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家中人口也很簡單,就只有一對約莫四十多歲的夫婦以及他們的獨生女,家中甚至連個供使喚的家僕或丫鬟也沒有。
這樣的生活雖然還不到窮困潦倒的地步,卻也絕對稱不上富裕。
一名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從屋後走進廳中,那張未施脂粉的容顏,宛如百合花般清麗嬌美。
「心兒,振武都來了好一會兒了,妳怎麼現在才出來?真是太失禮了。」寧德威輕責著女兒。
「我剛在後頭整理些東西,真是抱歉。」寧心兒對客人露出歉然的神情。
「別這麼說,是我突然到訪,失禮的是我才對。」葉振武連忙搖頭,憨厚的臉上充滿了誠懇。
他望著寧心兒,眼底充滿了讚賞——巴掌大的瓜子臉、精緻的五官、白皙的肌膚、姣好的身材,她真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了。
雖然她根本沒有做什麼特別的妝扮,卻絲毫掩蓋不了她那優雅脫俗的氣質,這就是所謂的「麗質天生」吧!
「昨天我遠房表親來家中作客,送了好幾箱的瓜果,都是他們自己種的,由於數量實在太多,所以我特地帶了些過來給你們,希望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葉振武這話說得漂亮,不會讓他們覺得他是在「施捨」。
「振武真是有心,那就多謝了。」寧德威笑道。
「伯父別這麼客氣,其實我一直都將你們當成自己人看待,對自己人本來就應該好一點嘛!」葉振武笑了笑,忍不住又多望了寧心兒一眼。
寧心兒對他的目光回以一抹淺淺的微笑,對於這個長她五歲的男子,她的心中充滿了感激。
原本她爹經營古董買賣,家境一直相當富裕,然而大約在兩年多前,娘不知為何染上了一種怪病,不僅身子時常發冷、發熱,病況嚴重的時候,甚至連爹和她都認不得了。
為了醫治娘的病,爹花了數不清的銀兩,請來了數不清的大夫,然而卻沒有人能將娘治好,甚至病情連半點起色也沒有。
後來,爹遇上一個自稱是雲遊四海的神醫,說是有法子可以醫治娘的病,想不到那人卻是個四處招搖撞騙的傢伙,爹耗費了巨資,結果卻只換來了一張胡亂寫著幾種草藥的方子。
原本以為這樣的遭遇已經夠慘了,豈料禍不單行,爹的幾名夥計竟串通起來卷款而逃,臨去前甚至還狠心地放火燒了爹的鋪子!
一夕之間,爹多年的心血全化為烏有,更悲慘的是,爹的鋪子裡正巧擺了一批客人拿過來寄賣的值錢貨,那些東西連同鋪子一塊兒被燒個精光,而這筆帳卻是算在爹的頭上。
前來討債的客人,不由分說地將他們一家三口趕出家門,說是要用他們的那間屋子來抵債。
接二連三的殘酷打擊,讓一向堅強的爹也跟著病倒,正當她慌亂不知所措之際,幸好住在附近的葉家對他們伸出援手,讓他們一家三口有個安身之處,而爹娘的病也在葉家透過關係找來真正妙手回春的名醫之後,逐漸有了起色,最後都完全的康復了。
現在他們的生活還算安定,爹也在葉家的幫忙下重新經營小本生意,一切都在剛起步的階段,即使經濟條件大不如從前,他們卻沒有太多的怨懟,將這一切的困厄當成命運對他們的試煉。
「伯父等會兒還要去照顧鋪子對吧?我就不多打擾了。這些瓜果你們慢慢吃,如果吃完了,我還可以送些過來,千萬別跟我客氣。」閒聊了幾句之後,葉振武便起身告退。
「那就先謝了,別忘了幫我向令尊、令堂問候一聲。」
「一定、一定。」
送走了葉振武之後,寧家一家三口在廳中閒話家常。
「振武真是個不錯的孩子,我感覺得出來,他對咱們的心兒極有好感哪!」寧德威說道。
「是啊!」柳芷娘點頭附和夫君的話。「我常在想,說不定當初葉家願意幫咱們的忙,也是衝著心兒的面子。」
「哪有?心兒的面子才沒有這麼大呢!」寧心兒搖了搖頭,不敢居功。
「誰說的?我的心肝寶貝面子就有這麼大。」柳芷娘拉著女兒的手,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寧德威笑了笑,說道:「葉家真的很夠意思,其實他們也算不上多富裕,卻願意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鼎力相助,這份恩情真的很大。」
葉家世代經營米行,而且只是個不大不小的鋪子,完全跟「富商」兩個字扯不上邊。當初接濟他們一家三口,還為他們張羅了這間屋子,肯定對他們的經濟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振武是個老實人,為人正直又誠懇,心兒若是嫁給他,應該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吧!」寧德威說道。
「爹、娘,八字都沒一撇呢!」寧心兒嗔道,試圖打斷這個話題。
「心兒,說真的,如果振武真的開口求親了,妳願意嫁給他嗎?」柳芷娘關心地問。
寧氏夫婦都相信,葉振武一定是想娶女兒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口提親罷了,而事關心愛女兒的終身幸福,他們當然得先瞭解一下她的意願才行。
願意嗎?這個問題讓寧心兒遲疑了一會兒。
對於葉振武,她從來就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不過,她很確定喜歡他這個人,他的老實可靠、他的誠懇正直,讓她覺得他是個可以信賴的好人。
除了她並不討厭葉振武之外,葉家對他們的恩情實在太大了,就算要她以身相許來回報,也並不為過。
「一切聽憑爹娘安排就是了。」
看爹娘對她的答案點了點頭,她知道他們就當她是默許了。忽然間,一抹淡淡的惆悵掠過心底。
其實,自從幾年前她參加過表姊的婚禮之後,看著表姊和表姊夫甜蜜恩愛的模樣,她的心裡也不禁暗暗期盼將來能遇上一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男人。
只是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就算真的出現了一個那樣的人,她恐怕也拋不下恩情的包袱,沒有不顧一切地隨那個人遠走高飛的勇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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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爽的狂風呼嘯在京城近郊的山林間,一名黑衣男子策馬奔馳,那桀驁不馴的姿態比風還狂。
陣陣襲面的勁風,令他濃密的黑髮翻飛,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而他那傲然不羈的神情以及噙在嘴邊那抹冷冷的笑,令他宛如一隻盤旋於天際的孤鷹,以睥睨之姿俯視著他腳下的一切。
他,名叫齊少棠,是當今聖上親封的德睿王爺。
一想起自己「響噹噹」的名號,他唇邊那抹笑變得更冷,甚至還透著一絲嘲諷的意味。
呵!有誰想得到,當年那個被叔叔、嬸嬸趕出家門,任憑自生自滅的孤兒,現在竟搖身一變成了尊貴不凡的王爺!
人生的際遇,還真是難料啊!
在他十歲的第一天,原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想不到卻遇見了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娃兒,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感動,讓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那一年,他找了間客棧,情商掌櫃的讓他當一名打雜的小夥計,工作了大半年,日子雖然無聊卻也還算安穩,想不到有天客棧的店小二偷走了掌櫃的好幾張大面額銀票,還設計將一切嫁禍給他!
掌櫃的簡直氣炸了,不僅痛罵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混帳,還要找官府的人來抓他去問罪。
開什麼玩笑?銀票又不是他偷的,他怎可能笨得背黑鍋、乖乖地束手就擒?雖然趁隙溜掉的舉動很像畏罪潛逃,但總好過莫名其妙被抓進牢裡吧!
只是,再次流離失所的他,又開始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結果在他十歲的最後一天,不僅再度飢寒交迫,還染上了嚴重的風寒。
病得倒在路邊快要斷氣的他,原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想不到卻被一對看起來有錢有勢的老夫婦給「撿」了回去,後來他才知道,他們確實「非常」的有錢有勢——原來他們是當今的嘉恩王爺夫婦!
膝下無子的這對老人家,竟異想天開地認為他是老天爺賜給他們的兒子,所以決定要收養他,認他為義子。
對於這份天上掉下來的榮華富貴,原本他是不屑要的,但是看在他們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這對老夫婦膝下無子,確實挺「可憐」的分上,他才勉強答應的。
只不過,答應歸答應,他雖然成了王爺的義子,不代表他的言行舉止從此也會變得高貴優雅,他依舊孤傲、依舊張狂、依舊我行我素,誰也拿他沒轍。
更「過分」的是,他不願意跟著義父改姓,不害怕別人知道他的出身,不在乎某些自以為高尚的富家公子的冷嘲熱諷,更不屑學那些傢伙虛偽地扮笑臉!
這樣的他,很顯然和高貴的王公貴族格格不入,可是在他義父、義母的努力拉攏、打好關係下,他和當今皇上也見了好幾次面,而皇上也不知道是跟他義父、義母的感情太熟絡親近了,還是哪根筋不對勁了,不僅大大欣賞如此孤傲不群的他,甚至還在兩年前封他為德睿王爺!
呵!無所謂!是王爺還是平民,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這輩子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就只有當年在他快凍死、餓死時,那個被他粗暴魯莽地對待,卻還堅持要給他包子和披肩的女孩兒。
那時他的態度簡直是惡劣凶悍到了極點,甚至還害她跌倒破相,額角流血,但是她不但沒有生氣地指責他,也沒有哭哭啼啼地跑掉,還硬是用著撒嬌的語氣「求」他吃了她的包子、留下她的披肩。
那份難以言喻的溫暖與感動,是他相信這世上仍有真心的唯一理由。
他曾想過,倘若這輩子還能再遇到她,他肯定要將他生命中唯一的美好留在身邊,永遠也不放她走!
只是……他們還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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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這些年養成的晨間騎馬習慣後,齊少棠這才返回京城。
在回王府的路上,齊少棠遠遠就瞥見有名衣著華麗的男子在調戲一名女子,他看不見那名背對著他的女子的容貌,但是那個男子他認得。
那傢伙叫做郭正盛,是京城出了名的下流胚子,調戲良家婦女已是他的家常便飯,三天兩頭就要當街上演一回。
齊少棠冷冷地瞥著眼前這一幕,並沒有打算插手。
以郭正盛的習性,他即便管得了今天這一樁,也管不了明天、後天、還有往後每一天發生的事。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既然不能改變這傢伙的劣根性,他又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和力氣在這種無恥傢伙的身上?反正聽說郭正盛是個妻管嚴,他也只敢趁妻子不在身邊的時候,在外頭調戲良家婦女,佔點小便宜,不敢真的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情來。
就在齊少棠打算離去的時候,郭正盛惱怒的聲音傳來——
「寧心兒!妳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大爺看得上妳,想請妳上茶樓吃個飯、聊聊天,這是妳的福分,要不憑妳的身份,連跟本大爺講話的資格都沒有!」
聽見「寧心兒」這三個字,齊少棠渾身一僵,臉色瞬變。
他猛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盯著那抹嬌小的背影。
是她嗎?會是她嗎?
他的寧心兒,是個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可眼前這名女子,卻是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平民女子,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但……她叫「寧心兒」!她會是他的「寧心兒」嗎?
齊少棠的心,因這個名字而掀起了強烈的波瀾。
眼看郭正盛想要伸手強拉寧心兒,齊少棠的臉色一沉,縱身從馬背上俐落地躍了過去,一把將寧心兒拉到自己身邊。
「搞什麼?」差點到手的美人突然被搶,郭正盛不禁大為惱怒。
他抬頭一瞪,卻因立刻認出齊少棠的身份而臉色大變。
論起身份地位,只是京城富商的他絕對無法和齊少棠相提並論,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吭都不敢吭地摸摸鼻子,趕緊轉身就走。
寧心兒原本被郭正盛騷擾得不知所措,幸好有人挺身而出地救了她。她鬆了口氣,正想開口答謝,身旁的男人卻突然伸手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彷彿想確定什麼似的,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額角。
當齊少棠看見了那道淺得幾乎快看不見的傷疤,他的黑眸閃動著異常熾烈的光芒,目光也再度回到她美麗的臉上。
「妳叫寧心兒——寧是寧靜的寧,心是心愛的心,兒是女兒的兒。」他的語氣不帶有半點疑問,而是相當肯定的。
寧心兒愕然瞪大了眼,不解地問:「你怎麼知道?」而她這樣的反應等於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真的是她!齊少棠的心彷彿被人狠狠揪住般的激動狂亂,他先是注視她許久,忽然間又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那力道之大,像是想將她嬌小的身子完全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寧心兒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怎麼她才剛躲過郭正盛的騷擾拉扯,卻又落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中?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男人的舉動雖然唐突,可她並不感到被輕薄、非禮,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這個男人激動的情緒。
但這是為什麼呢?他為何如此的激動?又為何知道她的名字?
「你……你到底是誰?」她眨著驚疑不定的眸子問道。
「妳忘了我?」齊少棠的臉色忽然變得好複雜。
她竟忘了他!
這些年來,他始終記得當年那個粉嫩嬌俏的女娃兒,甚至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清楚地憶起當時感受到的溫暖與感動,然而她卻忘了他,或者在她的記憶中,始終不曾有過他?
齊少棠皺了皺眉,卻在下一瞬嘲笑起自己的大驚小怪。
她確實沒有什麼理由要記住他,她或許從不知道自己曾經「救活」過一個人,而她更不會知道自己當時微不足道的舉動,對他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不過無妨,命運既然又安排他們再度相遇,這一次,他一定要將這個生命中最真、最美、最重要的人兒永遠留在身邊!
「我們……我們見過面嗎?」寧心兒試探地問,並仔細地端詳眼前的男人,努力搜尋記憶中的線索。
看著他那張陽剛的俊臉、那雙深邃灼熱的眼眸,她的腦中彷彿有什麼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過,但卻快得她來不及捕捉就消失了。
正當寧心兒打算細細回想的時候,一名隨從裝扮模樣的年輕男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王爺,奴才總算找到您了!」
「有什麼事嗎?」齊少棠皺了皺眉,不是很喜歡和她重逢的場面被任何事情給打斷。
「皇上差人到王府傳話,召王爺進宮。」
「即刻進宮嗎?」
「是,來人是這麼說的。」
聽見這個消息,齊少棠的濃眉皺得死緊。
若是其他人找他也就算了,他大可以不予理會,可既然是皇上召見,他再怎麼不願也得去「應付」、「應付」。
也罷,反正既然知道原來他的寧心兒就在京城之中,那麼要找到她也不是什麼難事。
「心兒,我有事得先走一步,我會再去找妳的。」
聽見他用低沉的嗓音親暱地喚著自己的名字,寧心兒的心掀起一陣莫名的騷動,但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他竟突然低下頭,絲毫不管週遭人的眼光,當眾輕吻了她的唇。
若說剛才他的擁抱嚇了她一大跳,那麼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更是將她給嚇傻了,她就這麼驚愕地瞪圓了眼,怔怔地待在原地目送他離開,過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回過神來。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剛才那名隨從喊他「王爺」?但她可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麼王爺呀!那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到底是誰?
下意識地,她伸手撫著被他吻過的唇,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間,可他唇片的溫度卻似乎留在她的唇上,久久不散,而她的一顆芳心,也宛如平靜的湖面突然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掀起的波瀾怎麼也平復不了。
怦然心動……就是這種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