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那美麗的春景好一會兒後,她擰緊的眉心終於稍稍舒展。
坐落在這陽明山一隅的清靜別墅一向是她遠離塵世的心靈堡壘,在這兒,她怡然自得,前來的訪客也僅限於崔儀欣和這兩、三年來自美返台前來探望她的阿姨和姨丈,因為他們是唯一能讓她撤下心防,安心相處的人。
然而,摯友剛剛的那項請求卻令她感到驚懼與不安……
儀欣明知道她不願再面對螢光幕、不願再次走入人群,為什麼還要求她充當臨時演員進入名流政商的黃金單身漢聚會?
雖然儀欣本身就是電視節目的執行製作人,而此次的要求也是為了替她新開的節目造勢,可是她為何要將人選設定在自己身上?
由一名童星起飛的她,在十五歲那年就不願也害怕面對鏡頭了,這好友都明白的,為何還要提出這令她為難的要求?
崔儀欣以手指點了點高翹的鼻子,再喝了一口咖啡後,便離開身後的柔軟沙發,起身朝藍韶音走去。
站在她身側,她清楚的從藍韶音那張艷色容顏中看出她對自己這項意外請求是為難極了!尤其是那雙絕塵清靈的黑白明眸更是閃著如驚弓之鳥的慌亂之光。
她歎了好大的一口氣,伸出手,以手指彈了彈藍韶音那一頭垂直至肩的柔亮黑髮。「我的好小姐,你就幫幫我的忙嘛!」
藍韶音柳眉微攢的轉過身來直視著她,「儀欣,你現在是當紅的製作人,要找一名女孩上你的節目是易如反掌,何必一定是我?」
崔儀欣抿了抿唇,無奈的回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要我去找電影明星或是找經紀公司的專屬模特兒,可是這個節目單元不同啊,目前整人節目當道嘛,雖然明知不好,但為了收視率我也不得不同流合一行啊!」
她頓了頓,攤開雙手繼續道:「因此、我一定得找那群黃金單身漢都陌生的漂亮女人到他們的聚會上,楚楚可憐的輕灑珠淚,然後再以先前就架好的超級望遠鏡攝影機拍攝他們每人的反應,所以嘍,如果是知名的影星或模特兒去演這角色,他們鐵定以為她在演戲,誰會當真?」
藍韶音瞥好友一眼,「那你也可以從經紀公司找到一些新臉孔啊!」
「我知道,我已經找過了,但那群嚮往星河的夢幻少女都太稚嫩了,是啦,那些美眉的費司及身材都不錯,但是對那群天之驕子而言實在是少了那麼一點高雅的氣質及高尚的談吐,你說我能找她們來砸我的新節目?」
「地點不是在麗晶酒店嗎?那是五星級飯店,出入的女流氣質肯定不凡,你可以在飯店直接找合適的人選,這樣不是戲劇化又趣味得多?」她努力的為好友想法子。
崔儀欣瞟她一眼,頓覺全身無力,回過身又走到沙發旁,重重的將疲憊的身子跌往沙發椅上,再將雙腳縮到沙發後,睇視著她,「韶音,這招我以前也在別的節目試過了,雖然不是整人節目,可是播出來的效果卻不好,畢竟不是常在鏡頭前表演的人,表情太僵了!」
藍韶音撥撥長髮,走至她對面坐下,同樣睇視著對方,懊惱的問:「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最恰當的人選?我現在只是一名作詞家『慈』而且。」
「沒錯!而且還是最有名的一個,但也是最注重隱私的一個,而娛樂圈裡知道你真名的更沒有幾個!」
她苦澀一笑,「你明知道我的個性,我不想交際也不想面對他人。」
「是啊!有時我還真懷疑我這個個性大而化之,也整天在群眾中打轉的人怎麼會和你成為好朋友?」她故意調侃自己。
「儀欣——」她一臉靦腆。
「就破例幫我個忙嘛!」崔儀欣雙手合十拜託。
「可我——」她真的不想在電視上露臉了,她不想又陷入往事當中……
崔儀欣明白她一定又想到那場車禍意外了!她伸出一隻手指頭,哀求的道:「只此一次,OK?」
藍韶音盯視著她,還是苦著一張美美的臉搖搖頭。
「拜託嘛!那件事發生時你才十五歲,都經過十三年了,你還不準備讓它Pass?」崔儀欣的口氣已經有些埋怨了。
藍韶音覺得胃一陣痙攣,美麗的黑眸也閃過一道痛楚,同時喪失雙親的痛徹心扉之感如何隨歲月流逝而Pass?
崔儀欣將坐姿稍做調整,讓腰部更舒服的靠窩在沙發上後,搖頭道:「你總不能永遠害怕面對這個真實世界吧!你總得試著走出這個象牙塔啊,人是群居的動物嘛!」
「我知道,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她的聲音幽幽漫漫的,遠揚的記憶也逐漸飄浮在腦海,她回憶起自己十一歲時第一次參加電視廣告演出時,由於擁有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隨著廣告的強打,她很快便成為一個受歡迎的小童星,但跟隨名利而來的卻不是喜悅,反而成了她父母爭執加劇的催化劑。
父親為她猛接廣告、戲劇要她成為搖錢樹,賺更多的錢,可是母親卻希望她能以學業為重,寒暑假再接通告。
由於父母兩人意見相歧,她每日奔波在攝影棚和學校間,而父母的爭辯聲也如影隨形,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她上國二那年,終於在最嚴重的一次爭執爆發後,她父母雙雙離世。
當時父親為了要她參與一出八點檔連續劇的演出,執意要她暫休學業。但母親不肯,於是在前往攝影棚的途中,兩人激烈的互相對罵,父親在見母親怒斥他將女兒當成搖錢樹後,忿怒的將油門踩到底卻忽略了紅綠燈已由黃燈轉紅,「砰」的一聲,他們的車子在十字路口以高速與來車對撞,車子嚴重變形,坐在前座的父母當場卡死在車內,而後座的她在親眼目睹父母慘死之際亦暈厥過去……
車禍之後,一大群人都示意要領養她,而他們的興致之高當然是因為她當時是株搖錢樹。不過。她都拒絕了,她有錢有房子可以自己生活,她也不想再當明星,想回學校當個單純的學生。
可是報章媒體似乎不肯就這麼放過她,他們到處攔截她,要她談談父母、談談她的感受以及她的內心世界。
可是每回見到他們將麥克風推到她的眼前;閃光燈一直往她身上閃爍;攝影機恍若怪獸的追隨著她時,她的眼前便出現父母慘死的畫面。有多少回,她失聲尖叫、淚如雨下的哀求他們放過她……
這樣身心俱疲的生活,一直到遠在美國的阿姨倪秀嫻回台灣將她帶到美國後,才告終止。
阿姨和姨丈湯威是對很溫柔的長輩,由於沒有子女,他們將她視為親生女兒一樣疼惜著,也給予她一個平靜溫暖的生活。
他們從不要求她做什麼來回報他們的溫情,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成長。
不過,就在她完成大學學業後,她便想回到這個已離開十年的台灣定居,這兒畢竟是她成長的地方。
縱然此處是個傷心地,但終究是呵護她的母親身影停駐的地方。
對她的決定,阿姨和姨丈雖感不捨,但還是讓她回來了,這兩、三年來他們也不時回台探視她。
而由於對詞曲的天生敏感度,回台這三年,她從一個沒沒無聞的填詞者成為一名炙手可熱的黃金作詞家。
崔儀欣眼見面前的大美人又是一副深陷記憶的模樣,她翻了翻白眼,在心中歎了好大一口長氣。
看來她的計劃又告吹了。可是誰又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呢?
她找韶音出現在那群黃金單身漢的聚會可不只是為了自己的節目而已,事實上,她也希望能讓以前在鏡頭前怡然自得的韶音克服心理障礙。另外,由於此次與會的單身漢都是青年才俊,大部分都是知名企業的第二代、第三代,或許能讓她有機會陷入愛河,不再成天窩在這棟別墅裡。
思緒間,她坐起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說起來,她們會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還是因為韶音填的詞又美又能讓人產生共鳴,所以她才會費盡心思的問到這名僅以「慈」為名的作詞家,極力邀請她在自己新開的帶狀知性節目裡擔任主持人。
而在鍥而不捨的兩年追逐下,年紀相仿的兩人成了好友,但韶音還是不肯在她的節目露臉,答案永遠是「No」。而原本就屬積極派的自己是動不動就找機會要她說出「Yes」。
唉!不過,看清形,她這次又「龜」了。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這樣一個清靈脫俗的大美人離群而居,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這一想,她又忍不住再次出言勸告,「韶音,你就幫我一次嘛,我敢打包票那群天之驕子一見你這美人神情哀戚、淚眼潸潸,絕對會動情的,或許會爭先恐後的要安慰你呢!這樣拍出來的效果才會好嘛,你說是不是?」
當然,最好是一個愛的故事就此展開序幕……她是真心期許啊!
藍韶音露水秋瞳閃著複雜之光,她潤潤唇,輕聲的道:「儀欣,我明白你的苦心,你希望將我帶回人群之中,可是我喜歡目前的生活,也沒有打算改變它。」
「可是這實在太糟蹋了上天給你這張臉還有聰穎細膩的思維,你該是生活在鏡頭前的人。」
「但我現在過得很好!」
崔儀欣將杯子放回桌上,略顯不悅的瞟她一眼,「你老是拿這句話來堵我的嘴。」
藍韶音笑了笑,明白她應該不會再強求自己了。
「好吧!」她站起身,拍拍手,「看來我又鎩羽而歸了,不過……」
「我會多想想你的話的,謝謝你,儀欣。」她柔聲的打斷好友後續的「訓話」。
「白癡!」崔儀欣開玩笑的敲了自己頭上一記,再自我調侃的哀聲道:「真不知道我是著了什麼魔?每回邀你在我節目現身都被你拒絕,可是我還是不放棄,唉,到底是誰的心狠啊?」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全噗哧的笑出聲來,而這就是她們累積友情的方式,總是在來來回回的各自堅持中又增添更真誠的默契……
一星期後,藍韶音身穿一套香奈兒的白色斜紋軟呢套裝出現在麗晶酒店。
她那張無與倫比的美麗臉蛋上了淡妝,身上擦了淡淡的香水,一頭烏亮的黑絲則飄逸的散在肩上,手上一隻PRADA的黑色皮包,腳蹬一雙鹿皮的黑白線條三寸高跟鞋。
這從頭到腳的精品裝扮全是崔儀欣幫她準備的,但儘管一身高檔貨,她卻是穿得渾身不自在。
回想起三個鐘頭前,崔儀欣一臉驚慌的將這些衣物堆到她的面前,再苦苦哀求她因為臨時找的演員得了重感冒臥病在床,但黃金單身漢的聚會再過三個鐘頭就要開始了,沒人演那名楚楚可憐的美女,她精心策劃的節目眼見就要告吹了!
由於崔儀欣信誓旦旦的起誓會在她的臉上打上馬賽克,只讓那些青年才俊露臉,而且剪輯後的片子也會在她過目後才在節目上播出,另外,因為飯店為保護客人的隱私權,拒絕他們在宴客室裡架設隱藏式攝影機,所以他們僅能在外面的房間架設超級望遠鏡攝影機,透過窗戶拍攝室內的情形,在這種狀況下,她也不必顧慮到鏡頭,只要演好她的角色即可!
崔儀欣以哀兵之姿動之以情,在拗不過好友下,她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並穿上這一身行頭,直奔麗晶酒店。
而這會兒崔儀欣去和劇組人員會合,獨留她一人朝六樓的宴客廳而去。
進入電梯內,藍韶音深吸了一口長氣,瞥了手上的皮包一眼,這裡面還有儀欣交給她的迷你型錄音機,以錄下眾人的談話。
凝視著電梯鏡面反映而出的絕麗脫塵臉孔,她再做了一次深呼吸以緩和那愈跳愈快的心跳聲……
麗晶六樓的宴客廳長廊上,一名男童在那兒嘻嘻哈哈的跑來跑去,還不時的將電梯外一隻立著「福倫廳——黃金單身漢新春聚會」的牌子轉過來轉過去的把玩著。
「別調皮了!電梯上來了,我們要走了。」他的母親隨便將那只牌子挪到一旁便拉著男孩等候在電梯前。
電梯門一開,風姿綽約的藍韶音走了出來,而那對母子則進入電梯離開。
內心忐忑不安的她瞅了那只立牌一眼,便順著指示向右轉後直走,而在看到這方向的長廊上只有一間房間時,她嚥了一口口水,打開皮包按了錄音機的錄音鈕後將皮包扣上。
由於曾經參與不少的戲劇演出,她在揣摩角色上也有一番心得,而導演更曾誇讚她像個水龍頭,淚水來去自如,因此她才眨眨眼,美眸中已閃現淚光,在凝聚足夠的勇氣後,她便推門而入。
一進門,她不由得一愣,是她來得太早了?否則這一間偌大的宴客雅房裡怎麼會只有兩名男子而已?
她輕咬下唇,猜想一定是外頭大塞車所以大半的人都遲到了,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管他的,反正她愈早演完就能愈快走人,兩個人就兩個人吧!
暗暗的吐了一口氣,藍韶音將目光放在眼前這兩名男子身上。不可諱言的,這兩名都是俊男,而且都有不凡的氣質,雖然都是一身休閒的針織衫再加上略帶寬鬆的卡其褲,但俊顏上都有著從容的優越感,讓人感覺相當的舒服。
尤其是那名身穿黑色針織衫的男人,陽剛的臉龐散發著成熟穩重與不怒而威的氣魄,一股天生的領導者風采更是引人注視。
果然是天之驕子,只是儀欣的膽子不會太大了嗎?若他們發現遭人整了,這新聞不就又炒得滿天飛?還是這是儀欣故意炒熱她的新節目的手法,也許播不播不是問題?
算了,她想那麼多幹嘛?還是趕緊辦好事好走人了。
再輕微的眨了一下眼眸,盈眶的淚水便順著姣好的面容滑下,而她那張美麗的臉孔更是堆滿了難言的哀傷。
見狀,兩名男子突然笑盈盈的提起嘴角,還滿意的高舉起手互相擊掌一番。
錯愕的藍韶音眼淚頓時在眼眶內直打轉,她的演技那麼差?怎麼他們沒有上前安撫她,反而一臉笑意?
「幹得好啊!柯凱。」喬淳旭上下打量著她,「外貌氣質一等一,這演技也不錯。」
她手足無措的看著這一身黑色針織衫的俊美男子以略顯無禮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而且他在說什麼?演技?他怎麼知道她是臨時演員?
「那是當然,我早說了嘛,你可以信賴你的好友啊,淳旭。」柯凱洋洋得意的笑道。
「不過——」他將炯炯有神的黑眸鎖定在她平坦的腹部上。「她好像忘了一樣東西?」
這一說,柯凱那張俊秀但略顯輕浮的臉孔閃過一道疑惑,奇怪,他明明交代了,她怎麼沒照做呢?
他聳聳肩道:「沒關係,用說的就好了,也不一定要塞那東西嘛!又或許說『可能有了』就好了。」
「這樣真的成嗎?」喬淳旭一想這死黨的計謀還是有些猶豫,若真的對他父母說眼前這名大美人懷了他的龍種,父母一定會馬上催促他結婚,哪來得及等到一、兩個月後說她搞錯了?
「成成!當然成!這是欺騙嘛,隨便怎麼ど也ど得過來。」他笑嘻嘻的回答。
「就怕到時轉得太硬了!」喬淳旭還是挺擔心的。
聽著他倆的對話,藍韶音還是一頭霧水,不過就他們也知道她是演員看來,他們應該是這場整人遊戲裡的知情者,難道是儀欣安排的?
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些,她輕聲的問道:「什麼欺騙?難道計劃有變嗎?」
喬淳旭露出魅惑的一笑,拉出圓桌下的一把椅子,「你先坐下吧!」
雖然他面色溫柔,可是藍韶音並沒有錯失他話中習慣性的命令語氣,她心中雖有不悅,但仍依言坐下。
她瞥了窗外一眼,不知道是否開始拍攝了?儀欣也真是的,怎麼不跟她說明會有人知道她是臨時演員呢?
柯凱跟著喬淳旭分別拉了張椅子在她左右坐下,他挑了挑濃眉,「她都有跟你說好怎麼做了吧?」
「她?」想必是指儀欣吧!那這兩個一定也是儀欣的製作班底了。她輕輕的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喬淳旭盯著她問。
還要報名字?儀欣不是說不會在字幕上打出她的名字?
看出她的猶豫,他聳聳肩,「放心,今天事情過後,就不會有人記得了,只是待會兒得做戲用的。」
「哦!」她明白的點點頭,「我叫藍韶音。」
柯凱吹了一聲口哨,「不錯,人美連名字都很有氣質。」
她牽強一笑,不自在的瞥了瞥喬淳旭那雙緊鎖在她身上的炯亮黑眸。
喬淳旭提起嘴角笑了笑,沒想到這次柯凱找來幫他演戲的人會是這樣氣質出眾的大美女,而她清靈中又帶著一股靦腆的魅惑,與他身旁那些感性及知性美女很不相同。
正想和她多談點今晚的計劃時,門突地被打開來,他的父母和他今晚相親的對象已從容的走了進來。
他將目光定在那名衣著光鮮、打扮入時的妙齡女郎身上,嗯,也是美人一個,不過野性了點!
這又是什麼狀況?藍韶音怔愕莫名的看著紛紛入座的兩家子人,她得開始哭泣了嗎?可是儀欣說全是黃金單身漢的聚會啊,怎麼過來的卻是兩對中年夫婦及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孩?
喬淳旭親暱的靠向她,她愣愣的看著喬淳旭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俊臉上還現出款款柔情。
她陷入十里雲霧中,然而,這一室的人可全被她那張有著脫塵之美的清麗臉蛋給吸引住,所有的目光往她齊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