥哥用更鄙視的目光看著他:「我們又不是五胞胎!更重要的是我們根本不是媽媽她自己生下來的!」

    說話間明顯還沒睡醒的祁臨也遊蕩過來,處於間歇性嗜血期外加睡眠不足的小吸血鬼看到一窩小貓的第一反應就是:「啊……好新鮮啊……」

    朵朵立刻瞪住他,全身的毛都警戒地豎了起來。祁臨明顯地感受到一絲異樣,一回頭,只見祁焱火氣騰騰地站在他身後:「你——剛剛——說——什麼?」

    祁臨一下睡意全無,腳下一點有些狼狽地遠遠躲開。祁焱目光一橫就追了過去。祁天隨抬起頭看四哥被「絕對安全無害」的三哥滿屋子追殺,嘴巴張成「O」字型。

    「為什麼這樣都能暴走啊!」祁臨一邊躲避一邊哭叫。

    「你敢動我的貓!」暴走狀態的祁焱完全不可理喻。

    「我只不過隨口說說啊!你的貓重要還是你弟弟重要啊!」祁天隨低下頭來,兩個最大的哥哥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一窩小貓,沒有半點同情甚至是關心的樣子。

    祁家最小的孩子縮了縮,在心裡直接把「哥哥」和「恐怖」劃上等號。

    「我第一次看小寶寶,真的好……可愛。」祁知語似乎想用更貼切的訶,卻又找不到。

    「我以前看過,出生才幾個月的小嬰兒。」

    「啊?」

    祁瀾轉過頭來,「你啊,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才這麼點大,」他用手比劃了一下,「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那麼小小的,卻又活生生的,就覺得,覺得——生命真是讓人感動。」

    「嘻嘻。」祁知語笑起來。

    祁瀾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拍拍手,身形一閃在半空載住祁焱,和他過起招來。已經明顯撐不住的祁臨這才緩過一口氣,小狐狸樣的蹭到祁知語身邊去了。祁知語幸災樂禍地笑著揉揉他的頭髮,問他要不要吃早餐。

    祁瀾和祁焱打得興起。他懷念過去單純只有兩個人的生活,可是現在這一家幾個性格各異的弟弟也讓他說不出的喜歡。就算給他機會讓他放棄現在的生活回歸往日,他也絕不會願意的。

    生活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你想得到一些,就必須得失去一些,或者說你失去一些,就總是會得到一些。所以有時候懷念過去不代表否定現在,承認現在也犯不著逃避過去。

    祁瀾覺得他懂了,理解了,只是需要時間來找這個平衡點而已。

    事實上最讓祁瀾適應不了的,是這環境帶給祁知語的改變。

    那段時間母親給祁知語找到了親生父親,祁知語會時不時過去住住,把一窩生活在祁家恐怖老媽一人「淫威」之下的兄弟們嫉妒得不行。而祁瀾知道,祁知語在他父親那裡,更多的是學習。

    「你覺得我對知語要求太嚴格了嗎?」母親問。

    祁瀾不說話,答案都寫在臉上。

    「他父親教得很開心,知語自己也很好學,瀾啊,」母親的語氣變得嚴厲,「你對知語的保護欲太過了,你這樣的思想只會害了他!」說著,又溫和下來,「知語其實比你想的,傲氣得多,也厲害得多。」

    真正認識到這句,是在祁瀾十五歲時。那時祁知語的父親剛剛失蹤不久,祁知語整個人都有些變。祁瀾明顯地感覺到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直到那次意外發生。

    那次危機到來時,沒得選擇的祁瀾只是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為祁知語挨了一刀,結結實實的,從左肩直至右腰。

    那麼凶那麼狠的一刀,幾乎把他砍成兩截。

    他立刻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已是不知多少天後,因為體質問題,在鬼門關前打了個來回的祁瀾反而比沒傷到要害的祁知語先下床。祁瀾只記得當時他步履還不太穩的走過去看祁知語時,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祁知語一看到他眼睛立刻就瞪大了,還沒說話,眼淚就湧了出來。剛開始只是大顆大顆地往外滾,到後來就如泉湧止都止不住。他把臉埋進祁瀾懷裡,抑制不住地大哭失聲。

    祁瀾抱著他,安慰著他,可他根本停不下來,哭得整個身體止不住的痙攣。祁瀾只覺得他彷彿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哭乾似的。

    祁瀾很少見祁知語哭,就算是以前在贗城被欺負時,頂多也只是紅紅眼睛,他沒想到見到自己活過來能讓祁知語哭成這樣。

    後來他才從祁臨那裡聽說了整個經過。

    「……那時看到你倒下去,我心都快騰出來了。看三哥的臉色比我還糟,可我不敢動,三哥也不敢動——因為那傢伙的刀還比在二哥脖子上……」

    聽到這裡祁瀾皺皺眉,他記得他替知語挨那一刀的時間已經足夠知語逃遠了。

    「……那傢伙本來似乎準備一刀殺了二哥的,可是二哥當時似乎嚇傻了,站在他面前動也不動,呆呆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點神都沒有,眼淚就在眼眶裡轉,嘴唇直哆嗦,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那傢伙看著反而收了刀勢,刀尖順著二哥的脖子往下劃,血跟著流出來。我和三哥互相抓著,都怕一個忍不住動起來逼他下殺手,再看二哥,當時連我們都覺得他是真的嚇傻了,即使這樣還是不動,也沒有哭也沒有躲,靈魂都不在了似的。那傢伙這才放心了,轉過頭來看我們——就在他放鬆警惕轉頭的那一下,二哥突然衝過去一刀就送進他的心窩。」祁臨說到這裡,這會仍回不過神來似的頓了頓,「還不止是送,是順手一刀捅進去再嘩地拉下來,血像噴井那樣狂噴出來,噴了二哥一身。我都不相信我的眼睛,那麼快狠準的一刀!如果二哥力氣再大一點,那傢伙不那麼皮粗肉厚,那一刀一定能把那傢伙的五臟六腑都給挑出來!那傢伙一驚起手就想把二哥給劈了,三哥立刻衝過去抓住他的手——你能想像這是多麼短的時間,二哥根本都沒猶豫,反手又抽出一把尖刀順勢就把那傢伙的手筋給挑了。其實那傢伙受了那種傷,再加上三哥,他根本沒能堅持多久,可是直到他倒下去二哥還像瘋了似的拿刀對著他猛砍。那個時候二哥一身的血,那個樣子,」祁臨縮了縮,「連暴走狀的三哥都覺得恐怖。」

    祁瀾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弟弟,這是知語會做的事嗎?

    祁臨見祁瀾的表情,早有預料地說:「唉,我就知道你不信。改天你自己問他好了,不過他對你可能說不出什麼。其實下手狠算不了什麼,關鍵是二哥那時裝的樣子啊,連我和三哥都被騙過去了,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他連抖都沒抖一下,真不知道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說到最後,扯到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去了。祁臨堅持認為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被這個善於偽裝的二哥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騙了才會在日後被整得那麼慘。

    祁瀾好笑的安慰憤憤不平的弟弟,腦中浮現的卻是那一日祁知語把頭埋在他懷裡大哭失聲的樣子。

    這一次意外之後,祁瀾開始感受到祁知語對他明顯的躲避。

    知語其實比你想的,傲氣得多,也厲害得多。

    母親這樣告訴過他。祁瀾懂了,也明白了,明白祁知語不是想避開他,只是想避開他的保護。他懂了,明白了,也理解了。他只是是那麼一點,就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失落,而已。這段時間祁知語有意避開他,與之相反的,祁瀾發現祁焱似乎更喜歡跟著他了。像影子一樣,基本上他走到哪,祁焱也會跟到哪。終於有一天祁瀾忍不住逮到祁焱:「你最近很閒嗎?」

    「啊?還好啦。」

    「那你總跟著我做什麼?」

    「那個……因為你看起來讓人不太放心。」一邊說一邊把手偷偷放到背後去。

    祁瀾有些挫敗感,他這個當大哥的,竟然會讓弟弟覺得不放心嗎?「我有什麼地方讓人覺得不放心啊?」

    這本來是個反問句,但是祁焱卻當了真,謹慎地想了良久,才小心翼冀地回答:「我還是不說了。我不太會說話,說了會打擊你的。」

    「……焱,」祁瀾無力地低下頭去拍拍弟弟的肩,「你這麼說已經很打擊我了……而且——」他用手指了指,「你確定你是出來保護我的?」

    「嗚——」被祁焱抓在手裡的小狗適時從祁焱背後發出一聲哼哼,祁焱一下子大窘:「啊……這個這個……不知是什麼人丟在路中間的,我看它還這麼小很容易被踩到……我不是故意三心二意的,只是只是……」

    祁瀾表示理解的笑笑,可是祁焱仍然急急地堅持解釋完:「只是我覺得你也不會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就是覺得不會怎麼樣。二哥的爸爸出事那會,二哥那麼傷心都沒怎麼樣……」說著說著,見祁瀾望過來,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可憐兮兮地小小聲問:「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不,沒有,沒有。」祁瀾笑起來,「你沒錯,是沒什麼大不了,庸人自擾而已,要說煩惱的話,真的跟你手上那只路都走不穩就被丟到街上,隨時會被人踩死的小狗沒得比。」看祁焱一副「做錯事了」窘得快暴走的模樣,祁瀾大笑著拍拍他:「要不要去打一場?」

    誰也不記得那天久未切磋的兄弟倆到底在訓練房打了多少個小時,全力以赴的,一直打到兩個人都趴下。暢快淋漓地打完,兩兄弟就那麼躺在地上,累得只有呼出的氣完全說不出話。

    也不知道是體力恢復更快還是僅僅出於當哥哥的責任使然,還是祁瀾先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浴室放水,再回來時,祁焱還躺在地上喘氣,剛撿回來的小狗哼哼著偎在他臉邊舔他的鼻子。

    「啊——你這傢伙——還有這種禮遇啊。」祁瀾氣還沒完全順過來,罵罵咧咧地拎起身材高大的祁焱往浴室拖。

    祁焱順手抓起小狗,嘻嘻笑著突然抬起頭舔了一下祁瀾的鼻子。

    「平了平了,別羨慕了。」

    祁瀾愕然間他又嘻嘻笑著塌了下去,全身重量又一次全部壓回祁瀾手上。

    「你這傢伙……」

    那一天是以祁家老媽咆哮著把兩兄弟從屋裡扔出去結束的:「你們兩個!不把訓練房給我修整如初不准回房睡覺!」

    第二天頂著一對熊貓眼的祁瀾跟祁焱拿著錘子釘子補牆時,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

    應該說祁瀾對祁知語的感情從未變過,他只是學會哪些事該關心哪些事該放下而過幾年,幾個兄弟各自有了各自的工作興趣,不再住在一起,但是聯繫仍然很頻繁。祁瀾再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失落感,特別是當他知道祁知語開始有情人時,某種早已生根的情緒更是到了爆發的邊緣。

    這一次敏銳的覺察到祁瀾情緒的是祁臨,和單純的祁焱不同,祁臨很快就找出了問題所在。

    「大哥啊,其實你會有這種感覺很正常啦,幾乎每一個父母在子女長大時都會經歷這一關……」

    祁瀾坐在祁臨對面聽著。他止不住要去想,那是他的知語,他的弟弟,他放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呵護了這麼多年的寶貝啊!他這麼疼著、愛著,這麼關心著的寶貝,竟然就要被一個從沒見過面更沒出過半分力的混蛋就這麼白白搶走了!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傢伙,會關心知語會照顧知語嗎?會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會知道他適合什麼食物喜歡什麼環境嗎?會在有高興時陪他高興會在他生氣時盡力疏解嗎?會在危急時奮不顧身會在他生病時細心照料嗎?會不會給他臉色看會不會惹他生氣會不會讓他傷心會不會給他帶來危險會不會……

    把所有細節都設想過一遍兩遍,最後又開始擔心,如果,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每一條都做得很好,那他會不會讓知語忘了自己這個哥哥,那自己會不會在第一時間就嫉妒得直接衝過去滅了他?

    「……有首詩寫的就是一個人剛剛當上爸爸,欣喜若狂的同時就開始擔心女兒日後要嫁出去了怎麼辦,他上街時只要看到人家推的嬰兒車裡和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的嬰兒,都忍不住要去看看是不是男孩,都忍不住要想是不是就是這個混蛋以後跟他搶女兒,想著想著就想往人家嬰兒車裡扔沙子……」

    祁瀾看著對面的祁臨,剛開始見面時是小狐狸,現在長成了一隻大狐狸,以後會變成老狐狸。不管怎麼長,有些東西總是沒變的。而知語呢?他的知語呢?還是當初那個在搖籃裡要他抱、那個會笑嘻嘻地撲到他背上、那個縮在他壞裡睡覺會露出笑容的小精靈嗎?

    他的知語,他是正在失去他,還是,早就已經失去了他?

    「……大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祁臨看著表情神經明顯不發達的哥哥,沮喪地問。

    祁瀾看了祁臨良久,開了口:「臨啊。」

    「嗯?」

    「你的入獄手續辦好了。」

    「……」某狐狸悻悻地耷拉下腦袋,「……你怎麼可以公報私仇……」

    祁知語二十歲生曰那一天,祁瀾一個人在紐約的公寓裡。

    幾天前不知接了世界哪個角落工作的祁知語突然通知兄弟們沒空,以後再找時間聚會。這讓已經很長時間沒和弟弟見過面的祁瀾失落了很久。

    自己買了個蛋糕回來,打開冰箱卻發現沒酒了。正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先生,你叫的外賣。」

    「門沒鎖。」隨口應了一聲,祁瀾拿起外套準備先出去買酒。警覺到背後走進來的腳步聲不對勁,正要回身,又停下了。

    就這麼任身後的人撲到他背上。

    「嘻。」

    熟悉而陌生的笑聲,讓他的心不由一顫。

    「你警覺性怎麼這麼低啊?」

    「知語,」祁瀾回頭抓過他的肩膀,想緊緊抱住他卻站著又不敢動,「你不是說你有事嗎?」

    「哎,還不是想把那幫小的騙開,」祁知語勾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熱烈的擁抱,「好久沒見了,想獨處一下!」

    「知語……」祁瀾一時回不過神來。

    「唉。突然冒出一堆弟弟跟我搶哥哥,我也會小小的嫉妒一下下的!」祁知語說著已經轉開了,「嘻,還是買了蛋糕啊!今晚哥哥陪我過吧,以後再補償那些小傢伙。」

    祁瀾站在那裡,一時找不回魂來。

    知語剛剛是說「嫉妒」嗎?原來,原來他也會「嫉妒」的?

    不知該大喜還是大悲,祁知語對他的感情,原來遠比他想得深,那麼深卻又是那麼單純的,兄弟之情。

    「啊,你這沒酒了啊?幸好我有準備……」祁知語抬起頭,「你還楞著幹什麼?看見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了?」

    祁瀾這才回過神來。

    吃飯間,祁知語突然提起:「這幾年在外面跑,大哥幫我料理了不少麻煩吧?」

    「啊?」祁瀾抬起頭,的確,他的注意力從來沒有從這個寶貝弟弟身上離開過,以祁知語那種愛冒險的性格,自然惹下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麻煩。幾乎沒有一件逃過祁瀾的眼睛,有那麼幾件——也許不止幾件,祁瀾覺得太過危險的,就自己出手擺平了。他知道祁知語那傲氣的性子,所以都是偷偷的,小心翼翼的不讓消息洩露,這會被祁知語這麼直白的一問,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

    「這還用想嗎?」祁知語敲敲他的額,「當然只有你會做這種事。」他這會已經有些醉了,他醉起來眼睛會特別的亮,「嘻,我啊,知道你會看著我的,所以我走來走去,都不會特別害怕。」

    祁瀾看著祁知語撥弄著酒杯,精緻的玻璃杯反射的光芒不及他目光百分之一耀眼。祁瀾的喉嚨突然有些哽:「可是你總在避開我。」

    「嗯?」祁知語抬起頭看看,這會他眼裡的醉意更深了,「哎——我們是什麼關係啊,都熟到這種程度了,你動下眉毛我都知道你想幹什麼,還用得著成天大眼對小眼的看著?」他撐起身體敲哥哥的頭,「哪還用得著看啊,我們在一起都多少年了,你的一舉一動,對我來說熟悉得都跟吃飯睡覺一樣了,哪還用得著一天二十四小時特別花時間去待在一起啊……我是怕我會佔用你太多時間了……給你時間照顧下身邊的人,你怎麼都不知道領情……」

    「什麼……身邊的人?」

    「啊,我聰明的大哥怎麼也有這麼遲鈍的時候……焱啊,焱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祁瀾心裡狠狠抽了一下。焱?他的確是不知道,可是他不認為祁知語有資格說他「遲鈍」。

    「知語,」他伸手去扶晃來晃去找不到支撐的弟弟,「你酒量有限就不要喝這麼多……」

    祁知語扶著他的手嘻嘻笑著鑽進他懷裡:「還不是……在你這裡我才敢這麼喝嗎……啊……出去都得小心提防著,還是在哥哥這裡才能喝得痛快……」他喃喃說著擺擺手,「焱啊……臨啊……都不行,更別說天隨了……只有在哥哥這裡才能放開了暢飲啊……」

    祁瀾摟緊了懷裡的人。

    當年他聽弟弟們說祁知語睡覺甚至比他們更警覺時,有多麼失落。他一直以為,以為當年那個會微笑著縮在他懷裡一覺睡到天亮的知語已經不在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那是因為和祁知語睡在一起的是他的弟弟們,他不過是當哥哥的責任使然而已。

    許多許多的事,突然就有了解釋,許多許多他一直以為瞭解的事,突然就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真實的一面。

    他突然就有了想哭的衝動。

    這天晚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祁知語安靜地縮在祁瀾懷裡睡覺。祁瀾趁著月色看他,當年他可以就這麼看著懷裡的寶貝,癡迷得整夜不睡覺,現在,現在他看著祁知語長長的打著卷的發,越發濃密的睫毛依然會在睡夢中微微抖動,越發精緻的五官處處是當年的影子。祁瀾看著他,現在祁瀾依然可以,整夜地看著他不睡覺。

    祁瀾不知該用什麼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忽然發現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卻又好像有什麼已經湮滅無聲,他覺得這一夜似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過程,卻又覺得似乎已經經過翻天覆地滄海桑田的劇變:

    他覺得他好像什麼也沒失去,卻又好像已經失去了,整個世界。

    他看著懷裡的人,天知道自己多想緊緊地擁住他,瘋狂地吻他,把他揉碎了融化了緊緊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裡再不讓他離開。

    可是他的寶貝在他懷裡睡得那麼熟,他的寶貝是那麼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了他啊!

    他怎麼敢,怎麼敢?

    祁瀾俯下身去,一個吻,輕輕地落在睡夢中的精靈美麗的額角。

    一個結束,一個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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