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嬰室裡,與海寧輪到同一單位的辛芯,一邊折迭著Baby的衣物,一邊故作歎息地揶揄。
一旁拿著奶瓶幫Baby餵奶的海寧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也很郁卒啊!怎麼知道會那麼剛好。」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已經半個多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準是忘記跟妳的約定了啦!」辛芯捧著折好的衣服放進櫃子裡,手忙嘴也忙。
海寧黯然地頹下肩膀,眉間染上惆悵,看著天真無憂的小嬰兒,不由得羨慕了起來。
人哪,年紀愈是增長,煩惱就愈是增多,就連嚮往的愛情,還沒嘗到甜味就已體驗到酸澀。
齊之恆在出發前曾答應過她,到那邊之後會通知她地址,可是,他到美國已經半個多月了,她卻一直等不到他的消息,這讓她從開始的期待變成一天比一天失望。
坦白講,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倘若只是客套敷衍,她根本也沒有立場可以要求人家,畢竟他們充其量只不過是朋友關係,更或者,在他認為,連朋友都稱不上……
失望之餘,海寧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可心裡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齊之恆不是那種會敷衍的人,他應該會說到做到的。
「說不定人家是因為剛到那邊,還沒有安頓好,所以才沒時間聯絡啊。」她幫他想理由,這話不單是說給辛芯聽,也是給自己的安慰。
「最好是這樣啦!」辛芯不以為然的輕哼。
「哎呀!他好像便便了。」海寧低呼,聞到懷裡抱著的Baby散發出臭臭的味道。
「油∼∼邊喝奶還邊拉屎!」辛芯一邊怪叫,一邊走去拿尿布和衛生紙。
海寧笑了笑,輕輕把Baby放回他的床位上,打開尿布。
此時,對講機響起,一名護士接聽,未幾,揚聲輕喊。「海寧,外找。」
「喔。」海寧回應,轉頭把工作交給辛芯接手。「我去看一下是誰,這個就麻煩妳嘍!」
「去去去。」辛芯揮手趕她,靠過來一看,一坨爛爛的黃金等她處理,忍不住碎碎念。「哇咧∼∼早不找、晚不找,Baby便便的時候才找!」
正當她彎下身子,低頭幫Baby擦屁屁時,一道熱流猝不及防地迎面而來--
「啊!臭小子,竟敢在我臉上撒尿?!」
育嬰室外,噙著笑意的巫崗,雙手插在口袋裡,一派瀟灑。
當海寧瞧見找她的人是他時,不禁意外地怔了一怔,旋即回以微笑。
「巫崗,你怎麼會來找我?」之前的晚餐相談甚歡,隨和的巫崗說他們年紀相近,不要加上無謂的稱呼,免得太生疏,因此大家都對他印象不錯。
「我受人之托呀!」他挑挑眉,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條。
聞言,海寧的心口莫名一揪,下一秒,立刻猜測出他大概要說什麼。
「是齊醫生的消息嗎?」小臉瞬間盈滿期待光釆。
「賓果。」巫崗彈了下手指,把紙條交給她。
呵呵,瞧這情況,海寧應該是對學長很有意思吧?難怪啊,那天晚餐辛芯、岳亮一直在幫她製造機會,而他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亂虧一通也算是讓他歪打正著了。
「真的是他!」如獲至寶似地打開紙條,看見上頭抄寫了地址,海寧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她就知道,齊之恆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他打電話給你嗎?還有沒有講什麼?」她關切地追問,羨慕巫崗能跟他講電話,這才知道,壓抑的想念已超乎自己所能想像的程度。
「學長說,等過陣子更安定些,有了網路,可以用E-mail聯絡比較方便。」他轉達稍早齊之恆在越洋電話裡交代的話。
海寧點頭如搗蒜,高興得不得了。
太好了!齊之恆不是敷衍她,而且有把她的要求放在心上。
見她開心成這副德行,就差沒跳起來轉圈圈,巫崗不禁莞爾。
能讓一個女孩子這樣單純地暗戀著,學長真是幸福又幸運!不過,倒是不曉得他知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哩!
「謝謝你特地過來這一趟,我要趕快進去了,免得辛芯忙不過來,被學姊釘得滿頭包。」海寧小心翼翼地收起紙條,道謝後便要按下對講機,請育嬰室裡的人幫她開門。
「等一下!」巫崗突然喊住她。
海寧頓住,扭過頭來看他,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有些彆扭。
「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她笑開,鼓勵他開口。
「那個……岳亮啊!可不可以給我她的電話?」臉皮向來不薄的他竟突然靦腆了起來。
她心下一怔,本來還納悶他為何要岳亮的電話,但發覺到他的顴骨泛起可疑紅暈之後,她了然一笑,明白了。
那樣的心思跟她是一樣的,她完全能體會。
「我不能擅自給你電話。」她說。
巫崗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我會叫岳亮跟你聯絡。」她續道。
巫崗變臉似地咧開了大大的笑容。
「不過……以後齊醫生那兒……」她眨眨大眼,神情無辜,卻意有所指。
齊之恆個性看來爽朗,跟誰都保持相同的和善態度,卻鮮少與人深交,要瞭解他並不容易,巫崗看起來跟他交情不差,不管是現在或以後,只要能多一個人探聽消息當然是有利許多。
「沒問題、沒問題!」機靈的巫崗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基於公平互惠原則,她幫他追岳亮,而他幫她追齊之恆,誰也不佔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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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電腦螢幕前,齊之恆看著苑海寧寫來的e-mail,唇角不自覺地勾起笑容。
這次信裡的內容寫著她護校畢業了,不用再住校,現在已回到台北住,目前正準備考執照……最後,總是不忘叮嚀他要吃飽穿暖,巴啦巴啦的。
年紀輕輕卻比他媽媽還要像歐巴桑,差別只在於媽媽不會打電腦寄mail。
他們通信的頻率很固定,一個星期大概兩次往返,內容並不長,大多是簡單地說說近況,互報平安,從不間斷。
不知不覺中,這樣單純的聯繫已經陪伴他度過一年的時光,成為他生活中的習慣。
他像是被制約了,卻也愉快地被制約,每次回信給她之後,他只要回到住處第一件事,就是先將電腦打開,查看她是否已回復。
看著她的信,想著她寫信時的神情,被包圍在她的關心之下,總能令他心情變好、壓力減少。
某種奇異而微妙的情愫在他還來不及分辨時,已經在心底紮下了根。
「叮咚--」
霍地門鈴響起,齊之恆前去應門,從門縫中看見一張正漾著大大笑容的女性臉龐。
「欸,亞純?妳怎麼來了?」他開啟門扉,驚訝地問道。
曹亞純是他來美國後才認識的朋友,因為同樣是來自台灣的華人,人不親土親,加上年紀相近、職業也相同,而且她個性大方健談,所以逐漸熟絡了起來。
或許該說,他向來無力招架這類熱情過頭的人,例如巫崗。
「今天晚餐突然想吃Pizza,一個人又吃不完那麼多,所以找你一起解決啊!」曹亞純揚揚手中的紙盒和一袋東西,泰然自若地走進屋子裡。
隻身在外,諸多不便,就連吃也是一個問題,所以這是接近他的一個很好的理由。
「幸好我還沒準備晚餐。」齊之恆看著她動作俐落地把茶几清空,將所有食物分置在上頭。
「早知道你沒準備啦!」她笑睨了他一眼。
喜歡一個人,當然會去觀察他的喜好作息,才能製造巧合、投其所好啊!
「哇,還有烤雞和麵包……這麼多,我看光靠我們兩個恐怕也很難解決得完吧?」除了pizza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四個人來吃都綽綽有餘,豐盛得令他咋舌。
她瞋道:「慢慢吃嘛,有什麼關係。」慢慢吃,她也能慢慢待,正好增加兩人相處時間呀!
她拉他坐到沙發上,然後逕自走向小廚房,打算拿杯盤刀叉,那反客為主的模樣,彷彿當在自己家一般。
行經電腦桌,曹亞純下意識朝螢幕看去,好奇天性讓她佇足觀看,內容簡短的幾行就能看完,卻因信末的關切叮嚀和女性署名,令她心中升起了危機感。
「東西我來拿,妳去那邊坐吧!」察覺到她的行徑,齊之恆微蹙起眉,走過來不著痕跡地隔開她,將螢幕上的視窗關掉。
意識到他的在意,曹亞純佯裝若無其事,嫣然一笑。「女朋友啊?這麼緊張?」她試探地問。
「不是,是個小妹妹。」他不假思索地說。
曹亞純釋然地點點頭,又故作不經意地探問:「只是小妹妹啊?對了,沒聽你提過在台灣的女朋友耶!」
「哪來的女朋友!」他笑哼了句,兀自走進廚房拿杯盤。
「沒喜歡的對象嗎?」她尾隨跟上,打探軍情,乘機追問。
他只是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可腦子裡卻自動出現答案--一張清妍嬌羞的臉孔浮上腦海,整顆心不由得一暖。
海寧。
她的模樣竟在這樣的問題之後浮現,這代表了什麼?
他剛剛才將她歸類為小妹妹的啊!莫非他潛意識中已將她深烙,自己卻不知道喜歡的對象是她?
荒謬!
他搖搖頭,甩開莫名其妙的思緒。
「我想也是沒有,否則怎麼會捨得出國進修呢?」他的反應教曹亞純鬆了口氣。
就算有喜歡的對象,進修的這段時間,也足夠她乘虛而入了吧?
「沒有反而好,才不用牽掛惦念、朝思暮想。」他翻找所需的東西後,又踅出廚房,一面若有感慨地說道。
逕自將他的話解讀成自己認為的答案,她忍不住偷渡了一抹欣然淺笑。
「是你眼光高吧?」
他走回茶几前,落坐於沙發上,若有深意地說:「是時候還未到。」
他人在美國,有什麼感覺都是空談吧?一切,等回台之後自有解答。
曹亞純悄悄投去一眼,愛慕蘊藏在眸底、心底。
現在時候是未到,那麼,日久生情、近水樓台,戲棚下站久了遲早也是屬於她的吧?
齊之恆和她是職業相同、志趣相同,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發現,他們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沒有其他人比她更適合他的。
所以她會繼續努力,博得他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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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醫生:
算算時間,從你出發那一天到現在,已經是一年又三百四十天了,你上回說差不多要回台了,但卻還沒有告訴我確定的歸期耶!
決定是哪一天呢?提早告訴我,我可以跟巫崗安排休假去接機哦!
再跟你說一個秘密,為了可以親自去接機,我已經考到駕照了,厲害吧?
想到你即將回來,我的心情越來越雀躍,好期待再見到你,可以結束白底黑字交談的冰冷,以及等待回信的煎熬。
附上一張近照,這是我剛改變的鬈發造型。
海寧
時間過得很快,海寧順利考上了執照,也成為當初實習醫院的正式護理人員。
半年前,她為了他無意中一句「不知妳變成什麼樣子了」的話,去買了一台數位相機,心血來潮就寄幾張近照給他,讓他隨時掌握她的變化,彷彿兩人距離不是那麼遠。
現在,她又說為了要迎接他回台,去學開車考駕照……
她天真熱情的心思總會令他的心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兩年來不曾停歇的來信,也在他心田灌溉出一畝沃土,就等著她親自來播種。
齊之恆將信件附加的檔案點開,一張清麗容顏躍上螢幕。
照片上,海寧嬌羞含笑,穿著端莊素雅,望著鏡頭的水靈大眼因笑意而彎彎瞇起,浪漫的鬈發又矛盾地為她增添了幾許嫵媚風情。
那樣美麗的風姿,宛若專程為他而綻放,彷彿只有他一人能擷取……他哪裡還能將這樣的她歸類為「小妹妹」啊?
看著,齊之恆心中怦動、眼色黯邃,溫柔的笑容掛上嘴角。
其實無須照片,她的形影聲音、柔美笑靨,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他腦海了!可見她的心思日積月累,已在他心房堆積出明確的愛意,難以忽略、無法漠視。
他又何嘗不期待再見到她呢?
看看這住了兩年的房子,已收拾得差不多了,顯得相當空曠,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留戀,因為遠在台灣,還有個更值得他愛戀的可人兒等待著他。
情生意動,他敲鍵回信,寫著寫著,卻突然心生一念--
或許,他可以給海寧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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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興高采烈地點開署名「齊之恆」的信,瀏覽之後,不由得感到一絲絲的失望。
還沒那麼快呢……
原以為這封回信可以得到確切歸期,沒想到齊醫生卻說還沒決定。
柔荑托腮,紅唇微癟,美眸看著螢幕中的信,怔怔發呆。
兩年了,想想自己也真有毅力,守著一個不知結果如何的愛戀,度過了女孩子最寶貴精彩的時期。
「唉……到底還要等多久呢?」
「不用等、不用等!我回來了∼∼」臥室房門陡然被撞開,劈頭就是一陣嚷嚷,衝散了寂寥落寞的氛圍。
「青,進來也不先敲敲門,想要嚇死我啊!」海寧一臉驚嚇地拍撫著心窩,瞋瞪著太過活潑的妹妹苑海青,低斥怪罪。
「免驚、免驚哦!」俏皮的苑海青湊上前來,食指沾了下唾沫,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作勢收驚。
「髒死了,我已經洗過澡了耶!」海寧趕緊抹抹額頭,隨後想起地問:「妳剛上來的時候,大姊在不在?」
「剛出門,未來大姊夫來接她了。」海青跳到床上,倒頭躺成大字形。
「大姊真幸福!」海寧羨慕又嚮往的低喃。
「嘿,這都要歸功於我的戀愛小魔法啊!」海青驕傲地說。
當初大姊就是聽了她的方法去做,才會順利盼到一份戀情,而且已經訂了婚,即將步入禮堂了。
呵呵……大姊的神奇進展讓她對小魔法信心大增,因此在那之後,她還協助兩位同學展開了甜蜜的戀情,這更令她自信膨脹,愈來愈崇拜自己,在同學的口耳相傳下,還有了「戀愛小魔女」的封號。
現在,則是她開始幫忙二姊追求真愛的時候了!
「是啊,小巫婆,幫幫我吧!」海寧取笑她。
「唼,什麼小巫婆,是小魔女!」海青馬上抗議。
「管他小什麼,親愛的妹妹,二姊的心上人要回國了,妳快想辦法幫我加把勁吧!」海寧來到她身邊,撒嬌地搖著她的手臂。
「哼哼,做妹妹的我當然沒忘記妳的交代啦!」她得意地說著,小巧的下巴昂得老高。
話說一個星期前,她在學校宿舍接到了二姊的電話,要她教她一些小魔法,她立刻義不容辭地趕在這星期放假搭火車返家,直接面授機宜較清楚,還特地在校園裡摘來兩片楓葉做為魔法材料咧。
「太好了!」海寧立刻取來紙筆要做筆記。
「先教妳兩招。」海青從背包裡翻出記事簿,裡頭夾了兩片楓葉,把它交給了二姊。「喏,第一招,在楓葉上寫上妳和心上人的名字,在午夜十二點時,對著月光許願,反覆念他的名字三遍,就能願望成真哦!」
海寧振筆疾書,一字不漏地抄寫,嘴裡還唸唸有詞。
「這簡單,今天晚上就可以做了,我要許的願望是--齊之恆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
見她抄寫完畢,海青繼續開口。「準備一張他的照片,用粉色的筆將照片中的他用愛心框起來,然後在睡覺前一邊看著照片,一邊默念『我將與XXX熱戀』,就能拉近你們倆的距離。」
海寧邊點頭,邊記錄,像個小學生般認真。
「這樣就能熱戀?真有這麼神嗎?」她狐疑地嘀嘀咕咕。
「嘿,心誠則靈妳不懂嗎?大姊剛開始也是像妳一樣的想法,結果妳看呢?遇到這麼優的未來大姊夫,哎唷,反正試一試妳也不會有損失咩!」海青用那一百零一套說法來鼓吹。
「好吧!」海寧沒反駁,她的確見證了大姊浸淫在愛情裡的幸福快樂,也才願意嘗試海青口中的什麼小魔法。
「其他的,到時再看情況對症下藥唄!」海青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
「呵,還對症下藥咧!」海寧瞋睞了妹妹一眼,忍不住搖頭嗤笑。
是妹妹沈迷,還是她愚蠢呢?
聽說,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兮兮的?那她還在暗戀程度就傻得這麼嚴重,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不管了,靈或不靈都要一試,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等了兩年,愛意和熱情也醞釀了兩年,在簡單的mail背後,全是她矜持壓抑的濃情密意,漲滿胸臆的情愫早已阻斷了她回頭的退路。
而今,他即將歸來,她不再裹足不前,她要拋開乖寶寶的形象,拿出積蓄已久的勇氣展開積極的行動,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讓他瞭解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