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她輕輕問,「你愛過我嗎?」
他有絲侷促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傻卿卿……本王不是說過,本王最寵你,最愛你,本王心悅你嗎?」
「王爺,你愛過我嗎?」
她為什麼這麼問?難道這些日子他還不夠寵愛她嗎?難道她是在質疑他對她的這片心?還是——她是在指控他是個騙子嗎?
那日被撞見的心虛、難堪、窘迫和訕然在她悲傷的眼神中,自無以名之的恐慌心疼,逐漸化成被深深戳痛了男性尊嚴的狼狽和憤慨。
玄懷月目光變得深沉,為了掩飾自己莫名的慌張和不安,鬆開她起身,冷峻語氣充滿了嚴苛和不耐煩,「是本王寵你太過,令你起了非分之想,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
苗倦倦像挨了一記悶棍,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話一出,他立時後悔了。
可是玄懷月依然死撐著他身為王爺、身為男人的高高自尊,沉著臉道:「倦倦,別以為本王喜愛你,你就能左右本王。況且吃醋也要有個限度,妍妍並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就算這幾日我多寵幸了她,那也是理所當然,她畢竟是新人——」
「你讓湯嬤嬤給我喝的是避孕湯嗎?」
他心下一緊,臉色微微變了,咬牙沉默著,半晌後重重哼了一聲。「這是王府規矩。未有王妃之前,誰都不能有孕,不單單只針對你。」
「所以我對你而言,就僅僅是個妾?」她唇瓣顫抖著,明知答案會令自己萬劫不復,可就算是死,也寧願死個明明白白。
「你是本王的愛妾。」他深吸一口氣,理直氣壯地道:「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本王說過,本王絕不負你。你為何就是不能相信本王?」
「我明白了。」她苦笑了起來,喃喃自語,「我早就明白的……真傻,怎麼就變傻了呢?」
「倦倦——」他喉頭不知怎的發乾了。
「王爺,」她抬頭仰望著他,眸底隱約似有淚光,依稀像是展開一抹蒼白的微笑,在昏暗的燭光下瞧不清楚,卻深深燙痛了他的心。「我是真的愛過你。」
他先是狂喜,隨即神色又變得陰沉慍怒,咬牙道:「什麼叫愛過?難道你現在就不愛本王了不成?」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目光,低聲道:「奴婢沒事了,請王爺自便吧。」
「你!」他心口一痛,隨即勃然大怒。「把話說清楚!你到底還愛不愛——」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一個有些戰戰兢兢的聲音。
「王爺。」是暗衛一狐。
「滾!」他滿腔沸騰的怒火全朝外吼去。
「稟王爺,妍郡主醒了,德郡王請您過去。」
霎時間,一片死寂。
玄懷月滿懷憤懣苦惱地低咒了聲,深吸一口氣,隨即恢復一貫的深沉冷靜。「知道了。」
一狐忙消失在夜色裡,如來時般無影無跡。
苗倦倦又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你……先睡,別胡思亂想,也別再說那些戳人心尖子的傻話。」他痛恨她低著頭的樣子,讓他無法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神情、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是高興還是難過。
他喉頭微溢著抹苦澀,卻怎麼也不願在她昏了頭說出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時,還同她一般計較,他怕他越聽越會被她活活氣死!
沒心沒肝的小妮子,把他的濃情密意全當成了謊話嗎?
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他玄懷月這一生何曾對旁的女人這般憐愛上心過?可她居然就拿著他的寵愛,任性撒起潑來了?
越想越生氣,他冷冷地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恃寵而驕,因妒生怨,你犯了幾條府內大罪?」
她默然。
玄懷月整個下不來台,俊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恨恨然拂袖而去。
渾然未發覺在昏黃的燭影下,低垂著頭的苗倦倦,無聲下墜的淚水,一點一點打濕了膝上羅裙。
第二天一早,癡心醒來,突然發現自家小主不見了。
經過王府內一陣兵荒馬亂的搜索尋找,苗倦倦還是不見蹤影,彷彿像是人間蒸發了。
接獲通報的玄懷月匆匆趕到小紈院,呆呆地看著遺留在榻上,他的捏面人兒和一隻剪碎了的精緻荷包。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指尖微顫地拾起那剪得亂七八糟、卻依然看得出初時繡制時有多用心的荷包。
癡心低頭垂手在旁,哭腫了的頭臉已面無表情,低聲道:「小主趕了三天的荷包,是要送給王爺,後來一直見不到……就沒送。」
他忽然覺得胸口隱隱的悶疼變成撕心裂肺的痛楚,猶作困獸地掙扎問:「她,這是在鬧脾氣?多大點事值得把好好的荷包都鉸了?」
癡心無言。
「氣性也太大了。」他雙膝有些撐不住身子,閉了閉眼,頭目森森然,頸背的冷汗彷彿越來越重,卻仍咬牙悶哼道:「她回娘家了?」
「小主走了。」
「胡說!」他臉色慘白,大聲道:「不就和本王拌了幾句嘴,她——她——」
癡心目光黯然。
果然,王爺還是不懂小主的心……
「誰准——誰給她那麼大的膽子敢離開本王的?」玄懷月臉色鐵青,暴跳如雷,緊握的拳頭鬆了又緊。「去!給本王找——不,去叫苗八旺來見本王!本王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麼管教女兒的,捻酸吃醋,三兩句不合便離家出走,她把王府規矩當什麼?又把本王當什麼了?」
癡心頭垂得更低了。
而始終在門外守著的一狐遲疑了一下,隨即奉命而去。
玄懷月像只受了傷的猛虎般在原地來回踱步,滿心焦躁狂怒難抑。
「耍這般可笑的手段,以為這樣就能拿住本王?」他怒不可遏,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光卻透著抹茫然。「她以為她是誰?就仗著本王寵她,便敢這樣膽大妄為,她眼裡還有本王嗎?」
她,心裡還有他嗎?
他胸口一窒,一口氣再也上不來,眼前微微發黑,但他強忍住衝上喉頭的腥甜,面色慘白地瞪著榻上那刺疼了眼的物事。
她居然連他的捏面人兒也一併捨棄下了,所以是連……他也不要了嗎?
「她竟敢——她居然敢——」他雙目赤紅,幾乎要咬碎銀牙。「難道她以為本王真沒有她不行嗎?不就是個女人——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我玄懷月要什麼女人沒有?還容得下她不要——」
下一瞬,他怒騰騰大步狂奔出寢室,無人發覺那高大的身影在跨出小紈院門檻時,腳下有些微的踉蹌。
頭系青花布巾,一身粗布衣的苗倦倦坐在搖搖晃晃的菜販子驢車上,緊抱著那只簡單的小包袱,頭倚在車框上,神情呆呆。
她混在清晨進出王府小邊門的送菜車中出來,以前就知道送菜趕驢的是個憨厚耳背的老頭子,人人喊他忠伯,是王府家生的老僕。
她知道自己出了王府後,便是逃妾了。
王府規矩,逃妾視同叛國,捉到了只有個死。
可她寧願死在青天白日的外頭,也不願在那個百花盛開的後院裡,日日倚門等著他偶爾寵幸,或是每天晚上妒嫉煎熬,痛苦地揣測著他今夜究竟睡在哪個女人身邊。
若是以前,她根本就不在乎,會依然自顧地好吃好睡,因為她只拿他當衣食父母看待,他要寵誰要愛誰是他的自由,與她無尤。
可悲的是,她明明知道不該,卻還是放縱自己對他動了心,傻傻地欺騙自己,誤以為他所謂的喜歡,是唯一,是一生一世,以至於淪落到今日,對眼前這一切再也無法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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