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眼、皺眉,李竟窗正為著一句業務用語絞盡了腦汁,耳朵不自覺地聽了句話進來,兩道濃淡恰當的柳眉擰成小丘。
好像聽到誰在叫誰的樣子……
「李竟窗!」
「唔……喝!」當這聲呼喚終於竄進她思維集中的腦子裡時,當下,李竟窗差點沒一屁股跌到椅子底下去。
「啪!」一聲,手中的鉛筆心應聲不支,斷了個齊頭。
壓根沒心神去驚呼哀悼驟然攔腰折斷的鉛筆心,前一秒正專心寫著下班前要繳出去的業務報告,下一秒,她下意識地吞著莫名駭然的口水,不敢先應出聲,暗暗的挪動已然僵凝的眼珠子,飛快地了眼釘在眼前三十公分距離的小年歷卡。
慘!今天不是初一、初二,也不是十五、十六,更不是逢年過節,所以,她應該不是忘了拜拜……
「李竟窗!」嬌滴滴的嗓子三度響起,只不過,音調陡然高拔,像極了正被拔毛的老火雞,而且,這回多了些不悅的告誡意味。
「呃,我……我在!」教人措手不及的危機意識自腳底勾出了陣陣哆嗦,她又吞了幾CC的口水,心知肚明無法打混過去,暗歎著,這才緩緩地抬移視線焦點,挺不甘不願的。
「幹麼呀你,我已經連叫你三聲了。」
「呵,是這樣的噢。」乾笑,「董小姐?有事?」李竟窗眼角彷彿看到幾個同事紛紛丟來同情又暗自慶幸的眼神。
唉!
出了社會,才愈加懷念起在學校唸書的純善時代。好歹,大難臨頭之際,總會有三、兩個機靈過人的同窗會想辦法示警;而現實的職場則讓別人心痛不已,遇著事,同事們不落井下石已是阿彌陀佛了。
「你在發呆?」像是逮到了她的小辮子,董笑琴的笑容滿是不懷好意的惡毒。
「沒,怎麼會呢!」開玩笑,若不是被她這貿貿然的雞貓子鬼叫嚇到,她這會兒還很專心地在寫著報告呢!「有事嗎?」
「是有一點點的小事需要你的幫忙啦。」明目張膽地丟了個「你最好別忤逆我」的大白眼給李竟窗,輕咳了咳,瞬間,又是一副慈悲為懷的老姑婆嘴臉,「是這樣子的,我想問問,你後天有沒有空呀?」
沒空!
啐!老巫婆有沒有神經錯亂呀,後天是星期六,周休二日的星期六耶,呆子才會答有空。
而不巧得很,這點小小的常識,她還算有哩。
「喂,我在問你,你後天有時間嗎?」頂著張濃妝艷抹的立體臉龐,董笑琴冷不防地俯身進入她發怔的視線裡,眼中倏地換為不達目的終不休的愉悅。
「不,我……」一瞧見那副閃閃發亮的威嚇神采,李竟窗又開始吞口水了。
雖然進這家公司沒多久,同事也還認識不到幾個,但老巫婆的惡形惡狀不必她親自體會,已然風聞了一大籮筐了。付薪水的老闆是閃爍在天邊最晶晶亮亮、只能遠觀、不准近覷的一顆星兒,她這類黯淡無光的小嘍冀O休想近身半分;而頂頭上司就是董笑琴——一個深諳下欺上瞞之道、一手遮天的功力無人能及、再加上專喜欺壓善良的小職員。
在公司捱了幾個月,所有人事之間的來龍去脈,她這小菜鳥即使不是心知肚明,也好歹多少有個底,光是幾件聽進耳朵裡的傳聞就代表了一件事,像老巫婆這種人間敗類,她李竟窗不但惹不起,而且最好是有多遠就避多遠。
在老巫婆的淫威統治下,上不見天日,所以,只要被她點到名,那個倒霉蛋就只有等著送死的份了。
而老巫婆這會兒,好死不死地竟點到了自己。
嗚……她何德何能呀……嗚……要死了,她怎麼那麼倒霉呢!
「你後天沒事,對不對?」等了兩秒鐘得不到義正詞嚴的拒絕,董笑琴加深了喉頭陰惻惻的笑聲。
沒關係,雖然剛進籠的小老鼠頗不受教,事情擺明臨到她頭上了還這麼不幹不脆的,看了真想扣她薪水;但,誰教她是菜鳥一隻呢,耐心點,多來個幾次,自己就會將她調教得比波斯貓還要服順,等著瞧好了。
「呃,董小姐,其實我後天是有點事情要辦啦……」小聲小氣,李竟窗嘗試著為自己爭取最後一線生機。
不敢扯高嗓門拒絕趾高氣昂、分明是吃定了自己沒膽的上司,那跟她講理總可以吧?的確,自己後天是沒排什麼餘興節目,也沒什麼會死人的重要事項待辦,可卻也不想沾上這種差事。依老巫婆往常的小人習性研判,只要她交託囑咐的,鐵定是要宴無好宴、事無好事,趁早推得老遠比較安全。
就算後天或許會對上房間的牆壁發一整天的呆她也甘願,總之,就是絕對、絕對不要理會老巫婆無理的要求就是了。
「太好了!」先聲奪人,董笑琴一口就打斷她的吞吞吐吐。
「啊?」什麼事情太好了?眼泛狐疑,李竟窗忐忑地朝她睜大了眼。
「你只是有點事情要辦而已噢!」
「不是有點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她仍為時已晚的迭聲補救。
「再怎麼重要,也不會耗掉一整天才對呀!」董笑琴用「爪子」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想,你應該願意幫我一個小忙吧?」
小忙?不不不!李竟窗心裡猛烈地搖著頭。哼,無論這個忙是大是小,打死她她都不想跟這老巫婆有任何瓜葛!
「真希望我能幫得上你的忙,可是,我後天真的是有事……」千辛萬苦,李竟窗甘冒丟了工作的危險,略顯蒼白的面容擠出一朵愛莫能助的遺憾。
呵,希望老巫婆能意會得到她臉上的拒絕。
可惜,看,是看進了眼,但志得意滿的董笑琴壓根就將她露在臉上的膽小拒絕給淡然帶過。
「我知道你們年輕女孩一放假都嘛忙著約會、逛街什麼的,這事我是過來人啦,心裡有數,呵呵呵呵!」奸笑數聲,卻在瞬間化笑為逼,沒給小小菜鳥半絲喘氣的時間,一張微遭歲月風乾的臉皮上浮現了蠻悍的上司嘴臉,「可是說真的,這後天哪,我有件事情想麻煩你呢!」
當被相上的小老鼠不識相地乖乖踏入陷阱時,一點點的壓迫力是該適時為之。
「是這樣的嗎?」可是,我極端不願意讓你麻煩哪!心在哀號,李竟窗笑得乾澀極了,「但我後天,呃,實在是沒空耶,真的是……很抱歉。」
若不是這份工作是她待業了大半年才好不容易窩進來的公司,再加上撇開老巫婆的欺壓凌虐不提,公司的待遇與福利還算讓人心服口服,否則,真想丟一坨大便砸掉老巫婆笑得信心十足的邪惡嘴臉。
只可惜,她體內的膽囊還沒完全長成,成不了什麼氣候。
「啊?你真的不能幫我這個小忙?」
區區一句話,董笑琴卻說得相當具有恐嚇味,半瞇的賊眼瞟呀瞟的,硬是將李竟窗嚇得誠惶誠恐。
「咳,實在是……」
「真的不行?唉,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呢,原本,原本我還指望你能幫得上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忙呢。嘖,你也知道,最近的經濟實在是挺教人擔心的,前幾天我還聽到總經理在電話裡提到裁員什麼的,工作不好找呀!」她意有所指的又拿眼神逼迫明顯已經被她給逼到牆角的小老鼠。
看吧!三兩句話,膽怯的小老鼠還不手到擒來才怪!
「這……」
「一般來講,如果配合度不是很高的小職員,尤其是新進公司的職員,當然比較危險嘍。」
她是在暗示自己也在裁員名單上?微帶驚駭的眼眨巴眨巴,李竟窗連氣都忘了喘。
若她真那麼沒用的背著才流浪沒一年的包袱狼狽落魄的飄蕩回家,以後,就休想再高喊著想過獨立自主的生活了。「其實,後天的事也真的沒那麼麻煩,只要挪個時間替我跑一趟就行了。」
「呵,是嗎?」李竟窗咧齒淺笑,很酸、很澀、很勉強的苦笑。
「騙你幹麼呀!」青紫色的眼影半招揚,她愉悅地朝李竟窗揮揮戴了兩隻大鑽戒的魔爪,「你去不去呀?」
不去……行嗎?
堆滿公文紙的桌子底下多了兩個小拳頭,憑空揮動,掙扎了幾秒,軟趴趴的兩個手掌便乖乖的搭上了李竟窗欲振乏力的膝蓋。
「既然這樣,我很樂意能幫得上董小姐這個忙!」陽奉陰違的話完全是一氣呵成,講完,連氣都不覺得喘了。
看見董笑琴眼中浮起明顯的志得意滿,李竟窗不禁臉一白,嘴皮子發顫,鼻心沒由得起了一股酸澀。老天爺,這是她李竟窗會做的事、說的話、作的表情嗎?她何時變得這麼……孬種來著?!
嗚……她真的很想立刻給自己一槍,以示清白。槍呢?槍呢?哪裡有得買呀?
「你真的可以?」董笑琴笑著,陰惻惻的得意表情刺著李竟窗的身心,「你知道的嘛,我可不希望太勉強你,畢竟,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節目哩。」說到年輕人那三個字時,她簡直像才剛自醋缸裡被撈出來的,還滴著酸液。
勉強?!
若不是一再提醒自己強敵未撤,李竟窗差點就要比出那個手勢了。拜託,老巫婆也未免太寬以待己了,她的行徑哪叫「勉強」,呀,簡直就是強迫了嘛!
「李竟窗?」
「我在。」自動自發,李竟窗聽言應聲。
反正已經被人家逮到手了,再企圖逃脫也是白費心神罷了。
「你不會這麼覺得吧?」這小老鼠似乎挺喜歡發愣的。
「覺得……咳咳,怎麼會呢!」眼瞼微眨,第二遭的陰奉陰違就顯得幹練得多了。
真沒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快就「適應環境」了。
嗚……真是悲憐她輕而易舉便失去的自尊哪!
「哇,那真是太好了。」志得意滿,董笑琴笑得連牙齒都露到根部了,「幸好有你的鼎力相助,不枉我常跟老闆誇你呢,我都嘛對他說,整個公司裡就數你最配合公司的政策了啦!」
就說這小職員最不識相了,教她幫個忙是看得起她哩!啐,推這擋那的,明知道一開頭勝負已定,幹麼不乾脆一點,直接點頭答應就是了?真是的,淨在那裡拖拖拉拉的浪費她的唇舌。
「謝謝董小姐的說情。」她笑得更辛酸了。
老巫婆大概不知道「羞羞臉」這三個字是怎麼寫的吧?這番信口雌黃誰會信呀,她又不是笨蛋,是真是假她豈會分不出來?
只不過……悠哉逍遙的星期六就這麼飛了,唉!
「哪裡,這也沒什麼嘛,只要你將我這份情放在心上就好嘍!對了,你繼續忙你的吧,待會兒我再跟你交代一下星期六的事情。」嘖!口真渴,她得先喝杯咖啡潤潤喉。
臨走,瞥見幾雙寫滿不爽的視線偷偷摸摸射來,董笑琴輕哼了哼,鼻孔高揚,扁塌的屁股不自覺地翹得更風騷了。這些死老百姓,看什麼看!啐,是沒見過超級大美女不成?況且,她可沒逼李竟窗那隻小老鼠噢,是李竟窗自己沒膽拒絕她的唷。
噢呵呵呵!忍不住,又是連連刺耳的巫婆奸笑。爽,真爽哪!這種手握重權的感覺真教人打心裡就情緒澎湃。
???
與台灣隔了十萬八千里遠的曼哈頓市中心,位處二十三樓的寬敞辦公室裡,有個體型相當力拔山河的大塊頭正在暴跳如雷。
「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不會吧,你沒聽清楚我剛剛說的話?」微挑眉,邦曹露出一臉狐疑。
他明明已經說得一清二楚了呀?
「你!」警告的話語不需要太長,寥寥一字,威喝的指頭直朝著他鼻頭頂去,效果加倍。
可惜事與願違,與他對峙了數分鐘之久的傢伙壓根就不畏懼他流洩於外的暴力傾向,反而口氣涼涼、神情朗朗,像個沒事人似的斜睨了他一眼,還順手丟了顆軟綿綿、甜滋滋的棉花糖進嘴巴裡,完全不將眼前跳躍盛怒的他看在眼裡。「邦曹,我在跟你說話!」這死人,竟然將他的怒氣當風在吹!
八成是嫌太平日子過膩了,遲早自己鐵定要給他一記狠辣的教訓才行。
「我聽到了啦,你當我是聾子啊,又不是你!」撇撇嘴,邦曹悠悠哉哉地吞下口中咀嚼的棉花糖,受不了舌尖渴求糖份的誘惑,又伸手自桌上的玻璃碗裡再撿了顆往嘴巴裡塞,「你也真奇怪,就跑這麼一趟而已,會死人呀!」
「會。」
「怪了,你不是也挺愛這種東奔西跑的生活?」
「我現在不喜歡了。」咬牙切齒,瞿北皇頂著張青筋糾橫的怒臉伸到他眼前,「不是說好了要派業務部那個姓林的跑這一趟?」時間,他的確是有,體力,也還算充沛,可他就是不爽被臨危授命。
因為走這一趟不是他自願的,因為他是老闆,所以他反彈有理!
「糾正你多少次了,他姓林,雖然很不幸成為你的屬下,可好歹你也叫人家一聲林先生、或是林經理什麼的。」邦曹搖頭兼歎息,「林經理他前天下午急性盲腸炎給送進醫院了,動完手術大概還得再休養個好幾天才能生龍活虎,你忘了?」當時,像個賽車手似的飛車將痛得不省人事的病人送進醫院的司機還是大老闆他自個兒呢,呵,真是貴人多忘事!
而他呢,既非貴人,更是連忘也不敢忘記那一天的情景,因為,身歷其境哪!
往醫院的路上,他伴著林經理痛得蜷縮成一團的身子癱坐在後座,眼不敢望、氣不敢喘,心裡可是拼了命的求爺爺告姥姥的,就生怕在大老闆這傢伙急驚風的駕馭下,權充救護車的賓士轎車會因為速度過快而導致翻覆。
他陪著情同兄弟的合夥人同赴黃泉也就罷了,可若害林經理病上加傷,那就真是罪過了。
「哈利呢?」他的口氣更爆了。擺明了是認為幸災樂禍的邦曹該死,姓林的傢伙該死,莫名其妙地跑來湊熱鬧的急性盲腸炎該死,而這一切混亂更該死。
「他人在雪梨。」不待他開口,邦曹又補了一句,笑嘻嘻的,「那是你早八百年前就推掉的邀約,該不會是想改變主意了吧!」
「哼。」氣憤地橫了他的笑臉一眼,瞿北皇繼續磨著牙齒,濃眉糾得更讓人怵目驚心,「麥斯呢?」
「你上個星期准了他假的,又忘了?」
去,總算找到個替死鬼了!連考慮個一秒鐘的時間都沒浪費,瞿北皇唇齒未張的嘶聲咕噥著。「把他叫回來。」
「很困難。」接到他飛遞而來的眼力,邦曹聳聳肩,「別看我,是你親口允諾人家的,怨不得人。而且,你也饒了他吧,替你做牛做馬的累了快四年,好不容易碰到你這傢伙不知道哪根筋接錯了,竟然突發善心肯放他一個月的長假,他高興得嘴都笑歪了,怎麼能接受你臨時又出爾反爾呢!」
「廢話一堆,叫他回來就是了。」
「就說了很難。」
「什麼意思?」
「就我所得到的消息顯示,他早在休假的第一天就帶著一家老小不知躲到哪個風光明媚的神仙境地修身養性去了,既然是度假,又怎麼可能讓我們知道他究竟是跑去哪兒逍遙呢?」
「沒人知道他藏到哪裡去了?」他不信。
「至少,就我接觸到的人裡面,沒人知道。」氣未喘,他給了瞿北皇肯定的答案。
其實,麥斯的心情他完全能體會,換成是他,他也絕不會白癡到透露度假的去處給大老闆這個奴隸頭子知道。
「這……」瞿北皇開始扯起頭髮了。
「認命吧你。」
「認命?!」開什麼狗屁玩笑!認命?哼,這輩子他還不曾體認過什麼叫認命……「喂,等等,那你呢?」只要有一絲希望,他絕不願勉強浪費自己的精、氣、神;即使是為了能賺進大把鈔票的自家生意。
「王家老爺的壽宴,難不成你也忘了?」脫口噗哧一笑,邦曹的神情風風涼涼的煞是迷人透了,一派瀟灑恣意的閒散模樣更是讓瞿北皇恨得牙癢癢的,「瞪我幹麼!這一開始又不是我的主意,別忘了,是你執意要我做代表去拜個壽的,我當時還跟你跳腳抗議呢,可你理都不理我。嘖,別告訴我你全都忘了。」
「哼。」
「如果你反悔了,我是可以跟你換啦。」瞧見他吃癟的樣子,好爽!
說來,不也還是個普通的壽宴罷了,惟一的差別是,這個壽宴的與會人士皆非尋常人等。
壽星王家老爺已經是近八十高齡的老人了,老雖老,卻仍身強體壯得教人佩服,早些年呢,就已經將偌大的財團經營權放給下一輩的人去打拼了。退休下來,平日閒閒晃晃地過生活,也沒啥正事可折騰,於是乎,東扯西拉、愛管閒事的毛病就又氾濫了起來。
而這幾年來,他迷上了替人牽紅線、扮月下老人,一心一意為身邊的小曠男怨女們搭起友誼的橋樑。
這回,他似乎是鐵了心,預備將捧在手心疼寵的寶貝孫女嫁出去,目標呢,則是與王家門當戶對的世交,瞿家么子瞿北皇。
話說依大老闆向來大剌剌的粗蠻性子,他若吐出個一字,就絕對不可能跑出了個二字。他想往東,西邊就休想瞧見他的影;旁人想礙他的眼、牽動他的決定、攪和他的理智,喝,簡直是比天方夜譚還要天方夜譚。可惟獨這檔子事,一經王家老爺沾染,他就完全沒轍。
沒法子,誰教交戰對手是家族世交的王家老爺,又有瞿家兩個老的撐腰兼搖旗吶喊,在所有人都樂觀其成只有他持反對票的慘境下,縱使有滿肚子拉雜怨氣,他也只好學著做縮頭烏龜了。
生平第一遭處處受他人掣肘,大老闆一定是滿心惱怒吧?嘻!
「你還敢笑?」
「誰教你那雙大白眼淨往我臉上瞪!」邦曹笑得更是開懷。
衝著王家老爺跟瞿家老爺是幾十年的老交情,而親上加親向來又是名門之後奉行不悖的惟一準則,這門婚事簡直就像是水到渠成般定了案,只除了準新郎自始至終都死咬牙關,不肯鬆口稱了大夥兒的意。
往常,他早就是能避就避了,所以壽宴的消息一洩露,他的因應措施就是死皮賴臉地要脅自己這個小小合夥人兼多年好友的可憐蟲替他走這一趟。當然,兩相權宜擇其輕者,這會兒,他更是打死也絕不會將自己送上門去供人生吞活剝了。
替大老闆吃頓飯他是不介意啦,反正可以大啖美食兼欣賞濃妝艷抹的名門閨秀,何樂而不為呢!邦曹暗忖。
「啐!一點道義感都沒有的傢伙,限你三秒鐘之內收起你臉上的賊笑,否則我免費替你換張臉!」忿忿咕噥,瞿北皇又扯了扯頭髮,「那現在怎麼辦?」原本是想這幾天就飛到牧場看看那幾匹剛買的馬……
媽的,他的心根本就已經不在生意上了呀!
「不就說了嗎?只有你自己親自跑這一趟了。」
「你——」
「既已成了定局,就別淨顧著罵我了,留著精神辦公事吧。」邦曹裝腔作勢地弓了下身,必恭必敬地送回了方才被瞿北皇一時氣憤揉掉的機票,「喏,機票還你,別再破壞它了,公司再怎麼賺錢,也沒必要這麼揮霍;還有,因為人手不足,所以這次你得單槍匹馬將合約搞定,不過我都替你聯絡好了,會有人去機場接你的。」
「去你的,我又不是不認識路!」餘怒未消,瞪著他的眼神還挺火爆的。
「我知道你是土生土長的台灣在地人,丟不掉,但有個人接應總是比較好,想上哪兒也比較方便呀!」呵呵!誰敢那麼大膽的告訴他,明著謂為接應,可暗裡是行押解之實?
這一切還不就是怕大老闆隨興而至慣了,萬一到了台灣又哪根筋轉不過來,突然對正事不理不睬,狠下心來跑到某處山腳下窩個十天半月的,那他這個可憐的掛牌助理不就又頭大了嗎?
總而言之,預防勝於治療就絕對沒錯。
???
再一次,李竟窗被人逼到牆角。
不同的是,前一回,迫於老巫婆那股無形中逼近的氣勢,她被震懾在自個兒的位子上;而這一回呢,她縮進了不怎麼寬敞的茶水間裡,一雙圓睜的大眼望著漆得粉白的光潔牆壁,拚命地調順著體內紛擾糾結的穢氣。
「李竟窗,我還以為你今天請假呢。」董笑琴笑容依舊陰惻惻的。
「呵呵,沒有呀。」她哪敢呀她,小氣的老天爺又不借副膽子給她!努力的擠出一朵苦笑,李竟窗暗歎著,幽幽回身,「董小姐找我有事?」
「還不就那檔子事。」
「啊?」
「怎麼,你還真貴人多忘事,你忘了昨天答應要幫我的忙了?」
「呵,昨天沒見你跟我提醒下文,我還以為……呃,你臨時找到別人了。」唉,就知道自己的運氣沒轉好。
「我忘了?你在開玩笑吧!嘖,這麼重要的大事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呢。」董笑琴故做優雅地輕咳了咳,精心保養的蓮花指輕輕自粉了妝的頰上畫過,留下淺淺的痕漬,「是這樣的,明天有個客戶要來……」
「客戶?」忍不住,膽小如鼠的她打斷董笑琴不掩喜色的吩咐。
天要下紅雨不成,客戶耶!這種可以做外交關係的好康事情老巫婆竟不搶著做,反而推給她這個小菜鳥?!
這其中一定有鬼!不,不僅是有鬼,恐怕,這其中還有著大大的陰謀。
「我剛好有事,所以不克前往。」說著,董笑琴逕自嘿嘿笑了。
照理來說,這種接待客戶的交際應酬她當然是義不容辭,更是絕不假手他人,若不是碰巧明天有個未婚男女的聯誼聚餐……聽說,這次男方的條件都不錯,嘖,她不去怎行呢!
工作熱誠跟終身大事一比,孰重孰輕,一目瞭然。
反正,明天要接待的人又不是那個率直得幾近魯莽的多金大老闆,也不是帥氣、幽默得會讓人流口水的二老闆兼高級助理邦曹先生,只是一個小小的、又是已婚的業務經理罷了,誰去接機還不都是一樣?
總而言之,這種沒好處的事情,她董笑琴是能避就避,何必自費精力呢?
雖然視線是落在董笑琴陰險深詭的臉上,可李竟窗沒有花太多的心思在她的要求上,滿心,都是咳聲歎氣,悲憐著自己的所遇非人。
像老巫婆這種人真的是社會的垃圾,成天就只知道欺負善良,真不知道老闆的眼睛究竟是被哪塊臭蛤肉給糊到了,不顧小職員們身處在水深火熱,任由這婆娘在公司裡呼風喚雨、作威作福!
「……若不是明天的事情抽不開身,這事,怎麼也絕不會麻煩到你的……」
神遊的魂魄被老巫婆陰惻惻的賊目一瞥,頓悟到雜念數分鐘久的聲音停了,她倏然一驚,低吸了口氣,傻愣愣的遲疑開口。
「麻煩?」老巫婆剛剛說了什麼?
「其實也不算太麻煩啦,只不過是接機嘛,能複雜到哪兒呢!」董笑琴嘖了嘖,「你應該沒問題的,對不對?」
「對呀!」絕望至極,李竟窗壓根就沒聽清楚前因後果,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老巫婆方才張張闔闔個不停的血盆大口,忽然讓她想到了櫃子裡僅存的那兩包泡麵,而既然謂之僅存,就代表,她已經寅吃卯糧了。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否長命百歲,但無論是怎麼結束這一生的,餓死,絕不是她的選擇。
認了!
「真的?」
看來,自己毫不猶豫的應允真是搔對了老巫婆的心,不但逗出她的心花怒放,甚至,她牽起了自己發顫、發抖的小手,在手背上拍了兩下。李竟窗暗歎。
「那太好了,這次就麻煩你了,事情辦妥了,我一定重重有賞。」
「呵,這怎麼好意思呢?」李竟窗皮笑肉不笑,因為假笑過劇,擠得兩頰的毛細孔直在哀號。
「重重」有賞?哈,她想都不敢想呢!
若依同事的傳訊註解來論,老巫婆口中所謂「重重」這兩個字準是另有含意,絕對不能單純地拿它就字面上的解釋去相信。
「……你也別太擔心,小事一樁,到時候,你只要拿個牌子到機場……」
失神的腦子忽然清醒了一些,輕顰眉,李竟窗小小聲問道。
「拿個牌子到機場?」完蛋了,她淨顧著想自己的,似乎漏聽了老巫婆前面說的那一堆話,「呃,這……這個……你是說,寫著客戶名字的牌子?」老巫婆不會是要她去機場接客吧?!
「對呀。」
「這?」即使是待業那麼久,她可是從來不曾下海拉過客耶!
「別擔心啦,他們會認出你來的。」將問題丟出去了,董笑琴說的相當輕鬆自在。
「真的嗎?」她若信了老巫婆的話,就枉費爸媽養了她二十幾年。
認出她來?哼,她又不是三歲小孩,怎會聽不出老巫婆安的是什麼心?反正,明天在機場大廳像個白癡般坐在椅子上乾瞪眼的倒霉蛋是她李竟窗,又不是心狠手辣的董笑琴!
「你放一百二十八個心啦,只要你肯出馬,我就放心!」
她出馬,老巫婆放心?這下子,李竟窗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別說她並非是國際巨星梅格萊恩之流的醒目人士,再加上她連對方是什麼牛鬼蛇神的皆不識,非親非故的,怎麼可能會被人認出來?而且還得拿著一塊俗不溜丟的牌子。
高舉著一大塊尋人的牌子?!
天哪,這麼丟臉的事,她李竟窗說什麼也一定不會……不去!
沒辦法,誰教她不是陶淵明,人家有硬朗的身子骨撐著他的傲節,而她什麼都沒有,只有嗷嗷待哺的肚子。
這個月的薪水還沒到手,總財產除了床頭那只瘦豬公肚裡的些許銅板外,就只剩兩包泡麵的事實壓在胸口,沉甸甸,連氣都不敢喘得太大,怕浪費了。坦白說,就算此刻老巫婆是情商她去當銀行搶匪的把風員,她也八成二話不說,拎起槍桿子就衝到銀行大門去了。
如果老爸他們知道寶貝女兒高喊獨立自主,卻在離家後混得這麼淒慘落魄,不知道會不會猛捶著心肝,後悔去年沒強逼她嫁給莊頭那個土財主的兒子?
「你還在嗎?」微露青筋的爪子在她發直的眼前晃了晃,董笑琴皺著眉頭,「李竟窗?」
「啥?」
「你在發呆?」
「呵呵!」騙不過去,她除了傻笑幾聲,還能怎辦?「對不起。」
「年紀輕輕,怎麼成天發呆呢?」心眼狹小的董笑琴不想這麼快就放過她,「在想什麼?」
「沒。」見她眼露不信,李竟窗吞了吞口水,「我在想明天的行程。」
「是嗎?」看在小老鼠已經被趕上架的份上,饒她一次,否則……哼,哪那麼容易讓她過關呀!「我剛剛說了,班機抵達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左右,所以你——」
「上午九點?」李竟窗的小腦袋瓜裡有簇細微火苗竄啊竄,眼底,漾起了淺淺的憎怨。
老巫婆真的是太黑心了,要接早上九點的飛機,這豈不代表她大概得七點半就出門了?更別說還得再早一點起床刷牙洗臉……果不其然,老巫婆果真是人間敗類之最呀!
「對,上午九點,可以嗎?」聽清了她的輕呼,瞧見了她的不滿,偏老巫婆在兀自說完一大串的叮嚀事項後,還朝她笑得慈眉善目。
笑得李竟窗的心裡猛然抽搐兼打哆嗦。
「你還有什麼問題?」猝不及防,老巫婆又笑問了一次。
有,怎麼沒有?問題一大堆呢!
瞥了老巫婆一眼,李竟窗暗暗地將悶氣給嚥回肚子裡。「喔,我想,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了啦。」只要老巫婆不要笑得像個正朝著小女孩猛灑著胡椒鹽的虎姑婆,什麼條件她都接受。
這人間敗類應是極度滿意,只見她又吃吃地笑了起來,忽陰忽寒的笑聲充分地將她詭詐的個性表露無遺。
「你放心啦,明天的花費我會幫你報公帳的。」似乎是嫌這個保證不夠真實,她還伸出爪子,拍了拍李竟窗恍若沾滿了胡椒鹽、驚悸萬分又脆弱無比的瘦削肩膀,「能代表公司接待大客戶;尤其,你還是個新進人員呢,這份際遇,可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噢!」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這種幸運,把這榮譽讓給別人?話在齒縫間嗤嗤的蕩著風苗,忽見她那雙虎目一瞇,心驚膽戰,不由得把話又給吞了回去,「我可以走了嗎?」嗓音裡滿是艱辛。
她必須快點回去住處窩著,靜靜地哀悼自己連日來甩也甩不掉的霉運,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她甚至可以上城隍廟去幫自己燒幾炷香,祈求萬能的神明多分一點點的注意力給可憐無助的她。
「噢,下班時間到了?呵呵,我怎麼沒注意到呢?」目的達成,老巫婆的笑就更加悠然自在了,「接到他們後,別忘了先帶他們到飯店安頓好,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見小老鼠仍一副愣頭愣腦的模樣,董笑琴微咬著下唇,不嫌麻煩的多加幾句,「雖然是老客戶了,可是,你還是得替公司好好的招待他們。」
他們?!
她有沒有聽錯?她要巴結的對象還是複數呢,而且,還要她好好的照顧他們的「需要」?拜託,她又不是三七仔,在學校時,老師可沒教她要如何拉皮條呀!
「既然公司那麼重視這次來的客戶,為什麼董小姐不親自出馬?」強擠出全身的勇氣,她總算略帶結巴的將問題給問出來了。
她真的是相當好奇這次老巫婆的「謙讓行徑」。
向來,老巫婆都是搶盡了所有的功勞,又極盡所能的出盡了一切的風頭;有功,是她運籌帷幄手法之高超;有過,是手底下的人辦事不牢;可這回,她竟然千方百計的要將公開機會推給自己這個下人……呃,還是打雜兼跑腿的菜鳥去做,似乎不怎麼像她的為人耶。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尖銳的賊光疾速掠過,董笑琴臉上的奸笑重新活絡了起來。
「呃,看不出來。」她老老實實應著。
除了老巫婆心存不軌外,自己實在是看不出她還有什麼理直氣壯的原因。
「那是因為我希望能讓你有表現能力地機會嘛,誰教我這個人一向愛才,如果下屬的表現突出,我一定會好好的提拔、勉勵的……」
望著她張闔、張闔再張闔的嘴巴,李竟窗又開始發怔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老巫婆,這種顏色的口紅不適合她?
紅通通、血淋淋的艷麗紅彩,還是亮光的哩!刺目又炫的幻彩度讓她扁平又寬闊的嘴唇完全突顯出來了。
猛一瞧去,真是……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