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烏雲密佈的天色,動作迅速地把要簽的公文放在安仰鋒桌上,打算在雨沒變大之前下班,因為她沒帶傘。
當她離開公司大門時,雨還很小,只要用手提包遮在頭上就可以跑到對面的公車站牌了。
不巧的是,她在準備過馬路時,一隻黑狗衝出來跑向她,她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不敢亂動,生怕黑狗撲向自己。
怎麼辦?
她自小怕狗,封她為「怕狗達人」也不為過,不管再小再可愛的狗她都怕,更別說眼前這只黑亮的中型野狗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頭皮發麻、神經緊繃,害怕到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了。
偏偏,像是在整她似的,雨勢在瞬間變大,天際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手提包再也遼不了傾盆而下的大雨。
她被一隻狗困住了,還淋成了落湯雞,又被雷聲嚇……動彈不得、求助無門,該怎麼辦才好?
安仰鋒開車回到公司,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副奇怪的情況——
素素動也不動的站在離公司很近的馬路邊,一隻黑狗在她前方。
她是被點穴了嗎?不然為什麼要任憑雨淋不閃也不躲?
還是,她在考慮要不要把那只流浪狗帶回家?
但不像啊,她眼神流露著害怕,一副防備的樣子,全身都在顫抖,不像愛狗人士,反倒比較像在怕那隻狗……
想到她有可能是因為忌憚那隻狗而不敢動,他的心驀然一陣緊縮,迅速把車開到她身邊。
他的車一到,黑狗就走開了。
他降下副駕駛座的車窗。「快上車!」
當那只黑狗一走開,他看見她立刻鬆了口氣,看來真的是在怕那隻狗。
素素看到是他,卻猶豫不決的說:「可是我全身都濕了,會弄濕你的車……」
他真是被她打敗了。「快點上車!車子難道會比你重要嗎?」
素素只好上了車,解釋道:「我本來要過馬路去搭公車,誰知道那隻狗突然出現,又忽然下起大雨……」
「我知道。」
看她一臉慘白,整個人不斷顫抖,他就明白她受到驚嚇的成份比較大。
「那個……你送我去對面搭公車就可以了,我……」
他不認同的看了她一眼。「你要這樣搭公車?」
今天她穿著之前他買給她的那件白洋裝,被雨一淋,幾乎成了透視裝,就算她有勇氣穿這樣去搭公車,他也不許。
「那……」
她還沒說出一個有建設性的結論,他已經把車開進公司裡了,直接停在一樓辦公室的入口前,那裡有個遮雨棚。
「下車吧,先進去把衣服弄乾再說。」
他的話感覺具有某種權威,令素素不由自主聽他的,下了車跟在他身後。
上了二樓,他卻不是往平常兩人辦公的辦公室去,而是往旁邊那扇門去,拿出鑰匙開了門。
因為門上掛著工具間的牌子,素素一直以為那是工具間,沒想到裡面竟然別有洞天。
安仰鋒開了燈,素素看見一間套房。套房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傢俱家電應有盡有,佈置得也頗為溫馨。
但不知怎麼搞的,那個深色窗簾外的夢幻淺色紗簾讓她覺得怪怪的,像是出自女性之手。
「裡面有浴室,浴室裡有烘衣機,洗澡的時候把衣服丟進烘衣機裡烘。如果洗好了衣服還沒幹,就先穿這件。」
他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簡單的無袖及膝黑色棉質洋裝給她,在她接過手時,他輕描淡寫的說:「是我前女友的衣服。」
素素被動地接過他遞來的衣服,總覺得……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感受。
她不是他的現任女友,當然沒有介意的理由,而他也不是無緣無故拿了前女友的衣服要她穿,是因為她衣服濕了,所以他才好心借她。
只不過,都已經分手那麼久了,為什為他還留著前女友的衣服?
是還念念不忘嗎?難道他經常在睹物思人?
素素好想歎氣,她寧可穿濕衣服搭公車回家,也不願情非得己的穿上他前女友留下來的衣服啊……
拉上浴室門之後,她靠著門扉,閉上眼眸,掩去心痛的表情。
怎麼辦?她竟然會為了他要她穿上他前女友的衣服而感到心痛?
她匆然感到一陣慌亂,這份感情何時變得如此濃烈了?
把鄧郁紋的衣服拿給素素之後,安仰鋒立即就後悔了。
他不應該把前女友的衣服拿給她穿,衣櫃裡有他的衣服,就算他把自己的衣服給她穿,都比讓她穿前女友的衣服好。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糊塗?兩人之間似有若無的情愫不是越來越明顯了嗎?他明知她對自己有意,卻還把前女友的衣服給她穿,這樣算什麼?
要命!他實在是欠缺周詳的考慮。
剛剛看到她渾身都濕了,他只想到要快點令她身子回復乾爽,所以沒想太多便拿了前女友的衣服給她。反正衣服留著也是留著,而且她是女人理當該穿女人的衣服,一切都只是他的直覺反應、直覺動作。
但是,在看到她接過衣服瞬間僵硬的表情後,他便驀然驚覺自己做錯了。
他不該拿鄧郁紋的衣服給她穿的,她一定很介意,有哪個女人會不介意呢?
唉,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他!
「啊——」
浴室突然傳來慘叫聲讓他驚跳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她怎麼了?
他飛快的衝向浴室,幸而套房的浴室本來就沒有鎖,是拉門。
一拉開浴室門,裡面是黑的,就著室外的燈光,他看見她未著寸縷、縮成一團的跌坐在地上,旁邊則是他生日時公司員工送他的整人玩具蛇,他覺得滿酷的,就掛在浴室裡當裝飾。
「蛇……有蛇……你不要過來,不知道它有沒有毒……」素素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她含著淚水顫抖地說。
老天為什麼要讓她今天過得這麼坎坷啊?有什麼特別涵義嗎?
「那是玩具蛇,不必怕。」安仰鋒感到失笑又自責。「我竟然忘了浴室裡擺了這個,你一定嚇到了。」
「什麼?」素素貝齒打顫地問:「玩、玩具?你說它是玩具?」
「對,只是玩具。」他看了眼天花板上的電燈。「燈泡燒掉了?」
真是該死的巧啊,如果再看得仔細一點,她就不會錯把假蛇當真蛇了。
「我……我不知道。」她吸吸鼻子。「我看到蛇的時候,嚇得撞到置物架,跌倒了之後燈就突然滅了……」她的話聲倏地止住。
天——天啊——
她沒穿衣服?!她竟然光著身子跟他一來一往的對話,還說了好幾句?!這、這、這……
「你、你出去!你快點出去!」燈壞了,又不能叫他把門關上,她真的是羞赧欲死啊!
雖然她已縮成一團,了不起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和一些大腿手臂什麼的,但基本上她沒穿衣服就是沒穿衣服,這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啊!
「我把眼睛閉上了。」他接著轉過身去。「我會走到房門邊,對著門、閉著眼睛,你可以放心走出來,穿好衣服再跟我說。」
他走開了,素素鬆了口氣,很希望時間可以倒轉,回到她在辦公室裡張望天色的那一刻,如果她那時不要下班就好了。
人生是沒有早知道的,這句是她外公常掛在嘴邊的話。
他老人家明明就什麼都早知道了,偏偏還把這句話當成口頭禪,她也很不解。
不過現在是怎麼回事?她發現自己站不起來,好像是腳扭到了。
努力試了幾次,還是站不起來,不得已,素素只好向外面的安仰鋒求救。
「老闆……」一想到他不知要怎麼幫她,她就頭皮發麻。
「我在。」安仰鋒盡量以自然的口氣回道:「有事嗎?」
依照她文靜的個性,此刻一定羞窘到一個想死的地步了,他絕不能再讓她有任何尷尬的感受。
「我……我站不起來,」素素備受折磨的說,感覺自己身心都到了一個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境界了。
外面,安仰鋒很快做了判斷。「應該是扭傷了,你不要亂動,等我一下。」很快的,他倒退著走進浴室,手裡是一條大毛巾。「用這個把身體包住,包好了再告訴我。」稍待幾分鐘後,他預告,「我要轉身張開眼睛了哦。」
「好……」她聲音更小了,雙頰浮起驚人的紅暈。
安仰鋒轉身,張開眼,一股熱氣瞬間衝進他的血脈。
要命!為何胸線以下圍住毛巾的她,比未著寸縷時更撩撥他的心?如此猛然加速的心跳,是在證明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嗎?
「我抱你出去。」他定了定神之後說。
「好。」素素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很想乾脆閉起眼睛。她實在無法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他啊。
安仰鋒當然知道她處境尷尬,因此非常注意自己的肢體,盡量不碰觸她太多,以免她感覺不舒服或不被尊重。
可儘管如此,抱著幾近半裸的她,他怎麼可能毫無感覺?
一陣莫名的電流在他體內奔竄,他試著維持心跳的平穩,但他失敗了。
從浴室走出去就是房間,那短短幾步猶有千里之遠,每一個太過失序的心跳都在他腦中亮起危險的信號。
終於,他把她放在床上了。
「大學時常跑野外露營,所以學過扭傷的急救方法,我幫你看一下。」他在她面前蹲下。「等一下會有些痛,你忍耐一下。」
素素只覺得無比羞澀,因為他正蹲在自己面前,但當他扭動她的腳踝骨時,她立即痛得湧出了淚水。
因為真的是太痛了!
「你試著把腳放在地板上動一動,應該好多了。」
看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淚水……他不由得伸手輕輕為她拭去。
素素屏息凝望著他。
他剛剛……他剛剛有伸手拭去她臉頰的淚嗎?
霎時,一陣暈眩晃過,心跳瘋狂的在她胸腔裡奔竄失速,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著他、看著他……期待令她精神緊張,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他。
兩個人對視許久,彼此都意識到一股不尋常的電流在空氣裡流動。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後,安仰鋒因為外面一聲巨雷乍響而率先回過神來。
素素那迷濛的眼神讓他驚跳彈起,他想擁她入懷,但又怕冒犯了她。如果不能好好經營一段感情,就別自找麻煩了吧。
「我到樓下抽根煙,你把衣服穿上吧。等會我送你回去。」
看他匆匆走掉,素素整個人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滿心失望,甚至還有微微的鼻酸。
她終究沒辦法吸引他呀!
也對,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怎麼會被平凡的她吸引呢?她還是不要作夢了,他不是她的命定伴侶,他不是……
素素在安仰鋒的辦公室裡看到賀鈺文時,真的非常非常意外,整個人足足愣了一分鐘。
她的大學學長賀鈺文,氣質溫文儒雅中帶著邪氣,身材高瘦挺拔,是玉樹臨風型的美男子,當然也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出身醫生世家,簡直就是夢幻白馬王子的代表。
她和大多數女生一樣,都暗戀過他,看到他遠遠走過來會心跳加速,有關他的消息會特別留意,當別人在談論他時會拉長了耳朵聽,情人節她送的巧克力,就和其他女生的一起堆在他桌上。
反正,她只是他眾多愛慕者之一,對她而言,他具有特別意義,但對他而言,她應該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你是馮素素吧?」賀鈺文笑睇著她。「畢業這麼久了,你一點都沒變。」
素素訝異到下巴都快掉了。「你……你認得我?」
「你不是我學妹嗎?怎麼會不認識?」他眼角含笑的望著她。「你每年的西洋情人節都會我送巧克力,不是嗎?有一年送的還是小熊形狀的巧克力,我印象特別深刻,是自己做的嗎?」
「是、是的。」素素結結巴巴起來,臉也紅了。
她萬萬沒想到,大學時暗戀的白馬王子不但記得她的人,還記得她的名字,更記得她送過的小熊巧克力。
「你跟以前一樣文靜,話不多,但總讓人如沐春風。」賀鈺文淺笑著說。
素素臉紅不已,害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