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負王爺,你的堂兄,對這個身份,我已經感到厭倦了。」
「為何?」他深入大理段氏王朝為暗樁,王爺身份才是他所需啊!
段負浪腳下旋風,在段素徽尚不清楚的瞬間已經站在他的身後,緊貼著他的耳鬢,他的口中升起蠱惑人心的暖風。
「因為啊……我不想做你的堂兄,我厭惡這個兄弟名分。」
有那麼一刻,在他的鼻息間,段素徽幾欲全身癱軟。他全力凝住心神,退到距離他三步以外的地方——這個堂兄實在太危險了。
「廢話少說,說正事吧!」
段負浪再次掀起他那副逛青樓楚館時常露出的笑容,「我們剛說的……都不是正事?」
垂下眼瞼,轉動著腕間的七子佛珠,原來四大皆空說起來易做起來竟有無盡的難,「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誰,請你轉告他,我大理段氏王朝願與之聯姻以求祥和。」
「喔?」段負浪眉開眼笑地等待下文,「你終於想再娶一妃?」
「不是我,是儲君段正明。」褪下腕間的七子佛珠,捏在手心裡,段素徽望著庭院當空的月色悠然長歎,「他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成了家方能真正為我大理段氏王朝建功立業。」
段負浪站在他的身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豎起蘭花指直戳他的心口,娘聲娘氣地喊了一嗓子——
「我的王,你好狠的心吶!」
誰的小米掉了一地?也不掃掃!
傳上明帝旨——
段氏正明貴為一國儲君,已到成親之歲,然身畔空虛,膝下無子,實非我段氏之福、大理之福。今宋國欲與我大理段氏王朝結秦晉之好,君王有意令儲君迎娶宋國郡主,著即日起由負王爺準備儲君大婚諸項事宜。
一道王令讓已然心陷囹圄的段正明再受創傷,痛到無以復加便不覺得痛了。如今的段正明再聽到些什麼,再被迫接受些什麼,於他己身,都已無所謂。
他甚至不想知道即將成為他妻的這個女人姓甚名誰,獨自住在光明殿裡,他不過是個活死人罷了。
這裡曾是段素徽的寢宮,也是何其歡自小長大的地方。那年月,段素徽常年泡在他王弟素耀的永耀齋裡,這裡反倒成了他和何其歡盡情玩鬧的方寸之地。
每日自上德殿下了學,他便跟隨何其歡回到這裡。少時,他們扮過家家酒,他做新郎,她當新娘。她坐著蓮葉圍攏的花轎,踩著腳上那雙艷紅的繡著蓮花的鞋來到他的身旁,他掀起掛在她臉上的帕子,好似掀起了她的蓋頭。
從此,她便是他的妻,他便做她的夫。一眨眼,似過了百年。
年少時常扮的家家酒,到底也沒能真實地發生在他們的身上。他最後掀起的是她臉上浸了血的帕子,那上面也繡滿了盛開的映日蓮花,如她腳上常穿的一般。
為什麼?
為什麼要扶他上帝位,既然她知道會以死為結局,為什麼還要把他獨自留在人世間?是懲罰嗎?懲罰他曾留下她,獨自離去?
是懲罰吧!
他離開她五年,她要他用這一生去償還。
好吧,既然是懲罰,他該受的懲罰他便受了,用這一生來受。
「來人啊!」他傳令下去,「把庭院裡的花草都給我拔了,我要種些東西。」
「儲君殿下,您要什麼吩咐一聲便罷了,小奴們上山下水地給您找去為您弄去,還要自己種?」
「我說拔了就拔了。」
儲君殿下一聲令下,誰還敢不從。一群侍衛、宮人七手八腳地將庭院裡的奇花異草全給拔了,只等著顧國君吩咐:「種什麼呢?」
「苦涼菜、臭菜、南瓜尖、茄子和白菜——單種這五樣。」
這五樣?這五樣都是些不值錢的野菜、小菜啊!顧國君要這些幹嗎?
他明說了:「待種得了,我要做雜菜湯。」親手做,做給最愛的人吃,即使她已不在。
偶爾,他會覺得她被未走遠。就站在蓮塘河畔,悠悠地等著他尋摸著她的氣息而來。
她的裙裾為風掀起,緩緩搖曳的青翠之間,亭亭而立的是她的身影。微風獻吻楊柳枝,樹梢輕舞驚飛鳥。牽起她的手,踏入船上,信步移舟蒼翠間,穿梭於水間的是她銀鈴般的輕笑聲聲。
他搖起櫓,驀然回首,她竟不在船尾。
段正明陷入沉思,身後卻傳來不合時宜的大笑——
「儲君殿下這是好興致啊,竟自己動手種起野菜來了,還真是親力親為……親力親為啊!」
這等時候敢在他光明殿裡如此放肆的,宮裡上下怕只有那位油鹽不進,水火不怕的負王爺——段負浪了。
段正明回身望去,果真是他,「負王爺,今日好興致到我光明殿來坐坐,又有什麼王上的旨意要傳下來嗎?我悉聽尊便就是了!」
連日來的動盪與變遷,讓這位向來欲避到宮闈鬥爭之外的王爺也變得硬氣起來,這恐怕正是段素徽所要的吧!
段負浪嬉笑著回說:「王上哪有什麼旨意,只不過我身為此番的迎親大臣,對儲君殿下的婚事自然要多盡些心力才不枉王上、儲君殿下這番重托啊!」
段正明蹲下身子親自除去這園子中央的花花草草,看也不看段負浪,對著烏黑的泥土,他無所顧忌地放開了說:「負王爺,宮裡的人皆猜測你與王上的關係,到底是親是疏,是近是遠。我不想猜測,也沒存著那份心思,我知道在其歡的事上,你站在王上的身邊,可你對我們,也沒有虧欠什麼。有什麼話,你就明說了吧!」
話說到這分上,段負浪依舊不肯直言,卻問他道:「恨王上嗎?」
段正明手裡加了一把勁,將深埋地下數十年的樹根連土拔了出來,「負王爺,您還是說正事吧!」
「不要恨他,他……只是不曾被誰好好愛過。」
在段正明開口阻斷之前,段負浪將懷袖裡的喜帖拿了出來遞將過去,「這是宋國郡主的生辰八字,名帖喜好,都是要成夫妻的人了,總不該太過陌生。」
他並不伸手去接,段負浪只得將那大紅的帖子放到石桌之上,「儲君殿下,負浪告退。」
目送他遠離,段正明抬眼瞧了瞧那石桌上的大紅帖子,何處狂風惹事端,竟掀開了那帖,只見大紅的紙上寫著三個字——趙知歡。
新嫁娘閨名竟叫……知歡?!
她又知道人生幾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