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就算他的臉上蓋了再多的雪和冰,鋪子裡的生意還是一樣的好,甚至還更好。
赫月夜邊想邊拎起一個木桶,打算到鋪子的後院打些水。
她人還未走到後院,便已聽到了嬌斥之聲。
「究竟要怎麼樣,你才肯離開這家鋪子跟我走?」
是誰在說話?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從矮牆這側望去,入目的熟悉面龐讓她吃了一驚。是晨曦!
但問題是,晨曦為什麼會在她的鋪子後院?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下一刻,又是一道熟悉的聲音揚起,使得她驚得差點把手中的木桶掉在地上。
是御承!
他和晨曦……
「在這種簡陋的包子鋪裡當小二,未免太埋沒你了,只要你跟我走,我自然會向我父親引薦你。」赫晨曦胸有成竹的道。沒有人會拒絕如此好的條件,尤其是區區一個小二。
父親雖然只是幾家錢莊的老闆,但是比起堂姊這包子鋪,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若是能得到父親的栽培,那麼他以後勢必會飛黃騰達……赫晨曦開始在腦海裡勾勒起美好的將來。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鍾情於一個店小二,只是在見過他之後,她的心魂便整個被他攝住了,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她要這個男人!
御承……會走嗎?赫月夜躲在牆邊暗自想著。若是御承肯和晨曦走的話,那麼她就不必去理會兩人之間那無聊的賭約了,也不必每天都睡廚房,更加不必做那麼多個包子。
只是……為什麼她一想到這些,心口就有些不舒服?
「就這樣?」御承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絲毫的興趣。
「若是你將來有所小成,自然也可以向我父親提親,我……」赫晨曦含羞帶怯的說道,等待著他欣喜若狂的反應。
可是薄薄的雙唇掀起,只吐出了一個字,「滾。」
赫晨曦一怔,隨即漲紅了臉。「你……你說什麼?」
「滾開,你說的這些我沒興趣。」他的眼神中有著一股厭惡。
「你、你真是不識好歹,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男人在她面前,通常只會唯唯諾諾,阿諛奉承。
他完全無視的越過了她,朝著鋪子內堂的方向走去。
「把他給我攔住!」赫晨曦一聲令下,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五、六個僕人打扮的男子,把御承團團圍住。
赫月夜眨眨眼,震驚於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那些人該不會是打手吧?雖說晨曦自小就橫行霸道了些,但是這樣光天化日的強搶民「男」,而且還是在她的鋪子裡,這也未免太……
「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跟著我?」赫晨曦瞇著眼,厲聲問。
御承垂下眼眸,並不答覆。
「我並不希望動用武力,不過若是你還不肯答應的話,那麼我也只能把你打昏了帶回赫府。」她巧笑著,走近他的身旁,伸手想要搭上他如玉的面頰。
他的身子輕輕一側,讓赫晨曦伸出的手落了個空。
她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你──」
「想死嗎?」漠然的聲音冷冷響起,讓人不由得渾身顫抖。
「你說什麼」
「你──想死嗎?」他的眸中是全然的冷寂,彷彿她在他的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
為什麼這個男人的目光竟然會讓她如此害怕?他不過是區區一個包子鋪裡的小二,有什麼能耐可以讓自己如此恐懼?
強壓下心中的顫意,赫晨曦命令手下,「把這人給我綁回赫府!」
僕人應聲,拿著粗大的繩子一步步靠近那個表情已經變得一片冷漠的男人。
「原來不管到了哪裡,想死的人都有很多。」御承看似平靜的垂下眸子,自言自語。
「快,還愣著做什麼」赫晨曦催促著。
幾個僕人吞嚥了一下口水,其中一個拿著繩子的僕人飛撲了上去──
「砰!」
僅僅只是一瞬間,一道人影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牆上,然後再跌落到地上。
沒有人看清楚整個過程是怎麼一回事,只看見御承仍然站在原地,而拿繩子的僕人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明明是如此優雅的站姿,但是週身所散發出來的戾氣,卻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小姐,這……」
「給我上,全部給我上!誰能制服他,本小姐重重有賞!」赫晨曦恨恨的喊道。
餘下的幾個僕人,終於在重賞之下再次出手。
然而在御承如處子般白皙的玉手擺動中,他的周圍只有不斷倒下的人。
赫晨曦驚恐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早已沒了剛才的氣勢,不敢相信情況為什麼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所有的恐懼化為行動,那便是──跑。
她踉蹌的還沒有跑出兩步,一隻修長的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她頓時覺得呼吸困難,感覺到頸上的手指在收縮著,在這一瞬間,她驚恐的瞪大了眼,覺得自己會死!
「御……御承……」突然間,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赫晨曦只覺得脖子上的壓力突然停住了。
「不打算繼續躲著了嗎?」御承微微轉頭,瞥了一眼手中拿著棍子,呆若木雞站在一旁的女人。
「你……他們……」赫月夜怎麼也無法相信,剛才自己所見皆是真實的。
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各個都比他孔武有力,那雙漂亮、白皙的手,究竟是怎麼把人打飛出去的?
「我下手不重。」他道。換言之,他們還有口氣。「為何拿著棍子?」他盯著她手上握著的木棍。
「本來……我想幫你,可……」根本就沒有她出手的餘地。
短短的一句話,甚至根本就不完整,但是卻讓他心情驀地變好。
「是嗎?幫我……」他喃喃念著,鬆開手指,任由赫晨曦雙腿發軟的跌坐在地上。
轉過身,御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赫月夜的面前。「你想要幫我?」
她愣愣的點點頭。
「不怕死嗎?」
「我忘了……」在看到他被人圍住的時候,她根本沒心思去想自己若上前幫忙,很可能會受傷甚至沒命,滿腦子只想著要救他。
然後,她看到了他的臉上綻放出笑靨,漸漸的,由淺笑轉為大笑。
「哈哈哈哈……」御承笑著,俯身凝視著她,「也許,你真的是有趣的吧。」竟然會有人急著想要幫他而忘了死亡,恐怕再沒有人會如她這般了吧。
有趣?他該說多謝才是吧。赫月夜鼓著雙頰,看著笑意正濃的男人。還是說,自己拿著木棍看起來很好笑?
貝齒緊緊的咬著下唇,一身狼狽的赫晨曦瞪著眼前的一對男女。從來沒人讓她這般難堪過,都是月夜的錯,如果沒有她的話,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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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應該盡早和他撇清關係才是上上之策,而撇清關係的最佳方法,就是趁早把那個賭約完成──至少赫月夜是這麼覺得的。
要如何讓一個人感到害怕,方法實在太多了,在蘇州城內隨手抓一個人,就可以說上好幾種方式,而她還是第一次遇見一個想要知道什麼是害怕的人。
他……真的沒有害怕過嗎?赫月夜雙手撐著下顎,目不轉睛的盯著躺在床上的人。
之前在街頭的時候,她曾看過一次他的睡顏,只不過那時候的他髮絲凌亂,滿臉污垢,而現在──烏黑的髮絲散落在被褥上,捲翹的睫毛遮蓋住魔魅的雙眸,挺直的鼻樑下是朱色的唇。此刻的他,沒有平時的漠然冰冷,就像是一個毫無防備的稚子。
好長的發……她的視線移到那似綢的黑髮上。即使是女子,也很少會蓄有像他這樣長的發,幾乎長到了腰際。
想不到一個男子,居然連發都可以漂亮得讓人心折,忍不住想要去碰觸……
她的手不自覺的靠近那泛著淺淺光暈的髮絲,直到在半空中突然被另一隻手截住。
「你想做什麼?」那雙引人無限遐想的眸子猛然睜開了。
她這種狀況,應該可以稱為被逮個正著吧!赫月夜的臉整個紅了,吶吶的道:「我……只是想要摸一下你的頭髮。」
「頭髮?」
「因為它們看起來漂亮得不像真的。」她說完,隨即又慌忙的改口,「不對,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從來沒見過誰的頭髮這般潤澤,所以才會說是假的……唉,總之,我是想說……」
一緊張她就越說越亂,說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了。
御承翻身坐起,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發上。
「耶?」她眨眨眼,有些詫異於他的舉動。
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是真的。」
她一愣,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知道他是在回答她的話。
軟軟的髮絲從她的手心中滑過,一種異樣的觸感,在手心蔓延著。「你的頭髮好長。」赫月夜低喃著。
「太長了,所以也礙事。」御承微斂眸子,因自己對她的縱容而有些訝異。他竟然會讓別人來碰自己的發只因為她是和他定下賭約的人嗎?又或者是因為她曾經想要幫自己打跑那些無名小卒,還是……
心,似乎亂了,連呼吸都比以往急促些,他甚至發現自己喜歡她用那種專注的視線看著自己,那會讓他覺得很開心。
比起殺人、比起獲得勝利與榮耀更加的開心!
「對了,你有特別喜愛的東西嗎?」她一邊撫摸著他的發,一邊問道。
「沒有。」他不甚感興趣的回答。
「那特別厭惡的東西呢?」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也沒有。」
赫月夜的兩道柳眉頓時擰在了一起。
「你問這做什麼?」
「本來我想若是知道你喜愛或者厭惡什麼的話,也許可以推敲出你會害怕什麼。」但這顯然沒什麼幫助。
「那麼你真該好好想一想了,然後告訴我,我究竟害怕什麼。」他低語著,目光定定的望著那埋在黑髮中的蔥白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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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赫月夜挖空腦袋的想一件事──究竟什麼會讓人害怕。
好吧,通常讓正常人最害怕的,莫過於刀劍之類的武器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至少說書人是這麼說的。
當然,刀、劍她是沒有,只能將就著選菜刀了。挑了一把最最鋒利且最最昂貴的菜刀,赫月夜直奔進了御承就寢的屋子。
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底。
把刀架在人脖子上,講究的就是快、狠、準,她提起一口氣,手持菜刀直揮向那頎長的身影。
「喝──」啊字尚未從口中吐出,手中的菜刀已經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整個沒入了一旁的牆壁中。
「有事?」眼光輕抬,御承輕鬆的態度似在看著一場好戲。
她狂嚥口水猛搖頭,手心中儘是冷汗。
他……究竟是怎麼把菜刀劈成兩半的啊?!
一次不行,只能再來第二次。
傳聞城外的後山有一條大蟒,舉凡是見過這蟒蛇的人,沒有一個不被嚇著的,就算是平時多勇猛的漢子都會害怕得雙腿發軟。
赫月夜一聽此傳聞,二話不說,拉著御承直奔後山,只希望這後山之中真的會有大蟒。
在繞了後山兩個時辰後,來到一座山洞前,她總算見到了那條蟒蛇。
真的很大,大到足以把一個人一口吞了。老天,她後悔了可不可以?
她猛地轉身,伸手想要拉著御承逃跑,可卻撲了一個空,只聞清脆的腳步聲在山洞裡響起,回頭一看,他竟然就這樣直直的朝著蟒蛇奔去。
喂,喂,哪有人這樣的!「危險,別……」她嘴裡的話尚未說完,大蟒蛇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朝著他撲來。
「砰!」一聲巨響,在山洞中迴盪。
赫月夜傻眼的看著那條大蟒蛇被釘在石壁上,它的七寸處插著的是御承頭上的木簪。
簪子也可以殺蛇?霎時,她對簪子的認識更加提高了一層。
烏黑的髮絲如瀑布般散落而下,他厭惡的瞥了眼那過長的發,然後轉身朝著洞口外走來。
「把它蒸了。」他道。
「可……這是蟒蛇……」
「是食物。」他糾正她。
這也能算是食物嗎?赫月夜的嘴角抽搐著。而且這麼大條的蟒蛇,叫她怎麼蒸啊?!
既然他一不怕刀,二不怕蛇,那麼她也只能出下下策了。
披散頭髮,穿上白衣,臉上拍上一層厚厚的麵粉,赫月夜扮起了鬼。人人皆怕鬼,沒可能他會例外吧!
趁著月黑風高之際,她蓮步輕移,「飄」進了房內。
「醒醒,你醒醒啊!」她喚著熟睡的人。
「呃?」昏暗之中,他口中發出淡淡的回應。
天上撥雲見月,皎潔的月光透過小窗照進來,給屋內帶來微弱的光亮。
「我死得好冤啊……」鬼,應該都是這麼說吧。
「你沒死。」依舊是淡淡的語調。
嗄?他的反應怎麼這麼奇怪?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吧。再來一次──「我死得好冤啊……」
「你不會死。」
「喂,我都說了我死得好冤……」
「除非我允許了,否則你不會死!」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屋內的油燈霎時亮了。
欸?這是什麼情況啊!
赫月夜手擋在眼前,慢慢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光芒。
「月夜。」躺在床上的人坐起身,饒富興趣的看著她,「你這身打扮是想逗我開心嗎?」
開心?她明明是想要他害怕的啊!
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有扮鬼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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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騰了幾天後,赫月夜正式宣告筋疲力竭。
要讓御承害怕,簡直就比登天還難嘛!窩在廚房的臨時床鋪上,她迷迷糊糊的閉上了眼。
到底有什麼東西會讓這個男人感到害怕呢?還是說,她真的就要這樣和他度過半年的時間?
突然,臉頰上傳來了一陣微痛,像是有什麼東西爬上了她的臉。
她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近在眼前。
「啊!」赫月夜一驚,想要起身,卻奈何臉皮被人捏著。
「我餓了。」雙唇輕啟,御承平靜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嗄?「你餓了?」
「給我弄些吃的。」
「給你弄些吃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像是鸚鵡在學說話,「等等,你餓了為什麼要捏我的臉?」
「因為你看起來睡得很舒服的樣子。」
這和捏臉有關係嗎?她突然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我想看看你睡著了,還會不會有別的表情。」他一本正經的回答她。
真受不了他!「你放手啦!」她掙扎著。
他終於乖乖的鬆了手。
赫月夜被捏得微微泛紅的雙頰,似染上了一層胭脂,她齜牙咧嘴的揉著雙頰,翻身下床。
「隨便什麼都可以嗎?」她也只是隨口問一下,因為他對食物好像從來沒什麼要求。
「包子。」他開口道。
「什麼?」他的回答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會指定要吃某樣東西。
「我想吃包子,五色包。」
「你想吃五色包?」赫月夜愣了愣。她是為他做過幾次五色包,但之前看他吃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喜歡的樣子啊?
「嗯。」
聳聳肩,她開始在廚房裡忙碌了起來。
御承斜靠在牆邊,看著那抹嬌小的身影取出麵粉,加水,揉面……纖纖十指在麵團中翻動著,動作乾淨俐落。那一拉、一揉、一捏都是那般的熟練而圓滑,
擢纖纖之素手,宣皓腕而露形。他的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這樣的詞句。
自己是著了魔嗎?還是中了毒?視線竟無法自她的手上移開。
「月夜……」呢喃的聲音,飄散在廚房內。
「別說你現在就想吃了,起碼得再等半個時辰才行。」她低頭忙著,開口回應他。
「不是。」
發覺聲音很近,近得好似就在身邊,赫月夜一抬頭,看到御承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的身旁。
「你的臉上沾到麵粉了。」他的手滑過她的臉頰,輕輕的拭著她臉上的白色粉末,他的體溫透過指尖一點一點的在她的臉上擴散著。
他、他……會不會靠得太近了兩人近得讓她感覺到他的呼吸噴灑在自己的鼻上,他的髮絲垂落在自己的肩上,而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長而卷的睫毛,以及那深潭似的雙眸中,倒映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
臉不由得紅了紅,她踉蹌的往後退開一步。「可……可以了,我自己擦……」
她伸手想要推開御承的手,卻不經意的碰觸到他的嘴唇,她的手指僵了僵,一瞬間竟不知道是該把手收回好,還是放下好。
「我……」赫月夜喃喃著,卻只見他張開了雙唇,把她的手指含進嘴裡。
心,怦然一跳,她的臉霎時熱得像沸騰的開水。
「你……你……你……」她又羞又急的想要收回手指,可卻被他的手牢牢的按住。
「有麵粉的味道。」低沉的語音,摻雜著一絲情慾。
「那……那當然,我、我剛才在揉麵團嘛。」她結結巴巴的道。
「不過,很甜。」他閉上了雙眸,像是在品嚐著無比美味的糕點一般,輾轉吸吮著她的手指。
滑嫩而香甜,比他所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女人的手指,都是這般香甜的嗎?還是說,只有她是例外呢?
甜得令他幾乎……不想要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