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繼續嚎叫,用腳掌打枕頭。她懂牠的意思:趕快起床,不然牠就要露出爪子了。她拉開枕頭坐起來,惡狠狠地瞪著牠。「知不知道你壞透了?你昨天早晨就不能這樣做嗎?不行,你一定要等到我不必早起的休假日。」
她氣憤填膺,牠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貓就有這個毛病:連最邋遢的貓也深信牠天生高人一等。她抓抓牠的耳後,牠滿足地低聲咕嚕,腿起黃色的眼睛。「你等著瞧吧!」她告訴牠。「我要使你對這種抓癢上癮,然後突然不再這樣做。你會出現脫癮症狀的,老兄。」
牠跳下床,走向敞開的臥室門,停下來回頭察看她起床了沒有。曉薔打個呵欠,掀開棉被。至少她沒有在夜裡被鄰居的破車吵醒,再加上她放下了遮陽簾阻隔晨光,所以她一直熟睡到「布布」叫她起床。她拉起遮陽簾,透過薄薄的窗紗望向隔壁的車道。那輛破舊的褐色龐帝克停在車道上。那表示她不是累得睡死了,就是他換了新的消音器。她認為自己累得睡死了比較有可能。
「布布」顯然認為她在浪費時間,因為牠發出警告的喵聲。她歎口氣,撥開臉上的頭髮,跌跌撞撞地走向廚房。她真的是跌跌撞撞,因為她在走路時,「布布」一直繞著她的腳踝打轉。她迫切需要喝杯咖啡,但從經驗中得知「布布」在吃到東西前不會放過她。她打開一個貓罐頭,把裡面的食物倒進盤子裡,然後把盤子放到「布布」面前的地板上。趁牠埋頭苦幹時,她打開咖啡機的開關,然後走向浴室。
脫掉運動衫和短褲的夏季睡衣,她跨進淋浴間,讓溫水沖走殘存的睡意。有些人是早起的鳥兒,有些人是夜貓族,曉薔兩者都不是。早晨在淋浴和喝咖啡前,她就像沒有加油的機器一樣無法好好運轉,晚上她喜歡在十點前上床睡覺。但是「布布」認為牠的肚皮最重要,根本不在乎是否打亂了她的生活作息。媽媽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再過四個星期加六天。」她喃喃自語。誰會料到平時那麼溫馴可愛的貓在換了環境之後,會變得如此蠻橫專制?
淋過浴和喝下兩杯咖啡後,她的神經線開始聯結,她開始想起今天需要做的事:替隔壁的混蛋買新垃圾桶、買食品雜貨、洗衣服、給草坪割草。
最後一項令她感到有點興奮。她有草可割,她自己的草坪!離家後她一直住在公寓,但她住過的公寓都沒有草坪。在公寓大樓和人行道之間通常會有幾小塊草地,但割草向來是大樓管理處的事。何況那些草地的面積小得可憐,用剪刀就可以完成割草的工作。
但她的新家有它自己的草坪。為了這一刻的來臨,她花錢買下一台最新型的自走式割草機,保證讓哥哥大衛羨慕得要死。他必須買一台乘騎式割草機才能把她這台比下去,但他的草坪並沒有比她的大,所以乘騎式割草機只會是他用來安撫虛榮自尊的昂貴奶嘴。曉薔猜嫂嫂薇琳不會讓哥哥做出那麼愚蠢的事來。
今天她將為她的割草機舉行啟用典禮。她等不及要感受一下那個紅色怪物砍掉那些草葉的頭時,在她手下震動的強大力量。她向來無法抗拒紅色機器的魅力。
但事有輕重緩急。她必須先到大賣場去替那個混蛋買一個新的垃圾桶。說話要算數,曉薔總是盡力信守諾言。
囫圇吞下一碗早餐谷片,套上牛仔褲、運動衫和涼鞋,她就出發了。
***************
誰知道金屬垃圾桶會那麼難找?
大賣場只有塑料垃圾桶的現貨。她花錢替自己買了一個,但覺得沒有權利擅改鄰居的垃圾桶型式。她從大賣場開車到「居家園藝用品店」,但那裡也沒有賣金屬垃圾桶。如果她的金屬垃圾桶是她自己買的,她就會知道哪裡可以找到另一個,但它是媽媽送她的喬遷賀禮——那就是媽媽
實用禮物女王。
等她終於在一家五金店找到大型金屬垃圾桶時,時間已經過了九點,氣溫也從舒適逐漸往悶熱攀升。再不趕快割草,她就得等到太陽下山,氣溫降低。決定下午再買食品雜貨,她把垃圾桶塞進狹小的後座,把車駛上回家的路。幾分鐘後,她來到她住的那條街,微笑望著整齊的老式建築和它們的濃密樹蔭。
幾棟房子的前院草坪上擺著腳踏車和二轎車。越來越多年輕夫婦發現老房子的房價低廉而搬進這個古老的社區。這些老房子沒有遭到拆除重建,只是接受油漆翻新;再過幾年,房地產的價格又會竄升,但這個社區目前正好適合剛剛成家立業的年輕人。
曉薔下車時,她另一邊的鄰居走到及腰的白色尖樁籬棚前向她揮手打招呼。「早。」顧太太高聲說。
「早。」曉薔回答。她搬進來那天見過那對慈祥的老夫婦,第二天顧太太帶著一鍋燉肉和自製的麵包捲來拜訪她。如果隔壁那個混蛋有顧氏夫婦的一半親切,曉薔就會覺得自己住進了天堂,但她無法想像他會帶麵包捲來拜訪她。
她走向籬棚與鄰居閒聊。「天氣真好,對不對?」感謝天氣,沒有它,世人談話還真缺開場白。
「唔,今天會是個大熱天。」顧太太滿臉堆笑地揮動手中的小鍾子。「我不得不在氣溫升高前提早到花園工作。」
「我今天也想趁早給草坪割草。」她注意到其它人也有相同的想法。她可以聽到割草機的馬達聲從顧太太隔壁二戶人家和街道對面傳來。
「聰明。小心別熱到了,我家喬治以前割草時,總是在脖子上圍條濕毛巾,但現在我們的孫子會幫他割草,所以我認為他親自動手只是想證明寶刀未老。」她眨眨眼睛。
曉薔露出笑容準備告辭,但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轉向老太太。「顧太太,妳認不認識住在我另一邊的鄰居?」萬一那個混蛋騙她呢?萬一他根本不是警察呢?她可以想像自己躡手躡腳和努力和氣地對待他,他卻在捧腹大笑地嘲笑她。
「山姆?唷,我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要知道,他的祖父母以前住在那裡。我很高興山姆在去年他的祖母終於去世後搬進來。有個警察住在附近讓人覺得安全多了,對不對?」
曉薔擠出笑容。「那當然。」她正要批評他的作息時間不正常,但看到顧太太的藍眸發亮而把那些話吞回去。她可不希望鄰居老太太以為她對那個混蛋感興趣而告訴他,因為顧太太跟他的交情顯然不錯。「我以為他可能是毒販什麼的。」
顧太太一臉驚駭。「山姆,毒販?唷,他絕不會做那種事的。」
「聽妳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曉薔再度微笑。「我想我最好快點開始割草。」
「別忘了多喝水。」顧太太在她背後喊道。
「我會的。」
討厭,曉薔把垃圾桶從後座裡扯出來。那個混蛋是警察,他沒有說謊。她想看到他被銬上手銬拖走的夢想泡湯了。
她把金屬垃圾桶放在他的後陽台邊,然後從行李廂裡取出她買給自己的塑料垃圾桶。如果垃圾桶不是塑料制的,她絕對無法把它放進那裡面,但塑料可以壓縮。打開行李廂時,它像有生命似地跳起來撲向她。她把它放在從街上看不到的廚房小門階後面,然後進屋換上短褲和背心。郊區婦女割草時都是這副打扮,對不對?接著她想起年邁的鄰居,於是把背心換成運動衫。她可不想害某個老先生心臟病發作。
她興奮地打開車庫門的掛鎖溜進去,摸索到開關,打開車庫裡僅有的那盞吊燈。爸爸的喜悅和驕傲就在那裡,被毛氈襯裡的油布完全覆蓋著以免烤漆刮傷。該死!她希望爸爸把它寄放在大衛的車庫裡。車子雖然不像貓那樣麻煩,但比貓還要令她擔心。
她猜爸爸把愛車寄放在她家的主要原因是,她的車庫門還是老式的雙扇門,而不是那種向上滑開的新式車庫門。爸爸擔心愛車會被不肖之徒從街上看到;她只需要把門打開一尺寬的細縫就可以進入車庫,而大衛每次升起他的車庫門時,外面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雙車位車庫裡的一切。她一有機會就要更換成自動車庫門。
她拿開新割草機的防塵罩,用手撫摸冰涼的金屬機身。也許她的低科技車庫不是爸爸要她代為照顧愛車的主因,也許真正的原因是三個孩子中只有她遺傳了爸爸對汽車的熱愛。爸爸更換他們那輛家庭房車的機油和火星塞時,只有她會杵在保桿邊凝視著神秘的機械內臟。十歲時,她已是爸爸的得力助手。十二歲時,那些保養工作都由她一手包辦了。有段時間她考慮過投身汽車機械工程,但光是訓練就需要好多年,而她沒有那麼大的雄心壯志。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待遇不錯又不令她討厭的工作,她對數字和對馬達一樣在行。她喜歡汽車,但不想把它們變成工作。
她推著割草機從爸爸的愛車旁邊經過,小心不要碰到它。雖然毛氈油布一直蓋到地面,但她不想冒險。把車庫門打開一條縫,她把她的新寶貝推到太陽下。紅色的烤漆和鎔鋼把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哦,它真是漂亮。
她在最後一分鐘想起割草的規矩而把自己的車開到馬路邊,以免彈起的石頭意外地砸破車窗或損傷烤漆。她看看那個混蛋的車,然後聳聳肩膀;他或許會注意到「布布」的爪印,但絕不會注意到車身多了一個凹痕。
她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敢動割草機的小馬達。
她發現割草的美妙之處在於能夠立即獲得成就感。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你到過的地方和所獲得的成就。在她的青少年時期,割草向來是爸爸和大衛的工作。當時她深感慶幸,因為給草坪割草看來無聊又乏味。成年之後,她才看出擁有自己的草坪為何令人著迷,如今她覺得自己在三十歲終於完全地成年了。她擁有自己的房子,她給自己的草坪割草。酷斃了。
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尖叫一聲,放開割草機的把手,往旁邊一跳,猛地轉身面對攻擊者。割草機在行進間驀然停下。
那個混蛋站在那裡,雙眼依然佈滿血絲,眉頭不悅地緊皺著,衣服破舊骯髒。他伸手把割草機的開關撥到關的位置,有效率的小引擎低吼一聲,便停止運轉。
寂靜無聲。
持續了大約半秒。
「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怒吼,面紅耳赤地往他靠近一步,右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我還以為妳要戒說粗話。」他揶揄道。
「連聖人都會被你氣得說粗話!」
「所以妳說粗話也是情有可原,對嗎?」
「他媽的對極了!」
他望向她的右手。「妳要用那隻手揍人,還是要講道理?」
「什麼?」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半彎著手臂,拳頭已經舉起。她強迫自己鬆開拳頭,但它立刻恢復成戰鬥姿勢。她真的、真的很想揍他;不能揍他使她更加生氣。「你要我講道理?是你把我嚇得半死又關掉我的割草機!」
「我要睡覺。」他咬牙切齒地說。「為別人著想一點算是非常過分的要求嗎?」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聽你說的好像我是在天剛亮時出來割草。現在都快十點了!正在犯割草這項滔天大罪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你聽呀!」幾個鄰居的割草機在社區裡嗡嗡地響著。
「他們沒有在我的臥室窗外割草!」
「那就早點上床睡覺呀!你熬夜到快天亮又不是我的錯!」
他的臉變得跟她一樣紅。「我在出專案小組的任務,小姐!工作時間不固定是任務的一部分,我只能趁有空時睡覺。但是自從妳搬來之後,我連僅有的睡眠都經常遭到剝奪。」
她舉起雙手。「好啦!好啦!我等晚上涼爽一點時再把草割完。」她做出噓趕的動作。「你儘管回床上去,我會到屋裡去坐著等接下來的十一個小時過去。還是那樣也會打擾到你睡覺?」她甜甜地問。
「除非妳坐在鞭炮上面。」他粗聲惡氣地說,踏著重步進入他的屋子。
也許有法律禁止朝別人的房子扔石塊,她心想。她氣沖沖地把割草機推回車庫,小心地鎖上車庫門的掛鎖,然後把她的車從路邊開回車道上。她很想讓他見識一下她可以拿鞭炮做什麼事,而且她絕不會坐在它們上面。
她回到屋裡對「布布」怒目而視,牠視而不見地繼續舔牠的爪子。「專案小組!」她吼道。「我不是個不講道裡的人。他只需要心平氣和地好好解釋,我會很樂意晚一點再割草。但是偏不,他寧願當個混蛋。」
「布布」抬頭看她。
「混蛋不是粗話。」她辯解道。「何況,那又不是我的錯。『布布』,我跟你說一個關於我們鄰居的秘密:他絕對不是完美先生!」
曉薔設法度過那個週末而沒有再和隔壁的混蛋起衝突。為了彌補上週五的遲到,即使那天已經自動加過班,星期一她還是提早十五分鐘上班。她在公司大門口停車時,警衛探出頭來,不以為然地瞪著她開的「腹蛇」。「妳什麼時候才要丟掉這輛爛車,買一輛雪佛蘭?」
她幾乎每天都聽到這句話。在底特律地區,只要你的工作與汽車業沾上一點點邊,你就必須直接或間接向僱用你的三大車廠之一,表現出對廠牌的忠誠。
「等我買得起的時候。」她按照慣例地回答。雖然買下這輛「腹蛇」時,它是已經跑了五萬英里的二手車,但它還是花了她很多錢。「你知道我剛買了房子。要不是爸爸把這輛車送我,我根本開不起車。」
那雖然是謊話,但往往可以使人暫時不再煩她。幸好這裡沒有人知道她的父親是何許人也,不然他們就會知道他是道道地地的福特人。她買下這輛「腹蛇」令他深受侮辱,因此他一有機會就把它批評得體無完膚。
「是啊!但妳的爸爸應該知道好壞才對。」
「他對汽車一竅不通。」她繃緊神經,等著因這彌天大謊而遭天打雷劈。
她把車停在停車場最裡面的角落,因為停在那裡最不可能遭到擦撞。漢默科技的人開玩笑說她的跑車是生人迴避。她不得不承認那樣很不方便,尤其是下雨天,但人淋濕總比讓愛車受傷好。開車走州際公路來上班就足夠讓她頭髮變白了。
漢默科技盤據著一棟四層樓的紅磚建築,灰色的拱形門廊和六道弧形台階通往氣派的雙扇門。但那道正門是專供訪客使用的。所有的員工都必須經由裝有電子鎖的金屬側門,進入一個綠得噁心的狹窄走廊,走廊兩側除了維修部和電氣部的辦公室以外,還有一個門上標示著「儲藏室」的陰濕房間。曉薔可不想知道裡面儲藏著什麼。
綠色走廊的盡頭有二這台階通往另一扇金屬門。那扇門後面是鋪著灰色地毯的大廳,大廳縱貫整棟建築,從它的兩側分岔出辦公室和其它的走廊。一、二樓是計算機怪胎們工作的地方,那些奇怪的生物用其它人聽不懂的語言談著位和萬用端口。你必須先有一張員工通行卡才能進入這些樓層的走廊,不同的辦公室又得有不同的另一張通行卡才能進入。大廳邊有兩部電梯,建築物的盡頭還有樓梯給精力充沛的人使用。
曉薔進入灰色地毯的大廳時,一張手寫的大告示牌引起她的注意。告示牌就貼在電梯按鈕的正上方。牌子上用綠色和紫色的蠟筆寫著一道公司的新命令:立即生效,所有員工都必須服用銀杏和威而鋼,好讓你記得你在幹什麼。
她開始格格發笑。怪胎們今天精神不錯,反抗權威和制度是他們的天生本能;這類告示牌經常出現,直到管理階層的人抵達把它們撕掉。她猜電梯附近的每個牆壁裂縫後面都有怪胎在窺伺其它人看到他們攻擊企業尊嚴時的反應。
背後的金屬門打開,曉薔轉身察看下一個抵達的人是誰。她差點忍不住皺起鼻子。
人力資源部的施苓雅是個毫無幽默感的女人。晉陞管理階層是她的抱負,但她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實現她的野心。身材高瘦的她長得還算迷人,有著輕柔的金髮和姣好的肌膚,可惜對時尚毫無概念,總是穿得像個女學生,而不是職業婦女。她最漂亮的就是那雙纖美的手,她總是把指甲修剪得完美無瑕。
和往常一樣,苓雅在看到告示牌時,倒抽口氣,然後開始臉紅。「可恥!」她厲聲道,伸出手要把它撕下來。
「妳一碰到它,上面就會有妳的指紋。」曉薔故作一本正經地說。
苓雅靜止不動,手離告示牌只有一吋。
「天知道有多少人已經看到它了。」曉薔繼續說,按下上樓按鈕。「即使它不再貼在那裡,管理部的人還是會聽說而展開調查。除非妳打算吃掉它,我可不想那樣做,上面的細菌一定多得嚇死人,不然妳要如何丟掉它而不被人看到?」
苓雅厭惡地看曉薔一眼。「妳可能覺得這種噁心的垃圾很好笑。」
「沒錯。」
「就算是妳貼上去的,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也許妳應該去檢舉我。」曉薔說,電梯門打開,她走了進去。
電梯門關上,留下苓雅站在外面瞪著她。雖然苓雅是出名地與同事相處不來,但她們從來沒有這麼針鋒相對過。曉薔無法理解苓雅是怎麼進入漢默科技的。大部分的時候,她只是為苓雅感到難過。
但今天的她可沒有那個心情。
週一總是薪資部在一周中最忙碌的日子,因為上一周的打卡記錄都在週一送進來。漢默科技提供計算機科技給通用汽車,卻沒有把它自己的薪資發放計算機化。他們用的仍是老式的打卡鐘。雖然那需要許多紙上作業,但到目前為止,薪資發放從未因軟件差錯或硬盤毀損而受到耽誤。也許這就是漢默科技還沒有把它升級的原因。
十點時,她準備休息一會兒。每層樓都有一間休息室,裡面有冰箱、咖啡機、微波爐、廉價的餐桌椅和各種販賣機。曉薔進去時看到幾個女生和一個男生圍在餐桌邊,女生們都笑得不可遏抑,那個男生卻一臉憤慨。
曉薔替自己倒了一杯迫切需要的咖啡。「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最新的『時事通訊』。」費敏佳回答,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個一定會留名青史。」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好笑的。」那個男生皺眉道。
「你當然看不出來。」另一個女人嘲笑道,她把「時事通訊」遞給曉薔。「看一看。」
源自一、二樓的「時事通訊」並未獲得公司的正式批准。它不定期出刊,裡面通常都會有些令管理階層想要全面沒收的文章。
曉薔輟一口咖啡,接過圖文並茂的「時事通訊」。粗體大字的標題是:你合格嗎?標題下面的小字是:女人真正想要的。插圖是一根捲尺像蓄勢攻擊的眼鏡蛇般盤繞著。
「算了,男生們,」文章在一開始這麼寫著。「我們大部分都不合格。多年來我們聽到的都是:重要的不是我們的本錢,而是如何使用我們的本錢。但現在我們知道真相了。在漢默科技工作的四個朋友組成的女性專家小組列舉出她們對完美先生的要求。」
哎呀!曉薔差點呻吟出聲,但她努力不動聲色,只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該死!瑪茜把她寫下的清單怎麼了?她們全部都會遭到無情的嘲弄,人們不會淡忘這種事的。她可以想見每天早上都有成打的捲尺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
她匆匆把文章瀏覽完。謝天謝地,裡面沒有提到她們四個人的名字,而是冠以甲乙丙丁的代號。現在她不必對瑪茜拳打腳踢、抓她去愉牆撞壁或把她碎屍萬段,但她還是要扭斷她的脖子。
整份清單都在,從第一要件「忠實」開始。原本好好的清單在第八要件「床上功夫超級棒」出現之後,開始迅速惡化。第九要件是瑪茜要求的十吋,附帶她們每個人的評論,包括曉薔說的「最後兩吋是殘羹剩菜」。
第十要件是「完美先生在床上應該持續多久」。「一定要比電視廣告時間長。」是丁小姐,也就是蒂潔的尖酸控訴。她們討論的結果是做愛時間至少要半小時,不包括前戲在內。
「為什麼不行?」這是丙小姐,也就是曉薔說的話。「這是幻想,對不對?幻想就應該完全符合妳的期望。我的完美先生必須能夠使我欲生欲死三十分鐘,趕時間除外。」
所有的女生都在放聲大笑,所以曉薔猜她的臉上一定有某種表情。她只希望她的表情看起來是驚訝而不是驚恐。那個男生,她忘了他叫葛雷或格雷,臉越來越紅。
「如果一群男生說他們理想的女人必須是波霸,妳們就不會覺得好笑。」他惡聲惡氣地說,從椅子裡站起來。
「少來。」敏佳咧嘴而笑地說。「男生從只會爬開始就對波霸趨之若贅。看到你們遭到報復真令人痛快。」
太好了,兩性之間的戰爭。曉薔可以想像這類談話出現在公司的每個角落。她擠出一個笑容,把「時事通訊」還給敏佳。「我猜這份『時事通訊』被討論好一陣子了。」
「妳在開什麼玩笑?」敏佳咧嘴而笑地間。「我要把我的這份裱起來掛在臥室的牆上,讓他晚上睡覺時最後看到的是它,早晨醒來時最先看到的還是它!」
曉薔一回到辦公室就撥瑪茜的分機號碼。「猜猜我在『時事通訊』上看到什麼。」她壓低聲音怒吼。
「該死!」瑪茜大聲呻吟。「有多糟?我還沒有看到。」
「糟透了!瑪茜,妳他媽的怎麼能這樣做?」
「罰五元。」瑪茜不假思索地說。「那是意外。我不想在辦公室裡多談,如果妳午休時能跟我碰面,我會告訴妳事情的經過。」
「好,十二點『鐵道披薩』見。我會打給蒂潔和露娜,她們可能也想到場。」
「聽起來像私刑聚會。」瑪茜悲切地說。
「有可能。」曉薔掛斷電話。
「鐵道披薩」離漢默科技只有半英里,因此成為員工常去的餐館。他們的外帶生意十分興隆,但店裡也有六個雅座和六張桌子。曉薔弄到最裡面的雅座,她們在那裡可以擁有最多的隱私。其它三人在幾分鐘內陸續抵達。蒂潔坐在曉薔旁邊,瑪茜和露娜坐在她們對面。
「天啊!我真的很抱歉。」瑪茜一臉痛苦地說。
「我真不敢相信妳竟然把清單拿給別人看。」蒂潔驚駭地說。「如果嘉朗發現——」
「我不明白妳們為什麼這麼心煩。」露娜大惑不解地說。「我的意思是,就算人們發現列出清單的是我們四個,那或許會有點尷尬,但也會非常好笑。」
「半年後還有男生跑去找妳,要證明他合格給妳看時,妳還會覺得好笑嗎?」曉薔問。
「嘉朗會認為那一點也不好笑,」蒂潔搖頭道。「他會宰了我。」
「對。」瑪茜陰鬱地說。「大頓不能算是敏感的人,但他會很火大我說我要十吋。」她苦笑一下。「因為他不合格。」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蒂潔雙手掩面地問。
「星期六我在逛街時遇到那個在一樓工作的道妮。」瑪茜說。「我們聊了起來,又一起去吃午餐。我把清單拿給她看,我們捧腹大笑,她要求影印一份。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幾杯啤酒下肚後,許多事我都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她問了一些問題,後來不知怎地,我就把我們的談話內容全部寫了下來。」
瑪茜擁有驚人的記憶力。不幸的是,幾杯啤酒似乎沒有影響到她的記憶力,只影響到她的判斷力。
「還好妳沒有告訴她,我們的名字。」蒂潔說。
「她知道我們是誰。」曉薔指出。「清單在瑪茜手上,所以白癡也猜得到她是四個朋友之一。其餘的也就不難猜了。」
蒂潔再度雙手掩面。「我死定了,不死也離婚定了。」
「我認為不會有事的。」露娜安慰道。「如果道妮打算洩漏我們的身份,她早就告訴她在一樓的死黨了。我們很安全,嘉朗絕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