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方向,也有希望。
幾乎是用跑的,他快速奔向那個簡陋的小木屋,在門口平息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吱呀亂叫的門。
裡面和他想像的一樣,一盞溫暖的燈光下,坐著一個身著粗衣布裙,卻笑得讓人心悸的女孩。
「雪停了嗎?」女孩走了過來,不顧肖恩身上的寒氣擁住了他,「你的皮衣呢?」頓了頓又問,「你的靴子呢?」
在肖恩的腳上,是一雙又髒又舊的皮鞋,那雙保暖又結實的小牛皮靴已經不見了。
肖恩抓住小冉,讓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臉上。
「小冉,我們已經不需要那些了,這裡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完畢,我們可以離開了。」
「離開?我們要去哪?」
「去一個美麗的地方,」肖恩神秘地笑著,「那裡的山林很寧靜,小溪很清澈,水土肥美,廣袤無垠。那裡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天堂。」
「肖……恩?」小冉吃驚地睜大眼睛,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切。
「不要懷疑,我說的就是那個地方,海那邊的天堂。」
小冉突然用手摀住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她夢寐以求、日思夜想的一切,竟然在自己已絕望放棄的情況下撲面而來。在這一刻,她反而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了。
「我要帶你去你喜歡的地方,你說的那個與世無爭、平靜安寧的小村莊,就像你恩愛的父母一樣,建一個美麗溫暖的家。小冉,你不高興嗎?」肖恩拉下小冉的雙手。
小冉抬起頭,猶豫地看著那個雖然穿著普通衣服卻依然英挺的男人。
「肖恩,你真的放得下嗎?親人、身份、財富,所有的過去的一切,就這樣讓它成為虛無嗎?」
肖恩笑了笑,抱住小冉,把臉埋進她濃密的黑髮中,是熟悉的味道,他心中歎息著。
「小冉,我不是一時衝動的人,這些我都不想放下,但是……但是在這樣寒冷的夜裡,我可以沒有馬車,沒有皮靴,也可以沒有以前的所有,就是不能沒有你,至於我的父母,我已經給了他們想要的一切,就算公爵大人要怪罪,希亞家族已遍佈整個歐洲的產業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霍恩會撐起來的,再不濟還有曼陀維斯山莊,那不是希亞家族名下的產業,而是我私人的財產,只是那裡的收入,也夠他們一生無憂了。」
說著,他拍拍雙手,笑著說:「我可以是淨身出戶,你不會嫌棄我吧。」
小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在乎,人還會在這裡嗎?
「哦,對了,」肖恩突然想起什麼,翻著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樣東西,送到小冉的眼前,「這個。」
「這是?」小冉打量著他手中的東西,突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
這是一個白色陶瓷指環,上面有著淡藍色的簡單花紋,那是西湖,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她卻一眼認出。
這個指環她見過,愛不釋手,卻最終放下,只因想在有生之年能回到那個藍色花紋所標示的地方。
她從沒想過會再次擁有它。
肖恩執起她的手,又看了看手中的指環,最後把視線移到小冉的臉上,慢慢地開口:「你面前的這個男人,沒有尊貴的地位,沒有巨大的財富,他甚至沒有明天買早飯的錢,他有的,只是一個不值錢的戒指和兩張船票,這樣的人,你願意嫁嗎?」
「當然願意,這樣我真是太富有了。」小冉微笑,「我擁有家,有丈夫,還有……孩子……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小冉,」肖恩狂喜地緊緊摟住她,「竟然成真了,哈哈,你還記得你離開伯爵府的最後一個星期嗎?」
「啊?」小冉當然記得,那一段時間,他們形影不離地享受著最後的時光。
「這個孩子是我想要的,也許在潛意識裡,我從來就未曾想過放棄你。」
小冉恍然大悟,氣惱地捶著肖恩的胸膛,肖恩哈哈大笑,順勢把她攬入懷中。
當肖恩擁抱他的新娘時,想起走出家門前的掙扎,原來邁出這一步並不難,還幸福無比。
可是,當他們被攔住時,他們才發現事情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公爵大人已經下達了指示,大人,您出不了倫敦,不管輪船還是火車。」黑衣的僕人面無表情地說著,「露西婭小姐說,如果你能及時回到她身邊,她可以不計前嫌,請大人三思。」
看著遠去的輪船,肖恩緊握住小冉的手,「不要難過小冉,還會有機會的,一定會有機會。」
小冉絕望地緊緊地攥著手中的船票,那是肖恩用自己的衣服和皮靴換來的,想起他凍得紅腫的雙腳,小冉心如刀絞。
艾倫看著眼前這個粗衫布衣的男人,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開口:「什麼?你要帶她去中國?」
「是的,」肖恩淡淡地回答,彷彿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我在這裡已經無法容身了不是嗎?」
「不,沒那麼絕望,露西婭還在等著你,只要你回去,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你什麼都不用放棄,肖恩,回去吧。」
「什麼都不用放棄?」肖恩笑了笑,「就是沒有她是嗎?」
艾倫愣了,半晌才訕訕地說:「值得嗎?你知道你家現在的狀況嗎?你的父親暴跳如雷,你的母親發誓要殺了你,公爵大人的人對你虎視眈眈,最隆重的婚禮變成了全城人的笑談,地位、財富,一切都化為烏有,這一切的一切,只為了一個女人?」
「我不想對你訴說我對她愛得多麼深,只能說,我離不開她。」
「你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再想一想?」
「艾倫,我這次來,只是想要你的一個答案。」
兩人在沉默中對視,良久,艾倫終於躲開了肖恩的視線。
「不。」
「不?」
「……是的,不。」
「你只要找個機會送我們上船就可以了。」
「肖恩,你知道,我要和凱西結婚了。」
「凱西?哦,」肖恩恍然大悟,「露西婭的妹妹?」
「是的。如果讓公爵大人知道我幫了你們……」
「你愛她嗎?」
「……不,但你也知道,婚姻並不一定必須有愛,我一直想擁有全市最大的醫院,而不是一家小小的診所……」
「我明白了……祝你好運。」肖恩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肖恩,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肖恩笑了笑,沒有回頭,「你不是也曾喜歡過小冉嗎?」
艾倫呆住了,半晌。
「是的,但沒有喜歡到拋棄一切的地步。」
夕陽下,小冉冒著寒風急匆匆地向家趕,手裡握著一張帶女王信章的通行證,當莎琳娜和雷斯伯特出現在面前把這個遞給她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到如今竟是這兩個人幫了自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幫你們,一個是情敵,一個是拋棄了我的男人,但我想這麼做,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也可能是因為我現在很幸福吧。」
可愛的女人,小冉無以回報,只能在心裡默默地祝福他們。
肖恩應該已經回去了吧。她也要快點兒,要告訴他,我們可以回家了。
「為什麼走得這麼急呢?利薩小姐。」
小冉吃驚地抬起頭,打量著前面這個穿著華麗的女人。可能她自己沒有感覺不妥,但她的這一身打扮足以引起街上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這裡是貧民區,您不該單獨在這兒,露西婭小姐。」
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在幹什麼呢?小冉看著面前的華衣女人,突然想起了毫不相關的事情。
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在那個簡陋的小木裡做晚飯,那傢伙嚷著想吃蛋包飯,我就做了好大一鍋,雖然沒有香腸和蝦仁,但他還是吃了個底朝天,吃完後一邊大叫好吃一邊捧著肚子直喘氣。
想不到他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你在笑什麼?」冰冷的語氣打斷了她的美好回憶。
「啊?」小冉有些茫然。
「離開他,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小冉淡淡一笑,展開雙手,稍彎的指尖如盛開的蘭花,「可惜我除了他,什麼也不想要。再說,我想要的東西,我可以自己爭取,不需要別人給予。」
「是嗎?就像那次宴會你故意從樓梯上摔下來一樣?」
「戰爭總是雙方參與才會有趣,露西婭小姐不也正想在後面推我一把嗎?」小冉揮了揮自己的手,「您的鑽戒劃得我好疼啊。」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不自量力,總想抓住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結果不外乎受傷和摔下深淵兩種。」
「是呀,就像某些人,明明失去了,還拿著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聊以自慰。」
露西婭秀目一瞪,她發現這個從未與自己正面對決的女孩可比那個女人難對付多了,「利薩小姐可不像想像中那麼脆弱呀。」
小冉一笑,「露西婭小姐不也一樣不像人前那麼溫柔優雅?」
兩人同時沉默,在這一刻,她們在某些方面是一樣的。
天更冷了,太陽被凍得瑟瑟發抖,恨不得馬上跳入地平線。街邊的小販開始收拾東西,路人抓緊領角,急匆匆地走著,只有她們兩人靜默在原地。
小冉凍得身子有些麻木了,她活動了一下,看著對面的露西婭越來越青的臉,「回去吧,你一個貴族小姐,天快黑了還單獨留在這兒很危險。」
露西婭向前走了幾步,腳下一晃,差點栽倒,小冉本能地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抓住,一雙冰冷的手發著抖卻奮力向她伸來,像來自地獄的索命鬼,小冉側身避開,一把扭住,「夠了,你打不過我的。」
露西婭一聲不出,只是愣愣地盯住小冉,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嵌在灰白帶青的臉上,更顯得恐怖詭異,小冉打了個寒顫,更覺得,抓住的手冰冷僵硬,如沒有生命的屍體,她忍不住用力一推,任露西婭搖晃了幾下倒在地上,自己拚命拍了拍手,讓雙手有些溫度。
「不管怎麼樣,我要走了,你還是回家吧,沒有肖恩,你還會有別的愛人,還有家和愛你的父母,快回去吧。」說完,小冉不再理會地上的人,抓緊大衣,加入匆匆回家的行人中。
距離越來越遠,小冉還是忍不住邊走邊回頭,看著趴在地上的人,她怎麼還不站起來,地上的雪好冷呀,難道她暈倒了?
到了拐角,小冉躲到牆的後面,歪頭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她在哭嗎?失去了愛人,不管多麼堅強的女人,都會痛不欲生吧。
天快要黑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孩獨自待在這裡,不被凍死也會遇上酒鬼惡棍的。
小冉愣了一會兒,腦中有個聲音叫著不要看了,轉過身去向前走,前面有你要的幸福,不要回頭。但她實在無法丟下那個倒在雪地上的女人不管,於是咬了咬牙,又順原路跑了回去,用盡全力把她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