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一臉委屈,好像是他在欺負她似的,他又更生氣了。「你身材都這樣了還有差嗎?少吃幾塊雞肉就會瘦?我哥那麼忙,還那麼辛苦為了你煮這一桌子菜,你不吃完不是浪費?難道你要把他的心意拿去餵豬?你這麼浪費不怕雷公打?自己念護理的難道全念假的?還是你護理師執照抓雞去換來的?你不知道不吃東西不是減肥的好方法嗎?營養不均衡會掉頭髮,會長痘子,皮膚會粗糙、女人甚至會經期大亂,這樣有比較好嗎?再說瘦有什麼好的?你覺得像紙片人一樣風吹就飄走根本不用使用什麼交通工具很方便嗎?你覺得像紙片人那樣活像只骷髏正好可以在農曆七月走出去嚇人很好玩嗎?還是你覺得像紙片人那樣比較惹人心疼男人看了會比較愛嗎?我告訴你,我就很討厭紙片人,有得吃不吃,把自己弄得像難民一樣是在幹什麼!最厭惡這種浪費食物的女人了!看看那些貧窮國家的孩子們,人家是想吃卻沒東西可吃,哪像我們這邊的女人,一點都不珍借我們擁有的資源!」他教訓了一大串,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告訴你,你——」還想繼續教訓下去,褲袋裡的手機卻響了。
張啟瑞早習慣這種吃飯吃到一半就被電話打擾的情況了,他看了那低垂臉蛋的女人一眼,淡定地拿出手機,心裡已有可能得出門工作的打算,但他看見顯示號碼是個陌生號碼時,困惑了幾秒。
按了通話鍵,他懶懶地出聲:「喂。」
「楊大哥!」彼端是道略尖的女嗓,聽起來很是愉悅。
張啟瑞皺了皺眉,似乎猜到對方是誰,他看了眼對面仍低著眉眼的陳以希,做作地問對方:「請問你哪位?」
「我是芝芝,上星期我們在麥當勞見過面,還記得我嗎?」
他擱下筷子,靠著椅背,目光仍舊定在對面陳以希輕垂的臉上,他姿態有些懶散地回應:「記得。陪我去玩天堂那一位芝芝嘛,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故意在「芝芝」兩字上加重。
「楊大哥,我現在在你公司喔。」林芝慧語氣甚嬌羞。
她人公司?那是誰將他的手機號碼洩渴給她的?但她不知他是假冒的楊景書,就算要手機號碼,公司同事應也會把老闆的給她才是……到底是誰出賣了他的手機號碼?
他有些惱,但見對面的女子總算抬起臉蛋看他,他心裡頭竟是有些爽快,於是客氣地問:「你去公司找我?」
「嗯。上星期上完小夜又輪大夜,白天幾乎用在睡覺上了,這星期我上白班,今天晚上有空想約你吃飯,結果你同事說你回家了,我就跟他要你的手機號碼。」見飯桌上的兩人都將目光定在他臉上,張啟瑞起身,走到外頭客廳。「我同事給你我的手機號碼?」
「是呀,你同事好帥耶,斯斯文文的,又很穩重,說起話來溫雅到不行,氣質感覺像大學教授,一點都不像是做葬儀的。」
好帥、斯文、穩重、溫雅、氣質像教授……公司裡符合這些條件的不就是老闆?所以彼端這位林小姐遇上的是她真正的相親對象,卻不曉得對方身份,因而又被騙了一次?
既然老闆把他的手機號碼給了她,那一定是要他繼續扮演老闆的身份,於是他道:「你找我什麼事?」
「唉呀,我剛不是說了想約你吃飯的嗎!」林芝慧嬌滇了聲。
那聲滇讓他皺了下眉,他空著的那手抹了抹自己豎起雞皮疙瘩的頸背後,道:「喔,但我現在正在吃。」
「你在家裡吃飯嗎?那我去你家吃怎麼樣?」林芝慧愉快地問。
「不方便。」這位小姐還真是熱情,他消受不起。
「那不然怎麼辦?我特地來找你耶。」
怎麼辦?他也想問她要怎麼辦。他不過是代替老闆去見她,以為把自己搞成台客樣,她就會打退堂鼓,怎料得到她今晚居然跑去公司,而老闆還把他的手機號碼給了她!他對這位林小姐無意,不可能弄假成真;他也不想欺騙對方……或者和她見一面,把事情說開來?
沉思幾秒,張啟瑞道:「公司附近有家快餐店,你去那等我,我馬上過去。」
而廚房餐桌這一邊,張啟惟見自己的弟弟念那一大串,他其實想笑。明明就很關心這個鄰家妹妹,但也不知怎麼搞的卻要這麼凶人家,萬一哪天真把人家凶跑了該怎麼辦?媽可是打過電話交代他要想辦法把這對湊成的。他也知道媽用了手段騙以希考進醫院,甚至騙啟瑞他得上刀無法去接以希,好讓啟瑞去接她。媽這麼用心良苦,他當然得好好幫著弟弟安慰一下這個鄰居妹妹才行。
他用湯匙舀了好幾塊雞肉放入她的碗裡,說:「以希,多吃一點,我知道你喜歡這個才做的。啟瑞說那些話是比較不好聽了點,但他沒惡意,他只是不要你減肥而已。你真的不胖啊,這樣的身材剛剛好。」
陳以希看著碗裡那裹著糖醋醬的雞胸肉,有些悶悶地開口:「雖然我沒有胖到很誇張的地步,不過確實也不瘦啊。」一百五十八公分,五十二公斤,其實是標準體重以內,但外型上就是肉肉圓圓的,臉蛋碰皮碰皮的。
「啟瑞不喜歡苗條的女生。」他突然蹦出這句。
「啊?」她還捧著碗,握著筷子,傻怔怔看著他。
「他每次在電視上看到什麼名模的新聞,都會嫌人家瘦巴巴。」張啟惟對她貶了下眼,道:「他最喜歡的女藝人是深田恭子,你應該知道吧?一個日本女星。」
「……呃?」怎麼突然跳到他喜歡的女星?不過她真不知道那人喜歡深田恭子。
張啟惟又笑。「以希的心思我都知道,其實很多事情我是看在眼裡。你以前常找我問功課,可是我知道你都在偷偷注意啟瑞;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曾經那麼要好的你們,現在變得好像很生疏,不過我知道你對他的心意沒有變過。」
他說得相當含蓄,可陳以希明白他意指什麼。她想他是顧及她是女生才說得這麼保守。當年發現自己喜歡那人時,總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常常將視線停留他身上,偏又怕被他察覺,只能很小心地偷看他,或是強迫自己別開視線;她以為只要別看,就不會愈看愈喜歡,可真喜歡一個人時,那種沸騰的心情又豈是能壓抑得了的?若壓抑得住,她也不會上北部來了。
「可是……他變得很討厭我。」思及兩人後來的生疏,她有些難過。
明明是為了那人才上來北部工作的,為的也是想要化解兩人之間的疏離,甚至有機會的話,也想要向他表示自己對他的情思,可每每遇上他,瞧見他不耐的表情時,話就說不出口。
「是這樣嗎?我倒不是這麼想的。可能你會覺得他對你凶巴巴的,不過啟瑞只對你那樣子說話。一個男人會只對一個女人特別愛生氣、或是特別凶巴巴、再不然就是故意惹她,那背後一定有一個原因,至於是什麼原因,那就要你自己慢慢去體會了。我想你們之間應該有什麼誤會,但我相信以希一定有辦法解開誤會的。好了,先吃飯,有什麼事吃飽再說。」他揉揉她腦後。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啟惟哥……謝謝你。」
張啟瑞回到廚房門前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的兄長憐借地揉著她的後腦,她笑容甜美地回報一句謝謝……哼,真是普天同慶舉國歡騰的畫面不是?虧他還擔心她真實施減肥計劃會傷身,結果人家可是和他的兄長愉快地吃著晚餐咧。
他冷哼了聲,故意拖著腳步製造出很大的聲響,慢吞吞踱回餐桌旁。「我要出門,不吃了。」
「有工作?」張啟惟淡聲問。
張啟瑞懶得解釋,只應了聲後便轉身離開。
「他的工作好像很忙?」看著他離開的方向,陳以希輕輕地問。
「嗯,跟我們差不多。他那行業的,是常常吃飯吃到一半就會接到要他去搬屍體的電話。不只是吃飯,洗澡洗到一半電話響也是常有的事。」
「從來沒想過他會去做那方面的工作,當初聽我媽說起時,我以為我媽在跟我開玩笑。」
張啟惟笑歎了聲。「是啊,我和我媽也以為他開玩笑,後來知道他再認真不過時,我媽氣得跟他吵了一架,但其實我媽心裡也明白他是接連失去我爸和他的好友,他才會做那樣的決定,時間久了,我媽也就釋懷了。」
「其實做什麼工作都——」
「陳小胖!」張啟瑞不知何時回到廚房門口,立在門邊,扣著襯衫衣扣。
「啊?」下意識應了聲,陳以希側眸看著那正在扣衣扣的男人。
「你跟我去。」當他扣上最後一顆扣子時,邁開步伐朝她而來。
「啟瑞,你要以希跟你去工作?你開什麼玩笑?」張啟惟錯愕地看著弟弟。
「我沒說我要去工作。就算拿錢求我讓她去跟我工作,我也不要!」這才是開玩笑!讓她去看那些蛆蟲鑽動的屍體,她不哭著找媽媽才奇怪。
當然這樣的話聽在陳以希耳裡自然又成了另一種意思——他討厭她。即使知道這是事實,還是會覺得很受傷啊。她低著眉眼,未作反應。
「喂,陳小胖,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啊?」張啟瑞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她輕輕地歎了聲,抬起臉蛋。「要去哪裡?」
「放心,不是要把你賣掉,跟我走就是了。」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拉起她,半拖半拉地帶著她離開。
「啟瑞,以希還沒吃飽,你要帶她出去也要先讓她吃飽,你自己不吃,總不能也不讓她吃。」張啟惟在他們身後喊。
「哥,我從沒讓她餓過吧?她以前哪次來家裡喊著餓,不是我去張羅餵飽她的?」張啟瑞未多想,話就這麼說出口,也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可身後的兄長卻從中更加確定了什麼。張啟惟慢幽幽道:「會說這種話,那表示你還知道自己以前是最疼愛她的,那麼曾經那麼疼愛她的你,現在怎麼忍心老對她凶巴巴的?」
張啟瑞頓了下,低垂的眼眸微微一爍,但也只是拉著她往門口走,未作回應。
拉著陳以希走到玄關後,他才鬆手,打開門。他在門外換著鞋,餘光覷見她立在門邊動也不動,他側過面龐,瞇起眼眸。「你杵著幹嘛?換鞋子啊。」
張啟惟方纔那番話讓陳以希有些感慨,她在心裡歎息,換了鞋跟上他,站在電梯門前時,才突然想起自己什麼東西都沒帶,她看著他的側影說:「等我一下,我什麼都沒帶。」她轉身回屋前,按了電鈴讓張啟惟幫她開門後,匆匆進屋。
張啟惟看著那站在電梯門前的男人側影,歎了聲後,淡聲開口:「也許當局者迷,我這個旁觀者倒是什麼都看得很清楚。她後來來家裡,看起來每次都是來找我問功課,其實都在偷偷找著你的身影;還有,她總有意無意問起你的事,像是問你有沒有回家、在哪服役,甚至後來也問過你在哪工作等這類的瑣事。」
略頓,還想說些什麼,就見電梯門開,他的弟弟根本沒理會他,逕自步入電梯。他搖頭笑歎,而正好屋裡的女子走了出來。
陳以希從房裡走出,和大門前的男人道謝又道再見,這才快步走向電梯。
那裡,電梯門已敞開,那人就站在電梯裡,一手壓著開門鍵,臉色不怎麼好看。陳以希鼓起勇氣走了進去,站在他身後。
一室沉靜,靜得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她眼眸只好看著樓層數字燈,隨著黃色燈光跳動,她算數著樓層,不意一個貶眼間,卻在面前潔淨得能清楚映出兩人身影的鏡面上看見他正在看她,探究什麼的眼神。
被那雙長長的深眸看著,她心臟一個大力跳動,隨即不自然地挪開,可又忍不住偷偷注意他,卻又對上他深幽的凝視,她又移開視線,臉蛋熱燙得不可思議,她想她一定臉紅了……怎麼就是改不了偷看他的習慣?
突然的尷尬讓她想找個什麼話題,她想起方才回屋前在門上方瞄到的東西,乾笑了聲後,問:「那個……嗯,家裡……好像有貼符,那是什麼符啊?」她在大門上方看見一張黃底紅字的符咒,還有三個人的房間門上面也都有一張。
張啟瑞看著鏡面裡的,她慢慢地掀動那張好看的菱角嘴。「鬼畫符。」
哥說什麼她偷偷找著他的身影,在他看來,她只不過是不想遇見他,才會問哥他有沒有回家,好避開他而已吧?至於在哪服役、在哪工作,這不都是一般的話家常而已嗎?有什麼好特別提出來說的?
「……啊?」陳以希抬眸,錯愕地看著他。
「你看得隆那符咒上面寫了什麼嗎?」他兩手抱臂,慵懶地靠著牆面,興味地透過鏡面瞧她。
她搖搖頭。「看不懂。」
「看不懂的字不就是鬼畫符嗎!」他說完,電梯叮一聲,門滑開,他瀟灑步出。
「……」陳以希靜默半晌,踏出腳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