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以種植葡萄維生,早期種植的是釀紅酒用的黑後葡萄,幾乎都給煙酒局收購,後來才又開始栽種鮮食用的葡萄,如巨峰葡萄、蜜紅葡萄等等。
隔壁的陳家有時夫婦原都在科技公司上班,為了繼承家業而回到故鄉接手葡萄園的工作,但初時什麼都不懂,多虧張家夫妻的指導,才漸入佳境。
鄉下人純樸,沒什麼藏不藏私或是擔心怕教了對方自己就沒了生意等等問題,加上兩家上一代就比鄰而居,一直都有著好情誼,也因此兩家的小孩自然也走得返。
陳以希跟著雙親從新竹搬回爸爸的老家二林時,才剛升小一,隔壁的張家雙胞胎兄弟已是六年級,兄弟倆沒有姊妹,見著陳家小妹妹白白胖胖,便特別喜歡。
張家兩兄弟因著父親當年未能考上醫學院的遺憾,自小便被教育得相當會唸書,並以醫學院為目標。哥哥啟惟早一分鐘出生,個性大方沉穩,性子溫和;弟弟啟瑞頑皮,脾氣有點糟,還驕傲愛面子。兩兄弟長得一模樣,個性卻大不同。
陳家妹妹沒什麼心眼,有得吃有得玩有得睡就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事。陳以希特別黏性子急又坐不住的啟瑞;事賣上應該說功課不會時她知道要找啟惟哥,啟瑞哥成績雖也很好,可是她看到啟瑞哥就只想纏著他帶她去打芒果、爬龍眼樹摘龍眼、到後邊水塘撈福壽螺、在前頭小河溝摸蜆仔,或是追著村裡小花她家養的花貓跑。
張媽媽老是追著啟瑞哥打,說他把她帶壞了,其賣是她自己很喜歡這種生活。以前住在公寓裡,家裡又只有她一個小孩,她沒玩伴,沒地方跑,只有很多不會講話的芭比娃娃陪她;搬回爸爸的老家,她才發現原來鄉下這麼有趣。
家裡就她一個孩子,於是她跑張家跑得很勤,找那時兄弟玩,爸爸和媽媽也常出入張家,兩家人幾乎都快要變成一家人了,就連除夕圍爐,兩家人也是一起過。
爸爸媽媽和她,加上爺爺奶奶五個人,和張家四個人圍一張桌子吃飯多熱鬧呀!後來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圍爐時雖只剩七個人,心裡的感覺卻更緊密了;也許是每個人心裡都明白親人有天終會離開,因而更加珍惜吧。
「給我喝一口!」黑瓦紅磚的屋簷下,坐在長椅條上的張啟瑞啜著自家阿娘釀的紅葡萄酒,坐他身側的陳以希見他一臉陶醉,忍不住討酒喝。
「不要。」張啟瑞覷了眼身側那個臉蛋圓滾滾的少女,一臉鄙視地說:「酒量差勁,醉了就發酒瘋,我才不給你喝。」
她笑了幾聲。唉,她酒量好像真的很差啊,雖然家裡是合格的酒莊,不過她未成年,爸媽不給她喝酒,好不容易熬到去年她升專一了,圍爐時才讓她喝一小杯,結果聽說喝完不久就醉了,站在椅子上講一堆不好笑的笑話不說,還抱著他猛親十幾下,嚇得從此再沒人敢給她酒喝。
「笑什麼啊?跟個笨蛋一樣。」
陳以希搖搖頭。「沒有啦,就想起去年喝醉的事,還有小時候的事啦。」
今年兩家人照舊一起圍爐,飯後啟惟哥陪張爸爸張媽媽還有爸媽去廟裡等著搶頭香,她對那種事沒什麼興趣,和對搶頭香一樣沒興致的啟瑞留在張家。
張啟瑞哼了聲,似是不以為然。「掛著鼻涕的樣子有什麼好想的?」
她推他一下。「你怎麼這樣講啦。我覺得啊……嗯,大概是因為我們現在不像以前那樣每天都玩在一塊,所以就會特別懷念以前吧!噯,你想,我都專二,你和啟惟哥也大四了耶。長大了才發現時間過得好快啊。」她歎著長氣。
他睞著她的表情。「裝什麼憂鬱啊?三八!」
「三八?還不都跟你學的。張媽媽都說我是被你帶壞的。」陳以希勾住他右臂,圓潤的臉蛋靠上他右肩,模樣有些賴皮。
最喜歡這樣靠著啟瑞了,寬寬的肩,暖暖的體溫,還有他現在呼出來的氣息儘是濃部的酒香,微甜微醺……真想這樣一輩子靠著都不動。
「我帶壞你?究竟是誰帶壞誰?吵著要打芒果、要摘龍眼的是你,說要拿竹竿戳福壽螺卵的也是你耶。」他側眸看她,圓圓的臉蛋就擱在他肩窩上,他心口驀地一跳,小女孩何時也有這樣嬌美的神情了?
細看,他直至這刻才發現她好像略瘦了些?那本來線條圓潤的下巴雖還是圓潤,但稍尖了些,圓滾滾的臉蛋也略有消瘦,但慶幸還保有豐潤的膚澤。不過兩個星期沒見,竟讓他發現現在的她己帶了點小女人的甜美。
小女人?他長眸微微一睞,目線緩緩下移,落在她挺起的胸脯上。不得不承認,那個以前老跟在他屁股後又哭又笑又鬧的胖胖小女孩……長大。
「但我沒要你把芒果打在我頭上,沒要你在龍眼樹上抓蟲嚇我害我摔下來,也沒要你拿蚯蚓嚇我害我掉進水溝裡呀。」她語聲軟軟的,口鼻呼出的氣息在這寒冷的除夕夜裡漫成白煙,這樣的畫面讓她顯得格外美麗。
覷著她翹翹的鼻頭,他哼了聲,可表情卻帶著不自覺的寵溺。「那是你笨,沒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我在打芒果你就要躲,哪有人站在樹下等著!被打到了再怪我有什麼用?」
「我第一次打芒果嘛,以前住公寓,哪有芒果可以打,所以我不知道打芒果時人要閃呀,你應該要叫我躲開啊!」她睜著圓目,不服氣的表情。
「拜託,小姐,這是常識好不好!看到人家在打芒果,就該知道東西打下來可能會落在頭上,要趕緊閃呀,呆呆的站在樹下不就是等著被K頭嗎!」他捏捏她軟嫩多肉的臉腮。「就好像下雨天後,一些蚯蚓蝸牛都會跑出來,你就不應該不穿鞋走在草地上,踩到了蚯蚓才在那邊鬼吼鬼哭的。」
「我哪有鬼吼鬼哭!」陳以希抓下他捏她頰畔的手。
「喔,沒有鬼吼鬼哭,只是踩到時彈跳了起來,像火箭一樣往我這邊衝過來,一路狂奔狂哭說你踩到蛇了,還死抱著我不放。」想起那不知因憶過多少次的畫面,他還是搖頭歎息。
「我哪有死抱著你不放!」她沒忘記那件事。
小學二年級的暑假,一場大雨後,她說她要去後面的水塘邊抓青蛙,哪知光著腳丫的她踩在濕軟的草地上,卻踩到了軟滑的東西,眼一低,覷見紅紅長長又肥肥的蚯蚓,誤以為是蛇,嚇得一路往在前頭的他奔去,還撲進人家杯裡,哭著嚷嚷「有蛇!有蛇!救命!」他在一旁隨意撿了幾顆石頭領著她往回走,找到了那條肇事者後,開始大笑,笑得誇張,說她笨得要死,連蚯蚓都不認識!
「哪沒有死拖著我不放?平時看你走路慢吞吞,那天快得跟什麼似的,我就看到一個敏捷的大樞呆直往我衝來,一把抱住我,就把眼淚鼻涕都擦在我衣服上了。你,真的是笨蛋一個,蛇和蚯蚓都分不清。」
「亂講!我——」她想抗議,手一動,才後覺地發現她還握著他的手。
張啟瑞低眸看著她白嫩軟胖的手背。「你看,你就是這樣老時我動手動腳,那些喜歡我的女生就誤會我名草有主,不敢對我示愛了,害我失去交女朋友的機會。」
「咦!」女朋友?她鬆開他的手,愣了幾眇,也不知為什麼,心口就突然撞了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敲在心臟上,微疼,幸好只抽疼了那麼一下。她看著他,問:「你交女朋友了?」
也是啊,他都大四了,有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啟惟哥都交了一個又分手了,他怎麼不該有女朋友?只是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她和他就是會這麼一輩子好下去;可是他若有女友了,他就會以女友為重了吧,怎麼可能再與她好在一塊、混在一起?
女友?他在開玩笑,她難道聽不出來啊?「我哪有交,不是說好我跟你要結——」婚這個字出口前,他陡然住口。
是的,他們兩家雙親曾經約定要把他們湊成一時,畢業後工作穩定了就可以結婚了;只是這是他們還是兒時雙方家長所作的約定,他下意識記著這個約定,就不知道她是否當那是一因事,畢竟那只是當時雙方家長隨口說起的。
陳以希似是意外他提起這事情,她記得是她小四、他國三時雙方家長一次過年圍爐時提起的。那時她心思雖單純,但也覺得當他的新娘子很好,她很喜歡,並期待著長大;只是這事情這些年來無人再提起,她以為大家都當玩笑話忘了呢,沒想到他記得。而「他記得」的這個認知,不知怎地竟讓她心跳好像變快了。她看向他,正巧他也凝視著她,四目相對,一時間竟都感到有些羞怯。
張啟瑞先回過神,輕咳一聲,掩飾心頭那股騷動。「唔,我是要說,我沒交女朋友。」
「為什麼?」班上已經有同學交男朋友了,他都大四了還不想交嗎?
為什麼?這真是個好問題,張啟瑞默思著。其賣也不是不想交,只是交了就必須付出時間去和對方相處。他看班上有女友的男同學,假日幾乎都和女友綁在一起,出門玩得帶著女友,偶爾約去打球也見他們的女友跟著,他只要想到自己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一個人在身旁跟著,就很不自在。
他已經有一個跟在身邊的陳以希了,哪還需要另一個?身邊的位置早習慣是她,哪還要誰來讓他花時間相陪?他……不對!他剛剛在想什麼?已習慣身旁的位置是她?這是意謂著他對她……是那樣子嗎?可她不過十七歲,他會喜歡這樣一個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哭哭鬧鬧的胖小鬼嗎?
「怎麼不說話?」見他低著眉眼不知在想什麼,陳以希戳了戳他手臂,以輕快語氣掩飾她欲探他情事的心思。「我說張啟瑞,你為什麼不交朋友?」
張啟瑞回神,隨口道:「還能為什麼?你黏著我,那些女生都不敢跟我在一起了,只好愛我在心口難開。」隨口胡謅後,想起自己方纔的心思,他看著她,問:「你有男朋友了?」
她一臉「你在說笑」的表情。「沒人追,怎麼可能有嘛。」
「沒人追?」他挑眉。
「就胖嘛!我這麼胖,哪有男生喜歡呀。」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張啟瑞瞧了瞧她可愛的臉蛋和稍顯圓潤的身材,緩緩點頭。「也是。你這個身材要找對象的確比較艱難了點。」
頓了下,陳以希瞋了他一眼,小嘴微翹。「講這樣,幹嘛這麼直接呀……」
「喔,那不瘦的小姐,諳問你今年貴斤?」
今年貴斤?哼!自以為幽默的怪人,但還是令她笑了聲。「我今年五十有二了。」
「是哦?」張啟瑞瞪大眼,一臉不信,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我以為你這樣才六十公斤。」
「哪有那麼胖!」明知他嘴壞,還是哇哇嚷嚷著:「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胖嗎?」她瞧著自己的手腳。
「好啦好啦,乖。」他摸摸她的頭。「其實呢,你看起來還比我瘦個幾公斤,所以千萬不要難過。」
「那你幾公斤?」她知道他有一百八十三公分,卻不知他體重。
「七十。」
陳以希瞪大眼。「……這樣講就太傷感情了,好過分哦。」用力地掐他手臂,卻意外發現那觸感是這樣結實,她眼眸流轉過驚喜,道:「你肉好結實。」
「不然你的肉不結實嗎?」
「我的軟趴趴的。」她捏捏自己衣下的手臂,再用力戳他臂膀幾下。
「是嗎?」他看著她戳他的手臂,低笑出聲。他是男的,她跟他比?
「是呀。」陳以希一抬眸,觸及他猶若流爍著星先的長眸時,微地一怔,臉蛋莫名地熱了。從來沒有發現他笑起來這樣好看,似有鑽石碎在他眼底,一閃一閃的。
他未覺她這刻心思,大掌揉亂她的發,笑說:「陳小胖,我是男的,平時也常打球,肌肉當然就結實,不是你們這種不愛運動的小女生可以比的。」
小女生?她怔怔看著他俊朗的側顏。是啊,他都己大四,成熟的男人了;可她不過十七歲,在他眼底她就只是個小女生。這樣的認知讓她心口發堵,不知原因地堵得她胸口發悶,她垂下眼,不說話了。
「你幹嘛啊?」她突然的安靜讓他有些不適應,平時話可不少。
「沒有啦,只是突然想到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聊天……你那麼忙,我的功課也是愈來愈繁重。」她心裡想的是哪天他真有女朋友了,就再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聽著她了吧?
她垂著眼睫,抿著唇角,有點委屈的模樣,那讓他看了心口發軟。他臉寵微低,向她靠返,手一探,掌心貼上她柔軟的腮畔。
女孩子的臉蛋都這麼好摸嗎?指腹下的觸感美好得不可思議,像個蜜桃一樣,好像只要輕輕一掐,就會掐出甜美馥郁的汁液似。他拇指不受控地來回摩挲著她的肌膚,看向她的眼神便也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她一貫的疼愛。
難得的,他語聲情不自禁地放得低而緩,很是好聽。「怎麼沒有機會?我家就在這裡,只要我有回來,就能像這樣聊天啊。」他和兄長都考上北部的醫學院,兩人在外租了房子,假日有空才回來二水。
臉上的指腹溫熱略粗,但觸碰的邊道很溫柔,這樣的感覺很矛盾,感受卻更鮮明。她覺得臉腮有點癢,笑出聲來。「噯,好癢,你……」側眸,對上他柔軟專注的凝注,那一瞬間,週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她眼底只有他的存在,再無其它;而他眼底一切都模糊,只有她再清晰不過。
兩個從小玩在一塊的人,以往只當對方是玩伴,每天看著、相處著,根本不會去留意對方的改變和成長,就像面對自己的家人一樣,你怎麼可能會去發現每天見面相處的哥哥變得更成熟了,或是妹妹出落得更有韻味了?又或者是爸媽的白頭髮多了?總是要在不經意間,才會發現歲月的痕跡。
可也許方才談論到了男女朋友這樣的話題,於是讓彼此之間在這一刻似乎都感受到、也觸碰到了另一塊他們從未想過兩人會踏上的神秘境地;那個神秘境地讓他們都感到有點溫緩、有點甜蜜,卻又讓他們同時存疑,不大敢相信。
解開這道魔法的是屋內響起的電話鈴聲。
魔法消失,張啟瑞先回過神來。「那個……」收回手,不自在地別開眼。「我進去接個電話。」
陳以希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圓潤的臉蛋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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