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煜豐終於知道謹容失蹤的十餘日躲在哪裡。
許歷……好個許歷!讓他在外頭急得團團轉,怎麼都尋不到她的蹤影,事過境遷,他可以略過不計,可他又來撩撥謹容離去。
很好,好得很,他和他仇結深了。
簡煜豐把姜成叫進來認人,又下令以後不准許歷靠近謹容,十步以內殺無赦。
不會吧,他什麼時候和英氏是同一國的?謹容急了,大叫,「你不能這樣對他,他是我的恩人,許歷,過來!」
她把手伸向許歷,然姜成的烏金大刀一橫,許歷不敢「奮勇」向前,而她的手在半空被截下,簡煜豐將她的手抓回自己懷中。
「不相干的男人別亂碰。」
「你做啥,我要幫他把脈。」
「這種事,大夫會做。」他一口氣拒絕她的要求。
「你以為吳氏有這麼好心腸,不行,我要看看他身子恢復了沒,要不要換新藥。」謹容堅持。
簡煜豐定定看她半響,她沒有半分退讓跡象,他吸一口氣,說:「許歷,過來。」
他為許歷把脈換新藥,然後在他耳邊低聲恐嚇,「你,不准再進吟松居。」
謹容是眼盲不是耳聾,儘管簡煜豐壓低聲音,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苦笑道:「許歷,你要把身子養好,要破除謠言,要奪回你原有的地位,都得有一副好身子骨。」
聽著謹容對許歷的諄諄叮囑,簡煜豐的臉色越來越臭,許歷一離開,他口氣不善道:「你對許歷還真不錯。」
她能怎麼回答?只能說:「同是苦命人,自然多幾分惺惺相惜。」
不管如何,那日之後許歷的確再沒出現過,因為姜成那把烏金大刀不是普通嚇人。至於簡煜豐,他與過去一樣,每天下朝就會往侯府走一遭,替張鈺荷把過脈後,然後往吟松居跑。他不是個多話男子,但謹容看不見,如果他不言語,兩人便沒了接系,於是他必須說話,幸好她很善於傾聽,並且樂於回應。
他問:「你心動了嗎?如果許歷真的可以帶著你逃出去?」
她搖頭,道:「我很聰明,而且很現實。」
「嗯?」他的尾音上揚,是疑問口氣。
「在這裡,說不定你真有本事為我解毒,可一且離開這裡我就死定了。」她果然說得現實而聰明。
他很滿意她的回答,笑彎了嘴角。說:「那藥場果然很有用。」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我手腳的顏色褪了?我眼眶不那麼黑了?」她一口氣丟出好幾個問題。
「都不是。」
「不然呢?」
「你真的變聰明了。」他說著,大手往她頭上揉兩下,她垮下臉,見她這號表情,他更樂。
她不舒服,怎麼會讓他舒服?於是謹容長歎口氣,說道:「唉,現實有現實的好處,可還是有點捨不得啊,許歷的提議著實動人。」
「動人?嗯?」這次雖然尾音也微揚,但她聽得出來,帶上恐嚇氣息。「可不是嗎,在這裡我得天天說服自己,當一隻被馴化的金絲雀。」
「金絲雀?」他完全無法理解,她幹麼把話題扯遠。
「金絲雀原該話在森林裡,話在自由天地,但它被捕捉了,它沖楂得傷痕纍纍也要試著逃出去,但牢籠太堅固了,它只好說服自己,其實外面的天空沒有那麼美麗,其實牢籠可以為它擋去鳳雨,其實不用四
處覓食的生活很愜意,然後漸漸地,它安分下來了。」
「你是在自怨自艾?」以謀奪他的同情心?別想,他不必喝藥就很聰明。
「不是,我是在說服自己安分,其實當許莘的妾室並不壞,其實他的罪惡感可以讓我的日子過得更舒服,其實順了夫人的意,我們可以當一對好婆媳,其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不定下輩子,老天會給我好報應……」
果然,她的話讓他不舒服了!
簡煜豐又嗯一聲,不過這回的嗯,洩露出些許怒氣。
看吧,別的不行,惹火他的本事,她還是有的。
許久,謹容聽到簡煜豐在自己身後,緩緩發出一聲歎息,低低地,他講了兩個字。她沒聽清楚,側耳再細聽,然後他又說了一回,這次清晰了,他是在叫她的名字一容兒。
倏地,心像被蜜水給暈開,沾得她滿頭滿臉的甜。
有許多人喚她容兒,她聽在耳裡滋味各不同,有的人喊,她聽得習慣;有的人喊,她心頭膽寒一比如許莘;有的人喊,她沒半分感覺,但是他的壓抑低喊……
心裡頭像是有什麼在撓著,一點點癢,一點點曖,一點點甜……很想,很想再多聽上幾遍……
「容兒。」還是很小聲,他以為她沒聽見,就當自己在練習說話,渾然忘記眼睛看不見的人,會更加善用耳朵。
她笑了,低著頭咬住下唇。「容兒。」他越喊越上癮。
「欸。」她忍不住了,輕輕巧巧回應。
驀地,他的臉悄悄地在耳朵處,染上一片紅暈。
取血的日子又到,大清早醒來,謹容就神情恍飽,失魂落魄。
她在笑,假裝自己很堅強,但含笑的嘴角微微顫抖,青竹看得一清二楚,她走往床邊,輕輕攬過謹容的肩,低聲說:「我陪你。」青竹沒說「不害怕」、沒騙她「一下子就過去」,她只說「我陪你」。
那日簡煜豐把她叫到跟前,說:「以後何姑娘就是你的主孑,你要視她為尊。」
青竹是裕親王府的家生子,性情婉順乖巧,從不質疑主子的命令,她收拾幾件衣菔便跟著簡煜豐來到晉遠侯府見過新主子。
青竹的娘常說,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
以前她不懂這句話,但在看見何姑娘時,她便明白了。
她很喜歡何姑娘,在知道她的眼睛看不見後,更興起一膠想要保護她的慾望,幾日相處下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她相信這輩子注定她們要成為主僕。
簡煜豐上下朝來到侯府,見到就是這景象。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謹容沒有笑臉迎上,相及地,維持在臉上的勉強笑容僵了僵,於是他也清楚,她害怕。
他以為她會拖延些時候的,沒想到她在幾個深吸氣後,帶著壯士赴死的慘烈表情說:「你來了,開始吧。」
當錦盒裡的七線蠱爬在她腕間時,她故意找個話題弓I開自己的注意,對簡煜豐說:「你巡視過桃花村的土地了嗎?知不知道你買的地當中有一塊很接近後山。」
「還沒有,但聽陳管事提過,那片地上沒有種植草藥,只有近百棵老桑樹。」
「猜猜為什麼?」
「桑葉可以入藥。」
她搖頭,「猜錯了。小時候村裡的孩子很喜歡到那裡摘桑葚吃,也有人會辨葉子養蠶,老奶奶們可聰明了,哪家的小娃兒受涼就去辨桑葉和冬瓜糖熬楊,那是我喝過最好喝的藥。」
「每次他們去摘桑葚,我總想偷偷跟去,娘不允,因為我體寒,許多生冷的東西不能碰,有一回小三子哥哥發好心,偷偷塞給我幾顆黑得發紫的桑葚,我吃了,天哪,我這輩子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突地,她驚呼一聲,那蟲子咬破她的肉鑽入血脈中,她痛得眉目全擠在一塊兒,簡煜豐見狀,讓青竹握住她的手,再將謹容抱進自己懷裡,他抱得她老緊,連同她的顫慄一併圈時去。
「快告訴我,那桑葚有多好吃?」
她狼狼地咬了下唇,吞下嘎咽,繼續說道:「桑葚很甜,很冰,一咬下去,又酸又甜的汁液在嘴巴裡冒出來,我用舌頭攪了又攪,攪了又攪,就是捨不得吞下去,結果我的嘴唇變成紫色的。娘一看到,就知道我做了什麼壞事情,她又氣又急,擔心我又犯病,她罵我貪口,罵我愛吃卻不愛惜性命,一根籐條舉得老高,卻始終捨不得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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