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他挫敗地低吼。
就算要判他出局,也要讓他心服口服才行!他已經忍耐得夠久了,所以他打算攤牌,跟她把話說清楚。
現在到劉家已無法再見到她,因為她總是溜回房間裡躲起來不見他,就算他想踹開房門,也都礙於劉昌行在場而不敢動手,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殺到她學校去。
他留在台灣的時間早已超過原本所預期的,由於半年來他遲遲未回美國,有一堆電影劇本等著他看,所以父親黑澤允已下了最後通牒,若是在這最後的一個月內他還是沒有搞定,就必須放棄,然後回美國接續因他中斷的工作。
所以他今天才會來到劉錚的學校,直接在她下課的必經之處等人。
待鐘聲響起後,學生魚貫地走出教室,劉錚也抱著課本步出,只是才剛走出大樓,她就看見黑歆昂藏的身影。
「糟了。」她以為不見面、不聯絡,就能管好自己的心,可是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因為黑歆在她心中的形象越來越鮮明,地位越來越高,幾乎就要跟少祈一樣,可她不能對不起少祈,若是她接受他的話,少祈就太可憐了,所以她不會接受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她悄悄地轉身,打算繞遠路,不跟他打照面,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早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黑歆,根本不可能讓她如此輕易溜走,只見她才走沒幾步,就被隨後趕上的他攔住。
「妳要逃避我多久?」他神情嚴肅地盯著她質問。
看著他那雙映著自己的深邃眼眸,她幾乎快無法壓抑自己的理智,然後脫口告訴他,她也喜歡他,但她更討厭背叛少祈的自己,她怎麼能撇下少祈?
「你不要這樣,很難看。」所以她逼自己說出傷人的話,好讓他打退堂鼓。
難看?難道他的一言一行在她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如果不是妳老避著我,我不會選擇這種方式。」他神色一凜,感覺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
由於他們之間的氣氛緊張,經過他們身邊的學生莫不好奇地回頭觀看,此舉讓向來低調的劉錚十分不自在。
「我下一堂還有課,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好嗎?」她不禁放軟語調請求,「別讓我難堪。」
他這個人之於她……只是難堪?!
「我不認為等妳回去後,妳會好好跟我談。劉錚,我今天就在這裡把話跟妳說清楚。」被她尖銳的言語刺傷,所以他的態度也變得強硬,不若平時的溫柔。
雖然他如此強勢的態度嚇到她了,但她知道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將足以擊潰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所以她只能任性地說:「我不想聽,你不要這樣!」
「妳不想聽也得聽!劉錚,我願意等妳,也不在乎妳心裡還有別人,我知道自己永遠取代不了他,所以也不會爭什麼,但是只要妳對我有那麼點動心就接受我,我喜歡妳!」
聽見他的告白,她不覺得開心,只感到難過而已。
他是人稱黑朝二王子的黑歆,也是大名鼎鼎的金獎導演、青年製片家,有多少年輕貌美又條件好的女孩等著他垂青?可他卻愛上自己這個平凡的小人物,卑微得不求她的全心全意,只求她的一點點動心……
真的不感動嗎?其實她感動得要命!
「我不喜歡你,別白費心機了。」但她還是得說出違心之論,「我永遠都不會愛上別人,請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撇過頭,不忍看他受傷的神情。
黑歆清楚地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那一抹不忍,於是他以雙手捧著她的臉,要她看著自己。
「妳沒對我動心?那妳看著我的臉,親口告訴我,妳不喜歡我!」他不相信她說的話,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看著他,劉錚困難地說出最傷人的話語,「我不喜歡你,對不起,我總是看著你的臉想起別人,我希望在我身邊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她的嘴裡明明說著拒絕的話,眼神卻帶著悲傷。
黑歆也看見了,於是他再也忍不住地強吻上她的唇。
「我的吻呢?妳沒有感覺?」
「不!我只覺得噁心!」拒絕他好難,所以她只能用吼的,吼出她的謊言。
聞言,黑歆怒氣沖沖地再次卯上她的柔軟,這次他吻得很深,她也沒有抗拒,甚至陶醉地閉上眼睛。
「說謊,妳這個騙子!」半晌,他憤恨地放開她,丟下這句指控便轉身離去。
在黑歆轉身的那一剎那,她看見了滑下他臉頰的淚水,她知道自己傷他傷得很深,但她也好難過。
現在她成功地逼走他了,可她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輕鬆,反而像是有一顆大石頭壓在胸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劉錚無力得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任憑身旁的人對她指指點點也充耳不聞。
不重要了……面子、謠言……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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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頭像噴火龍似的男人衝進屋裡,臉色還難看得嚇人,除了沒有剛從美國來台灣時的笑容滿面,也少了那道向來吸引人的開朗特質,除了自家女兒有能力把他惹到這個地步外,劉昌行不做他想,可是看見黑歆這麼難過痛苦,他卻只覺得想笑。
因為他是何其有幸方能見到黑朝二王子為情所困的模樣啊,而且對像還是他女兒,他真該感到驕傲才是。
「劉教授,我待在台灣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我最後一次詢問您,您真的不願意將改編劇本權賣給我嗎?」從劉錚身上討不了好,他只好來找劉教授做最後的努力了。
儘管她這麼狠心地傷他,他還是沒辦法死心,也沒辦法恨她。
「我不是要你從劉錚身上下手嗎?」劉昌行笑問。
「別提了。」黑歆的臉倏地一沉。
「小錚讓你吃苦頭了?」他微笑著,「吵架了嗎?別灰心,這代表她已開始接受你了,我的女兒我瞭解得很。」
黑歆雖然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但是事關劉錚,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劉教授,我有一個冒昧的問題想要請問你。」
「問吧。」他分心地運筆揮毫,在空白的宣紙上練字。
「那個讓劉錚不接受別人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擋在他前頭,才會讓她拒絕接受他的真心呢?
他的問題讓劉昌行筆尖一頓,只見墨汁順著筆尖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暈染出一片模糊。
頓了頓,他不確定地問:「黑歆,你跟我家丫頭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劉伯伯,」他無力地改口,很沮喪地說道:「如果有進展,我就不會來問你了,我真的拿你女兒沒轍。」
「那劇本的事……」劉昌行問得很清楚,只是要確定黑歆的真心,才決定要不要坦白。依小錚的個性,她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可能告訴他。
「我知道我鐵定是要空手回美國的,對劇本我已經不抱希望了,現在我比較想知道對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我又有幾分勝算?」
「你沒有勝算的。」放下毛筆,他把手背在身後走出書房,「過來吧,我從頭告訴你。」
黑歆既訝異又失望。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條件比別人差,也不覺得劉錚對他沒感情,但為什麼他會沒勝算?
因為想知道關於劉錚的一切,所以他乖乖地跟在劉昌行背後走出書房,來到客廳泡茶,頗有長談的意味。
坐在沙發上想了想,劉昌行決定從頭說起。
因為他是一個不會與女兒相處的大男人,所以在妻子過世之後,便以嚴厲的態度來約束女兒的行為舉止,也因此把她教成一個會把心事悶在心裡的彆扭少女,儘管文采過人,但卻拘謹內向而交不到知心朋友,也懼怕著他這個嚴厲的父親,一直到她如願穿上綠制服後,一切才有了改變。
「小錚的數理成績不理想,所以她一上高中後,我就為她請了家教,他叫黃少祈,大小錚三歲,當時他大一,是一個很上進的年輕人,單親家庭出身的他,與母親相依為命,還有一個小他六歲的弟弟,為了不增加家裡的負擔,他很用功,在我任教的大學裡每學期都領物理系的獎助學金,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為了分攤家計,他還利用課餘時間兼家教,我聽說他教得不錯,便開出優渥的薪水,請他一周到家裡三天來為小錚上課。」
聽到這裡,黑歆已經明白,這個叫黃少祈的人就是他的對手。
「少祈不只在課業上給予小錚幫助,也教會她適度表達自己的意見,他是一個很開朗的孩子,不因為家庭因素而性格扭曲,他也非常體貼,也很愛護小錚。她更在少祈的鼓勵之下,勇敢對我坦白她對外語有興趣,所以不想念中文系,我也答應她了,我們變得比較像父女,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這全是少祈的功勞,那時小錚的笑容變多了,也會撒嬌,有心事還會跟我訴苦,有煩惱會來尋求我的意見。只是有一天,少祈突然來找我,向我辭去家教的工作,我積極地慰留,並追問他辭職的緣由,但他卻彎腰向我道歉,告訴我,他愛上了小錚,並保證會耐心等她長大,要我同意讓他們交往。我竟然不知道他們背著我談起戀愛……」想起過往,劉昌行不禁微笑。
「這麼說來,他對劉錚的感情是認真的,那又怎麼會傷害她呢?」黑歆越聽越覺得糊塗,「他做了什麼事讓她傷心?他對不起劉錚?」他咄咄逼人地質問。
「黑歆,別對少祈這麼苛責,他不是故意讓小錚傷心的,他是一個好孩子,唯一做錯的,就是太早走了。」劉昌行幽幽地歎息。
聞言,他頓時覺得背脊一涼,「黃少祈他……他死了?」
在這之前,他想過任何一種可能,出軌、背叛、拋棄……他想過任何一種會讓她憂鬱哀傷的原因,卻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就在小錚十七歲生日那天,她不小心把少祈送給她的禮物遺忘在餐廳裡,少祈為了她騎著機車回去拿,不料就在路上被一輛超速的轎車撞上,傷重不治,小錚只來得及到醫院見他最後一眼,要不是少祈在嚥氣之前,硬要小錚答應他完成他的夢想,她恐怕已經跟著少祈一起走了。
「所以她一直很自責,她覺得是自己的粗心害死少祈,所以聽不進任何人的安慰,卻也不哭不鬧,最後連少祈的葬禮都逃避了,沒有送他最後一程……
「之後小錚就像平常一樣上下學,認真地唸書,但卻出現了憂鬱症的傾向,她嚴重失眠,又不聽我的勸去看心理醫生,拒絕任何人的關心,直到她在學校昏倒,我才幫她辦了休學,要她好好地靜養。自此之後,她就一直是你剛來台灣見到的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畢竟誰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呢?
「最近小錚的生日又快到了,每年她生日前後都會很不安,一整年的武裝到了這一天總是全數瓦解,就剩沒幾天了,唉……」劉昌行沒說出口的是,今年她的情緒更是起伏不定,焦躁得令人擔心。
「她的生日快到了嗎?」黑歆嗓子瘖痖,心疼她這幾年獨自一人承受孤獨時的難過,「那就代表黃少祈的忌日也快到了吧。」
他要怎麼爭?誰也爭不過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的,頓時間,他能體會她的為難和痛苦,因為他知道,遇上這種事,唯有自己想開走出來,否則別人的安慰和勸導都是沒有用的。
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面對。
一口氣說完女兒的過去,劉昌行放鬆了不少,他面向黑歆,慎重地問道:「下個星期六就是她的生日,現在你知道小錚的秘密了,你有什麼打算?」
黑歆想了想,很快地做出決定。
「我下星期六要回美國去。」他語氣堅定、神色自若,一掃方纔那暴躁不安的模樣。
劉昌行不由得呆住,「你打算放棄?」在聽完造成小錚傷心的事情後,他就要放棄了?
「我就是因為不放棄才回美國的,」他對他保證,「這是我愛她的方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他忽然發覺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年輕人。
「劉伯伯,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做出傷害小錚的事,請你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見他的態度誠懇,只差沒指天發誓,劉昌行考慮了一會兒後,終於選擇信任。
「謝謝你,劉伯伯。」他非常感謝他的信任,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鼓勵。
夜深了,黑歆告別劉昌行後便想離開,原本打開大門就要離去的,但是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這棟老舊的兩層樓建築。
他知道她的房間在二樓最右邊,那間仍然亮著的房間,雙腳像是有意識似地走近她房間的樓下,看著她半開的窗戶,他依稀可以看見她走動的身影。
為了這個殘忍的女人,他不知有多少次失眠睡不著,但知道她的傷心難過所為何事後,卻讓他好生心疼,不忍心再苛責她。依他對她的瞭解,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對他動心的話,就等於背叛了黃少祈。
如果黃少祈對劉錚的愛一如他那麼深的話,那麼,他是不會希望劉錚為了他,一個人孤單終老的。
抬頭看著她半掩的窗,他突然覺得此刻的畫面很有趣。
「我這是在幹什麼?」
黑夜、月亮、星星,還有站在窗戶下睡不著的他,這讓他想起了普契尼的歌劇「杜蘭朵公主」中,全劇最經典的詠歎調──公主徹夜未眠。
「呵,誰說徹夜未眠的只有公主?現在就連王子都難以成眠了。」他不覺笑了出來。
凝望著她的窗戶許久,等到亮黃的燈關上後,他知道她已經睡下。
「我為了妳睡不著……妳呢?夢裡可曾有我?」他不禁喃喃自語著,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會兒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劉錚緊靠著牆,閉上眼睛,聽見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單薄的身子也跟著顫抖了下。
在黑暗的房間裡,她慢慢地睜開雙眼。
她知道他一直在家裡,知道他一直關心著自己,儘管她狠狠地踐踏了他的心,不留餘地拒絕了他的感情,他對她的態度卻絲毫不變,改變的人,是她。
越接近少祈的忌日,她的心情也越浮躁,只有想起黑歆,想起他的溫柔,想起他對她的好,她才得以冷靜下來。
但想起少祈的次數越多,想到黑歆的次數也就跟著增加,原本以為把他推得遠遠的就不會再想起他,可是事實卻往她希望的反向發展,她真的怕這樣下去,自己會慢慢地忘記少祈,這樣對少祈太不公平!
她怎麼可以因為少祈死了,就投進別人的懷抱,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