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的男子戴著太陽眼鏡,打量著這家極小的店面,猶豫了很久,才打開車門,慢吞吞地下了車。
擦得閃亮的黑色小牛皮鞋,燙得直挺的淺色長褲,一件價值不菲的米白色名牌襯衫,看似簡單的搭配,穿在這個人身上卻顯得格外搶眼。
黑色短髮在陽光照射下閃著奇異的光芒,精緻俊美的五官,高挺精瘦的身材,惹得經過的路人頻頻回頭投以愛慕的眼光。
男子皺著眉,打量了這家裝潢普通簡單的寵物店許久,聽到從裡頭不斷傳來的小貓小狗叫聲,惹得他一陣不快。
他不禁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會在衝動之下,一個人跑來這個地方,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昨天晚上那番莫名其妙的話嗎?
想到這裡,他不禁回想起昨天那個場面──
他姐像神經病一樣抱著那只欠扁的傻狗跑來他家,美其名是來看他婚後生活過得愉不愉快,其實是想滿足她自己的八卦心態。
大家一起吃了一頓他覺得氣氛很無聊的晚餐之後,他便躲進書房裡,接著大概到了傍晚時分,蘇慕情居然主動來敲書房的門。
她的意外主動,讓他感到相當驚訝。
雖說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每次面對她時,他的眼神都會變得閃爍不定。
「我……可不可以和你談一談?」
這是那女人踏入他的書房後,面帶溫和笑容說出的第一句話。
他有些詫異,心底更是激動不已,但他卻很有技巧的掩飾了自己不正常的內心世界,假裝一副很忙的樣子,「我時間有限,你有話快說。」
但她好像完全不介意他無禮的態度,輕手輕腳的關上門,走到他面前,臉上依舊掛著溫暖的笑容。
他發現這女人特別喜歡笑,大概是因為她擁有一雙天生的笑眼,即使她可能根本沒有笑,但那雙眼睛,卻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我們結婚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雖說這段婚姻是建立在不愉快的基礎上,但你們聶家是名門世家,有些事情即使我們不願意面對,但仍舊無法避免,比如說面子或是尊嚴之類的問題。」
她的聲音很輕,速度很慢,這讓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幼稚園裡那些溫柔又美麗的阿姨。
見他一直不回應,她也完全沒有惱怒,「我知道你並沒有把這段可笑的婚姻放在眼裡,而且從我們相處的這些天來看,我也發現,其實你……或許有些討厭我的存在。」
討厭嗎?
當她說出這種妄自菲薄的話時,他不禁在心底偷偷自問了一聲,答案自然不是肯定的,但……好像也不否定,那究竟是什麼呢?
「呃,我知道和姐姐比起來,我的容貌的確是基因失敗的產物,讓你對我這樣的人產生好感,似乎也太強求了……」
不是的!他的心底大聲否認,這與樣貌無關,況且,她的這張臉,看久了之後,他竟發現其實也挺耐看的,尤其是那雙總是彎彎帶笑的眼睛。
「所以,我沒想奢望過你會真的把我當朋友或親人看待。」
溫和柔軟的嗓音又飄進他耳裡,此時此刻,她的聲音和話語已經完全他的心思。
「當然我知道,為了兩家的面子,就算你再討厭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離婚,畢竟剛結婚就離婚,一定會引起媒體的關注的,雖然你姐姐在婚禮現場禁止記者進入,可當時在場的賓客中,肯定有很多人都在猜測,為什麼本應該由蘇家長女嫁進聶家,結果卻變成了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按捺住心底的疑惑,他冷聲問。
「這幾天我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不會讓你為難的方法,我們先假裝維持一下這段婚姻關係,等媒體對聶家的關注漸漸變淡了,你再找借口跟我離婚就好。」
她想了一下,又道:「理由我已經幫你想好了,到時候你可以對外宣稱我是個沒有教養、完全無法融入上流社會的土包子,也可以說我不解風情,不是個好太太,愛吃醋愛使性子,帶出門會讓你丟臉……」
「總之,只要理由不傷害到你的面子,又能合理解釋我們並不適合,我想媒體應該會將婚姻失敗的矛頭全指向我,這樣的話,你就可以輕鬆解除我這個……呃,基因突變的產物了。」
說到最後,她還小小的幽默了一下,口氣聽不起來不像自嘲,更沒有故意讓他難堪的意思,而是像和多年的老朋友隨意開著玩笑一樣。
聶容天被她的這番話徹底驚到了,這女人是傻了嗎,居然連這種方法也想得出來!
「你……」他不知道是怎麼找到自己的聲音的,「你就不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按你的說法做了,會對你的名聲產生負面影響?」
她卻毫不介意的一笑,「影響不影響,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既然當初是我姐姐逃婚在先,由我來彌補這個錯誤,我沒有任何怨言,況且……」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溫和無比,望進他的雙眸。
「如果將來愛我的那個人對我是真心的,我想他自然懂我,外表和名聲,都只是虛無表面的東西,對方要是真的在意這些,我也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樣的男人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聶容天因為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異樣溫柔而深深悸動了一下。
他雖然不想承認,可仍舊無法否定,從頭到尾,這場婚姻中最大的犧牲者就是蘇慕情。
可她卻無聲的接受這一切,甚至還能為他著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無私寬容到這種地步?
然而當他意識到她口中那個知她懂她、真正在乎她的男人,很有可能會在某一天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後,他不自覺的產生一股陌生的情緒。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恍然大悟,那種陌生的情緒,就是所謂的──嫉妒!
「這個小樂樂肯定從出生後就被人家虐待過,明明已有七八個月大,體型卻小得可憐,全身也沒幾兩肉,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好多寶」寵物店裡,小潔哄著蘇慕情不久前從垃圾桶上撿回來、後來被取名為樂樂的小貓吃了很少的食物後,不禁對小傢伙可憐兮兮的模樣產生了同情心。
小樂樂大概是天生膽小,每次只要見到有陌生人出入,小傢伙都會畏懼的躲在角落裡渾身顫抖,而且抱回來的那天就幫它洗了澡,可它的毛還是沒有光澤,不曉得之前到底受了什麼苦。
蘇慕情心疼的將樂樂抱進懷中,整間店裡,小傢伙唯一依賴的就是她。
它微微顫抖的縮在她的懷裡,一雙怯怯的大眼閃著前所未有的勇氣,好像只有這個懷抱,才能帶來安全感。
這樣的目光,讓蘇慕情心頭一緊,小傢伙已經被撿回來許多天了,但身子卻不見圓潤,尤其看到它每次在吃東西時,只要聽到突然的聲音,便會嚇得馬上躲在角落裡,她更加心疼難過。
她安慰的摸摸它不太順滑的毛,從它有些污濁的眼睛裡,她看到了它的病態,憑藉著她看過許多寵物的經驗,她知道它似乎病得不輕。
她只能每隔一天幫它打一支營養液來維持它的體力,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叮叮叮……」
店門在這個時候被人推開,門上掛的鈴鐺發出響聲。
「歡迎光……臨!」耳邊傳來惠惠先是親切,接著變得支吾的問候,「呃……呃……先……先生,您……您好!」
平日說話極為流利的小丫頭,居然口吃了,這讓蘇慕情不禁好奇的將視線從小貓移向剛進門的客人,當她看清來人時,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個渾身散發著高貴氣息,舉手投足都與凡人有所不同,比天使還要惹人注目的傢伙,為什麼怎麼看,都像她那個掛名老公。
對方的穿著十分有品,俊美逼人的五官,是那種即使站在人群裡,也可以一眼就看到他的異類。
只不過他的表情有些冷,眉頭微微皺著,嫌惡的打量著店裡的一切。
這樣的地方,照理說與這種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根本格格不入,可他的出現,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和諧。
他打量了店裡一圈,直到目光的焦點落到蘇慕情的臉上,才帶著幾分肯定的大步進向她。
而惠惠和小潔早就被他俊美的外表震憾得忘了基本的待客之道,甚至喪失了說話能力。
她們不是沒見過帥哥,只是沒見過像他這種超凡脫俗的美男子,像他這種長相,應該只會在漫畫中出現,沒想到現實世界中真有這樣的人。
即使每天都可以見到聶容天,蘇慕情還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好大一跳。
「你懷裡抱的是什麼怪物,醜死了!」
當聶容天看著那只瘦巴巴的小東西,緊緊偎在她的胸前,還將小腦袋埋在她兩團柔軟之間時,嫉妒頓時翻湧而上。
是的,他的確是在嫉妒,這種感覺很糟糕。
「它……它叫樂樂,是我從垃圾桶上撿回來的小貓。」她機械的回答,隨即才猛然意識到,這個以宅出名的男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的店裡。
對方狠狠皺起了眉,「你腦筋不正常啊,垃圾桶上的怪物怎麼可以隨便撿!」
「它不是怪物,是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可憐小貓。」這傢伙對自己惡聲惡氣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連一隻小貓咪也不放過!
「哼!」對方冷哼一聲,對她的解釋很是不屑。
「對了,你怎麼會來我店裡?」
他假意四處參觀,「我去哪裡,需要向你解釋嗎?」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
早上去娛樂公司談事情,結束後本應直接回家的,但他的手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般,操控著方向盤把他帶到這裡來,當他回過神時,人已經出現在寵物店的門口了。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理由的話,他想,她昨晚的那番話,勾起了他積壓多年的躁動。
已經有多久不曾對別人敞開心扉?又有多久不曾真切的讓別人走進自己的心靈?
就連父母和兄姐,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也曾試著要將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可他卻惡狠狠的拒絕親人的好意,任性而自私的活在為自己打造的密閉空間裡。
直到這女人出現後,那原本比銅牆鐵壁還要堅固的心房,才慢慢的敞開,看到了一絲奇異的曙光。
當然,內心深處的這些想法,他是不會輕易告訴她的。
他想接近她、瞭解她、認識她,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或許,這個女人真的可以改變他的命運,至少此時此刻,她散發出來的溫暖氣息,讓他倍覺舒服和親切。
兩個工讀生悄悄黏到蘇慕情身後,拉了拉她的衣擺,好奇的問道:「慕情姐,這個帥哥是誰啊?」
看上去兩個人好像認識,可依她們對蘇慕情的瞭解,她身邊應該沒有這麼頂級的異性朋友才是。
「呃……」
蘇慕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而她也機警的發現,前方那個狀似在參觀的男人,似乎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於是她僵硬的笑了笑,「他是我……同學的老闆,我們……以前有過幾面之緣。」
反正依她對聶容天的認識,這傢伙今天突然出現,搞不好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所以隨便扯個謊,應該不會被揭穿。
男人一聽,腳步突然停頓,回過頭,目光陰沉的瞪了她一眼。
這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扯的那個謊,會不會把兩人之間的關係拉得太近了,如果她說對方是自己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上司,也許會更好些。
同學的老闆?!
聶容天對這樣的解釋十分惱怒,忍不住將怨氣發洩到一隻正在吃零食的小倉鼠身上,用食指和拇指揪住小傢伙的後腿,對方立刻揮動著矮小肥嫩的四肢,吱吱叫了起來。
「喂,你對待小動物可不可以溫柔一點?」
「我哪裡不溫柔了?我不過是想看看這隻怪物是公是母。」
蘇慕情真的很無言,在這男人眼中,似乎所有的動物都是怪物。
接著她又看到他不客氣地把小傢伙扔回籠子裡,順手捏了一把零食扔到小傢伙面前,她急忙將過多的零食捏一點起來,瞪他一眼,「你不可以一下子餵它吃這麼多,它會撐死的。」
「會有這麼蠢的怪物嗎?」
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人說話為什麼問題這麼難聽?
聶容天也覺得自己和一隻小倉鼠計較,的確很幼稚,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到底想幹嘛。
大概是她昨天說的那番話讓他的心情一直無法平靜,所以今天才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裡。
看著小倉鼠又開始吃起零食,他突然回頭,生硬道:「我餓了。」
「呃……」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狠狠的瞪著她,似乎對她的沉默表示強烈的抗議。
蘇慕情立刻從他眼中看出了怒意,忙不迭道:「我請你去吃午餐吧,不管怎麼說,你……你也是我同學的上司。」
最後,她給自己找了這個很爛的理由,也讓惠惠、小潔,以及聶容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