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機場前方的男人吸了吸鼻子,想要熟悉這樣的濕悶,畢竟他可得待在這個城市好一陣子,不習慣怎麼行呢?
望著遠比十幾年前更加繁華熱鬧的都市,康偉柏扯著緊張的嘴角,伸展著略顯僵硬的四肢,企圖讓飛了十幾個鐘頭的疲倦獲得紆解。
「搞什麼飛機啊?竟然在這時候拋錨。」
他走到路邊等候著來接他的人,突然聽到一道雖然怒氣沖沖卻顯得壓抑的女聲,似乎不想輕易大發雷霆而正在努力控制情緒。
「公務車早不送修、晚不送修,偏偏挑這時候,要找個臨時替代的也別找這種破爛車子,這不好了吧……要我來接新上任的同事,」搞成這樣,接什麼接啊?我連自己都回不去了。」韓宓雅老大不高興地踢踹著車輪。
她最近Case都忙不完了,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那個沒良心的上司竟然還要她出外勤,要是她的案子無法在期限之內趕出來就別怪她!
算了,這時候抱怨也無濟於事,先找到新同事再說吧!
轉身朝機場大廳走去,看到距離幾步的地方有雙打量的黑眸,韓宓雅沒好氣地瞪了回去。有什麼好看的!
康偉拍不以為意地走近韓宓雅,爽朗的笑顏瞬間刷亮了周圍的黯淡。「小姐需要幫忙嗎?」
「你會修車?」韓宓雅戲謔地瞅著衣冠楚楚的康偉柏。
「看了才知道。」接收到韓宓雅眼底射來的不以為然,康偉柏並沒有因此而心生不悅,依然保持著溫和的口吻。「鑰匙給我。」
韓宓雅擰眉盯著康偉柏,沒打算將鑰匙交到他攤開的掌心中,畢竟他是個陌生人,不該輕易相信,要是車子被他乘機開走,她可沒閒錢賠償這損失。
「我要偷,眼光也不會這麼差,偷這台快報廢的車子。」康偉柏看出韓宓雅的顧忌,用著調侃的語氣發出「別擔心」的訊息。
確實,這台破爛車要拿去賣掉,還不見得有人要受理呢!就勉強相信他好了,不然苦等在此也是浪費時間,於是韓宓雅將鑰匙交給他。
康偉柏打開引擎蓋,大略巡視過後,給了意見。「放心,只是引擎過熱,休息一會幾就沒問題了。」
「謝謝。」這時韓宓雅的手機響起。「喂?還沒……好,那你Call他,告訴他我在門口等,還有,能不能請你換輛車……喂?」
韓宓雅尚未說完,電話已匆匆掛掉,隨即換康偉柏的手機鈴聲大作。她挑眉低吶,不會那麼巧吧?
結果不出所料,他正是她在灰濛濛的天氣中不得不出門的目的。
「想不到是你!」無巧不成書,康偉柏正在想何以遲遲未見到接他的人。
「嗯,上車吧!」韓宓雅不想多言,只想趕快回公司,看著愈加昏暗的雲朵,看來一場雷陣雨就要傾盆而下,她可不想淋得一身濕。
兩人閃入車內後,幾顆豆大的雨滴頓然敲擊在引擎蓋上,緊接著無數的雨線咚咚地奏起響亮的樂章,雖然聽起來別有一番風情,但韓宓雅根本無心欣賞大自然的奧妙,反倒慶幸地吐著大氣,試圖發動車子。
試了幾次後,車子如願地緩緩前進,她懸著的擔心才安然地放下。
可是身旁的男人卻不給她安寧的氣氛,頻頻追問著對她來說極其瑣碎的事,她很不想理他,但擾人的說話聲卻教她煩躁不已。
韓宓雅終於按捺不住地爆發了,出口當然不會客氣。「閉上你的嘴。」
此話一出,康偉柏愣住了。好熟悉的話,那是每夜都會盤踞在他記憶裡的片斷,而且她確實長得跟印象中的「她」很像,會是「她」嗎?
不可能的!他所認識的「她」就像陽光般耀眼,完全不像她,冷得像此刻的天氣。
沒想到她的待客之道那麼不友善,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照道理來說,指派來迎接的人應該笑臉以對,給個好印象;但她卻背道而馳,全然沒有他所想的「應有的禮貌」,反而十分不情願的樣子。
終於有了令人滿意的安靜狀態,韓宓雅專注地盯著前方,不理會康偉柏因她那句話而出現的詫異神情。
「你不高興來接我?」
「嗯。」隨意哼著,對他的話題沒啥興趣,而且忍不住在心底抱怨,還以為耳根能夠求得片刻清靜、想來她太過奢求了,這男人比女人還多話。
「你對待同事都是這樣的態度嗎?」康偉柏不死心地繼續問著,似乎在挑戰她的忍受度。
「嗯。」
不會吧?她當真決定默不作聲,任憑他唱獨角戲,也不肯開尊口好好回答問題?這女人冷淡到溫暖的車內驟然刮起強烈的寒風,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算了,她不說話,他再拿熱臉貼她的冷屁股未免太不上道。
康偉柏決定閉嘴,一路上安靜得只能聽到車子似乎要支解的恐怖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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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康偉柏帶到工作室後,韓宓雅對於能夠擺脫這個燙手山芋而差點舉手歡呼,但向來以冷漠示人的她當然不可能這麼做。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移動到自己專屬的辦公室,繼續未完的工作。奈何天公不作美,一道她不想聽到的嗓音喚住了她。
「宓雅,過來一起幫新同事接風。」老闆蘇志賢快樂地說。
垮著臉,韓宓雅極其不願地走入人群裡,選擇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想要挑個適當時機溜走。原本臉色就不太和悅的她,在幾位女同事對康偉柏竊竊私語的稱讚下,顯得更加不耐,但依然不由得仔細端詳起他的面貌。
確實是不賴,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瞳,似笑非笑地環視在場的眾人,撩動著不少女人的芳心;細薄的唇勾起魅惑的弧線,彷彿要奪走人的心魂;輕輕撥著垂落劉海的動作,更是優雅地散發出不凡的氣質。
不容否認,他很會製造效果,把自己的優點展露無遺,連如何懾住女人的目光他都很在行,十足的「花花公子」!她對他的印象愈來愈差了。
「各位同事,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同窗好友,有幸能夠請到他到我們公司,相信仰仗他在計算機方面的長才,公司的業績很快就能繼續翻升。」
蘇志賢講得口沫橫飛,韓宓雅聽得噁心連連。
好不容易等到歡迎會進行到一個段落,韓宓雅迫不及待地溜回辦公室,絲毫沒注意到身後那抹深不可測的眸光。
「你該不會煞到我家的冰山美人了吧?」蘇志賢嘲弄著康偉柏的凝望。
「她好像很不喜歡我。」康偉柏將從機場到公司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蘇志賢卻沒露出驚訝的神情,反而哈哈大笑。「別擔心,你的魅力依然還在,瞧那些女同事還不都對你大拋媚眼,所以別因為宓雅而失去信心,她是異類,她對公司其它員工從來沒給過好臉色,她很獨來獨往,除非有必要,否則不會主動跟人打招呼。」
「這樣好嗎?」康偉柏很不以為然。
「別擔心,她的能力足夠壓倒眾人,何況她也沒刻意刁難同事,惡搞公司的氣氛,所以到目前為止倒也還好。」蘇志賢領著康偉柏走進他的辦公室。
「你請我調查的事,只有一點眉目。」
「是嗎?」康偉柏顯得有點落寞。
「線索不夠,很難調查,不過我透過關係,找到你說的那間學校的畢業紀念冊,卻發現我們認識的人之中有人是念那所學校的。」
「是誰?」太好了,雖然他沒印象朋友群中有誰是那所學校畢業的,但竟然有線索,應該就能縮短找人的時間。
畢竟他回到台灣的真正原因,是為了尋找十多年前曾幫助他、給他鼓勵的女孩,那天的一切,他全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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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就體弱多病的康偉柏,雖然青春期來臨了,但他的身材依然比同年齡的同學還瘦小,自然也淪為被欺負的對象,在遭受到難堪的對待後,雙親替他轉了學。
「別擔心。」康母握緊康偉柏顫抖不已的小手。
今天是他轉學的第一天,眼見車子逐漸朝新學校接近,他一顆心因之前的遭遇而怦怦跳著,深埋的陰影讓他心生畏懼,他害怕面對新環境的到來。
「爸、媽,我可以不去嗎?」康偉柏的苦苦哀求讓父母一陣鼻酸。
「不行,偉柏,你要試著去面對。」康母心疼地揉揉康偉柏的頭,
內心自責不已,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兒子。
「可是同學都不喜歡我,他們都欺負我……」康偉柏討厭被欺負的感覺,卻沒辦法反抗,因為他們人太多,而他只有一個人,力量實在太薄弱。
「不會的,你在心底誠心默念,祈禱新同學都是和善的人。」
「我已經試過好幾次了,一點用都沒有,你不要再騙我了。」
這句話讓康父、康母沉默了,他們悲傷的神情讓心思細膩的康偉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明白雙親為了他的事大傷腦筋而且深深懊惱,他怎能再讓他們擔心?
「爸、媽,我會努力的。」康偉柏不只是安慰雙親,也是在給自己勇氣。
「嗯,爸媽支持你。」
父母的座車走遠後,康偉柏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舉步踏入陌生的校園。
沒半個人影的走廊,就像在呼應他空洞的心,他一步步朝自己的教室走去,瞥見教室裡的學生安靜、專注地聆聽模樣,他很清楚只要下課鐘聲一響那群看似乖巧的學生就會立刻變成頑劣的小惡魔。
腦子裡閃過被欺負的畫面,康偉柏驀然刷白了臉色,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彷彿剛發芽的樹苗,經狂風一吹就會傾倒夭折。
「這位同學哪一班的?上課了還不進教室!」老師厲聲地斥問,嚇壞了被心頭陰霾籠罩的康偉柏,他的手心開始冒汗。
「我……我是轉學生。」康偉柏囁嚅地應聲。
「哦,哪班的?」老師的語氣立刻和緩了不少。
「二年五班。」
「走吧!我帶你過去。」好心的老師帶著康偉柏朝教室走去,每邁出一步,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不安地絞著雙手,不時在藍色短褲上擦拭滲汗的手掌,好期盼教室永遠不要到,但事與願違,他們很快就走到掛著「二年五班」牌子的教室。
「進去吧!」
「我……」怎麼辦?又不能在這時候落跑,不然一定會招來嘲笑。
老師察覺到康偉柏的怯意,於是拍著他的肩頭。「第一天都會緊張的,等你習慣後就不會了。」
「嗯。」康偉柏膽戰心驚地踏進了新班級。
當級任老師將康偉柏介紹給大家,並耳提面命要大伙好好相處時,台下突然響起一陣爆笑,讓康偉柏當場難堪不已。
「老師,他好像尿褲子了耶!你看……他的褲子看起來濕濕的。」
「真的耶!哈哈……羞羞臉,這麼大了還會尿褲子。」
同學們因為這句話而哄堂大笑,康偉柏急於解釋,但聲音太過細小,根本沒人理會他,害他無地自容地恨不得立即逃出教室。
「好了,別吵!」級任老師使出威嚴,才止住同學漫無止境的笑。「康同學,你去坐窗戶旁邊那個位置。」
「是。」康偉柏緊緊抓著書包的背帶,低著頭快步想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完全沒注意到前方的狀況,結果被同學惡作劇而伸出的腳給絆倒了。
「碰!」地一聲,康偉柏的頭撞到桌角,驟然劃開一道傷口,血不斷流下,濕黏的液體沾染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哇……」見狀,做錯事的同學頓時驚恐地大哭起來。
老師急忙喚來班長,班長一把橫抱起康偉柏,迅速地跑到保健室。
路途中,被血弄濕眼睛的康偉柏只能睜開一眼望著猶如大力士的班長,這一看,讓他訝異不已。女的?!
他擔心她的力氣不夠而想要開口,但發出的聲音卻細如蚊蚋。
「你……」
「閉上你的嘴。」頗有架勢的命令讓康偉柏立刻噤若寒蟬,而她的英姿也牢牢鑲嵌在他的心際,溫暖了他的胸膛。
來到保健室,班長急切地說:「老師快點……他流了好多血。」
「好,先把他放在床上。」
傷口處理過後,康偉柏仍然感到有點昏眩,也許是撞到頭的關係。
「老師,他有沒有事?」
「沒事,休息一下就可以回教室了。」
「謝謝老師。」
保健老師走了之後,班長拉了把椅子坐在床旁。「對不起,你才來第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我習慣了……」
「什麼習慣?你的意思是之前也曾被欺負嗎?」
「嗯」
看見康偉柏滿臉愁容,讓班長自知說錯話了。「你放心,只要你在這裡一天,我就會保護你。」
他過於瘦弱的身子讓樂於打抱不平的她揚起了正義感,發誓要阻止別人欺負他。
「謝謝你。」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讓他小小的心靈感到好窩心,直覺她是上帝派給他的天使。
「別這麼客氣啦!對了,老師說你要休息一下,趕快睡吧!我在這裡陪你,等你醒過來,我們再回教室。」』
她貼心地幫他拉好被單,令人暖和的話像催化劑,讓他沉沉跌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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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已是中午過後。康偉柏揉著惺忪的睡眸,望向靠在椅背上熟睡的班長,她泛著微紅的臉龐,扣人心弦,讓正值蛻變期的他蕩起某種異樣的觸動。
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卻不令人討厭。
他輕搖著她。「班長、班長……」
「嗯……」她被喚醒,微瞇著眼揚起唇角。「你醒啦?」
「嗯,我們可以回教室了。」她好可愛哦!這個想法染紅了康偉柏的臉,他連忙站起來不想被她瞧見,以免破壞了他們剛剛建立的朋友情誼。
一天很快地過了,或許是因為康偉柏的傷,讓同學們不敢再隨便欺負他。
放學鐘聲響起,康偉柏背著書包準備回家,心情已不若早上沉重,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了新朋友。當他經過廁所時,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忍不住側頭一瞥。
「干!看啥?」人高馬大的男同學立刻奔向康偉柏,來不及逃跑的他,只能硬生生地被揪住領口。
兩人的身形一比,更顯出康偉柏的嬌小,男同學見機不可失,厚臉皮地要脅他。「拿點錢來花花。」
「我……沒錢。」快要透不過氣的康偉柏艱澀地說。
「屁啦!」男同學揚手招來身後的幾名同學,扯去康偉柏的書包就搜括起來,找到幾張百元鈔票及幾枚銅板。
「不要……」康偉柏伸手想奪回書包,卻被男同學制止。
「哼!敢騙我,難道你不知道我是這裡的龍頭老大嗎?給他一點教訓!」
人煙稀少的校園裡正上演著一場暴力事件,卻沒人出現解救被痛扁的康偉柏,此時一名女孩英雄般地降臨現場,手持掃把,威風凜凜。
啊!是班長!
「你們這群壞學長,就只會欺負弱小。」
「你不要老是管我們的閒事。」男同學的話很明顯地透露出她經常與他們為敵,但偏偏他們又奈何不了她,因為他們是她的手下敗將,所以在她面前氣勢自然弱了一點。
「誰教你們老是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她高舉掃把指著他們。「放開他,不然我讓你們嘗嘗被掃把打的滋味。」
聰明人不吃眼前虧,男同學悶哼一聲放開康偉柏,逃之夭夭。
她扶起康偉柏。「你沒事吧?會不會很痛?」
要不是她想起東西忘了拿,急急想要跑回教室,也不會撞見他被欺負的一幕。
「還好,謝謝你。」她好勇敢哦!竟然敢力抗他們,他真是太懦弱了。
「你的手擦傷了。」她趕緊從書包中拿出手帕替康偉柏包紮。「先忍一忍,保健老師下班了,不能幫你上藥。」
「沒關係,我回家處理就好了。」
「可是你這樣……你父母親看到不會怎樣嗎?」
「他們……習慣了。」
又是習慣!她忍不住翻著白眼。「你勇敢一點好不好?難怪那麼多人想要欺負你,因為欺負這樣的你很有成就感啊!」
「我……我怕……」自己的體格又拼不過人家,他拿什麼條件勇敢?
「有什麼好怕的?你可以鍛煉自己啊!看是要去學空手道或是跆拳道都行,那些對你的身材都很有幫助,而且有了功夫的底子,人家嚇都嚇死了,哪敢來欺負你?」她搭著康偉柏的肩,口沫橫飛地鼓舞著他。
「真的嗎?」她的話給康偉柏帶來十足的信心。
「真的!相信我……你看剛才那些學長們,不是看到我就嚇得跑走了嗎?
所以你也可以的!」拿自己當例子,是最佳的說服武器。「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你就一定可以做到,如果連你都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有誰能來幫助你?」
雖然這些話雙親都曾告訴過他,他也不斷說服自己要做到,無奈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欺負、被恥笑,讓他失去了信心。
可是為何從她口中聽到類似的話,卻給了他無比的勇氣?康偉柏黑眸一亮,「好……我會努力看看。」
「嗯,加油囉!」
可惜,康偉柏隔天就被臨時調職的雙親帶往國外,還沒來得及展現他努力的成果,就與她分隔兩地,也因此他的心頭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遺憾。
他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