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週一片冰寒,他穿著和爺爺相似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一團火包圍了他。
「怎麼了?」身邊傳來擔憂的聲音,亞米在恍惚中睜開了眼,羅已正看著自己,微弱的燭光照著他年輕而英俊的臉,那一瞬間,空間裡瀰漫著亞米所不知道的東西,心怦然跳動著,暖暖的,似乎還有點兒微痛。
「做了什麼樣的夢?」近在咫尺出羅已輕輕撫著亞米的發,軟軟的感覺就跟記憶中的一樣。他的亞米,好想就這樣永遠不再放開。
「我夢到又不得不離開你。」是夢嗎?如此甜。
羅已輕輕地笑了,眼眸裡是柔和的光暈,「我回來了。」
「我知道。」新的士兵進駐了皇宮,正陽宮變得莊嚴而冰冷,傳聞中羅已是個嚴厲的君主。
「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安慰般地說著,他靜靜地躺在亞米身側。
亞米閉上了眼,有什麼在燒著她的心。可她不能去想,不能。
正陽宮裡來了很多進貢的人,亞米驚奇地發現就連一鳴都站了大臣的行列中。遠遠看去,羅已正在殿上凝神聽各地使臣的上報。似有似無的蔓羅靈花香淡淡的,還沒來得及細聞就消失不見了。羅已在昨天封賞了一批功臣,就連一鳴都有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很多人跑到亞米身邊獻媚地說著恭喜的話,只是高高在上的羅已一直沒有提及亞米的名字。
亞米卻沒有絲毫的失落,她要的只是待在羅已身邊。
忽然有什麼聲音響起,亞米奇怪地向右方看去,是一隊赤紅色的儀仗隊,鑲金的座椅上坐著一個蒙面女子,朱紅色的衣服,長長的裙子下擺一直拖到地面。有什麼在心裡刺了一下,就在這時,身邊的人忙指給她看,「那是王的第一夫人,外號血芙蓉,是藍已族的女巫,在王受困時曾帶領藍已族人前去救助,是王很尊敬的一個夫人。」
亞米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人。
殿前一片喧囂,又來了幾對儀仗隊,亞米看著看著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就要離開時,羅已的命令卻來了。
一步一步走上大殿,不敢去看羅已的臉,心裡說不出是否難過,慢慢地站住,連施禮都忘記了。
「亞米,過來。」威嚴的聲音有了些許不同,亞米抬眼看了下,羅已在對她笑。
來到羅已的身邊,濃重的曼羅靈花香讓腦子昏昏的,奇怪羅已為什麼要在身邊灑上這樣的花香。
「我的後宮都來了。」低聲在亞米耳側說著,微側了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亞米的臉,「她們都交給你了。」
亞米沒有去看羅已,只是看著下面,手被輕輕執起,羅已站起身,宣佈著。
亞米只記得那一剎那在眾人臉上看到的恐怖,為什麼要恐懼?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在做這些啊!」羅已把弄亂的書一本一本歸位,看著在梯子下揚頭看著自己的亞米,笑了笑,下一刻卻又歎了口氣,「為什麼不看點兒花草之類的書?這些有什麼好看的,又枯燥又無聊。」
「可只有這個對你才有用。」亞米說完,臉紅了,不明白為什麼地低下頭。
羅已把最後一本書放好後,慢慢走下梯子,隔著梯子漫不經心地問:「你一直都認為我會活著?」
「實在想不出別的。」平靜地說著,快速看了羅已一眼,匆匆低下頭,羅已從沒有那樣笑過。
「亞米。」低聲喚著她的名字,不知不覺間接近。
亞米聞到已經熟悉的蔓羅靈花香,抬起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就這樣看著羅已的臉。
「永遠不要離開我。」
亞米笑了,害怕離開的應該是自己吧!不過是小小的侍從,所有的一切都來自羅已,為什麼羅已要擔憂?可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門外響起侍從們恭敬的聲音,又有政務需要羅已去處理了。亞米咬了下唇,看著羅已匆忙離開。
抬眼看著整齊的書,她隨手抽出了一本,看了下去。
大家都在討好地對她笑,戴著面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只有羅已是真的,只是羅已太忙,忙得一回到正陽宮就會一頭睡倒。
搖了搖頭,本有一肚子的話,現在卻只能面對羅已的睡臉。只是羅已的夢裡會有她嗎?好奇地看著睡夢中的羅已,那麼安詳,那麼規律的呼吸,還有長長的睫毛,以及飛入鬢角的眉。手什麼時候撫上了羅已的眼瞼,羅已在睡夢中動了下唇,亞米慌亂地收回了手,羅已卻沒有醒,又看了半晌,才抿起嘴,把頭平放在羅已的臉旁,像只偷了腥的貓,掩不住地高興。現在的羅已是她一個人的。
「羅已。」小心地叫著羅已的名字,亞米輕輕地歎口氣,「為什麼不喜歡我看那些書?」
在發現亞米還在看書房裡的書時,羅已生氣地下令封上了書房,對亞米嚴厲地說:「有時間種種花之類的,不好嗎?」
「可種花草對你又有什麼用?你又不缺花匠。」亞米眼裡蓄著淚,回望著生氣中的羅已,她要的是羅已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才華,為什麼羅已卻要阻止。
歎氣,看著羅已的睡臉,「為什麼我不能和那些大臣一樣幫你分憂?就連一鳴那樣的人都可以,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接觸政務?我看了那麼多書,知道羅新的每一處,何況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大殿上,有我不是更能幫你嗎?比那些只會讓你生氣的傢伙們,我不是更能體諒你嗎?」
只是這些話即使說了也不會改變什麼,那麼瞭解羅已的自己,在看到他下令時的樣子,就全明白了。羅已看似溫和的後面,是石頭一樣的心,羅已想做的事何時猶豫過?而自己即使難過抱怨,卻一如既往地親近著羅已。
羅已一連三天沒有回正陽宮,聽說到了那些妃子的宮裡。悠揚的樂聲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正好有些人因為羅已的到來而快樂吧!平時大家都說羅已是個寡情的君主,難得去一次后妃的寢宮,去了也不過是談談后妃的那些族人;大家都說那麼多女人娶來只是為了拉攏各族的人心,供著好看罷了……可她們卻可以隨意地去找羅已,送給羅已各種精美的織品,唱那些情誼綿綿的歌。既然已經有那麼多人做了,自己還要做什麼,一日一日在空閒的時候看看書,想知道更多更多的事,回來後聽羅已說著外面堆積的政務和討厭的事情,笑著說上兩句,只是有時候說多了羅已就會變得沉默。
夜深了,亞米漸漸地睡了。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觸上了唇,軟軟的,還有似有似無的蔓羅靈花香在夢裡縈繞。
鄰近的西方國換了新的王君,這幾日大殿上氣氛凝重得讓人不安,羅已強打著精神,才十八歲的王,現在要面對西方國的侵略。好武的西方國,已經攻破了兩座城池,戰爭在羅新最需要休養的時候發生了。
「一鳴提議我親征。」羅已回到正陽宮,疲倦地揉著額頭說。
「很危險。」亞米嘟囔著看了眼羅已,「不過,倒是可以提高士氣,與其讓西方團一步步緊逼,倒不如去迎擊,至少可以爭取時間,在後方組織民兵或游擊之類的。」
羅已看了眼亞米,「話雖如此,但現在各族都不安穩,保不住會有很多二心的。」
「這不怕,現在人人自危,怕的是有人按兵不動。但若說二心,西方國王毒辣是出了名的,誰敢和他合作。」
羅已想了下,挑起眉,「你知道的倒挺多,在哪聽的?」
「其實這些你都聽到了,只是身邊人多嘴雜,還沒有過濾,就讓人給吵暈了。我啊,是旁觀者清。」
羅已點了點頭,笑了,「看來,沒你還真不行。」
亞米一聽,立即喜上眉頭,「讓我去吧!」
羅已愣了下,「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
「你的眼睛早就告訴我了。」亞米興奮地說著,羅已的臉卻陰沉了起來,他猛地站起身道:「後宮不得干預朝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亞米頓住了,半晌才低下頭,心裡委屈著。
羅已不捨地看著她,歎了口氣,抱住亞米,半天才道:「我也是為你好。」
亞米一句話也不說,自己又何嘗不是全心想著羅已的煩惱。
收拾著羅已的衣服——以前也曾為出征的羅已做過這些,那時候羅已說自己是沒有用處的,自己還是強忍了淚跟著,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在了包裹裡。
現在她已經學會了羅已書上的那些兵法,變得有用了,羅已為什麼還不肯帶她去?連衣服都不讓她收拾。默默地站在殿外,冷月如鉤,什麼時候學會了一個人看月看星?爺爺說,無月的黑夜,終會過去。所以她要學到更多更多的東西,強大到讓羅已無法離開。
「這不是亞米大人嗎?」調侃般的聲音響起,亞米不用回頭也知道,整個宮裡敢用這種口氣和自己說話的只有第一謀士一鳴。
「你來做什麼?不去收拾行李嗎?」亞米敷衍似的說,她不喜歡這個從新已那兒叛逃的一鳴,就連羅已也曾悄悄說過,此人心計深沉,可惜我現在身邊沒有謀士,只好用他,但卻要萬分小心。
「來看月,還有王並沒讓我跟隨。」
亞米想走,卻因一鳴的下一句話給頓住了。
「王還沒有安排後方的指揮。」
看向一鳴的眼,黑暗中什麼也無法分辨,亞米想了下,慢慢地聽到自己說:「他自然心裡有數。」
剩下一鳴一個人在風裡,笑著。
風大了起來,戰旗飛舞,天空中飛舞著白色的鳥,淒厲地叫著,宮裡肅靜得讓人恐怖。從最高的瞭望台看去,一隊隊人馬走出西邊的城門,路上的人向他們灑著代表吉祥的花辦,只是紅色的花瓣很快連成—片,像火像血。
臨行前羅已請高貴的第一夫人藍已占卜吉凶,他叩拜過天地之後,藍已脫下她朱紅色的長裙,跳起了代表祈願的吉舞,那是有生以來亞米看過的最美的一場舞,隨著樂聲的日漸緊湊,數百個銀幣被拋到了空中,一個個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最後形成一個勝字。
高呼聲震動了整個帝都,士兵高唱軍歌,邁著整齊的步子,向西方出發了。
亞米沒有再見過羅已,只是遠遠看著那個騎在黑色馬背上的人伸出他的手臂,上千人隨之便呼喊著:「王,必勝!」
那該是一張神采飛揚的臉。血沸騰了起來,亞米想跑過去,想就這樣跟著羅已,在刀劍叢中也不分離,只是那個身影策著他的馬,越走越遠了,一次也沒有回頭。
再次聽到羅已的消息是在十三天後。
離去前羅已親自下令讓亞米主持整個後宮,所以亞米是最早知道那些消息的,然後根據感覺,她把消息分類,一點一點發佈,宮裡的人只知道西方國無法前進一步,卻不知道羅已為此付出的代價。
只有在夜深時,亞米才敢在無人的地方偷偷祈禱,放下偽裝的面具。如果說和羅已分離的三年亞米學會了軍事和謀略,那麼現在亞米正在學著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緒。
每一句話都可以導致整個帝都的不安,每一個動作都可以給羅已帶來麻煩,從沒有如此警戒,連在睡夢中都要點上一盞燈,小心警戒著,聽著各地消息,分析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可以商量。還好年長些的第一夫人藍已看出了亞米的窘況,幫上了些忙。
「這次的消息還好嗎?」藍已半倚在座椅上,抬眼看著一臉凝重的亞米。
亞米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書簡交給藍已。
藍已看了看,神色又不安起來。
「還好你能忍住,要是我只怕已經六神無主了。」藍已說。
亞米卻皺緊了眉,「我們在安穩的後方沒了主意,前方就更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了。」她笑了笑,「何況,羅已一定會有辦法的。」
藍已直直地盯著亞米的臉。
亞米困窘地低下了頭,最近藍已總愛盯著她看。
「亞米……」藍已許久才開口道,「你和王在一起多久了?」
亞米愣了下,但還是老實地回答道:「有十年了吧!」
藍已歎了口氣,臉色比剛才更沉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離開王?」
藍已的話讓亞米吃了一驚,警戒地看向藍已,反問道:「我為什麼要離開?」
藍已卻輕輕地笑了,「你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呆在宮裡吧!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或者……回家。」
亞米冷下了臉,「這就是我的家,有羅已的地方,就有我。」
溫和的她,卻總在提及羅已時失態,知道話答得不禮貌卻控制不住。藍已是第一夫人,藍已擁有羅已,可她也有權待在羅已身邊吧!至少她要比這些女人有用多了。
「那羅已呢?」
亞米聽後,轉過了身,不再看藍已,她以為藍已是宮裡最通情理的女人,可現在她覺得她錯了。
藍已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亞米身邊,「羅已把整個後宮交給你的那一剎那,我在他眼裡看到了我最渴求的東西,也是那一剎那,我知道,我終其一生也不得不到我最想要的東西了。只是……」她笑了笑,美麗的臉上露出哀愁,「卻是不行的。」
見亞米沒有說話的意思,藍已走了出去。半天亞米才長長地吸了口氣,她喜歡藍已的高貴,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作為女人擁有的一切,卻在無人的夜裡嫉妒得近乎發狂。
風,吹著桌子上的書簡,翻動著,發出嘩嘩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