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了那人曾伸手拂過自己的唇邊道:「桂花栗子才是真正的齒頰留香呀!」——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彥青不露聲色地望向身邊的妻:「鳳蓮,今天陪你出去走走吧。」
鳳蓮搖搖頭:「渾身沒力氣,哪兒都不想去。」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床也難得下了,臉更是蒼白得可怕,帶著幾分青。她對自己的情況是最清楚的,對彥青也說了許多次:「怕是熬不過這個秋了。」
彥青瞧著有點心酸,寬慰她只是老父剛亡故,傷心所至而已吧。只有這種時候,鳳蓮才會露出幾絲歡顏,溫柔地看著彥青的臉道:「你對我的好,我會記著的。」彥青也會握住她冰冷的手,逗孩子般地搖搖。
兩人都清楚得很,這幾乎是他們夫妻最後的情份了。
彥青心裡有個人,不曉得鳳蓮知不知道。她很少問起他的從前,甚至沒有提及過他和她的婚姻是否只是老爺子臨終前與彥青的一宗交易。猜測著她的心思,嘲笑著自己的心思,終有些心虛的,不敢與鳳蓮在一塊兒多呆。
當陽光照到西面的梳妝台上的時候,彥青告別她走出屋外。
園子裡有人在忙,把一株枯死的文竹挖出了地面。走近些看,爛掉的根上爬著的幾條蚯蚓正在扭曲著翻滾,忙把目光移開了。
另一邊是凌振君的的屋子,門緊閉著,不久前還睡在裡面的。
他就像熟悉自己的口眼鼻一般熟悉那屋裡的每一樣東西:雕著龍鳳的紅木床會發出吱呀的聲音,紋理清晰的的蓆子帶著春天竹林的清香,滾著梔子花紋的茶杯是他倆一起用的——
心顫動起來,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正轉身要離開,卻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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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振君的聲音響起時,彥青怔了怔,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頭,身後的人已一把拽起他的衣袖:
「跟我走!」
短短的三個字震動著他的耳膜,彥青看見自己的袍子下擺揚了起來,在風中和他的糾糾纏纏。
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了,彥青發現自己站在入鎮的那條迎恩橋上,兩人都喘得很厲害,四目對望了很久卻不知從何說起。
「告訴我,你有沒有對我動過真心?」振君低聲道。
彥青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振君冷笑著,「沈彥青,別瞞我。」
彥青還是搖頭:「不知道。」
振君突然衝上前去攫住了他的雙肩,咆哮道:「告訴我,你對我動過真心!告訴我,你愛過我!你不會為了凌家三分之一的家產就離開我!告訴我告訴我!」
肩上疼痛著,彥青皺起眉依舊搖頭。
振君按上他的脖子,把他逼到了橋邊:「青,你真自私啊!為什麼不說話?好像天下的委屈都讓你一人受了似的!」
彥青的頭被摁在了橋沿外。眩暈中,他閉上了眼,不敢再面對冰冷刺骨的目光,只感覺著那雙緊緊掐住自己頸項的手掌,炙熱如昔。
振君的聲音帶著悲淒:「還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我還是去聽我的戲,做我的二公子。忘了一個人有什麼難?忘了你又有什麼難!呵,我錯了,你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得解脫,小雲的《拾玉鐲》再好聽也是鬼哭狼嚎!青,你非死不可啊——」
彥青感到頸上的雙手越縛越緊,反而坦然了。
他說我非死不可。
於是等著自己生命的終結——
等到的卻是他的唇,狠狠地吻著,短促而炙烈。呼吸吐到他的耳邊:
「青,你不懂愛,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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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死了去,又活了過來。
眼睛睜開的時候,振君已離開了。身體顫得厲害,扶著橋柱才站直身子,撫平了自己的衣衫,走下石階。
淚水突然無聲無息地滑了下來,他有點手足無措,撩起袖子去擦,卻越擦越多。
河水從橋下平靜地流過,遠方是他的家鄉。他的父母,他的叔父和他的姑母都在那兒。他是沈家人,他的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姓沈,他從小就被教育要重振沈家光大門楣。他自以為割斷了一切,但血脈永不會斷。
當老爺子的嘴中吐出「凌家三分之一家產」時,他的心裡不情願,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要,可,他的血液卻已為他應了下來。
青,你真自私啊!
青,你不懂愛,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愛你!
踉蹌著,跌坐在了台階上,耳邊聽到的是自己的心在嚎哭:
「我懂啊!我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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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回去了,碰見凌振邦正指揮著僕役們把幾個大缸搬進屋子。那兒早先是彥青的房間,如今已閒置了。
「呦,妹夫回來啦!」振邦笑著和他打招呼。
彥青擠出一絲笑:「是啊。大哥還在忙麼?」
「不過是提前為冬至那日準備準備。」振邦指著那些缸說,「呶,全是陳年花面,每年都要搬些到宅子裡來祭祖的,老規矩了。」
彥青聞到了濃郁的罌粟香,忙退後幾步,正想離開,卻被振邦叫住:
「妹夫,我聽說你從小妹的家產中撥出筆款子來,是不是?」
彥青遲疑道:「大哥的消息極是靈通。家父正準備投資一筆生意,我瞭解過了,前景應是相當之好的,因此也投了一份,倒忘了和大哥商量商量……」
「哈哈,本就是你們小夫妻自己的錢財,我又插不上手,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振邦拍拍彥青的肩說。
「多謝大哥這麼信任我!」
「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客氣?過兩日還要讓你去趟鄉下處理事務呢,早些去歇著吧。」
「好吧。」
振榜又笑道:「對了,沈世伯那官司也應結了吧。回去勸勸他老人家,生意上的事早就該交由年輕人辦去的,他可以頤養天年了。」
彥青變了臉色:原來他早就知道!再望向振邦的的臉,依舊在和善地微笑著,卻分明透出絲絲寒意,竟讓人不敢直視了。
彥青再也無心和他聊下去,只點了點頭就進了鳳蓮的房間。晚上雖不住在一起,臨睡前還是要去看看她的。
鳳蓮正望向窗外,知道彥青進門也沒回頭,只恨恨地說:「我最厭惡那花面的味兒了。」
彥青走到她身邊,看著園子對面的忙忙碌碌:「我也是不喜歡的,不過隔得遠,倒也沒什麼了。不像你,對花面總有些心結的。」
「也是這種天吧,五年前。」鳳蓮輕歎了一聲,把頭靠在了床稜上,「我爬進了一隻花面缸玩,沒想到會被粉末埋在了裡頭,剛被救出來時也沒覺得怎樣,這兩年身體才是真的壞了。」
「五年前?那個時候大管家還住在那屋吧,他救的你?」彥青問道,卻見鳳蓮瑟縮了一下,連道幾聲「不不」就睡下了。
彥青在旁陪了會兒,覺得頭昏沉沉的,也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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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青本就有些傷風咳嗽,自己也沒當回事兒,誰知拖久了,竟發起燒來。
起先也沒人曉得,府裡的人以為他是去米行了,米行裡的人又想他新婚燕爾,應是留在新娘子身旁了吧。卻不料他已有整整兩天昏睡在自己房裡,偶爾醒一醒,想起個身都覺困難,渴了餓了身邊也沒人料理著,身子愈加虛弱了。
迷迷糊糊之間做了好些夢——
像又呆在家鄉灰暗的老房子裡,父親新納的姨太太伸手撫著他的臉,忽而猛地掐上一把,惡狠狠地說道:「叫你娘再凶我!我殺了你給她好看!」年幼的他臉頰上滿是紅艷艷的指甲印。記憶中,很痛,也很怕;
還彷彿見到母親在打扮,整張臉紅的白的在眼前跳躍著,還對著鏡中的自己千嬌百媚地微笑,他的叔父一把摟住母親的腰閃進裡屋,他望著房門鎖上了,裡頭傳出母親陌生而愉悅的呻吟;
一下子又晃過父親被酒精熏紅麻痺了的臉,舉著皮帶追著他滿屋子地跑,口中吼著:「小畜生!你再逃!」跑不動了,只好任由他打,聽見皮帶在自己背脊上繃斷的聲音,牙齒咬破了嘴唇,說不清哪裡更痛些;
還有他的白俄情人,披著廉價的仿狐皮大衣在巴黎幽暗的小街上踱步,望著他盈盈地笑:「先生,晚上要找個伴嗎?」他驚詫地喊:「我是彥青,我是你的沈彥青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再一抬頭,已成了振君的臉,眼神寒冷刺骨,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束越緊……他很無助,幾乎絕望了,不為振君的殺意,只為想喊一聲「振君」也哽在了喉嚨口,發聲不得——
週身好似給千鈞巨石壓著,哪怕最細微的動作都會帶來筋脈骨骼的酸楚,也不知是醒著還是在夢中,只聽得見自己粗糙而渾濁的呼吸。
剎那間覺得,或許自己就這樣死了去,也沒人會知道吧——
真的,很孤獨。
很想他。
想他在迎恩橋上說的每一句話,想他是怎樣熱烈地吻自己的唇,又是怎樣令彼此痛徹了心扉!
他說得決絕,走得決絕。興許是他在最後已看透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阻礙從來都不只是鳳蓮和這樁婚姻吧——要是狠毒一點想,大家都明知鳳蓮時日無多,若真的想拋開了一切,義無反顧地在一起,難道還怕多等些光景嗎?
阻礙偏是他自己,早早地交出了真心,卻深埋了心意,只苦守著沒落的家庭和殘破的自尊,丟棄了已握在掌中的歡愉!
也安慰過自己,也許這樣做對振君有益吧,讓他死了心,快些找個美貌聰慧的女子成家立業,免得枉失了家產。可,只騙過了渾沌的思想,騙不過剔透了的內心!
都是他的錯——他太不坦白!他太過懦弱!他不敢完全信任振君!他對兩人的未來沒有信心!
他無時無刻不在怨恨自己的背叛,又無時無刻不在夢想一切可以重頭,可惜背叛已發生,重頭再來卻已無望!只是腳踝,頸項和嘴唇上依舊殘留著振君的氣息,一碰觸就如多日前那般灼灼地疼痛著,緊緊揪起他的心房——或許會撕扯一輩子吧!
但,一輩子?多麼虛幻的詞!難道一切都隨著那個痛苦的吻而結束了嗎?真的,不甘心呀!
可,還能怎樣?是他先放的手——又能怎樣呢!
屏住了鼻息,惟恐蓄在眼眶內脆弱的液體會只因一次呼吸而噴湧而出,可終於忍不住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著,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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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鳳蓮機警些,見彥青好幾天沒到自己房裡走動,總有點擔心,差了人去瞧瞧,卻正巧碰到他已燒得不省人事,忙找大夫來看了。
大夫也道多虧有人發現,否則再晚一步怕是性命都會不保。
鳳蓮還說要來看他,卻礙於自己體質孱弱,下床不便,於是多次差人來噓寒問暖,大夫開出方子要抓要煎的藥,也全由她親自指派了小廝在辦。彥青把她一絲一毫的關懷都瞧在眼裡,不禁在對鳳蓮的憐惜之情中又加了份感激。
彥青生病的消息很快傳了開去,終日裡都有人來看望,最後連那掌櫃劉先生都來了,原先的那張冷面孔隨著彥青身份的提高而升溫,如今已是一臉諂媚地笑了。
彥青身子難受,瞧著他們更難受,心裡竟覺得比以前兩日更累了。每次有人敲門,想不應聲又怕是要緊事,還暗暗猜想會不會是振君,這般折騰,硬令他連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
那日午後,振邦也過來探望,對身旁的二管家道:「六子,姑爺要吃什麼,要補什麼,儘管去庫裡拿,若沒有就去買。」二管家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又說起鄉下的事務。原本彥青這兩天就要去了,卻因病擔擱了下來。振邦道:「妹夫不要擔心,不過是些租地的大戶和我們有了矛盾,調解一下就行,我已派劉先生先行一步去打點了,等你病全好了再去也不遲。」
彥青虛弱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怎麼說這話?多見外!」振邦笑道,「要不是有幾個北方客商住在古裡,定要我作陪,也不會在你新婚之際趕你去鄉下處理那種事呀!我小妹怕是會怪我吧!」
彥青道:「鳳蓮性子溫和,從沒聽她說過誰的壞話。」
振邦瞇著眼睛望住彥青,點頭道:「是啊,鳳蓮可不是亂嚼舌頭的人啊!」又逗留了會兒,關照了幾句,走了。
彥青這才舒出口氣,不知為什麼,和振邦說話總給他帶來隱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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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邦走後,大夫又來看過,說是只差出一身汗,等汗一出,燒便退了,於是新添了兩床棉被。彥青蜷縮在裡頭,胸悶心慌著,抱著自己沉重的頭顱,直喘氣。
他該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彥青忽然覺得有人觸摸他的臉,又探進被褥撫摩起他的身軀,一寸一寸,手指溫柔而多情。他的皮膚滾燙而乾燥,彷彿死了多時,只有貼著他濕潤的指尖才燃著幾分生命,不由得隨著他的節奏和力度微微顫動著。
是他!是他!彥青的心跳得震耳欲聾,卻不敢睜眼看,只怕是自己病糊塗了,出現了幻象,一睜眼一出聲,他就要消失了。可,觸覺是那麼真實,那麼熟悉!
他的臉也貼上了自己的,呼吸就吐在耳邊:「青,你聽得見我說話麼?」
彥青僵著身子,不敢動探。
他說:「我聽說了你家裡的事,你太傻了,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告訴我?呵,我忘了,你向來就是無論什麼心事都不說出來的,難道悶著窩著藏著舒服嗎?還記得我說過,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又說:「我知道,你以為這樣做,既幫了家裡,對我也有好處。可我若真的想成家以拿到家產,也不必等到今天,等到你拋開了我以後!」
又說:「別把家族家產什麼的混在一起,丟開了那些,我們不過是赤條條的兩個人,若你心中真的有我,還逃還躲幹嘛!原先以為,只要我全心付出,終有一天會等到你動真情的,如今我再也不想等下去了,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一句……」
又說:「為了讓你說實話,我變著法兒逗你氣你甚至罵你,真是把小孩子的把戲也用上了,真的撬不開你的嘴嗎?沈彥青,你別裝病!不過是體溫高了幾分,要治也該先治治你的心!」
彥青死死地閉著雙眼,腦子裡被震得七零八落,不知如何是好。
「還裝睡?」振君道,「記得有一次我裝睡,你都幹什麼了嗎?正好,今天我就還至其人之身……」
彥青還未反應過來,呼吸已被他牢牢攫取,唇與唇迅速地膠合在一起。振君的舌長驅直入,在他的口中肆意蠕動著,手不安份地繼續撫摸,往下滑去——卻猛地鬆口,振君輕聲道:「我不信你心裡忘了我,身子也會忘了。我知道你有感覺!」又吻向他緊閉的眼睛:「睜眼啊,青!」
彥青把臉漲得通紅,再也裝不下去了,只得睜了眼。見振君把臉擱在他的枕上,微笑著將他的表情看了個徹底,不禁慌亂著把被子罩住了臉。
「怎麼像大姑娘似的,不是說小別勝新婚嗎?青,你想我不想?」振君笑著去扯他的被子。
彥青病得沒了力氣,手中死揪著的棉被一下就被振君拉開,忽覺胸前坦蕩蕩的,又聽見他問自己想不想他——
振君對他說過:「愛就是愛了,何必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呢?」
振君對他說過:「我的下半輩子,你要不要?」
振君對他說過:「幸福是要靠自己撞見的,我既碰見了你,便是非你不可了。」
振君對他說過:「我總是對著別人挖心掏肺,把五臟六腑都給掏空了。」
振君對他說過:「你不懂我有多愛你!」
振君對他說過:「我們不過是赤條條的兩個人。」
……
他以前怎會沒想透?他怎會傻到真的要離開他?幼時的痛苦壓抑,成年後在愛情上的挫折難道真讓他連表露自己內心都困難了嗎?他想他愛他要他離不開他!他的心已說了幾萬次——現在,他要親口告訴他。
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怎麼了,莫非是發燒把聲帶也燒壞了?痛苦地強迫自己出聲,卻只有粗嘎毛糙的嗓音從喉嚨裡擠出來,望著振君期待的眼神,都要急哭了。
「也許是聲帶充血,都是我不好,硬逼你說話!快休息吧,燒退了就好了。」振君道。
彥青很難過,好不容易去了心病,想把真心告訴給他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莫非方纔的惡夢成真了嗎——默默地拉起振君的手,放在自己滾燙的頰邊,又移到唇上,輕輕地吻著手心手背和每個指尖。
振君,我的答案,你懂不懂?
望向振君,已是愣住了,眸子晶亮著,隱約泛起了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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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折騰,倒真的出了身汗,振君在旁陪了一夜,睡得也特別安穩。清晨時分,燒已退了,嗓子也不痛了,睜眼卻見振君不在,不由得悻悻然。
起床梳洗了一番,忽聽見槍響,驚地顫了顫,出門見到振邦握著把駁殼槍正瞄向一旁的花盆。「啊!妹夫的病好啦?」振邦見到他道。
「是呀,燒退了。」彥青問,「大哥練槍嗎?」
「上次去北方做買賣時得的,一直藏著,倒忘了,今日裡想起來,便拿出來練練。」振邦笑道,「要不,你也來試試?」
「不了,火藥味兒太重。」彥青道,「今天有船嗎?我想早點去鄉下一趟,可別擔誤了正事。」
振邦笑道:「妹夫真是急性子,病剛好,怎麼就念著生意呢?還是多休息一陣子吧!」
彥青道:「在床上呆了好幾天了,悶得慌,不如把去鄉下辦事當散心了。」
「好好好,妹夫放心,我去給你安排船,你先去看看我妹子吧!」振邦說著,歎了口氣道,「她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彥青的心緊了緊,顫聲道:「我就去看她!」
推開鳳蓮的房門,彥青吃了一驚。沒想到幾日不見,她竟消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又陪著她在房裡吃早飯,鳳蓮顯得很高興,還讓彥青說給她聽留洋在外的的種種趣聞,揚起頭來衝他笑:「只盼著下輩子能跟你一起去法蘭西。」
彥青一陣心驚肉跳,安慰說等她好些了,就帶她去。
她幽幽地望著他,問:「真的?」
彥青用力點頭:「真的。」
她原對生命顯得很淡然,告別的時候卻嚶嚶地哭起來,,握住彥青的手也不願放開。臨走的那刻,鳳蓮欲言又止,最後只說:「等你回來再說吧。」彥青也沒多想,只點了點頭。
沒想到是最後一面。
很多年後,彥青依舊記得那天鳳蓮穿著一件杏色的旗袍,端坐在床上如他初見她時的那般美。她的眼中總有一團憂鬱迷惑的瑩光,像一隻困於籠中的小貓,一輩子也沒能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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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青有點心神不寧,想去振君房裡和他告別,卻沒見著人影,連阿福也不在。二管家過來告訴他船已備好,正停在碼頭上等著。
彥青只得先走了。
上了船,也不去艙裡坐著,只站在甲板上望著兩岸的風景。振邦人呢?難道昨夜只是場夢嗎?
正遇著漁船歸航,魚鷹淒惶的叫聲穿透了他的耳膜,鑽到了他的心頭——
彥青不安著,猜想前路還有什麼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