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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燈 第八章 作者:贗品
    翰凜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的好奇心也算旺盛,很多事情他有了興趣就會去沾。不過也許是因為如此,他的耐性似乎就不頂好。

    只要覺得玩不出什麼名堂的話他就厭了,丟了,要不就懶得再管了。

    這點晚燈是很清楚,因為自己五年前就是如此。

    他高興就給他要了回來,看著不能說話的他在面對他時的侷促總讓他覺得很樂,然後呢?也沒什麼然後。

    反正他就像是主人看著還算可愛而撿來的一隻狗,新鮮嘛,總要逗著玩,剩下的就讓給別人養,也沒怎麼在理,只是多年後這狗兒長大了變看門犬,他倒也還記得這是他撿回來的就是了。

    「……在想什麼?」

    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晚燈怔了一下,低下頭,看著不知何時睜開眼睛的翰凜。

    翰凜抬起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龐,唇邊有著慵懶的淺笑,眸子有些半掩。枕在晚燈腿上,他方才閉眼假寐了一刻,這會兒居然舒服地不太想睜開眼了。

    晚燈只是淡淡搖頭,隨即像又想到什麼,輕輕開口。「……沒有,爺。」

    單純以動作來表達他的意思早已是他生活的方式,這麼多年了實在有些難改,可翰凜道說喜歡他的嗓音,要他以後回話時都得應聲。

    晚燈也只能照做不是?

    他其實能夠開口說話的事實,早在那一天全府上上下下傳了一遍,若不是那日趙湳來探視他後替他擋著些,怕已是讓人問得筋疲力盡。

    簡申采也私下替他稍做解釋,三言兩語簡單帶了過去,一陣子下來也沒什麼人窮追猛打了。

    「是麼?」翰凜只是喃喃般地低語一聲,又闔上眼。

    像是質疑,口吻卻又無謂,彷彿回答不回答隨你,你腦袋轉些什麼他其實也心知肚明。

    晚燈不自覺地輕蹙了一下眉心。這就是伺候王爺辛苦的地方。

    他不論神態或言語都像只放了一半真正心思,光是揣著他字面下的涵義都要教人傷一下腦筋,而更累人的是,他願意給你知道多少你才猜得出多少。

    久而久之,晚燈也懶得多想了。

    「最近你常三言兩語就這麼打發本王。」翰凜輕輕睜了開眼,帶著薄笑緩慢地道完再閉了上,似乎在說夢話般。

    「晚燈……沒有敷衍爺的意思。」凝睇著他那垂眸的安然神情,教人不自覺地把聲音放得緩柔,像是怕驚擾了他難得的悠適。

    翰凜只是逸出一聲輕笑,「那,怎不談談你方才想到了什麼?」

    晚燈自個兒是不會看見自己的表情的,他也定不知曉,近日來他總會在沉默之間,眼神透著淺淺不安的茫然,像是迷了路的小孩兒,但又習慣了壓抑,任彷徨啃噬,不吭聲依賴。

    倔強的小傻瓜。他早知道了晚燈是這麼一個人。

    可,看在眼底,竟然就是教人想擔過他的憂擾,只盼他一個沁人入心的柔靜淺笑。

    何時,他翰凜也有這等憐懷心思?

    他又泛開一個笑,就著大概位置摸索了下,執住晚燈的手,輕輕擱到唇邊。汲進他溫雅氣息,耳畔是他清柔天籟,眼前縱是一片靈秀美景,頓時也失去意義。

    「若是你,沒什麼是跟本王說不得的。」

    這……意思是沒有他不聽,只有自己不講嗎?

    晚燈不自覺複雜地淺淺一笑,暗斥自己又在多想。這番言下之意幾何,又豈是他窺探得清?

    王爺只是喜歡人家對他誠實。是的,越是坦然越好。

    「晚燈……只是想到過去幾年,如此而已。」

    近一個月來不若以往,因為他成了翰凜的隨侍,翰凜去哪兒他就去哪兒,翰凜要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

    不過說實話,雖然是貼身小廝,但翰凜最近也不太常出府,他能做的事也不多,翰凜也就只要他就近陪著,就像現在,用過午膳和他下了幾盤棋後,他就枕在他膝上小寐。

    諸如此類的工作,和成為隨侍前比較起來,幾乎可以用無所是事來形容了。

    是以,有時候他總會不經意地回憶起來。

    「風要涼了……晚燈為王爺披上可好?」天色有些要暗,感覺似乎也變冷了點,他拾起早已擱在一邊的外氅這麼輕聲問著。

    聞言,原來斂上的長睫輕扇了下,綻出一對闐黑的墨亮瞳仁,瞅向正等著回應的晚燈。

    那霸氣的眸光分豪不差地直直撞入他的靈魂深處,像是看透他連自己都捉摸不清的部分。直接地近乎尖銳,卻又有著難喻的深沉。

    晚燈不禁停住了所有動作。手指,眨眼,甚至是呼吸。

    勾人的視線像是看不見的繩索,緊實地纏住晚燈的目光,還有思考的能力,險些,也在他的胸口打了死結。

    讓他連心跳都不由自主。

    翰凜的唇邊微揚了揚,緩慢泛開的淡薄笑意卻像利剪,劃斷那無形的束縛。

    他的晚燈,已經一點一點地,靠近他了。他發現了嗎?他有察覺嗎?

    他知道自己漸漸地,自然地,把他淺淺地擱在心底了嗎?他感覺得到自己面對他已不完全只是單純的主僕關係了嗎?

    縱然敬畏依舊,可晚燈的舉止之間悄然的貼心入懷卻是與日俱增,模糊地跨越了往常他面對他的那道界線。

    這一切,晚燈他自己可都瞭解?

    翰凜笑著。

    什麼都沒說。

    只是長臂一伸,輕輕扶住了晚燈的肩頭,半撐起身子便勾過他頸項,附在他耳畔,這麼輕道。

    「本王卻覺你比那羽氅更加受用……」

    他輕笑著,暖熱的氣息差點燙著了他的耳根。

    翰凜是真這麼覺得。尤其現在這天候,夜裡摟著他稱得上享受了,不過幾天下來,竟成了癮。

    若沒了晚燈陪寢,他還嫌睡得不夠舒適呢。

    「王……」

    耳邊竄入的淺淺麻癢反射性地讓晚燈身子朝後退,但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他就讓翰凜攬住後頸,輕巧地吻了上來。

    翰凜像是品嚐甜點似的,半探出舌尖緩緩吮過他的唇舌一遍就放了開。

    就著原來的姿勢坐著,雖然兩人的姿態顯得有些曖昧親匿,但是翰凜的表情卻不似方纔,笑容淡了一點,眼神深了一點。

    看起來似乎冷漠了幾分。

    一點細碎的聲音傳來,晚燈眼角映入簡申采迎面走來的身形。

    「王爺。」

    翰凜神情未變地動了動仍貼在晚燈頸側的手,撥著他的頭髮。「……嗯?」似乎很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簡申采略一欠身,「八王爺現正在制皖聽上。」不多贅言,他是來恭請翰凜移駕的。

    晚燈不覺睇向一臉無謂的翰凜,後者長指微微一勾一繞,待晚燈一綹烏亮細絲滑落指間,他這才輕淺出聲。

    他朝簡申采冷冷一睨,鼻間漫出一哼,「……來得可真是,巧。」接著,又回過眸把玩著晚燈披在肩上的長髮。

    無端讓人擾了興致,他這一開口,像是連簡申采都怨了進去。

    不知怎地,突生不妙預感,簡申采又喚了一聲。「王爺。」

    翰凜忽然很壞地笑了。「本王身體突恙,不出迎接客。」半揚的唇線及微瞇的黑眸在魅人的笑意下顯得很性感。「若他真想見我,就叫他自個兒來騰麟閣。」

    那刻意的語調還真有幾分紅牌名伎的架式。

    簡申采灰中帶白的眉線差點打了個結。「王爺……」

    「得。」他一揚手,繼續道。「照本王的辦,他愛來不來隨他的高興。」

    反正那打小就看他不怎麼順眼的八皇兄也定是來意不善,作何多加理會。

    這一旨下,簡申采縱是為難,也只有領命而去。

    望著簡申采的背影,晚燈再睇向已經撫上他臉頰的翰凜。「王爺。」他也覺得有些不妥。

    「嗯?」他回過眸,似笑非笑。

    「您……這樣似乎有欠周詳。」他也不是不知道幾位皇子之間感情向不甚篤,只是再怎麼說,今日來的都是他皇兄,翰凜若是姿態過傲恐怕又是徒增嫌隙。

    只是話才一說,晚燈就後悔了。若是從前,他定不會有不加思索就脫口而出的行為,這一衝動,是要逾矩了。

    聞言,翰凜卻是挑眉一笑。他清雅的金絲雀越來越關心他了不是?

    「怎麼,與其和本王單獨相處,你倒比較想見來客是麼?」他暢悅地輕啄他一記,笑開。「你盤算清楚,恪斕可沒我生得俊。」

    晚燈在輕輕一怔後,柔淺地,在臉龐上漫了一抹莞爾笑意。

    ***

    「恭迎皇兄大駕。」

    翰凜就坐在亭中石椅,看著慢步走來的八皇子恪斕,平緩地道。神態一派慵懶,語調更是沒半分敬意可言。

    他那態度實在看不出哪兒有恭,哪兒是迎了。

    站在翰凜身邊,晚燈看著他百無聊賴的側臉。若今天坐在這兒的不是翰凜,他定會淌下一滴冷汗。

    「一陣不見,翰凜皇弟過得可好?」

    也不曉得是裝作沒看見還是真的不甚在意,恪斕倒是頗周到,笑容可掬地問。

    「……托福。」

    他也顧了禮數地撘個腔,但光看他那副模樣真教人懷疑他是不是就要睡著了似的。

    恪斕的嘴角象徵性地撇了下當作笑,也沒等人家開口就自己落了坐。若真要等翰凜略盡主人之誼,恐怕他得站到離開為止。

    不是第一次拜訪他這脾氣彆扭的皇弟了,他也都心裡有數,要不是今兒個有事要傳達,要不,還真不太願意來。

    雖然他們這些個皇子之間都不甚親近,但跟大夥兒最疏離的就是翰凜,理由很簡單──現在瞧瞧翰凜就知道了,從他懂事的時候開始,他就是一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的死樣子。

    連他們這些有一半血緣的親人也是一樣。

    他們兩人是兄弟裡年紀最相近的,只差兩個月餘,但也應該要算最不對盤的。

    原因……自是不言自明。但他不會說他是在忌妒,因為那就等若承認他不如翰凜。

    「客氣。」恪斕溫穩地笑了笑,然,目光氣息卻未見半分和煦。

    晚燈看著兩人,忍著不歎氣,眼角一瞥簡申采遠處正要走來的身影,立刻悄聲繞著涼亭一邊,踩下亭階跑去幫著端茶水了。

    他清挺身形一動,恪斕也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淺淺在他身上掠了一遍。

    「那就是你最近的新寵?」是長得還不差……但若道驚為天人還有一段距離,什麼絕色沒嘗過的翰凜,居然會有興致摘這清秀小花?

    翰凜淡淡揚眉。「……皇兄耳目倒是靈通。」愈覺這皇兄不長進了……才娶了妻居然也變跟娘兒們般,聽三道四。

    相當明顯的皮笑肉不笑。

    「好說。」恪斕也不怎麼由衷地奉承了回去,要不是臉上還撐著微笑,真讓人覺得他接下來就要嗤哼一聲。「皇弟近日少來宮裡走動,自是不太知曉宮中盛傳。」

    「──喔?」

    翰凜並不掩飾他開始有了興趣,右手輕輕支在下頷,修長優美的手指微勾出的弧度點襯著唇際那抹彎揚曲線,竟,蘊出連男人都要心跳加拍的惑魅出眾。

    「願聞其詳。」

    他說著,黑眸淡淡凝視著前方正替簡申采捧過托盤的晚燈。

    恪斕不自覺地屏了下呼吸,換了口氣才繼續道。「……宮中傳聞你近來又覓著新歡,形影不離,鎮日陪寵著,連王爺府也不邁出一步了,大家都興味得很。」

    找個男妾來玩玩也不是多稀奇的事,不過翰凜出手的這一個似乎不太一樣。

    聽說還是翰凜自個兒府內的小廝,都待了好幾年了,可這一段時日來才傳出綺聞曖昧,究竟是何關係讓以貪鮮著名的翰凜到如今才有動作?

    個中緣由沒人不好奇。

    「到底有何特出引人之處……」恪斕忽地笑得有些輕佻。「你可願透露些許?」

    聞言,翰凜輕輕笑了聲,望著就要走近的晚燈,眸光染了深意。

    「淡顰淺笑,柔穩風情,清雅低回的寧然軟語,乃至迷魅的銷魂呻吟……」他湛亮的眸子甚是逗誘地朝恪斕睇了一眼,「皆確是人間罕有。」

    接著,他又向剛放下瓷杯的晚燈綻開一笑,讓他在心底有些莫名所以。

    「怎地……皇兄,您可是想要?」他──可是想要「試試」?

    待晚燈為兩人斟上茶,翰凜半垂下眸,伸手去取茶杯,可,這長睫一淺淺覆下,卻也在一瞬間褪盡笑意,眸間溫度散了,唇邊弧線淡了,就連週身氛圍也跟著冷了。

    那猛然間消失了感情的抑揚頓挫,就,彷彿只要恪斕此刻一個點頭……就要他付出想像不來的代價。

    「──皇弟說笑了。」他暗地乾咳了下。「今日來訪乃是奉父皇旨意。」

    翰凜啜了口茶,然後放下,又是一副最初的慵懶。「是以……?」哎,現在才要進入主題?嘖,下回不聽他廢言了,徒是蹉跎,讓人生厭。

    他一把執過晚燈的手在掌心把玩,讓晚燈愣了下,回神後好不尷尬,想要抽開卻反而被攫得更牢,甚至,翰凜還湊到唇邊輕吻一記。旁若無人。

    「自你生辰夜宴後……」見狀,恪斕的語調略硬了硬,「就沒再進宮,父皇頂念著你,要我特來吩咐你一聲,明兒個入宮一趟。」

    ──還是他的晚燈好。那熟悉而不膩人的觸感讓翰凜滿意地笑了笑,壓根就沒把恪斕的話放在心上。

    他只朝他撂下最後一瞥。「……皇兄言盡於此?」也不等恪斕反應,他勾起一笑。「翰凜不送了。」

    天若要塌,就讓別人頂著去,人生苦短,總要及時享樂,是不?

    尾音仍未飄散,他人已經摟著一臉茫然又無措的晚燈,自恪斕面前瀟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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