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瘦的身影跳下計程車,火速衝進醫院。
從那年輕人不穩的腳步中,以及幾近失血的蒼白臉色看來,大部分的人都會直接推斷,他有個至親的人,正在醫院裡面臨生死關頭。會如此倉皇、臉色發青衝進醫院的人,心境情況大多相同。無論如何,他都不像是來面對新生之喜的人。
何況,以那年輕人看上去的年紀來說,他實在不像個將做爸爸的人。
說明白點,若不是剛要當爸爸而神經異常緊繃的人,沒幾個會像他這樣緊張地衝進醫院。甚至,到了老婆要生第二胎,當老公的連緊張都快不會了,好像女人生孩子會生出免疫力,有過經驗就不會痛似的。
呵,離題了是不?
衝進醫院裡的清瘦身影,詢問開刀房所在處後,直奔而去。
在開刀房外,江未禮一看見苗乙鈞便毫不考慮衝上前,使出全力緊緊抓住他的雙臂,帶著慌亂害怕的神色,急急問道:「苗桑,他怎麼樣了,要不要緊,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老天,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苗繼出了車禍的事實。
「正在搶救,不太樂觀。」苗乙鈞忍住悲慟,不得不告訴江未禮實話。他認為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繼所受的傷勢太重了。
所謂的搶救,不過是和閻羅王在鬼門關搶人,醫生根本沒把握。
江未禮緊盯著苗乙鈞的每個表情不敢遺漏,知道他並沒有誇大其詞。他雙腿突地發軟,再也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一古腦兒坐了下去。
「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全身顫抖起來,江未禮只能抱緊自己的身體,死盯著地板低喃。他不相信,不願相信這樣殘酷的事,竟然會發生在他最愛的人身上。
那不是繼該遇到的事啊!
同樣無法置信的苗乙鈞一樣痛苦,他並沒有拉起江未禮跌坐的身體,只凝望著他蒼白失血的臉龐,暗啞著嗓音道:「他是為了救一個跌在馬路上,差點被砂石車撞上的女孩……」
幾度哽咽,他甚至無法把要說的話作個結束。
江未禮抬起茫然的眼,被頹喪激動的情緒淹沒。「老天,怎麼會這麼蠢?該死!為什麼老是這麼蠢……」
要是苗繼為別人死了,他會恨死他的—可惡的笨蛋!
他誰都不管,他只要他好好地活著!
接到消息之後,邵彤也趕到了醫院。
苗繼的家人都守在手術室前,可是邵彤在手術室前並沒有見到江未禮,而苗家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只好在醫院裡裡外外奔竄。
最後,他在醫院的中廊找到了江未禮。
站在廊邊,江未禮失神望著廊外小小的院子,彷彿掉入了另一個時空。
「未禮……」苗繼這種危在旦夕的情況,邵彤很難確定該怎麼做才好。只要苗繼沒脫離險境,對江未禮說什麼都沒用處吧!
「彤,我好怕……如果他死了,我該怎麼辦?」許久後,江未禮盯著地板開了口,緊握的雙拳難以控制地顫抖著,聲音也帶著害怕不已的顫音。
他從沒想過苗繼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死掉。
他們應該還有大好的前程和未來,還有好多該一起實現的理想與生活,苗繼怎能撒手不管一切?是呀!他們還年輕,還有好多想一起做的事,要是他真的把他留在這個世界獨自走了……
他會恨他,絕對會恨他又氣他的。
可惡!為什麼那個大白癡要讓他經歷這種煎熬?
「別胡思亂想,閻王不會收留那種頑固又霸道的傢伙。他不會有事的!」抓緊江未禮頻頻顫抖的肩頭,邵彤企圖堅定他的信心。
他有種非常不安的預感—
那傢伙絕對不能死,否則江未禮肯定跟著一蹶不振。
「真的?」江未禮露出期盼的眼神……他需要一個肯定的聲音。
一個可以把他由絕望中救出的聲音。
「我幾時騙過你?」邵彤輕拍了下他的頭,故作輕鬆狀。
瞧見江未禮幾近絕望冀求的眼神,說不說謊已經不是他在乎的事了,只要能讓他的感覺好過些,就算知道苗繼在前一刻死了,他也會說出同樣的話。為了最好的死黨,他願意昧著良心說謊,連自己都騙了亦無所謂。
這是他現在惟一能為江未禮做的事。
遲疑了幾秒,江未禮勉強一笑,振作了些道:「說的也是,像那種任性又霸道的傢伙,閻王爺收了也會嫌麻煩。」
邵彤堅定的眼神,讓他逐漸生出鎮定的力量來。
其實,就算是邵彤騙他也好,現在他只想聽到讓自己安心的話,一如溺水之人倚賴著浮木,拚死拚活地巴著不放。
不如此,他就要崩潰了。
本來不錯的天氣,在轉眼間被烏雲所籠罩。
天氣陰冷,苗家搭起的白色靈堂,更顯幾分蕭瑟淒涼的傷感。
顫抖的身體不曾停歇,雙腿像是被釘了木樁步步艱難,江未禮發直紅腫的雙眼不曾移載方向,死命承受著讓他心痛欲絕的殘酷現實。但,親眼見著靈堂上的遺照,以及堂前那般刺目的棺木,在在證實著一條年輕的生命已殞世。
無論如何,逝者已逝,徒留生者傷悲。
然而,他還是不能相信,不願相信啊!
「苗繼,你騙我!」突然,站在大門口的江未禮,幾乎麻木的雙腳動了起來,淚流滿面的他衝到遺照前,像是得了失心瘋般拍著桌子,心痛不已地怒喊狂嘯。
「你說過你不會比我早死,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你捨不得比我先死的!」
說什麼天長地久,說什麼要霸佔他一生一世—
結果該死的他,就這麼丟下他走了!兩人明明說好的,下個月要用他升職升等的薪水,在他生日那天慶祝他即將畢業,去日本大玩特玩的。他們要去泡溫泉、吃長腳蟹,在日本和全世界留下兩人相愛的足跡……
說好的,明明說好的不是嗎?
他怎麼能夠不守信用?
「未禮,人死不能復生,你別這樣……」陪同參加喪禮的邵彤,因為江未禮自殘的悲慟失控,隨即上前幫忙抓住江未禮的身體,才沒讓他在失控的情緒中,撞翻了擺在靈堂前的桌子。
然而,人死不能復生,他說再多安撫的話也無濟於事。
絕望的江未禮,只知道苗繼死了,他便再也看不到深愛的戀人。
邵彤也沒想到,苗繼會在急救之後,當場宣告急救無效,便撒手人寰,丟下深愛著他的江未禮。他本以為,苗繼拼著一口氣也會不忍。
沒想到,再頑固霸道的人,閻王還是不嫌麻煩給收了。
「可惡!我們還有好多地方要一起去,少了誰都不可以。你明明答應過我的啊!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為什麼……」縱使激動稍稍抑止,江未禮還是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紅眼瞪著苗繼那張遺照,任由含淚淒厲的指控那般真切地在空氣裡碎了開來。
他失去愛人難以掩藏的痛楚,真真實實打入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會哀痛逾恆的,永遠是活著的人。
他一點都不想當那個被留下來的人!
漸漸地,江未禮不哭不喊,肅穆的空間裡,反而隱隱多了些啜潤的聲音。
正因苗繼想愛誰就會去愛誰的個性,所以苗家的人從很早以前便在瞭解他的性向以後,學著包容而漸漸習慣了。
別說繼父,縱使是親生父母,也決定不了他的喜好。
沒多久之前,苗繼才意氣風發地跟他們說,有了決定要一生守護的對象。那抹幸福驕傲,像是已擁有了全世界般,笑容彷彿還掛在他傲酷的臉龐未曾退去。
死神怎能如此殘忍,奪走了一條正要擁有幸福的生命?
仿如昨日黃花昨日夢……
當時,他們一個個無心地笑謔著,要苗繼別太得意,小心老天爺看不過太幸福的人,使壞心眼讓他樂極生悲。誰知,竟一語成讖。苗繼當時並不在乎他們的調侃,反而自信滿滿盈露笑臉,如今卻成了每個人心中抹不去的遺憾畫面。
無言中,壓抑的傷感又泛了開來。
從江未禮的反應,他們知道他對苗繼的愛有多深;然而,悲傷的情緒苗家人亦然,失去所愛的家人的痛他們不比他少,誰又能安慰他們呢?
痛失親人,他們的難過早已勝過一切。
「未禮,我們回去吧!不然去外面走走也好。」只是對苗乙鈞點了個頭,來不及向苗家親屬致意的邵彤,已用力拉著江未禮的手往外走。
他決定帶他離開這個傷心地。
熟悉的房子,苗繼悲傷的親人,以及那張顯目懾人的遺照……這個地方有太多讓人觸景傷情、足以讓江未禮崩潰的人事物。多待一秒,他的痛苦就多添一分,直到他徹底崩潰再也承受不起。
他看不下去了,他非得讓江未禮暫時離開不可。
任憑邵彤拖著往外走,江未禮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
只是,他木偶般空洞的眼神,始終直直盯著靈堂前的那副棺材,直到再也看不見……
風冷,江未禮卻感受不到。
直到邵彤將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恍惚的江未禮才稍微有了反應,怔怔望著肩上多出來的衣服,和那一絲絲竄入體內,幾乎察覺不著的暖意。
朋友是不做這種事的。
印象裡,邵彤也不曾對他做過這類的事,看樣子是真的很擔心吧!生命中,曾經會為他做這種事的人,如今都已經遠離了他的生命。
一個個都走了,保留下孤獨的自己。
那他還活著幹嘛?
呵!此刻的他只覺悲慘至極,沒有任何答案可以說服自己。
海風拂面,江未禮的心底只有數不盡的哀戚,不懂為什麼兩段真心投入的感情,不管對方是否出自自願,結果他們都離開了他的生命;一再被丟下來不管的人總是他,像是永恆不變的殘酷定律。
全然無法掌控的選擇,是他厭惡不已的定律。
從江未禮的表情,邵彤看出了太多憤世嫉俗,不自覺深深歎息。
「未禮,節哀順變吧!你要為他難過痛苦,也該有個節制。」從確定苗繼死亡,到苗家準備起喪事這段時間,邵彤看夠了他幾乎不吃不喝不睡的模樣,他心痛而無法自抑地道:「人生總有難以掌控的意外,那些意外造成的結果不是誰的錯,沒有人應該為它付出付不起的代價,我們不該永遠硬扛著不放的!」
心靈擔不起的慟,何苦執著不放?
為難自己若有絲毫好處,他就放任讓江未禮去做,問題是—搞垮自己,根本撈不著任何好處啊!看他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看了只是教他氣自己的無能而已。
再也沒有比他更失格的朋友了,還說是什麼生死之交呢!
幫不了江未禮,邵彤感到萬分沮喪。
「苗繼死了,我知道要你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可是你還有你的日子要過,堅持悲傷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你為什麼就不能試著為自己,為你身邊關心、在乎你的人想開點?你知道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讓我看了有多難過?要是江伯伯江伯母他們知道了,又會有多心疼?」
同樣難過著苗繼意外的死,邵彤再也無法忍受江未禮如此自殘下去。
從小就是好哥兒們,對邵彤來說,江未禮就像至親至愛,像是個比兄弟更親密的家人。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他脫軌的生活方式不管。
怕晚了,江未禮真的從此一蹶不振。到時候他想救都救不了。
不僅眼袋浮腫、雙頰凹陷,黑眼圈嚴重得像吸毒者,江未禮整個人在短短幾天之內,竟然瘦得幾乎不成人形。幸好他之前搬了出來和苗繼住在外面,否則江家的人絕對會被他嚇死了。
要是被嚇傻了,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下,江母極可能拎著他去求神拜拂。
唉!既然瞞著江家的人這件事,他更有責任開導好江未禮。
心情低落的時候,最好看看寬廣遼闊的事物;人類和大自然相比的渺小,不正告訴我們要放寬胸懷生活?
有了這個想法,邵彤才會硬把江未禮載到海邊來看海,而不是讓他留在苗家對著苗繼的棺材,任憑悲傷痛楚攻陷。
面對的事物不同,感受也會不同吧!
空渺的眼神始終停在遠處因天色陰暗而不明顯的海平線,江未禮靜靜聽完了邵彤的話,許久後,他終於轉向邵彤寫滿關心的臉龐,緩緩開口道:「不管有多傷心,我都會繼續活下去,對吧?」
「呃?」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被宋嘉延甩掉的時候,我曾經這麼問繼,結果他沒給我答案。」眼睛望著邵彤,江未禮的眼中卻未曾納入任何身影,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他輕如囈語的聲音,在一波波海浪聲中顯得很不真實。
無情的海風輕輕逗弄著江未禮黑色的髮絲,他頹喪神情中的疲憊,讓邵彤看得一陣心悸,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那句話是對的,所以他根本不用給你答案。」無論如何,邵彤還是按下心中的不安道:「因為他確定,你能懂得人生是如此,自然該振作起來不是嗎?曾經,他不希望宋嘉延的無情打倒你,更不會忍心他的死毀掉你。」
如果說,苗繼在天有靈,絕對不會願意見到江未禮現在的模樣。
本來就瘦的人,一吃不下,就快成了木乃伊,這該如何是好?
冰冷的眸中沒有絲毫熱度,江未禮由嘴角扯出淒慘的弧度,突然笑得好悲涼。「可是,那是因為有他陪在我的身邊,所以才不同。」
當時,要是苗繼不在他的身邊,他不會只是平靜地掉眼淚。
被宋嘉延拋棄時,他的感覺像是被全世界給拋棄了,其打擊可想而知;何況,現在已無法擁有任何期待,苗繼是永遠在他的生命裡消失了,一如宋嘉延要求和他分手時,他無助又癡愚的心,寧願自己痛苦也要對方好好活著。
被拋棄的打擊,比不上苗繼毫無預警的天人永隔。
寧願被甩、被傷透心,他也不要苗繼就這麼死了。
重感情不是壞事,偏偏讓他傷得一次比一次重。他不能否認,對情感下得多重,他給出的心就有多麼難以收回。甚至,比起宋嘉延要求分手時的無情,他更恨連最後一面也沒讓他見著,就忍心丟下他死去的苗繼。
多慘!連他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即使邵彤說得讓人動容,江未禮那抹隱隱約約的悲笑卻不曾退去。
「可是,我不想活了。」
如邵彤所說,要是他還想活下去,是該趁早振作起來沒有錯;可是,他不想活了。幾年下來,他對苗繼早已投入不可自拔的情感,愛人死去的衝擊,讓幾近崩潰絕望的江未禮,對生命失去了原本存有的憧憬。
現在的他,一心一意只想去有苗繼在的世界。
在邵彤錯愕不已,甚至還來不及消化他這句話的同時,江未禮收起了憂傷的表情,毫不猶豫地轉身,朝海面邁開步伐直行。
不過愕愣了幾秒,邵彤立即回神衝上前,阻止已走遠的江未禮。
「你在跟我說傻話,還是在開惡劣的玩笑?別再往前走了!」江未禮朝海堅定不移地走去,邵彤幾乎攔也攔不住,只能無助地怒喊:「我是說真的!你要是再沒頭沒腦往海裡走,別怪我狠心跟你絕交,老死不相往來。」
可惡,要是知道江未禮看海看久了會想不開,他死也不會帶他來海邊。
他又不是存心提供他一個方便尋死的場所。這幾年跟苗繼到處跑,江未禮不但長高,身體也強壯許多,早已不是高中時那副文弱的模樣,退去稚氣的成熟臉龐,不只更加俊逸,還多了幾分傲氣。比力道,他不會輸給邵彤,何況他豁出去了。
「彤,對不起。」停下腳步,江未禮深深望了相交多年的好友,只給了邵彤一個抱歉的眼神,方停留的腳步仍繼續往前邁開。
一心求死解脫,江未禮自然無心在乎邵彤是不是要和他絕交。
他的心魂,隨著苗繼的死被抽空了。
留下空殼子活著有何意義?他不是不曾想過自己遲早會振作起來,可事實是,在苗繼死後,他不但吃不下睡不著,在傷心過度、精疲力盡的夜晚,只要稍稍閉眼,都脫離不了驚恐的夢魘。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對苗繼的愛,在經年累月下,不知不覺已陷得那麼深。
他真的活得好痛苦、好痛苦……明明因為愛人的死悲傷不已,痛苦的他,用盡了生存的力氣,一個人的時候卻再也哭不出來,根本無法宣洩無以復加的痛苦,好讓自己有個喘息的空隙。
已千瘡百孔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更多時間的折磨。
所以,他好想好想尋求解脫。
那股渴望解脫的念頭太強烈,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和腦海,讓平常很在意親人好友的江未禮,已無法顧及別人會為他傷心的感受。
「走,跟我回去,要說什麼廢話慢慢說,就是不用你說對不起。」扯住江未禮不放,神色嚴肅堅決的邵彤豈肯輕易放手。一旦放手,要是讓江未禮尋死成功,他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蠢啊,他竟然帶他來海邊!
彷彿感受到邵彤痛恨起自己的自責,江未禮再度緩下邁向海中央的腳步,神情完全不像有心求死的人,甚至相當平靜地對他道:「我想死,就算你不帶我來這裡,我還是會死。」只是死在其他時候、其他地方罷了。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
「但至少不是死在我的愚蠢之下!」邵彤氣惱地喊。
海潮波波冰冷洶湧,無視海水打濕了褲腳多高,他只怕江未禮要是真的一心求死,無力挽回的自己恐怕就要陪葬。倘若這樣的話,他也怪不了誰,是他自己愚蠢卻連人都拉不住。
就算陪葬也應該。
「你回去吧,就當不知道我今天去了哪兒。」腳步不再停下,江未禮頭也不回道。
怒火上心頭,邵彤心中爆發壓抑不住的怒氣,使出蠻勁往前一衝,把江未禮撲倒在及膝的海水裡,大聲咆哮:「可惡!你真以為我做得到眼睜睜送你去死,還當自己沒看見?」
瘋了,這沒心沒肝、沒血沒淚的混帳小子真是瘋了!因為苗繼的死,徹徹底底的瘋了!混帳,他瘋得徹底!
要是他有那麼差勁,現在何必陪在江未禮的身邊?
江未禮一絲一毫的痛苦,他都感同身受啊!
「彤,失去他讓我好痛苦,痛苦得沒有任何辦法好過些。」倒在海裡,江未禮任由邵彤將自己壓在身下,卻悲切地望著他道:「需要我、愛我的人不在這裡了,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等我。你成全我,讓我去找他吧!」
久違的霧氣,在他眼眶中浮現了。
他知道邵彤不會任他去死,可是他根本阻止不了自己求死的心。
「說什麼傻話,我就需要你陪我鬥嘴鬥氣鬥到老,你怎麼可以去死!」感受到未禮求死的決心,邵彤的胸口不由一陣糾結心痛,猛然將他從海水裡揪起,緊緊地擁入懷裡,顫抖著害怕失去摯友的聲音,不容任何反對連串疾呼:「就算宋嘉延離開,就算苗繼死了,你還有我,還有個我啊!為什麼就不能為了我活下去?二十幾年的友情,就完全比不上一個只陪你幾年的情人,我在你心中那麼不值錢,不值得你留戀這個世界?我們早就說好要當不受愛情阻礙、不為任何事跟對方撕破臉、打死絕不動搖友情的死黨,不是嗎?」
本來,他們一直有著這樣的默契啊!
以往他只是開玩笑,不在乎江未禮是不是真的重色輕友;然而如同自己,他還是相信在江未禮心中,他有著不會被輕易忽視的份量。
「我……還有你?」
在邵彤的懷裡,江未禮眸中的霧氣逐漸成珠,眼淚終於流下。彷彿被打了一記狠辣巴掌,千鈞一髮的他才從絕望的崖邊被救了回來。
邵彤發自真心吼出口的每字每句,都深深打入他的心底。
「沒錯!還有我,你還有我……」幾乎從小就不曾紅了眼眶、跟第一任情人分手也不曾落淚的邵彤,認真無比的黑眸在此刻滑落淚水。強忍住淚,邵彤諄諄囑咐著:「不管你談了多少次戀愛,有多少混帳膽敢讓你傷心,你永遠給我牢牢記住,無論如何,你還有我!」
不在乎是否為了江未禮破例,流下從不屑流的眼淚,他只在乎,能不能讓江未禮重新生出求生意志。
海水打濕了他們的身體,並未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是邵彤流下的淚,只是海水打上了他的臉龐,更假不了那份真情流露。
太瞭解邵彤,看見他的淚水,江未禮也怔了。無論如何,他還有邵彤?
無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