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已過了三十秒,王印夏耐不住,往門口方向挪動,也不管它為什麼了,現在她已經沒興趣知道了。
「她也算是我朋友,當然要請她。」李芝琳抬眼搜尋王印夏,看見王印夏在廳門口附近,正與她父親的朋友徐老董事長說著話。
「朋友?」可她們並沒見過她在學校和王印夏說過多少話。那女孩蹙蹙眉。
「是啊,朋友。」李芝琳又望望王印夏。
「相互競爭的朋友。」或者更貼切的,敵手。
至少,李芝琳是這樣覺得,無法忽略掉王印夏。
「妳在說誰?誰那麼不簡單能被妳當作競爭對手?」一個成熟、眼神銳利、有點冷的男人走過去。「生日快樂,芝琳。」
「謝謝,季大哥。」李芝琳朝他微微一笑。「我說的是王印夏,季大哥你應該知道的。」
季、李兩家算事業交,李芝琳到季家作過幾次客,剛好碰到王印夏也在,由此知道王印夏母親在季家幫傭。
王印夏?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妳是說王嬸的——」季安東想了想。
「安東,原來你在這裡!來!」話沒說完,不防被一個長輩拉住,拉了開。
雖是生日會,但長一輩的出席祝賀,藉機談談生意,也是這些所謂上流人士交流的好時機:等到下半場才真正是年輕一輩慶祝歡樂的時候。
「王印夏怎麼能跟妳比。」有個女孩嗤一聲,很不以為然。
「怎麼不能?」李芝琳說:「她英語演講比賽跟我爭,游泳比賽跟我爭,找上我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也找上她,就連功課也不比我差,已經被三間大學研究所錄取。」長相、身材、學業各方面都拿得出來與她相競較。
兩人念的主科不同,來往圈也不同,其實並沒有交集,原是誰也不認識誰。但上個學期一連串的英語演講與游泳比賽,李芝琳都撞到王印夏,從此注意起王印夏。
王印夏的人緣並沒有特別好,有人撇嘴說她——窮人家的孩子會唸書。而王印夏聰明有能力,也沒將那些家境好、腦袋一團漿糊的人放在眼裡。她根本也無意跟李芝琳牽扯或建立關係,李芝琳卻特別記上她。
「就算是那樣吧,但我還是覺得她根本一點都不能跟妳比。妳看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不是什麼名家的,我看頂多只是值個幾千塊的貨色罷了。」以華服為斷,口氣有些不屑。
「妳這麼以為,可可能王印夏倒會認為,她沒事幹麼當名牌的奴隸。」李芝琳抿抿嘴。
她可見識過王印夏對她的邀請不但不驚喜,反而還嫌到她生日會還要買禮物浪費錢。
其實漂亮聰明能力好的女孩不少,可是李芝琳家境好,聰明漂亮,可說是一帆風順,王印夏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結結實實正對面碰撞到的挑戰,還受到挫折的,印象就深刻很多,所以,就特別在意王印夏。
被拉開到一旁不遠的季安東雖然沒留心,多多少少還是聽到一些,微微挑了挑眉,下意識抬眼環顧,目光觸到了站在門口處的王印夏。
王印夏穿了一件細肩帶及膝的黑色晚裝,頭髮綰起,搭配上同色系高跟鞋,頸間什麼飾物都沒戴,只戴了兩隻細長銀水珠串鏈似的耳環,隨著她擺動,左右搖晃蕩漾,麗光四射。
是那個女孩吧?
那是王嬸的女兒?
他對王印夏根本沒什麼印象,只記得一個和全天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般、模糊雷同的差不多的青澀模樣,就好像司機老陳的女兒,他記得也是長得那樣,總之都差不多。
但門口那個女孩……原來王嬸的女兒那麼大了……
驕傲的李芝琳看得上眼、還當作假想的競爭對手……李芝琳的話讓他覺得這女孩有點意思。
和她說話的那個人他認識,是「佳能」的徐老董事長。他看徐董事長走開,然後李芝琳走過去,還有,「慶大」余家的二公子也頻頻朝那方向望著。
他下意識移動一下腳步。
「安東。」被他大學以來的競爭對手馬彥民喊住。
他與馬彥民說交情多好倒也未必,但一直有來往。馬彥民的父親雖不從商,卻是小有名氣的律師;馬彥民繼承父業,也幹得有聲有色,有錢有才有地位,才幹不比季安東遜色。
馬彥民乎拿著香檳,指指門口方向說:「門口那邊,注意到沒有?認識嗎?」
「芝琳?當然認識。」
「你這傢伙,別跟我裝傻。」馬彥民瞄瞄他。
原來馬彥民也注意到了。這傢伙從學生時代就跟他爭,還真跟他有志一同,他注意到的,他也很少會忽略。
這樣一來,王印夏就讓他覺得更有意思了。
「怎麼?你有興趣?」季安東反問。
「我就知道你一定也注意到了!」
馬彥民笑一下,對季安東挑個眉,幾分挑戰的意味,揚個手,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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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門口大概十五公尺左右,不巧與橫向冒出的一頭花白頭髮的老紳士軋到路,對方親切的跟她寒暄,王印夏只好禮貌的回應。她也不曉得他究竟是誰,也無意多問,簡短兩三句話,不打算牽扯太久。
可老先生實在真親切,說了半天總算才走人。王印夏剛要鬆口氣,李芝琳就出現了。
「徐伯好像很欣賞妳,我看他跟妳聊了許久。」
「妳請人來不就是說話聊天,不說話聊天要幹嘛?」王印夏微微撇嘴像似笑,岔開話。「還沒跟妳說聲生日快樂,剛好,生日快樂,希望妳心想事成。」
「謝謝。」
「那……謝謝妳的邀請。」王印夏輕輕吐口氣。「祝妳有個愉快的生日,我就不多待了。」
「要走了?妳連蛋糕都還沒吃呢。」
「我又不是來吃蛋糕的。」
「畢竟是我生日,妳多少吃過蛋糕才走。而且,季大哥他們也來了,妳還沒有跟他們打過招呼吧。」
那就更不必了。
王印夏反射的搖頭。
她還住在季家時,跟他們說過的話,統共加起來不到二十句,扣除掉「你好」、「早安」、「謝謝」、「請」等,剩下不到三句,還能有什麼可說的?難不成又說那些「你好」「謝謝」的?
季家那兩個現代王子,精英當久了,跟常人——至少,跟他們這種在季家幫傭的普通人——非常不一樣。天大的事,他們仍是若無其事的口吻,絕無他們這些芝麻小人物遇事沒見過世面的那種大驚小怪的慌張。
老大季安東,三十過了不知幾歲,頭腦是一流的那不用說了,季家門下的購物中心、飯店、量販廣場,還有連鎖咖啡館及便利商店都歸他管。他不常笑——至少不常笑給下人看到——喜怒不形於色。換句話說,情緒控制能力強,精明冷靜又理智。
他來往的對象——或者說,不只是他,像他們那種有身家背景的現代侯門子弟——都有某種位階的。金字塔結構式,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塔裡個個門當加戶對。
他對傭人的態度——廚子啊、司機、管家和他們的兒女,基本上介於寒溫帶,雖然不會對他們視而不見,但也絕不會沒事跟他們聊吃飯天氣,冷淡有距離,只維持不失禮。
至於老二,二十七八九中間有一個歲數的季安森,同父同母同廠同模具同一個流線同一個品管製造出來的,要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季安森基本上不管事,至少她還住在季家的時候,就沒見過他做過什麼事。根據「熱病年間」的模糊遺事,他飛來飛去,念了藝術加企業管理雙碩士。這麼些年了,學位應該拿到了。(王印夏大度的假設。)
跟他大哥一樣,季安森也難得會笑——笑給下人看。起碼,那些年,在他難得有限幾次出現在她面前時,王印夏都沒看到他笑過。
對待傭人——這一點,也跟他老哥差不多,更接近寒帶——他頂多點個頭,表示他看到或聽到你了。多半時候,他只是「唔」一聲。那些年,不管怎麼加減乘除,他跟王印夏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大概,他跟傭人的子女也沒什麼好說的。(馬桶上頓悟後的王印夏這麼瞭然。)
就是這樣。那麼多年,他們的態度就是這樣。秋美有自知之明,兩三番嘗試不得其門而入,就鳴金收兵另覓金龜,很快「修成正果」,好歹也是個少奶奶了。
秋美好心,結婚當少奶奶前,還特別贈她寶貴經驗談,不要對季家那兩個白浪費精力時間。
這世上沒聽說過誰從水中撈起過月的,所以,近水樓台,可再怎麼也不可能撈到月。那根本是幻影,怎麼撈也撈不到,一個搞不好還會淹死。
秋美不過大王印夏四歲半,經驗一大串。王印夏很受教,所以很快就在馬桶上頓悟。
現在,李芝琳居然說,她還沒跟季家兩王子打過招呼吧!
她簡直要笑,下意識又搖頭。
「芝琳,妳在這裡。」一個中等身材、穿了一身名牌西服的男人走近。「生日快樂!」
「謝謝。」李芝琳點頭笑一下,也不說穿,這聲生日快樂,他都說第二次了。
李家與「慶大」企業很早就有事業來往,所以她很早就認識余家兩兄弟與姊妹,也沒顯得特別多禮熱絡。
「妳朋友?」余企中轉向王印夏。
李芝琳瞄瞄他,勾勾嘴角又笑。「我來介紹,這是我朋友王印夏。這是余企中,『慶大』的二公子。」
「妳好,王小姐。」余企中顯得熱情很多,立刻遞過一張名片,笑開臉說:「芝琳的一些朋友我也認識,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小姐。」
「你好。」王印夏淡淡點個頭,禮貌的接過名片。
「我好不容易才請動她,你當然不會見過。」李芝琳接口。
「哦?那就更難得了。」余企中又笑。「王小姐也是芝琳的同學?」
李芝琳望一下王印夏,像似要看她怎麼說。
「芝琳!」這時圍過來三兩人,親熱的叫著李芝琳。
李芝琳畢竟是今晚宴會中心,所以許多人看到她在這裡,自然圍到她身旁。先前批評王印夏的那幾個女孩也圍了過來,有意無意擠開王印夏。
正好。王印夏往旁邊挪開一步,正好趁這機會離開。
李芝琳卻若無其事的伸手拉住她。王印夏直瞪著她,眼裡神氣有點惱,要笑不笑;李芝琳也看著她,如她一般的要笑不笑。
「芝琳。」馬彥民臉上帶著笑走近。
「馬大哥。」李芝琳長得好,微微一笑也如花燦開。「多謝賞光。你那麼忙,我還在想不知請不請得動你。」頓一下,目光微移,笑容又兜起。「季大哥。」
馬彥民沒回頭,他就知道季安東一定會跟著過來。噙著笑說:
「妳的生日,我當然再忙也要來祝賀。」
目光極自然的落向王印夏,點頭笑了一笑。
季安東沒說話,眸底閃著光,冷而利。
「馬大哥,季大哥,」李芝琳拉著王印夏。「這是我同校同學王印夏。」
「妳好,我是馬彥民。」馬彥民微笑伸手。
「你好。」王印夏只得禮貌回握。
不是她不識好歹,可她覺得李芝琳有些故意。她要離開,她不僅拉住,還故意挑出她。
「難得見芝琳跟人這麼親熱,妳跟芝琳一定很要好。」馬彥民又笑。
「那倒不見得,說是敵手還差不多。」李芝琳說。
「哦?」馬彥民顯得極有興趣。
「不過,我不告訴你。」李芝琳笑得甜甜的,眨了眨眼。轉向季安東。「季大哥,你應該認識印夏吧,就不必我介紹了。」
這話讓馬彥民飛快的瞟季安東一眼。
季安東表情不動,對王印夏點了點頭。老實說,他根本沒印象,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眼對著王印夏。
王印夏也對他點了點頭。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季安東。遙遠記憶中平面的畫像變成具體的肉體,只覺他眼神冷了一點,濃直的眉壓得低,有點審視的意味;立體的深輪廓不顯半絲柔軟氣息,感覺很男性,而且身高腿長,結實又充滿力感,散發成熟的男性魅力氣息。
馬彥民抿抿嘴,看看季安東又看看王印夏。
「原來王小姐跟安東早就認識了。」余企中不甘心受冷落的插嘴,搶位到王印夏身邊。
他一早就注意到王印夏,當然不能讓季安東搶先了。
王印夏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她沒這種社交經驗,也不特別擅長交際。只照實回說:「季先生是我——」
「啊!」才開口,李芝琳手中酒杯濺一下,輕叫一聲,打斷她的話。抱歉一笑,說:「看我多粗心,差點將酒杯打翻。印夏,麻煩妳陪我到化妝間清理一下。」不由分說拉開王印夏。
余企中目光追著不放,緊緊盯著她們走開。
「來一杯?」馬彥民朝季安東舉舉手中沒喝完的香檳。
他可得跟季安東好好聊一聊了。
「有何不可?」季安東抬眼,表情不動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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