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將盡,東丹的天空陰霾一片,積雲沈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瑟瑟的寒風更像一把利刀,刮得人睜不開眼。
蒼涼的古道上,蕭靖海快馬加鞭向前疾奔,五百多名勁裝大漢緊隨其後,清脆的馬蹄聲順著寒風遠遠傳了出去,引起無數回聲
昨天晚上,他離開桑晴後,連夜趕去忽汗城西南五百里外的摩會族居住地堪墩兒,向摩會族的族長黎莫借兵。
事實上,經過一個下午的觀察,他發現忽汗城內雖然戒備森嚴,但不知是不是耶律凱近期有所動作的緣故,軍隊全調到了周邊,城裡除了一千五百來人的衛戍部隊外,沒有其他軍隊進駐。如今的忽汗城,名副其實是一座空城。
他雖然沒有正式打過仗,但他相信,自己手上只要有一千士兵,絕對可以控制住忽汗城的局勢,將城內的叛臣一網打盡。
問題是,他現在孤身一人深入東丹內部,要到哪裡去找一千名士兵呢?
從外面調,肯定兵還沒到就被耶律凱發覺,一場惡戰是少不了的,這並不是他的本意。
在忽汗城附近找,他雖有聖上的親筆手諭,可以調動地方官府的軍隊,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忽汗城周邊的將領,肯定無一例外都受到耶律凱的挾制,叛變的叛變,被害的被害,真有人願意幫他,他也不敢輕易相信。因為事關重大,萬一不小心打草驚蛇,那可就麻煩了。
面對忽汗城巍峨的城牆跳望了許久,蕭靖海正無計可施之際,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北院大王耶律肆曾經跟他說過,摩會族的居住地就在忽汗城附近的堪墩兒。
摩會族因為得罪了前朝穆宗皇帝,而被視為叛賊。當他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幾乎遭遇滅族之災時,奉命剿殺他們的北院大王耶律肆卻網開一面,將他們逐出了大遼境內。
到了本朝,當今聖上耶律賢仁慈寬厚,不但赦免了摩會族的所有罪名,還特准他們回到祖輩們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堪墩兒。
據耶律肆講,摩會族的族長黎莫是個冷靜睿智之人,而且相當有膽色,但就不知在這個節骨眼上敢不敢借兵給他。
可是,不向摩會族借兵,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何況機不可失,錯過了眼前這個大好時機,不知哪天忽汗城會變成一座空城,到時候情況如果改變,再要有什麼動作就困難了。
無論如何去找黎莫試試看,他當下做出了決定。
本來以為要花上一番口舌才能說服黎莫,沒想到他在聽完蕭靖海的敘述。看過聖上的手諭後,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這還不算,為了表示對北院大王耶律肆的感激,黎莫還親自披掛上陣,帶著三千多族民助他平叛。
他們連夜趕路,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忽汗城,沒花多少時間就不費一兵一卒擊敗了守城的衛戍部隊,迅速控制住整個忽汗城,並切斷了它與外部的所有聯繫。
能有這麼好的戰果,蕭靖海非常滿意。
究其原因,人多固然是其中之一,但這些年摩會族的族民為了生存,一直處於流浪與戰爭之中,個個勇猛善戰不容忽視,而其中最主要的,則是摩會族族長黎莫調度有方,頗具大將之風。
不過,他沒有多少時間沈浸在喜悅中,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首先,他這個乙室王府的王爺不適合在人前露面,所以在攻下城池後,他趕緊從獄牢裡放出忽汗城的刺使費朗多,讓費朗多重拾舊部掌控城池。
接著,他又率領一票人馬直奔東丹王府,想在一舉擒獲耶律凱和那些反叛官員的同時,也快點將桑晴帶回身邊,以免她節外生枝出什麼差錯。
然而到了東丹王府他才知道,耶律凱已經帶著大小官員去昭慶寺為地龍開眼,當然,作為讓地龍開眼的主角,桑晴自是不能缺席。
聽到這個消息,蕭靖海立時一陣頭疼。他千交代萬交代,要小晴別冒冒失失答應耶律凱任何事,她終究還是沒聽進去。
他翻身上馬往昭慶寺去,摩會族的族長黎莫也一路疾追,帶著手下親隨五百多人跟在後面。
自從上次不打不相識與北院大王耶律肆結成莫逆之交後,黎莫對同為耶律肆好友的蕭靖海也相當感興趣。
他今天之所以不計利益的出兵忽汗城,一半是為了報答當今聖上和耶律肆對摩會族的恩情,另一半就是為了結交傳說中的神秘人物,大遼的乙室王爺蕭靖海。
而蕭靖海對黎莫也是惺惺相借,但此刻因為情勢緊迫,他腦中除了抓住東丹王耶律凱和保護桑晴外,並沒有其他念頭。
想到桑晴,蕭靖海的心不由自主輕顫了一下。
和桑晴一路從遼宋邊境走到東丹,他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許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特別是他的心,再也回不到從前波瀾不驚的狀態。
小晴,只有她,這麼淘氣可愛的小東西,能攪得他心神不寧。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感覺,對他來說既陌生又奇異,這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沒多想,也沒時間多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這種為她牽掛的感覺。
的確,他喜歡小晴,也牽掛小晴,尤其是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但這次,她也太任性了,竟拿他的話當耳邊風!
她難道不知道,無論是大遼還是大宋,謀反都是最重的罪名,輕則殺頭,重則誅滅九族。換句話說,無論是誰,只要沾上謀反的邊,這輩子就完了,更何況小晴還要作法為叛臣祈求上蒼降福?
老天保佑小晴最好還沒開始,還沒釀成大錯。蕭靖海在心中期盼著,但如果她已經為叛臣們做了法事,那……他的眸光忽地一暗。
為了小晴,他只好做出違背自己原則的事,毀滅所有證據,包括人證和物證!
事實上,身為大遼的乙室王爺,他從未親手殺過任何人,因為沒那個必要。而如今,為了桑晴,他不惜破例,反正那些叛臣都是死罪,被逮住只有殺無赦。
話是這麼說,可想起自己堂堂乙室王爺,竟為了個小小漢女一而再、再而三做些沒有原則的事,蕭靖海便不免有些氣悶,但一想起桑晴那張明燦嬌柔的臉蛋,他的氣霎時又消了一半。
好吧!他承認,他真的無法對她生氣,不過為了她今後的安全著想,他得好好管教她一頓,免得她到處惹事生非。
他決定,等找到桑晴後,先打她一頓屁股,讓她記住教訓,以後還敢不敢自作主張,不聽他的話!
蕭靖海和黎莫帶著人馬一路疾行,半路上沒有遇到絲毫阻礙,入夜後就到了昭慶寺所在的滄稽山。
望著眼前的黑色山巒,蕭靖海忽然勒住了馬韁。
「蕭王爺,怎麼了?」黎莫也跟著停下,上前一步問。
「有點不太對勁。」蕭靖海皺了皺眉。
照理說,耶律凱既在滄稽山上,昭慶寺應該燈火通明才對,可眼前的山林,黑黝黝一片死寂,哪有半點人煙的樣子,看上去倒像是一座荒廢多年的深山古廟。
還有,這一路上的行程也太過順利,順利得讓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是有點不太對。」黎莫也看出問題所在,贊同地點頭。「忽汗城兵變已經那麼長時間了,肯定有漏網之魚趕來向他報信才對,而且,就算耶律凱還不知道忽汗城兵變了,我們五百來人的馬蹄聲,在晚上能傳好幾里遠,他早該有所察覺,可一路上,為什麼不見他的人馬半點動靜?」
難道耶律凱知道事情敗露,還沒打仗就嚇得逃跑了?不會啊,如果他真是那種怯懦之人,就不會有膽子起兵造反了。
或者……他心中另有圖謀?
因為想法一致,蕭靖海和黎莫有默契地對視一眼。為了防止誤入耶律凱布下的圈套,他們決定先將大隊人馬留在山下,只帶五十名得力下屬,進昭慶寺探探虛實再說。
一行人小心翼翼轉入山路,才走過青巖鋪地的山前道路,轉到石梯小徑上,眼前出現的竟是一副令人瞠目結舌的場面。
古舊的石梯沿著山勢婉蜒而上,兩邊是黑呼呼的樹林,因為秋天的緣故,枝葉有些稀疏,數百個東丹王府的侍衛,就這麼橫七豎八沿著石梯一路倒在地上,刀未出鞘,箭未上弦,彷彿在瞬間就遭人暗算。
他們並沒有死,因為眼珠子還在動,身上也沒有受傷的跡象,他們的嘴巴一個個大張著,卻沒有一人能發出聲音。
這一切,襯著幽暗的月光和死般寂靜的山林,顯得格外詭異。
「這、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太過驚訝,黎莫出口的聲音顯得斷斷續續。
「大概是被人點中穴道了。」
蕭靖海猜測著,隨即又否認了這個答案。同時點中那麼多人的穴道,要多少高手才行?如果不是被點中穴道,那就是中了迷藥,可那是什麼藥呢?這麼厲害,竟能讓這麼多人同時動彈不得?
還有,一看這些人衣服上的白虎標誌,就知道他們是耶律凱的親衛隊,能在瞬間制伏他們的人,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他們是誰?為什麼在制伏了這些侍衛後,並沒有傷害他們,更沒有要了他們的命?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是善意?還是惡意?在東丹境內,如果有這樣一支能與耶律凱抗衡的強大力量,耶律凱會不知道?
這時,黎莫已經翻身下馬,隨意抓起一個癱在地上的侍衛問道:「怎麼回事?是誰放倒你們的?」
那侍衛渾身動彈不得,望向黎莫的眼睛卻流露出恐懼。他努力張了張嘴,啊了幾聲後,終於吐出一個含糊不清的「鬼」字。
「鬼?」黎莫先是一愣,旋即大喝。「胡說,這世上哪裡有鬼?」
蕭靖海也不相信這世上有鬼,銳利的眸光緩緩掃過四周,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當他擰緊眉頭,走近那侍衛身邊時,聞到一股不似尋常花草的奇異香氣,心念驀地一動。
「是狄迦人!」他失聲叫了出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日黑衣人在客棧中劫持小晴時,留下的也是這個香氣,而眼前這些侍衛的症狀,不正和那天小晴在客棧裡的情形相同嗎?
「那些人是不是都有一雙紅眼睛?」他連忙掀起那個侍衛問,要是他沒料錯,這就是侍衛口中所說的「鬼」。
不出蕭靖海所料,那侍衛艱難地哼了一聲,算是確認了。
真是狄迦人!
蕭靖海臉色一凜,整個身子毫無徵兆的拔地而起,宿鳥歸林般幾個起落,投身衝進了黑暗中的昭慶寺。
狄迦人如此冒險行動,顯然是為了天眼,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小晴就危險了。
對狄迦人有雙紅眼睛的事,黎莫略有所聞。他剛想問蕭靖海是不是先把這些侍衛捆起來,沒想到蕭靖海已然孤身闖了進去。
怕蕭靖海一個人有什麼閃失,他也連忙跟進。
昭慶寺依山而建,年代久遠,高大的院牆足有兩丈多高,院牆裡的情形和外面一樣,到處是中了軟骨散後動彈不得的人。
因為擔心桑晴的安危,蕭靖海一進寺門,就沿著大殿四周努力尋找。
他知道狄迦人是衝著天眼來的,桑晴還在這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心存希望,萬一、萬一狄迦人忘了帶走她呢?
不管怎麼說,他寧可小晴在耶律凱手上,也不願她落在狄迦人手裡。畢竟,他對秋迦人的瞭解少之又少。
「點上火把!」
確定四下並沒危險,黎莫大聲吩咐隨後跟進的手下。
片刻工夫,整個昭慶寺亮起來,蕭靖海發現院裡有幾名女子,連忙趕去翻過臉一看,又禁不住失望,那是些衣華麗的契丹女子,不是小晴。
他輕歎著抬頭,當幽沈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那個淩亂不堪卻又空無一人的法壇上時,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終於破滅。
很顯然地,小晴是在作法時被人出其不意劫走的。
「蕭王爺,你在找人嗎?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找?」見蕭靖海面色凝重,多少看出些端倪的黎莫湊上前關切地問。
「不用,她已經被狄迦人劫走了。」
蕭靖海深吸一口氣,沈默不語,臉上毫無表情。救小晴固然要緊,可目前急需處理的,應該是眼前這幫叛匪。
「來人,把這些人都綁起來。」彷彿知道他的心意般,黎莫已經開始指揮手下行動起來。
結果,那些反叛的官員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就像粽子一樣被人捆了個結實,身穿龍袍的耶律凱自然也在其中。
即使被人下了軟骨散,即使身為俘虜,耶律凱還是努力高仰著頭,神態中不見半點畏縮和驚懼。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千年不變的法則,他認了。
早在中了狄迦人軟骨散的時候,他就明白這次反叛凶多吉少,只是……沒想到那伙狄迦人擄走桑晴和天眼後就揚長而去,沒有進一步加害他們。
看來天無絕人之路,這讓耶律凱重新燃起了信心。
只要等手下發現昭慶寺不對勁,或許熬個一天半宿等藥效過去,他照樣還是可以接著造反。
他耶律凱有勇有謀,比起那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侄子強上不知多少倍,大遼天子的寶位,捨他其誰?
然而,還沒等到他的手下發現昭慶寺情況異變,寺外卻突然闖進幾十個陌生大漢。
他們是什麼身份?為何問都不問就將他們綁起來?他們難道不知道,依附他耶律凱,將會有終生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你就是耶律凱?」冷漠的聲音傳來,帶著說不出的肅殺之意。
耶律凱一怔,眼珠子轉了轉,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正用淡漠的眼神望著他。
「你是……」他用眼神詢問。
「我姓蕭,蕭書博是我父親。」
蕭書博?!一瞬間,耶律凱臉上的肌肉猛地抽動了幾下。如果說,剛才他還心存僥倖的話,那麼現在,他知道自己反叛無望了。
是的,他並不認識眼前這名男子,但他卻能猜出這名男子的身份。
以前和蕭書博有過數面之緣,知道他有一個兒子,難道眼前這人就是大遼乙室王府的新任王爺蕭靖海?!
耶律凱的頭依舊高高揚起,臉上的神情還算鎮定,但穿著龍袍的身子卻忍不住微微顫抖。對皇室內幕一清二楚的他,向來知道乙室王府對待叛逆的手段。
「你知罪嗎?」蕭靖海低著頭,以居高臨下的姿勢看他。
死死瞪著蕭靖海,耶律凱絕望的眼眸中充滿了血絲。
不,他不知罪,他是高高在上的東丹王,大遼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機的孫子,同樣是皇室血脈,他在為契丹流血流汗的時候,耶律賢那小子還不知出娘胎沒有呢,憑什麼耶律賢自立為帝就是契丹的共主,而他,只能落個叛臣的下場?
「看樣子你還不服氣,沒關係,等回到上京後,我會讓你心服口服。」蕭靖海冷冷地說,出口的嗓音不帶半點溫度。
似乎知道自己將會面對的淒慘命運,耶律凱像是挨了重重一擊,猛一下跌坐在地上。
是的,他可以忍受肉體上的痛苦,但精神上呢?他怎能忍受一個無名後輩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屈辱?
眸光倏地一黯,耶律凱喉結蠕動了一下,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你……你知道,是誰將天眼送來給我的嗎?」
耶律凱微微張開嘴巴,若不是蕭靖海耳力極佳,又站在他跟前,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是蕭劍秋,哈哈,蕭劍秋是誰你知道吧!你們乙室王府是不是也參與謀反?你是不是也該被殺戮、被誅殺了呢?哈哈、哈哈……」耶律凱說著,脖子一歪,嘴角淌出鮮血,再也不吭聲了。
蕭劍秋,果然是他!蕭靖海的瞳眸在瞬間收縮,有些事情猜到是一回事,但實實在在被證實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當他發現耶律凱不對勁想伸手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啟稟蕭王爺,他嘴裡含有毒藥,自殺了。」一個摩會族的大漢蹲下身子看了看耶律凱的口鼻。
蕭靖海眉心擰起,想了想揮揮手。
「抬下去,檢查一下其他人是否也口中有毒。」
他轉身正想快點處理完這批亂臣賊子的事,好去找桑晴,幾道異乎尋常的驚呼聲驀地從後殿傳來。
「什麼事?」他尚未開口,站在院中指揮眾\人的黎莫,已經高聲喝問了。
「血……眼睛……那老和尚會動……」從後殿匆忙奔出的幾名大漢顯然受了驚嚇,說話語無倫次。
「什麼亂七八糟的?」狐疑地瞪了自個兒的手下一眼,黎莫快步走了過去,蕭靖海也緊步跟上。
進入後殿,赫然出現在眼前的情形,卻令這兩個素來膽大的男人也不禁變了臉色!
後殿一角,刻著菱形花紋的青石磚上滿是血跡,一個身材高大、披著大紅袈裟的老和尚背靠牆壁,盤腿而坐,花白眉毛下的一雙眼睛,竟是空空的兩個血洞!
似乎剛從昏迷中甦醒,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但知道身邊來了不少人,手指抽動著彷彿有話要說。
發現老和尚並沒有中軟骨散的跡象,蕭靖海跨前一步扶住他的肩頭。「大師,是誰把你害成這樣,是狄迦人嗎?」
從老和尚的裝束看,蕭靖海料定他便是昭慶寺的方丈、耶律凱反叛的同謀,但面對一位如此淒慘的長者,他沒辦法像剛才對待耶律凱那樣,擺出冷酷的面容。
老和尚--也就是昭慶寺的主持懸彌搖了搖頭,喉嚨滾動了幾下,卻吐不出半個字。
「水,快去拿水!」陪在一旁的黎莫趕緊吩咐手下。
兩名大漢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跑回來,一人手上端著一碗清水。
在蕭靖海的幫助下,懸彌斷斷續續喝下一碗清水。
「反噬,是反噬!」待精神稍稍好了些,懸彌就嘶啞著嗓子說,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恐懼。
「反噬?」蕭靖海和黎莫對視一眼,不太明白懸彌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知道天眼嗎?」又喝下一碗水,懸彌漸漸平靜下來。
「知道,」蕭靖海平靜地回答。「那是我們契丹的鎮國之寶。」
「契丹?」懸彌呢喃著搖了搖頭。「不,那是契丹人滅渤海國後,從渤海人那兒搶來的,哦,不,它也不是渤海國的……其實,它是狄迦人的寶貝。」
「天眼是狄迦人的?!」因為懸彌說出的話大大出乎蕭靖海的意料,他不禁有些意外的再追問一句。
「沒錯,天眼從何處而來,已無從考證,但它一直屬於狄迦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五百年前,狄迦族出了一位傑出的風水師,他窮極一生,終於找到了狄迦的地龍,也就是這裡之後,一切全變了
「大師,狄迦人的地龍怎麼會在東丹?」蕭靖海實在想不出,遠在渤海國的狄迦人如何與東丹扯上關係。
「狄迦人以前世代居於此地,他們的地龍當然就在東丹。」懸彌說到這兒,緩緩將頭抬起,似乎陷入了無限的追憶中。「那風水師找到了地龍,許多人既興奮又驚奇,特別是狄迦的族長,簡直坐立難安,為了部族的強盛,他要求那個風水師作法,刺激地龍開大眼。」
「喚醒地龍的法術不算太難,但其中有最關鍵的一條卻十分難辦,那就是要作法者祭獻出雙眼,地龍才會被真正喚醒。對於這種近似荒誕的要求,那個風水師當然不願答應。狄迦族的族長就請他看在同是狄迦人的份上,稍稍唸咒,讓地龍睜下眼、改變一下狄迦族的運勢就行。狄迦族長在族裡威望極高,那風水師不疑有他,二話不說就開始施法召喚。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施法的緊要關頭,狄迦的族長利慾熏心,竟叫了幾名手不用最野蠻的手段,活活挖出風水師的眼睛,獻祭給地龍。」
聽到這兒,黎莫不禁啊了一聲,蕭靖海也倒抽一口氣,旁邊更有捧水來的大漢好奇地追問:「大師,你的眼睛也是這樣被挖下來的嗎?」
「我?」懸彌一愣,苦笑著搖搖頭,「反噬,是反噬。」
「那個風水師後來如何?」黎莫忍不住接著問。
「他有心做好事,竟落得如此下場,心中實在不甘,思前想後,竟不惜讓自己魂飛魄散,下了化血大法,詛咒該地區方圓五千里內所有稱霸的帝王都不得好死,詛咒所有狄迦人都是魔鬼的子孫,天生長著一雙人見人恨的血色紅眸。」
啊?原來是這樣!眾\人這才知道狄迦人的紅眼睛,竟是被下了化血咒的緣故,只聽懸彌繼續說道。
「那時,狄迦人刺激地龍成功,整個部族都沈浸在無盡的喜悅中,風水師的血咒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後來慢慢的,狄迦人生出來的小孩都有一雙紅眼,再後來,連大人的眼睛也變紅了。狄迦人這才惶恐起來,他們推舉出巫師,在滄稽山上,也就是這兒修建了昭慶寺,替那位風水師超渡亡魂,想讓他放下對族人的仇恨和報復……只可惜,業障太重,多年過去,卻無半點效果。從那以後,狄迦族便慢慢衰敗,最後與世隔絕。」
「那天眼又怎麼會成為渤海國的鎮國之寶?」被懸彌的話奪去全部的注意力,黎莫馬上又問。
「那已是三百多年後的事了。」說到這兒,懸彌不禁歎了口氣。「想當年,渤海國的首位君主大祚榮為了得到天眼,稱霸渤海地區,竟不惜迎娶全族牽移到那兒的狄迦族公主為妻。」
「那公主也是個癡情女子,因為受到大祚榮萬般寵愛,自覺無以為報,感激涕零之餘,竟取出陪嫁的天眼,自毀雙目祭獻地龍。從此,渤海國便有了海東盛國之稱,而天眼,也一直保存在渤海國的皇宮裡,直到勢衰國滅……」
想不到大祚榮為了自身權勢,竟如此殘忍的利用一個女人,黎莫聽了渾身不舒服,而蕭靖海卻幾乎肝膽欲裂。「那桑姑娘呢?你們利用她為地龍開眼,是不是也將她……」剩下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
「桑姑娘?」懸彌慘笑一聲。「這就是老納所說的反噬了。因為有狄迦人的例子在,東丹王不敢強挖桑姑娘的眼睛,就讓老僧在一副紅寶石耳環上下了咒語,桑姑娘帶上耳環後,只要老納催動法術。就完全可以控制她的意識。這件事老納本不願做,但東丹王威逼再三,只好無奈答應。沒想到老僧正在作法,要桑姑娘挖下自己的眼睛獻祭給地龍時,狄迦人突然闖了進來,擄走了桑姑娘和天眼,而老納由於元神出竅,整個人處於假死狀態,雖沒中狄迦人的軟骨散,卻被自己的法術所害,活生生挖下了自己的眼睛……」
聽見懸彌要桑晴挖下自己的眼睛,蕭靖海心頭倏地襲上一股火氣,忽然明白東丹王耶律凱和蕭劍秋為什麼會讓桑晴這個生嫩的小姑娘來送天眼,肯定是怕莫上陽法術高強,不好控制心智。
他正想再追問,卻見懸彌雙掌合十,兀自輕喃。「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罪過。罪過……」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接著就圓寂了。
可惡!怎麼每個人都搞自殺這一招?
望著懸彌的屍身,蕭靖海的臉色難看至極。
順利瓦解了東丹王的反叛,並沒有為他帶來快樂。相反的,不可預料的諸多疑問,讓他心中憂慮更深。
他不明白,深受地龍開眼之苦的狄迦人,在眼睛變紅後,為什麼還要擄走桑晴和天眼。難道他們覺得自己的苦難不夠深重,還想再刺激一次地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