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群人直接就往最後方的廚房而去,幾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放下那堆雜草後,便急忙向鄔曦恩敬禮走人了。
由於香根芹還得處理過才能使用,因此鄔曦恩麻煩廚娘找了幾名刀工較好的丫鬟,再親自向她們示範。
「香根芹的藥用部分是根,我們採回來的都是成熟植株的根部,你們像這樣拿看小刀先去掉鬚根後,一一洗乾淨,再切成一片一片,之後再鋪在地上曬乾就能備用了。」
主母拿刀親自示範,每個奴僕都專心的瞧著,但這一天是啥黃道吉日啊,她們竟看到另一個高大的身影也出現在廚房。
大家連忙行禮,「王爺吉祥。」
鄔曦恩一楞,回過頭,一看到是朱塵劭,登時錯愕不已,他來找她?
「小姐,我們來忙就好了,快跟王爺到廳堂去啦。」小夏跟小朵忙催促。
其他奴僕也是笑看點頭,看看兩人並肩走出去,個個都笑得眼兒瞇瞇,這對儷人真的好配。
「希望不會又有鬼來找王妃……」其中一人突然很不識相的小小聲說道。
「呸呸呸,少烏鴉嘴,根本沒鬼好不好。」
「就是!咱們就沒人見過。」
奴僕群情激憤,作勢要捶打說錯話的丫鬟,卻不敢大聲叫罵,畢竟她們最敬重的王爺跟王妃才剛走遠。
小夏跟小朵在一旁看著卻笑開了,既然那麼多人沒見過鬼,沒理由她們會見到嘛!
至於那一對郎才女貌的主子,早已走到前方院落,在花繁葉茂的亭台旁坐下。
「蔡元倫帶頭的那幫少年是怎麼回事?」朱塵劭其實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不問就顯得奇怪。
鄔曦恩大概解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隱藏了某些事,像是他們調戲她的那部分,只簡單說是搬出他的名號,幾個男孩就願意捲起衣袖幫忙,這又是她另一個善意的謊言。
她真是讓他刮目相看,但他沒有戳破,再問,「香根芹可以做什麼?」
「可以治療風寒、頭痛,還有全身疼痛,我想曬乾後就派人送去給老太君。」想起老人家,她臉上浮現愧疚,畢竟無法在身邊服侍盡孝,「其實老太君痺症的病史太久,無法根治,只能減緩疼痛不再惡化,但她總是說有效。」
「因為你有心,醫者不光醫病也醫心。」
「這跟帶兵也要帶心的道理一樣。」她贊同一笑。
他心有同感,從椅上起身,「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想依你的能力,是可以幫些忙的,帶小夏跟小朵一起去吧,還有你的藥箱。」
她眼睛一亮,開心的點頭,這是他第二次主動約她,上次是元宵上閣樓賞燈,可這卻是第一次他要借重她的醫術……她有一種被肯定的成就戲,而且還是來自她的丈夫。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一處住了近百人的大雜院,雖然類似收容所,但卻是富麗堂皇、樓閣院落盡全,大門上方還高高掛了一塊名為「晴園」的古樸匾額。
而且,田晉竟然也在,一見到甫下馬車的她,更不怕死的在朱塵劭以冷眼警告下,抖出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原本是有人要跟我一起過來的,但嫌我礙眼,要我先來,嫂子你說說,是不是見色忘友?」田晉邊說邊指著好朋友。
白癡!朱塵劭不想理會他,逕自往裡面走去。
「他害羞了--」
田晉打趣的話又傳過來,害他差點沒踉蹌跌跤。
可惡!他身邊正好缺黑衣死士,就把這個打完勝仗就悠閒過日的好友抓來抵用,雖然他曾經說過,田晉的個性當不了死士,何況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妹妹,但現在慧吟被照顧得很好,他無須掛心,至於個性嘛,可以等當了死士再好好磨磨。
王妃的到來簡直讓整個晴園沸騰了,一來是她長得太美,雖然她初來那一天有不少百姓瞧見了,但也就只那麼一眼,接下來他們都聽聞她衣不解帶的照料王爺的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眾人都為王爺開心,也感謝老天爺總算照顧到這個大好人了。
這會兒她再度出現,毫無架子,一身月白綢緞,身上沒多餘贅飾,美若天仙,讓每個人都看到癡了,接下來在小夏跟小朵的幫忙下,她開始為覺得身體不適的人把脈。
「這些老人家年紀大了,毛病自然多,但知道王爺要支付這裡的龐大開支,所以就算身子不舒服也不敢說,就怕多花錢。」
這是田晉在她身邊小聲說的,但一樣陪在她身邊的朱塵劭卻是瞪著多嘴的好友,不准他再多說什麼,逕自拉著他去關心其他人,和他們話家常。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心裡暖烘烘的,明白了他為什麼要她來,瞧瞧,眼前可排了長長的隊伍,有老有小,不管是不是為了近距離看她這個神秘的王妃,他們可都把手伸出來讓她把脈呢!
她凝神把脈,溫柔的看著眼前的老婆婆,「婆婆的身子沒啥大礙,是不是常有頭痛和目眩的老毛病?」見老人家頻點頭,她又接著道:「我給婆婆開個方子,來補婆婆肝中的陰血不足即可。」
「陰血不足?」老婆婆不解的看著已經在寫藥方的漂亮王妃。
她微笑回答,「是,因為熱固積於肝中消耗陰血,不受抑制的肝之陽氣遂上至頭部而引發了頭疼,婆婆平時可以多吃一些補肝血的食材,像是芹菜、西紅柿跟菊花,這些皆可入菜。」
「謝謝王妃。」婆婆笑著感謝。
一個接一個來把脈的都是老公公、老婆婆,要不就是較稚嫩的娃兒,她都耐心微笑的替他們看診。
稍後,在他們跟著園裡的老小在一個大廳裡一起用著簡單但也豐盛的晚膳時,她才從田晉口中得知這是朱塵劭在城中所設的一所收容無依的孤兒老弱的集中院。
由於延安離邊塞最近,許多強壯的男丁都去從軍,這幾年天朝政權幾度易主、外族趁勢入侵,大大小小戰事不斷,於是城裡就多了不少無依無靠的老夫婦還有寡母幼子。
身為妻子的她可以瞭解到朱塵劭為何這麼深受百姓的愛戴,在這個集中院裡,每個人都受到很好的照顧,除了吃的、用的,還有設學堂。
她看著刻意坐在另一桌與一對老夫婦用餐的丈夫,「我真的好以他為榮。」
他看似淡漠又難相處,但只要與他相處過後,就會明白他是一個會替他人設想、善良又充滿熱誠的大好人。
只是這個男人不累嗎?他的肩膀上扛了成山的國事、家事以及一些繁瑣的事,她該如何替他分憂解勞?她真的好為他心疼,這男人總是全力付出,卻忘了善待自己。
田晉看看深深凝盼著丈夫的她,想了想,突然起身走到好友的身邊坐下,賊兮兮的以手肘頂頂他的手,「有人用一種很心疼的眼神看著你。」
朱塵劭直覺的將目光移向鄔曦恩。
「我又沒說是她,還是,你打從心裡希望是她?」田晉又打趣。
他是,而且她也的確是用心疼的眼神看著他,在對上他的視線後便紅了臉,急急低下頭吃飯。
姑且不管是啥原因讓她心疼他,但他絕對是心虛的,因為他把她帶來這裡,甚至日後也會請她在這裡幫忙看診、讓更多人認識她,這些打算,他都是藏著私心的。
在京城,她的生活就極為低調,來到延安後,更是極少出現在百姓面前,所以才會有今日蔡元倫等人調戲她的事發生。
一旦全城百姓都識得她是他的王妃,他有自信,城裡沒有人敢再對她不敬,這樣他才能放心。
對田晉而言,朱塵劭這個死沒良心的好友正在對他做不該做的事,也不摸著良心想想,他有多麼努力的在為他跟嫂子的感情煽風點火、弄出點火花。
雖然他敲邊鼓是某個大人物下的令,不干就砍頭,但他有盡力嘛!
沒錯,他是很清楚臂膀繡龍的皇家死士在搞什麼,也知道好友就是該組織的頭兒,甚至連在調查杜千德的事他也都明白,但他真的不想加入,人生多美好,總得為自己活嘛,可是好友顯然覺得他太閒。
古色古香的書房裡,他跟朱塵劭面對面坐著,桌上還有一大堆像座小山的書卷、信件,他手支著頭,還沒看眼都要花了。
朱塵劭在屏氣凝神、以高深內功確定四周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氣息後,低聲念信給快睡著的好友聽。「被流放到湖北邊城的犯官還想集結勢力,不時的書信往返希望靠著杜千德的拯救重返光榮,殊不知他沒空救他們,而是利用財勢將親近他的族親舉薦到各地宮員當左右手,來打通門路……」
田晉總算良心發現,「別念了,我自己看。」要當死士嘛,哪能不掌握新的情報!他撐起腰桿,也拿了好幾封信來瞧,心裡卻罵那些死士丟了信就跑,也不會整合一下。
「這一年來貪婪無忌的富大同已經在一個月前在重兵的護送下前往流放地肅城。」
他頓了一下,皺起濃眉,「朝中官員不知是來自於你的建議,卻很憂心皇上讓那一票人流放在同一地,擔心再這樣物以類聚下去,難保那些人不會私下共謀與朝廷對抗,甚至結合杜千德的力量顛覆政權。」
「他們錯了,朝廷集中監控,那些人反而變不出花樣,何況肅城偏遠,吃住環境欠佳,他們還得為生計勞動。」朱塵劭雙眸斂著淡漠的眸光,「一年一年下去,鬥志與銳氣終會被磨滅的,別忘了,他們都是好逸惡勞者居多,我不認為他們有這等骨氣與志氣,能臥薪嘗膽再造第二人生。」
「好,不管他們,但這一堆……」他拍拍另一堆如小山的卷子,「上面寫著相爺等人已成一大腐朽勢力,打著皇后之名在宮內宮外買官賣爵、私相授受,安插的人手哪管是不是為非作歹之徒,只要能拿錢打通關即可。」他受不了的搖頭,「斬拿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怎麼玩?累死人了!」
「終會斷根的,只是需要時間。」朱塵劭有信心,但他不得不承認,「杜家勢力會開枝散葉,在於皇上一開始警覺性太低,皇后在皇上繼位之初,內政外務都塞進了大量的族親,這六年來,杜家已在朝廷跟各地官府打通了好幾條門路,砍了這條,他們還有其他路可走。
「比較棘手的是,杜家的勢力不只是那些官員而已,為商必與官和,多少富商巴著那些貪官,雙方利益糾葛,皇帝一旦摘下杜千德的烏紗帽,再抄杜千德的家,一一罷免與他有關的親族官職……」他沉眉鎖眼,一臉嚴肅,「屆時,官商為了利,打著『外戚功高震主』旗幟,皇上過河拆橋收拾有功朝臣,這大帽子一扣--」
「我的天,屆時朝野又要掀起多大風波?」田晉想都不敢想。
「到時候,受苦的還是老百姓,這也是我跟皇上暫時不動杜千德的原因。」
「你在養傷時捨不得放下手上的冊子,上面有許多說不得的密謀,應該已在進行中了吧。」田晉看好友點頭後,又問,「我看你就放在書房的櫃子上。」
「我注意過了,曦恩一見到是我手寫的書冊,便不再翻看,那是對我的尊重。」他很清楚與他並肩多年的好友在想什麼。
「我哪有在想什麼,其實她也看不懂,那些字裡有迷宮,走對方向才見玄機。」這也是田晉願意死心塌地追隨好友的原因,他沒法子那麼聰明,可物以類聚,他這樣也算是聰明人嘛!
朱塵劭一想到鄔曦恩,冷峻的表情便不由自主的放柔了。
田晉受不了的搖頭揮手,「去吧,她一定在晴園,今天無趣的看夠了,要看點賞心悅目的。」
不理會好友饒富興味的促狹眼神,他還真的頭也不回的離開書房。
田晉一楞,「這些書信總要收吧?」
可來不及了,他早不見人影了,太被朋友信任也不好,田晉只好認命的再將這堆東西拿回書櫃後方的密室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