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她依然覺得很累,疲憊佔據著四肢百骸,像是打算就此長住,再也不肯離開。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下床,重新開始新的一天。
不過,這一次,她把自己的儀容整理得更好,她不會再讓他看到她疲憊骯髒的模樣。
她會撐過去的。
看著窗外的朝陽,華渺渺告訴自己。
當她再次牽著單車出家門時,她感覺到有道視線看著自己,明知道是他,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
孔奇雲站在隔壁二樓陽台,手裡拿著一杯咖啡。
他整齊的西裝,依舊挺得像軍服一樣,英俊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她有些懷疑,這王八蛋在監視自己。
大概是怕她自殺,他家房價會因此受影響而下跌吧。
去年意外發生後,這沒血沒淚的男人竟然在她家人的喪禮上,要求她把房子賣給他。
天知道,她家人的屍骨都還沒燒成灰,她不知道他哪來那種臉皮,竟然敢開口要她賣房子。
在那當下,她用盡了所有理智,才沒拿一旁葬儀社送來的花籃揍他。
冷血的混帳。
強忍對他比出不雅手勢的衝動,渺渺轉身,跨上單車,踩著踏板,離開空無一人的家。
雙腿似千斤一般的重,可她仍奮力維持穩定,沒有讓他看到她小腿的顫抖。
好累。
她忍不住想,然後她踩下一次又一次的踏板,不讓自己再想。
她聞到一抹香。
淡淡、輕輕,隨風而來,若隱若現。
那香味,有些熟悉,她卻怎樣也想不起來,那是何年何月,曾嗅聞過的味道。
等到她察覺時,她已經隨著那香氣,在城市裡,穿街過巷,停在一間未曾見過的庭園咖啡店前。
那間咖啡店,有著一棵巨大的菩提樹,還種滿了遍地的紅花。
紅花石蒜,又稱彼岸花。
她認得這種妖艷得有些詭異的花,卻忘了是誰告訴她的。
紅色的花,為咖啡店添了幾許詭異的味道。
但那抹香氣,不是這些花散發出來的,她知道。
那味道,不是只有單一的香味,那也不是咖啡的香味,她說不出是什麼,她無法清楚辨認,但依然清楚感覺得到那一層又一層溫柔的香。
那抹香,是店裡傳出來的。
渺渺將單車停好,推開花園的小門,朝咖啡店走進去。
香氣,在她推開玻璃門時,變得更明顯,清清淡淡的,吸引著她。
「歡迎光臨。」
一位女孩,坐在櫃檯裡,嘴角漾著神秘的笑。
黑色的貓,蜷縮在其中一張沙發上,寶石一般的眼,緊盯著她。
渺渺在門邊遲疑了一下,突然懷疑自己為什麼人在這裡,然後她看見了那個擺放在吧檯上,小小的銅製香爐。
香爐是中式的,在這西式的咖啡店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色的煙,裊裊,盤旋在空氣中。
她不自覺的往前踏了一步,走進了店裡。
身後似乎響起了門鈴的聲響,她卻聽不真切,覺得好像在千里之外。
不由自主的,她來到了那看來古老精緻的香爐前。
溫暖又熟悉的香味,包圍著她。
悄悄的,她吸了口氣,香味從鼻端滲入心肺,幾乎在轉瞬間,就讓她鎮定了下來。
恍惚中,她感覺到,像是有雙溫暖的大手,輕擁著自己,護衛著她,替她遮風擋雨……
「你喜歡這香嗎?」
聽到這問題,她回過神來,抬首看見那長髮的年輕女孩,不知何時晃到了眼前,趴在吧檯內的那一邊,隔著香爐,對著她微笑。
她還沒回答,卻不知怎地,竟在大白天,忍不住小小打了個呵欠。
驀然,有些怔忡。
那是過去一年來,不曾發生過的事,她一直睡不好,總要把自己弄得累極,才能睡上一見。
「我們有在賣喔。」女孩拿出一隻作工精美的小小木盒,掀開盒蓋給她看,道:「這是祖傳的秘方,安眠定神,去心火、解煩憂。」
盒裡是粉末狀的香粉,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誰知道這女孩會不會在裡面加了些什麼東西,說不定這粉末裡,含有什麼違禁品。
女孩打開了香爐蓋,讓她瞧裡面。
香爐裡,少少的粉末,堆得尖尖的,如小山,但量很少。
「這香,用量不用多,只要每天睡前,拿這小勺挖上這麼一勺,點上這麼一點點,就能好好睡上一覺。」
她遲疑著,但那女孩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硬將木盒和銅勺塞到了她手裡,還笑著保證:「你放心,我們的香,是經過商品檢驗的,百分之百對人體無害,保證絕對比醫生開的安眠藥還要安全。」
不由自主的,她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
理智警覺的要她把手裡的香還給人家,可不知怎地,她卻反而緊握住那小小的香盒。
過去這陣子,她不是沒試過安眠藥,但吃再多都沒用,她總是一夜無眠,不然就是連夜惡夢。
所以,她總是努力把自己搞到筋疲力竭,累到極點,才能稍微睡上一覺。
比安眠藥還有效?
這真的是教人心動的廣告詞。
她盯著手裡的香盒,嗅聞著那柔柔淡淡的味道,還在考慮,眨眼間,那女孩卻已經把香爐打包收好,遞給了她。
「來,我們現在在特價,還附贈香爐一個。」
她微微一愣,慢半拍的回過神來,抬眼看著那長髮女孩,問:「多少錢?」
「一千八。」女孩報出價錢,然後回身將另一盒花草茶放桌上,甜甜一笑:「來,附贈一盒薰衣草花茶,沒有咖啡因,是我們家老闆娘自己在後院種的,有機無農藥,睡前一杯,保證一夜到天明。」
渺渺看著她的笑,明知道隨便亂買來路不明的藥品很危險,卻還是鬼迷心竅的掏出錢包,付了錢。
這不是藥。
她付帳時,忍不住告訴自己。
只是香。
讓她莫名安心的香。
試一試,應該,也無妨……
她忘了問,這叫什麼香。
暗夜再度降臨,月光在雲上,鑲了一層淡淡的銀邊。
渺渺坐在床上,看著床頭上的香爐,再瞧瞧手上的木盒。
盒子上頭沒有任何標記,連個說明書也沒有附上。
或許,她應該就此將它遺忘,就當是把錢扔到水溝裡,掉了、不見了,也勝過拿自己的身體來試這來路不明的東西好。
她拉開抽屜,把木盒收進去,關起,然後在床上躺下。
柔軟的床,像是要將她吸入包圍,但她依然無眠,倒是那抹淡淡的香氣,在黑夜裡,縈迴不去。
躺了幾個小時,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意依然沒有上門。
最終,仍是坐起,拉開了抽屜。
木盒,不是新做的東西。
烏黑的盒子,黑得發亮,那是長年教人握在手裡,摸著撫著,才有的光澤,自然的紋理,都吸了油脂,入手是一片溫潤,幾乎如玉,卻又不冷不冰。
小小的盒,工藝極好,盒與蓋之間,完全看不到接縫,但輕輕一掀,便能滑順的打開。
盒蓋才開,清淡的香味便飄盈輕散在空氣中。
月華,入窗,灑落掌心,映入盒裡,照著那平整無痕的香粉。
她拿起小小的銅勺,舀了一匙,打開爐蓋,倒了進去。
微黃的香粉,很細,在月光下,如沙一般,緩緩無聲滑落,在香爐中,堆積成小小的山。
喀嚓一聲,她用打火機點燃小山的頂。
紅火劃過,香粉燃起了火星,然後靜了下來,冒出一縷裊裊的白煙。
渺渺注視著那縷香煙,一時間有些怔忡,不知怎地,心頭莫名抽了一下。
是太累了吧?
在這之前,她從來未曾點過熏香,不可能會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感覺,除非是做夢吧。
自嘲的一扯嘴角,渺渺將香爐蓋擱了回去,再一次的,在床上躺平。
實話說,她不認為這會好用到哪裡去,但既然手邊沒有其他足以安眠的東西,就試試好了。
夜沉沉,深深。
淡淡的香,溫柔的入了心肺。
一顆心,奇異的,慢慢定了下來。
那奇怪的安全感,再次上湧。
合著眼,不覺中,她唱歎了口氣,恍惚中,她彷彿又感到一雙厚實的大手,輕擁著她,哄著、撫慰著,要她偎進那無形的溫柔懷抱裡。
那感覺,是如此真實。
她試圖睜開眼,想看清,但眼皮卻沉重似千斤。
睡吧……
驀地,衣袖帶香的男人說。
別怕……
她擰著眉,卻感覺到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眉心。
那雙手,是如此溫柔。
是夢吧?
她在半夢半醒間,想著。
從未有男人如此溫柔的哄她睡覺,即便是老爸也不曾這樣做過。
那香,有問題?
她睏倦的猜著,還想再睜眼,但男人的指腹,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撫過她的眉,撫平她擰起的額。
別想了……
他悄然的聲音如此近,幾乎就像是俯在她耳邊似的,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溫熱的鼻息,她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卻半點驚慌也無,身體還沒來由的感到放鬆。
幾秒後,她無端沉入安穩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