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海嚴!厲海嚴!厲……」她跑得氣喘吁吁,一不小心還摔了一跤,過路的同學見著,還不忘掩嘴偷笑。
自從高二徐武撞見他們倆在鬼宅的那一天後,不到一個禮拜之內,厲海嚴就消失在校園內,再也沒出現在她眼前。
柳緒緹為此還槓上徐武,鬧得滿城風雨,後來才輾轉從他班導師那裡得知,厲海嚴因為家中某些原因,迫不得已轉學了。
她整整哭了一個月,不但成績一落千丈,班導還聯絡她父母到學校一趟。
在外地工作,已經半年不見的父母聽到她的狀況,又震驚又憤怒,惡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才將柳緒緹給打醒。
她那時以為,厲海嚴這輩子不會再出現了,她曉得他狠下心來不告而別,全是為了自己好。
事隔一年多,她如願考上理想的大學,隻身北上求學,依舊是師長眼裡的好學生、父母眼中的好女兒。
可是柳緒緹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遇見厲海嚴之前,那個快樂的自己。
她強忍著淚水坐起來,一雙白得發亮的球鞋映入她眼中,低沉熟悉的聲音傳人她耳裡,帶著濃濃的笑意。
「原來這間大學的新鮮人,都要如此犧牲演出,才能得到教授和學長姐們的青睞?」
她抬起頭來,高大的身影為她掩去所有日光,隱約中,她見到一雙鳳眼飽含笑意,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厲海嚴簡直被她的迷糊打敗,沒想到才一年不見,她的本性依然沒改,老是在他眼前冒冒失失的,一點也不像人家嘴裡說的、那個謹言慎行的模範生。
「好久不見,妳還是一點也沒變!該說妳不長進,還是不爭氣?」厲海嚴將她攙扶起來,見她穿著裙子的膝蓋都磨破皮了。
柳緒緹呆滯地看著他,驚喜到說不出話來。
「喂,還是妳跌傻了?」她剛剛喊他名字時不是鏗鏘有力?現在倒是被貓咬掉舌頭了。
「厲海嚴……真的是你嗎?」
「如假包換。」他皺起眉頭。「妳是不是更加發育不良了?」瞧她瘦得雙頰都不再圓潤了,卻不可否認更顯清麗出眾。
柳緒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斷地捶著他的胸口。
「嗚……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了!嗚……厲海嚴是個大混蛋,不說一聲就走了,把我丟在那裡不聞不問,你好沒良心……」
她邊哭邊罵,兩手還不忘捶他,雖然他皮厚肉粗,但不表示他沒知覺,他也是會痛的。
「柳緒緹……」
「嗚啊……你曉不曉得這一年多來我天天想你,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但是你怎麼對我的?嗚……厲海嚴是我看過最差勁的混蛋了!」
老天!原來混蛋還有分等級的?
厲海嚴忍住笑,故意忽視週遭投來的異樣眼光,他今天是新鮮人到校園報到,一點也不想引人注目,凡事還是低調點好。
「柳緒緹,別哭了,快把眼淚擦乾。」
現在校門口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呀!
「厲海嚴你這個大混蛋……」她存心將一年來的委屈狠狠傾吐出來,再也不願壓抑。
只見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再任她繼續哭喊下去,他很難相信自己不會被人當成寡情無義的男人。說不定未來在校園內,會有女同學相約一起唾棄他。
厲海嚴別無他法,只好將她按進懷裡,然後帶她到一旁的樹蔭下。
柳緒緹哽咽地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唸書。」厲海嚴將她拉到身前,替她遮去大部份的陽光。
「我們是同學嗎?」柳緒緹又笑又哭,淚還懸在眼角,模樣逗趣。
厲海嚴替她拭去淚水。「是的,從今天起,我們又是同學了。」
「哇」地一聲,柳緒緹又開始哭得顫抖,嚇得厲海嚴手足無措。
「柳緒緹,妳……妳怎麼又哭了?」
「笨蛋!我是喜極而泣。」她踢他一腳,這個大傻瓜!
他將她重新攬進懷中。「記得高二時,我不是問過妳以後想考哪間學校嗎?」
她點點頭,抹去淚水。
「我說過,會做個配得上妳的男人。雖然要付出的東西很多,但是我做到了。我希望能光明正大的跟妳走在一起,讓妳不需要因為我的關係,而受到旁人的指指點點。」
自從母親出走、妹妹死後,他和父親的關係就陷入死局,他也因此犯下殺人未遂的罪嫌,在少年感化院待了一段時間。
一個家不像家的地方,所有青春歲月,厲海嚴幾乎過得一片黑暗。
出獄後,他跟祖母一塊生活沒過多久,高二時便得親手送走年邁的老人家。接著,他迫不得已跟著住在台北的大伯離開台中……一切發生的毫無預警,甚至未讓厲海嚴得以喘息。
「我不怕!你別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我們只要做我們自己就好。可是……你卻該死的選擇一聲不響就走了!」柳緒緹氣得又捶他。他曉不曉得她這一年來過得有多寂寞?
「家中的變故,讓我不得不跟大伯離開,我明白當時的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只會拖累妳而已。」
如今,一切不同了,他考上這間不知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大學,也擁有好幾份不錯的家教工作,開始了新的人生。
「妳不曉得為了跟妳當同學,我唸書念得有多辛苦?」
他清楚自己程度不像她那麼好,如果別人花一倍的時間就能獲得的東西,他就要花二、三倍的努力,甚至是更多的功夫……他不以為苦,反而覺得踏實,日子也變得極為充實。
一年來,厲海嚴每日早出晚歸,無一日在學校或補習班缺席,認真聽講,專心做筆記,種種改變讓大伯感到不可思議。大伯清楚他一心要拋下過去,選擇在後頭默默支持他。
這些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平穩、最有目標的安定生活。
「我寫好多信給妳,可是妳卻從來沒回過。」直到現在,他還是保持兩日一封信的習慣。「昨天我才將新的信寄出去。」
柳緒緹皺起秀眉。「我真的沒收到過。」
所有在厲海嚴心裡一年多的疑惑,此時豁然開朗,原來她不是氣惱自己的不告而別才不聯絡,而是因為某些原因沒收到信。
「你是不是將地址寫錯了?」
「沒有,我很確定,而且在轉學那天,我也有將一封信放在妳家信箱裡。」他再不經心也不會在如此重要的事上出錯。
「我沒收到,一封也沒有。」板起臉孔,柳緒緹顯然很不高興。
接著,當厲海嚴流利的背出她家地址,才讓柳緒緹想起一些奇怪的地方。
這一年多來,母親辭去工作在家中陪伴她,每回遇上郵差送信或是領掛號之類的事,母親就急忙忙地衝出門,好似在防範什麼似的,顯得緊張兮兮……原來是在攔截厲海嚴寫給她的信。
這讓她莫名地感到憤怒,為什麼大家要將他們倆拆散?難道她的人生除了唸書以外,就不可以有其他的選擇嗎?
「算了,計較那些都沒有意義了,至少我努力考上學校,咱們又可以一塊當同學了。」雖然他和她選擇一樣的大學,但還是同校不同系。
她抬起頭來,怯怯地問他:「只是同學嗎?」
「當然啦,有其他更好的發展空間,我也樂見其成。」他俯下身,留下一吻在她面頰上。「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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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走慢些……那邊有石階,旁邊有盆栽……」出院後,柳緒緹亦步亦趨的尾隨在厲海嚴身後,一顆心忐忑不安。
谷陽轉過頭去,再也受不了。「柳小姐,我已經很小心了。」他扛她家老大扛得很努力、很用力,難道她還看不出來嗎?
面對厲海嚴直逼一九○的身材,谷陽不得不承認自己一八三的身長很吃不消,一小段距離也夠讓他大喊痛苦了。
在醫院還可以借到輪椅將厲海嚴推上車子,回到家後,谷陽很難想像柳緒緹這樣嬌弱,如何照顧這麼「龐大」的病人?
閎嫣看不下去,也跟著開口:「妳別緊張兮兮啦,趕緊去開門。」從下了車柳緒緹就一直窮緊張,還不快打開大門,沒看到這兩個男人臉色都很青白嗎?
柳緒緹二話不說,趕緊衝到家門口,卻看到有個黑影杵在庭園裡。
「老大呀老大!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正當眾人站在門口等柳緒緹開門時,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聲響起,人未到聲先到。
不知多久以前就窩在這裡的何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聽到開門聲,立即從後院飛奔到門口。
「何謨?」厲海嚴這些日子只顧著養病,壓根兒忘了知會他一聲。
「蝦蟆?」其他三人聽到這可笑的名字,差點沒笑掉大牙。
「你怎麼了?」見平日威風凜凜的厲海嚴如此虛弱,何謨吃驚不已。
「沒事,你等很久了嗎?」厲海嚴擺擺手,沒多說什麼。
「當然,我從早上等到現在。」現在都傍晚了!
柳緒緹並不清楚他們的關係,只是微笑地道:「進來聊吧!」
「嫂子!好久不見啦!我今天可不可以來妳家吃飯?」一看到柳緒緹,就會想到她的手藝,何謨只要顧好自己的肚皮,厲海嚴對他再苛刻,他都可以不計較。
「我們見過面嗎?」她尷尬地笑,與厲海嚴有關的事情她幾乎都想不起來。
「啊?」這下換成何謨傻眼,他們不是上個月才見過面嗎?這幾年下來,何謨跑厲家不下數百次,因為有得吃,他一向是勤快的不得了。
柳緒緹不知該如何回答,紅著臉轉身進屋裡。
「老大……」何謨才回頭,就見到厲海嚴笑得一臉無奈。「嫂子怎麼了呀?」
閎嫣走上前去拍拍何謨的肩。「不好意思,你嫂子現在失憶中,今天算初次見面,記得好好表現。」話說完,她踩著三吋高的高跟鞋尾隨在柳緒緹身後。
「什麼?」何謨瞠目結舌的看著厲海嚴,天底下真有這種大烏龍?
「很不巧的,關於厲老大的事,她沒一樣記得起來。」雖然不想相信,但是谷陽仍覺得有說明的必要。
「啥?」
何謨的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鳳梨,這是他聽過最光怪陸離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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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谷陽和閎嫣因公司有事,先行離去,柳緒緹在廚房清洗晚盤,客廳內只剩何謨和厲海嚴在討論補習班最近的狀況。
「我找認識的學弟來幫忙代課,課程進度沒有落後,你可以專心養病。」何謨搖搖頭,不禁歎氣。「你也真是倒楣,沒事淨把麻煩往身上攬,那些死小孩又不是你生的,還白白讓人捅一刀……跟你講幾遍別那麼熱血,倘若有個萬一,你要嫂子一個人怎麼辦?」
厲海嚴沒有說話,更不願意跟何謨說明他嘴裡的那些死小孩,其實就是阿海他們。既然事過境遷,也就沒必要讓何謨擔心。
現在離大考的時間分秒緊迫,厲海嚴希望別影響何謨的教學情緒。
「阿海他們最近的表現如何?」
「阿海他們那群死小鬼,最近不知吃錯什麼藥,動不動就蹺課,還是我去學校堵人,將他們全拖到補習班裡的。」
人偶爾都有倦怠期,尤其是學生課業壓力龐大,遇上這種事通常他都睜隻眼閉只眼,只是高三的這段期間,何謨還是希望他們能用點心在課業上。
「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看這樣子,厲海嚴心裡有底,阿海他們果然沒跟何謨商量他們碰上的問題。
「你也曉得那群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脾氣又拗,不想講的就算咱們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也不會說的。」
「如果他們有任何狀況,你要在第一時間內向我回報,無論何時。」厲海嚴斂起眉,說得很嚴肅。
雖然事件暫且告一段落,但直覺告訴他,阿海他們遇到的麻煩,絕對不是三兩下就能解決的事。
「老大!阿海他們是不是闖禍了?」
「沒有,只是聽到你說他們最近常蹺課,我有些不太高興罷了。」
「孩子嘛!哪個沒荒唐過?阿海他們不算壞,不過是皮了些,我相信他們沒那膽子作惡。」時候不早了,何謨今天來已經知道了厲海嚴的狀況,他起身告辭。
「我該走了,你和嫂子好好休息,補習班的事先別操心了。」
「我不送你,自己路上小心。」
「不用客氣啦!你好好養病,以後別這麼魯莽,讓嫂子擔心,別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不能老逞一時之勇。」
「嫂子呀!謝謝妳今晚的招待,我先走了。」何謨往廚房喊話。
他沒想到嫂子會失憶,而且還只對與老大有關的事沒印象,何謨覺得沒人比厲海嚴還倒楣。他跟厲海嚴從大學同窗到現在,多少明白厲海最對柳緒緹的用心。
柳緒緹自廚房內探頭。「有空再來家裡吃飯。」
「沒問題!」嫂子失憶歸失憶,個性還是一樣親切又溫柔,真不愧是老大捧在手心的女人呀!
「補習班的事就交給你煩心了,記得任何事都要在第一時間跟我報告。」厲海嚴在何謨離開前,還不忘交代著。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是責任感太重又愛操心。」何謨擺擺手,走到玄關穿鞋。「擔心你自己吧!我走了。」
何謨走後,柳緒緹端著一杯水,拿著藥到厲海嚴面前。
「該吃藥了。」
「謝謝。」厲海嚴收起擔心的表情,不願讓她掛心。
「你為什麼沒跟何謨說,你的傷是因為補習班的孩子造成的?」這讓始終待在廚房內的柳緒緹很不諒解。
「阿海他們是何謨班上的學生,我不想增加他的負擔,況且高三生目前也到了倒數衝刺的時間,我只是不想讓這些小事影響班內的讀書風氣。最近有幾個人表現不錯,或許升學率能突破往年也說不定。」
「你想成全他們,所以只好犧牲自己嗎?」這是柳緒緹最為他叫屈的地方。她不想干涉他的工作,但事到如今都已威脅到他的生命,她無法坐視不管。
「我沒妳說得偉大,何況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做事會有分寸的。」
「沒分寸的是你!」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擴擔心受怕?
「緒緹,別孩子氣了。」
「你不曉得當我見你倒在血泊之中,我有多害怕恐懼;沒能在你離開前及時攔阻,我有多懊惱後悔!尤其你昏迷不醒……我真的差點崩潰了。可是,你清醒後只曉得關心那些孩子,對自己的傷勢卻不聞不問。」柳緒緹不悅地扯開嗓子,怒不可遏。
「我自己的身體,我當然清楚。」厲海嚴好聲安撫,並未動氣。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是無敵的嗎?從你出事到現在,那些孩子有來看過你、關心過你嗎?他們闖了禍,卻連跟何謨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何謨在時,她不想將場面弄僵,就是希望他們兩人私下好好談談。可是厲海嚴對自己漠不關心,心心唸唸的只有那群孩子。
「他們或許有難言之隱吧!這年紀的孩子總是很好強,我們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若無這段有勇無謀的青春,他也不會因此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
「厲海嚴!別跟我東拉西扯的,我們現在在談的,是那些害你受傷的孩子,不是我們自己!」
「妳知道我為何特別留心這年紀的孩子嗎?」
「不知道!」柳緒緹別過臉去,充滿賭氣的意味。
「因為在他們身上,我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沒有妳,也就沒有我。現在我的學生什麼都沒有,但是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和我一樣,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進而改變自己的人生……在這之前,我必須代替那些還沒出現的人。」
「即使那會使你受傷?」
「傷口總是會癒合的。」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她不明所以的起身,站定在他面前。「怎麼了?」
他搖搖頭,只是輕輕地攬著她的腰,靠在她的身上。
「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找到生命中那個無可取代的人,請妳給那些孩子一個機會,包容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好嗎?」
一聲歎息逸出唇瓣,她將他緊緊攬住。「傻瓜,看到你這麼拚命,我真的覺得很捨不得。」
「我是跟妳學的。」當年,若不是她的愛心及努力改掉他滿口髒話、憤世嫉俗的想法、狂傲不羈的態度……還願意展開胸懷接納他……厲海嚴相信自己現在一定仍一事無成。
「少把我拖下水。」
「沒有辦法,遇到我,妳就該認命囉!」
「是呀,那你應該好好報答我的恩情才對。」
他揚高語氣,挑眉地問道:「例如?」
「目前還沒想到,反正來日方長--」
「可是我迫不及待了。」
厲海嚴拉下她的身子,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給了她一個又深情又綿密的親吻。因為這個熱吻的緣故,他們之間的距離彷彿已煙消雲散。
就像再次談了場新戀愛,他捨不得放開手,只是不斷地吻著她,索討睽違以久的甜蜜。
從今而後,又是新的開始,一段屬於他們之間,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