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竹臨窗而立,筱竹一次又一次望著遠遠的巷口,珍是否回來了。
珍是筱竹多年前在南部認識的朋友,她是一位自由的美工設計師。在她租來的套房裡有電腦、傳真機和小型的影印機。
她和筱竹認識是在一次因筱竹任職的外貿公司要開發新款的男用公事包,公司派筱竹和珍接洽,經過兩、三次的會面,她們變成了朋友。
這時筱竹已經有一個談了三年戀愛的男友。
只是她的這段戀情雖然長,但筱竹卻無法在這段情感中安定,雖然那男孩對她一直有一份癡傻的深情。
開始時,筱竹並沒有拒絕男孩的追逐,她像所有追求的女孩一樣收到代表愛情的玫瑰,美麗的燭光晚會、浪漫的相擁而舞,還有一次一次的長吻……
只是這些,都沒讓筱竹覺得愛情帶給她的快樂。她曾試圖在男孩熱烈的擁吻中抱緊他,她想藉著肉體的貼合激起她靈魂深處的愛情,但——
她失望了。
筱竹還記得她第一次去珍的住處時,當珍把長髮挽上,換上一件寬鬆的T恤,T恤下只有一雙修長的腿,她貼靠近筱竹身邊,要她和她一樣趴在地板上,一起看她的設計稿時,她的臂膀緊挨著筱竹,筱竹直覺得喉頭一陣乾渴。
那天,珍在筱竹要走時,還衝動地抱住了她,她的胸部貼靠著筱竹的身子,一種柔軟的觸覺從筱竹的頭部滑到她的全身。
筱竹像被蜜蜂的螫叮到般,倉皇而去。
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在餐廳坐到到夜色來臨。
筱竹沒有回去,她去找她那相戀三年的男友。筱竹見了他,一手就環住他的肩,急切的、近乎瘋狂的吻著他……
那次後,她再也沒去找她相戀的男人。
她的男人名叫夏磊。
之後——
她就突然去了法國,一點消息都沒給他。
夏磊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她就突然從他的生命消失。幾年過了,他始終無法明瞭,他和筱竹的愛情怎會像風一樣散掉了呢?
現在筱竹又回來了,他們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著、生活著,可是卻從未碰面,難道他們就注定了永不相見嗎?
珍,二十七歲。
鵝蛋臉,水汪汪的眼睛,水盈盈的皮膚,是那種全身充滿女人味的女人。
「我十五歲的進修,就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珍從T省一路飛來,當她知道筱竹在法國得了精神焦慮症時,她飛到法國,陪她住了一陣子。
筱竹在T省和珍在一起後,她沒法接受自己是個同性戀的事實,她逃開了,她逃開了夏磊,逃開了珍,也逃開了和她生活有關係的人。
但是——
她並沒有因為這樣忘了憂愁、忘了害怕。
筱竹無法再讓自己和異性約會。她仍然不停的喜歡和珍一樣的女人,同時的,她也不停的自責。
後來——
她完全的封閉自己,然後住進了醫院。
珍出現在法國時,她的勇敢、她的面對自我、她對情感的認真,把筱竹的結一一的打開了。
當珍離開了法國,筱竹也回來了。
筱竹告訴了石雨心和一直疼愛她的父親一切真相。剛開始時,石雨心和秦國書完全不能面對這麼大的打擊,慢慢的他們接納了筱竹。
只是——
當他們互相談起時,還是悲傷。
所以這次石雨心和沈雲在島上見面時,她只說筱竹的朋友陪著她。石雨心還是不能坦然的面對這樣的一件事實。
她把問題丟給沈雲去發現。
冷冷的夜裡,小雨陣陣飄落。
沈雲手上拿著一份音樂企劃案,這份企劃案是為了十月份爵士音樂比賽而設計的活動表。
回來T省的一個月,她成立了一個叫「AMIGO」的音樂工作室,發行古典和爵土的音樂錄音帶和錄像帶。
為了工作上的方便,她在石雨心的堅持下,住進了筱竹的家。每半個月她會回去看父親,然後夏磊會每半個月會上北部到她的工作室找她。
因此她和夏磊雖然南北分開,但還是有足夠的相處時間,他們都很滿意這樣的現況,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
沈雲和筱竹處得很愉快,筱竹現在在她父親的木材行做秘書的工作,珍仍然住在她家。沈雲因為去了法國好一段時間,因此她也看慣了同性戀情,她的一些藝術家朋友就有很多是同性戀,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筱竹因為有了沈雲的認同,對她就更加親密。小時候,沒有同伴的她,現在身邊有了沈雲和珍,她覺得自己是世界最快樂的人。
現在就剩石雨心、沈東松和秦國書的三角問題了。
石雨心銀行的工作仍在南部,她每天還是回到家裡,可是她的心已經完全不在那裡了。而沈東松又不肯離婚,因此他們的問題就一再懸著。
沈雲夾在父母之間,她也很為難,只有默默的為他們向神禱告,讓他們之間能夠化開陰霾。
為了錄像帶封面的設計,沈雲傷透了腦筋,因為幾家廣告公司設計的圖案,她都覺得了無創意。
眼看發行日都要到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以讓珍試試啊!」
筱竹點醒了她,她差點忘了珍是美術設計師。
雖然珍是搬進來和筱竹同住,但她在外面還是又租了一層公寓當工作室。
珍也是個怪人,她並沒有天天回去,只要她想安靜或熬夜,她就窩在她自己的公寓,因此沈雲真正和她碰面的時間並不多。
當筱竹提起時,她才想起了珍這個人。
「她今晚回來嗎?」
「我掛個電話問問看。」柔弱的筱竹現在扮演的是一個溫柔的妻子。沈雲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她擁有了她想要的愛情。
電話中,珍答應了接沈雲的Case,只是晚上她又不回來了。筱竹傳了她的話給沈雲,珍明天會去沈雲的工作室和她會面。
「AMIGO」工作室在新生南路南大的旁邊。
當珍一進屋來,就看見了正和人講電話的沈雲,她朝沈雲招了一下手。
珍隨意在四周瀏覽了一下,工作室的牆上有一長排軟木橡皮板,上面釘了許多的相片,和無數的大小紙張。
沈雲的辦公桌,是一張古典柚木的雕花桌。
桌上有一位小天使模樣的電話機,錄音帶和樂譜整齊的放著。在辦公桌旁邊有一矮櫃,矮櫃的隔層放滿了唱片、CD、公文夾;在矮櫃的上方放著手提音響、咖啡杯盤和一盆新插的黃玫瑰,玫瑰花旁邊有—個也是玫瑰花邊的相框。
「嘿!珍。」沈雲已經掛下電話,當她正和珍打招呼時,珍的眼睛正落在軟木橡上的一組沈雲和一位男子拿著獎盃的合照。
沈雲離開了辦公桌,她帶著驚訝的口氣問:「你認識夏磊?」
「夏磊?沒錯!我聽筱竹也是這樣叫他的。」
「筱竹也認識夏磊?」
珍點點頭,她帶著疑惑地問:「難道筱竹沒和你談過夏磊?」
沈雲帶著很驚訝的眼光望著珍。她們在工作室另一角的布沙發坐了下來。
靠著沙發的這面牆上,掛了幾幅仿畢加索的畫。
「你也喜歡畢加索的畫?」珍說。
「那是夏磊掛上的。」
他們又開始談到了夏磊。
「夏磊是你的男朋友?」珍直接進入了問題的核心。
沈雲笑了笑。
「我能抽根煙嗎?」她問。
「當然。」
雖然沈雲在辦公時不抽煙.但是有一些客戶還是會抽,所以她的房子也有煙灰缸。
「你們和夏磊是怎麼認識的?」沈雲問。
「筱竹到法國就是為逃避他。」珍抽了一口煙,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沈雲的一顆心忐忑不安.但仍安靜地等她說下去——
一根煙的時間,珍交代完筱竹的事。沈雲萬萬沒有想到夏磊竟是筱竹以前的愛人,更無法相信的是,夏磊到現在一點兒都不知道筱竹是怎麼離開他的。
她突然有種被開了一個大玩笑的感覺。
「真沒想到,這樣的事會在我的身上發生。」沈雲低聲說。
「你會在意嗎?」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但說在意又好像沒那麼強烈。」
「希望筱竹的事,不會影響你和夏磊。」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們的認識是在我之先,不是嗎?」
沈雲這樣說,珍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她可一點兒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嘴巴,而讓他們三個人都受到傷害。
「OK!沒事了,告沂我你找我設計什麼?」話題一轉,珍很快的進入今天來工作室真正的目的。
「我這裡有一首曲子,你看看,怎樣的設計最貼切。」沈雲一邊說,一邊走到矮櫃,抽出了一份公文夾遞給珍。
「危險情人。」珍念著曲名,她開玩笑的說:「像我這樣?」
沈雲一時會意不過來,等她清楚珍是在說什麼時,珍已經哼起了「危險情人」的旋律。這首風子是一位在夏磊酒吧駐唱的男歌星Jeff寫的詞曲,沈雲和他見過幾次面,她喜歡他的歌聲。
「Jeff的歌聲,是從心中蹦出來的。他的每一首歌,都燃燒著一股危險的激情,那激情是要燙人心的。」沈雲曾經對夏磊這樣說。
夏磊和Jeff一起出現在「AMIGO」工作室時,還有珍在場。
沈雲替他們互相做了介紹,她介紹珍給夏磊認識時,是這樣說的:「珍負責這次『危險情人』的封面設計。她是我姐姐的朋友。」沈雲故意加強「我姐姐」這三個字,她的心裡在盤算著餐桌上要和夏磊談珍還有筱竹的事,也許還會讓他們碰上一面。
整個封面的要求,沈雲已經和珍有了充分的勾通,現在就剩珍和Jeff他們倆取得對「危險情人」的共識。因此他們四人離開工作室到餐廳用了飯後,夏磊和沈雲先離去,留下Jeff和珍繼續為封面的事商討。
閣樓酒吧
夏磊和沈雲在淒迷的小喇叭聲中,談著筱竹。
夏磊幾乎無法接受筱竹是同性戀的事實,他一口口喝著酒,心情隨著酒液在身體的變化,開始覺得就要爆開。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沈雲看得出他的痛苦。
「當珍告訴我時,我還不相信,你竟是筱竹以前的男朋友,但我不得不接受這是事實。」沈雲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有想到,這是筱竹離開我的原因。我一直誤會她。」對於筱竹突然的不告而別,夏磊認為筱竹可能移情別戀了,只是他一直不懂,筱竹怎可如此待他。
「現在珍是她的愛人。」沈雲說。
「真的是無法想像。」夏磊雖然平日在報章雜誌看了許多同性戀的報道,他滿能接受這種戀情的。只是,真的當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時,他就迷惑了。
「你想見她嗎?」她問。
夏磊不知如何回答。此時,他的心是複雜的,他想見筱竹一面,可是卻又如此的猶豫。
「我打電話,看她在不在?」說完話,沈雲就起身走到酒吧後面牆角的電話邊,她投了一元硬幣。
夏磊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他正想著,萬一筱竹真的來了,他和筱竹碰面時,第一句話要說的是什麼?
沈雲一邊撥著電話,視線落在夏磊那張遠遠看去,稍帶著疲憊的眼神。她知道,在夏磊的內心深處,他還愛著筱竹。
「鈴!鈴!鈴!」
電話響了快十聲,終於,「喂!」的一聲,有人接起話筒,沈雲聽得出是珍的聲音。
電話中,她告訴了珍,夏磊要見筱竹的事,珍把話筒遞給了筱竹。
筱竹因為珍回來時,就已告訴過她有關夏磊和沈雲的事,她心裡也料到夏磊一定會要見她的,因此她很冷靜的答應了電話中沈雲替夏磊提出的邀約。
透著電話筒,她問沈雲,「我可以和珍一起過去嗎?」
沈雲代替了夏磊作決定,她說:「當然好,他們已經見過面了呢。」
電話收了線,沈雲回到位子時,她看見夏磊杯裡的酒已經喝完了。
「她和珍馬上到。」
夏磊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裡,輕聲地說:「謝謝。」
沈雲聳聳肩,她知道夏磊和筱竹過去的事情不會對她構成的威脅,她只是微笑的說:「你可別對珍吃醋了。」
夏磊苦笑。他想到過去和筱竹在一起的無數情夜,他和筱竹的熱情擁抱和纏綿親吻,筱竹的眼睛和曾經彼此貼進的肌膚,這情感怎麼一下子變成煙,成了灰了呢?
他還是無法相信,這些的真相、這樣的消息,對他來說,太突然了。
「怎麼會這樣呢?」夏磊忍不住地問。
「如果不是這樣,你現在會怎麼做?」沈雲的意思是如果夏磊和筱竹重逢了,而筱竹又是她的姐姐,他要如何來處理這樣的三角關係呢?
而現在的情形,不是讓一切都變得不關痛癢了嗎?
「珍愛筱竹嗎?」夏磊很好奇,他很想知道筱竹和珍的情感,是不是真的也像兩性之間的戀愛,有猜忌、有自私、有甜蜜,也能刻骨銘心。
「他們的世界和我們是一樣的,只是我們沒真的瞭解過而已。」沈雲客觀地說,在這方面她很能接受,最主要的是,她不認為愛有什麼對錯的。
「只是我很難想像,我和筱竹在一起那麼久,竟然彼此都沒有發現有一方是同性戀,而筱竹對自己竟一點都不知道。」
「我想她只是刻意的迴避自己,所以到最後,她遇見了珍,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才會跑到法國去。」
夏磊長歎一聲。
他和沈雲的話題,一直繞在筱竹的身上,直到珍和筱竹一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