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任翔將心愛的越野跑車停在北投山間一棟位置隱密的建築物前。他拿出一個黑色遙控器,輕輕按下一個鈕,雕花鐵門立刻滑開一個恰好足夠駛進一輛車的寬度。小小的庭園右側是一座游泳池,左側是一間車庫,任翔掉轉車頭,還來不及倒車入庫便發現情況有異。
主建築物一樓大廳的燈忽然亮了,淺黃色的燈光透過落地長窗暖暖地瀉了一庭園。會是誰?不可能是他請來固定打掃屋子的歐巴桑,她一向都是每個禮拜一來的啊?
「有人在屋裡。」水晶小小聲聲地開口,「這棟房子除了你還住別人嗎?」
「不。」任翔輕應一聲,眼眸一徑盯著主屋大門,凝神戒備著。
兩秒後,大門輕輕被推開,一個修長的黑影出現。「嗨!你們終於回來了,我等好久了。」
是英文!任翔努力辨識這個爽朗的嗓音,心底奇異地流過一陣熟悉感。
人影翩然一晃,瞬間來到前車窗前,上半身傾斜在前車身上,一雙帶著濃濃笑意的黑眸迎向他們。
「是你!」任翔與水晶同時驚呼一聲,接著同時望向對方,「你也認識他?」
曉蘭則輕輕蹙眉,「他是誰?」
那人彷彿聽見了曉蘭的疑問,起身行了個可笑的禮,「容我自我介紹,在下乃亞洲第一神偷──Dolphin是也。」
「海豚?」曉蘭眨眨眼。
「下車吧。」任翔忽地一句,率先開門下車,靜定地看向那名平空闖入他家的清秀少年,「閣下光臨寒舍,莫非看上了什麼東西?」
「你說呢?貴府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正是我想請教你的。」
「啊。」少年攤攤雙手,故作遺憾,「請恕我直言,貴府的東西都廉價得很,我沒有一樣看得上眼呢。」
「既然如此,神偷又為何光臨寒舍?」
「因為我得到一個消息,你即將帶回一樣最寶貴的珍寶,所以我特來貴府等候。」
「你是指──」
少年粲然一笑,走到剛剛下車的水晶面前,「我指的是這位可愛的小姐。」他伸手抬起她下頷,「別來無恙,甜心?」
「誰是你甜心?」水晶躲開他的手,啐了一口,「你少胡說八道!」
「你們認識?」任翔猛然一驚,難道這少年知道水晶的真實身份?
「誰認識他?不過在那天的晚宴跟他跳了一支舞而已。」
「小姐說得冷淡,我可是從此之後就念念不忘呢。」
水晶一撇頭,狀若不屑。
任翔卻興味十足,「這麼說來,你來這裡是為了──」
「為了竊取她的芳心。」
「偷心?」任翔一陣朗聲大笑,「偷這個小丫頭的心?」
水晶則狠狠地瞪向少年,「休想!我才不可能看上你這種凡夫俗子!你這個無賴!」
「我知道以在下平民的身份確實配不上公主。但等著吧,有朝一日我一定贏得你的心。」
「你知道她的身份?」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水晶亦忍不住震驚,隨著任翔之後再問了一次。
「是的,我親愛的公主。」
「別那樣叫我,無賴!」
「叫我Dolphin。」少年感性地說。
「海豚?什麼怪名字?不過蠢蠢呆呆的,倒也適合你這個笨蛋。」水晶以中文罵了一大串。
「對不起,小姐說了什麼?」海豚顯然聽不懂中文。
「你聽不懂中文?真是太好了!」水晶立即抓住這個可以任意辱罵人的好機會,「愚蠢的白癡!不自量力的傻瓜!憑你也想偷取本姑娘的芳心?你決不可能成功的!笨蛋。」
海豚只是漫不在乎地一笑,「雖然我聽不懂,不過想必不是令人愉悅的讚美吧?」
「她的意思是──」曉蘭以流利的英文將方纔水晶的辱罵重新演繹一遍。
「啊,原來她是這個意思啊。」海豚轉向曉蘭,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多謝這位姊姊指教。」他望向她,愉悅的微笑忽然淡去,兩道秀眉亦微微一蹙,但這樣的表情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立即又回復原先的笑容滿面。他轉向水晶,「請你記住,甜心,只要我想要的東西絕沒有到不了手的,別忘了我可是人稱亞洲第一神偷。」
水晶的反應是朝他大扮鬼臉,吐著長長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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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曉蘭有生以來最怪異的一個夜晚了。不,不是有生以來,或許只是從她失去記憶以來最奇特的一夜。她坐在客廳一角,靜靜地看著其他三人。
任翔,一個自詡絕代翩翩公子的男人,平日總是玩世不恭,不見一絲正經神色,卻有一份讓人瞠目以對的職業──保鏢。而且,保的還不是尋常東西,保的是這世上頂尖重要的人物。跑車上配備媲美戰鬥機的雷達偵測系統,在個人不許擁有槍枝的台灣私藏了兩把以上的手槍,捏造一本假護照像上超級市場買回來的一樣快。
水晶,一個明眸皓齒的美少女,調皮任性,一口流利的中文,卻自稱是近東一個小王國正統的王位繼承人。因為堂叔發動政變,流亡海外接受美國中情局保護,竟因為仰慕任翔英挺的外貌及英勇的事跡,不惜逃脫CIA保護網,親自前來台灣委託任翔護送她回國。
海豚,一個看來聰明絕頂的俊秀少年,總是掛著招牌的迷人微笑,來歷不明,自稱是亞洲第一神偷。因為在日本一場晚宴邂逅水晶,驚為天人,從此對其念念不忘,誓言竊取其芳心,甚至尾隨其飛到台灣,更不知以何種方法查到任翔在台北的住處,搶先一步守在這裡。
怪人!全是怪人。但最怪的也許是自己。她怔望著自己一雙五指修長,看來該是在潔白琴鍵上飛舞的一雙手,但這樣的手卻在不久前連續發射好幾發子彈,而且發發命中。她──被救命恩人命名為曉蘭,一個對自己過往的一切毫無記憶的女人,卻又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害怕查出真相;對煮飯洗衣之類平常女人會做的家事一竅不通,拿起槍來卻像職業好手一般順手,射擊動作一氣呵成,毋需猶豫或思考,就像是天賦本領一般。
天賦本領?曉蘭脊背一陣發涼,自己究竟是哪一種可怕的女人?而在她一個人靜靜陷入沉思的時候,整個客廳其實是吵鬧不已的。
「任翔,任大哥,」水晶又像撒嬌又像要脅般地膩聲說道,「你答應我吧,除了你我不要任何人保護我。」
而任翔已維持好幾分鐘冷肅的神情,「你求我、逼我都沒用,我任翔不會傻到和CIA搶生意。」
「可是你已經做了啊。你已經成功地將我從他們身邊帶走,不是嗎?」
「我知道。大錯已經鑄成,所以才更要馬上彌補,我要立刻將你送回去。」
「別這麼無情嘛,我答應你可以給你任何酬勞,只要你開口。」
「很抱歉,再多的金錢我也不接這個案子。」
「即使我願意將自己獻給你?」水晶膩入他懷裡,藍眸天真無邪地眨著,卻透著隱隱的誘惑。
任翔毫不動搖,「我說過,我這樣的年紀不適合你這樣一個妙齡少女。」
「因為我不夠美?」
「因為你太年輕。」
「所以你寧願要她,」水晶忽地指向待在角落的曉蘭,「只因為她年紀比我大。」
任翔隨著她望向曉蘭,後者不發一語,一臉茫然迷惘的神情讓他雙眉微蹙,他收回視線,定定地盯住眼前這投懷送抱的少女。
「不接就是不接,你說什麼都沒用。」
「你!」水晶氣極,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一直在一旁微笑望著這一切的海豚打破僵局,「我說甜心,你也該離開任翔的懷抱了吧。」他一把拉起她,罔顧她的不情願,然後轉向任翔,「亞洲騎士,雖然我不懂中文,但你從剛才就不停提到CIA,你想知道CIA的情況嗎?」
任翔挑起一邊眉毛,「你知道?」
「嗯,據說CIA已經撤出台灣了。」
「什麼?」任翔不禁失聲,「他們放棄保護公主了?」
「不。」海豚搖頭,「他們以為公主被騎士黨的叛軍抓走了,現正沿著歐亞陸海空三種通路全力搜索。」
「該死的!那方才追我們的車子到底是?」
「剛才有車子追你們?」
「兩輛黑色轎車。」
海豚沉吟數秒,「我想可能是叛黨。」
「是我堂叔?」這一次,水晶一張嬌俏的美顏是真的因恐懼而扭曲了。
任翔則是將銳利的眼神掃向海豚,「你怎會得知這些?」
「別忘了我們偷兒也有偷兒的情報網啊。」
這少年不簡單。任翔審視他,不論他是何方神聖,接近水晶的目的是什麼,他肯定是來自一個龐大嚴密的組織。而如果他提供的情報是真的──這一點隨時可以確認──那自己就陷入一個十分悲慘的境地了。他將不得不保護那個刁蠻公主回國,因為如果她在他努力範圍內遭到一丁點兒損傷,亞洲騎士不僅名譽掃地,中情局的人更會想盡一切辦法清算他。
騎虎難下了。「我考慮一下。」任翔一咬牙,「蘭,跟我進來!」他一面命令曉蘭,一面如旋風似地捲上二樓長廊最盡頭的一間房。曉蘭怔怔地隨他上樓。
她站在門邊,怔怔地看著他打開桌上的一台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快速飛舞,螢幕上閃過一頁又一頁的訊息。他詛咒,沉思,再詛咒,再沉思。終於,他旋過身子。
「看樣子,那小子說的是真話。CIA的人確實以為公主被叛黨綁架了,現正全力追捕中。」
「你──怎麼知道?」她無力地問道,不相信他可以在短短幾分鐘利用電腦探知這些情報。
「衛星連線,我攔截到他們的通訊內容。」
「怎麼可能?」
「很簡單,只要解開他們的無線通訊暗碼就行了。」
「但你怎麼知道?」
任翔沒有回答,只神秘一笑。
「不過我倒很訝異他們沒有更改東亞的通訊暗碼。」他喃喃地,恍若在思索著些什麼。
「那你決定接下案子了?」
「嗯。」
「不能交給台灣的情報組織嗎?他們與美方一定有合作關係。」
「台灣嗎?」任翔唇角微揚,「他們恐怕還不曉得這件事呢。」
「咦?」
「就算他們掌握公主接受美國保護的情報,也不可能得知CIA在台灣鬧出讓保護對像失蹤的笑話,」他似笑非笑,嘴角彎起的弧度像在嘲弄,「美國也是要面子的。」
「那麼,所以──」
「照這種情勢看來,這件事非要我出馬不可了。」他微微笑著,幽深的黑眸深處卻像閃著自嘲的光芒。
「那我──」
「你留在台灣吧,沒必要趟這淌渾水。」
「我要跟你在一起。」
「什麼?」任翔的語調聽來震驚不已,曉蘭也為自己不經意衝口而出的話一楞,她沉默兩秒,忽然下定決心,「我要加入。」
「你該死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語氣堅決,「我不要一個人留在台灣,我要跟你一起去歐洲。」
「你搞清楚,這可不是旅行。這是工作,危險的工作!」
「所以我更要去幫忙。」
「幫忙?」
「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嗎?我的槍法很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她低低地,「但我似乎有那方面的才能,我一定可以幫上你的忙的。」
她仰起頭看他,黑亮的瞳眸燃著堅決的火焰,任翔再次因她燃燒的眼神而窒息,「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蘭。」
「我不曉得。」她語音低微,星眸瞬間流露出一絲脆弱,「或許很可怕。」
他凝望她,今晚水晶闖入前那股無法解釋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屏住氣息,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規律的心跳聲。他清清嗓子,「不行,你不能跟來。」
「為什麼?」
「除了接受我保護的委託人,我任翔從不讓人介入我的工作,尤其是女人。」
「我保證不會為你帶來麻煩,以我的槍法一定可以幫你的。」
「不行。」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台灣?」
「你在這裡比較安全。」
「我不要!」曉蘭拚命搖頭,強烈的驚慌感無情地攫住她,想到要一個人孤伶伶地身處一個完全沒有記憶的陌生地方,她打從心底顫抖,「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我要跟你一起走!」
「不行。」
她驀地扯住他衣袖,眸中盛滿無言的懇求,「求你,這世上我只認識你一個人,讓我留在你身邊。」
任翔甩開她的手,「我早說過你對我而言只是個麻煩,你就不能放了我一馬,離我遠一點嗎?」
「我不能、我不能。」她直搖頭,眸中就要灑落淚水,「讓我跟你一起走。」
「小姐!」他搖晃起她的肩,語氣嚴厲,「你真以為我們是去旅行嗎?你以為我送水晶回國是件輕鬆的差事?你以為我能像CIA那樣弄來一艘核子潛艇,神不知鬼不覺送她回去?為了逃避追蹤,我們得不停轉機,而且還不能直接飛到她國家,得翻山越嶺,想辦法從邊境潛入,這其間不知會遇到多少危險。就算到了她的國家,怎樣躲過叛軍的勢力將她送到保皇派手中也是一大問題!你這樣一個連洗衣燒飯也不會的千金大小姐,可以承受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嗎?你有那種體力熬過這一切嗎?光照顧一個任性的公主就已經夠我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再添一位不解世事的大小姐!」
「你不必照顧我,我可以照顧我自己。」她依舊堅持,「我有體力,絕對可以撐過那些。」
「你有體力?」任翔怒氣沖沖地瞪她,忽地指向樓下庭園在月光下粼粼發光的泳池,「如果有的話,就給我連續游上四個小時再說!」
「只要我能游上四小時,你就願意帶我走?」
「對!」
任翔與曉蘭離開後的客廳陷入令人尷尬的僵凝氛圍。美少女與美少年各據客廳一角,盡量不向對方瞧去,偶爾視線相接則迅速別開目光。兩人此刻安靜的模樣,簡直無法讓人想像方纔他們還伶牙俐齒地針鋒相對過。
終於,海豚將眸光調向另一角,撥開一綹垂落額前的黑色髮絲,「幹嘛不說話?」
水晶依然沒有看他,「有什麼好說的?」
「說說你方纔的舉動吧,未免表演得太誇張了。」
「什麼意思?」
「我明白你極力想說服他的心情,但也用不著整個人膩到他懷裡去,像個蕩婦似的。」
水晶驀然揚首,臉頰奇異地竟勻上一層玫瑰紅,「你竟敢對我用那種形容詞?」
海豚聳聳肩,「事實如此啊。」
「我要怎麼做用不著你管,只要他答應保護我就行了。」
「甚至不惜動用美人計?」他似乎有意嘲弄她。
「是又如何?」
海豚不答話,撇過頭去,半晌,他激動抖顫的雙肩勾起了水晶的怒氣,「你笑什麼?」
「沒有,我只是──」海豚用一隻手抵住額,爽朗的笑聲毫不客氣地灑落,「你真以為那種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花花公子會看上你這種黃毛小丫頭?」
水晶緊咬牙關,「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嗎?」
海豚收住笑,雙眸專注地凝住她,「你知道我來的目的。」
她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我勸你不要真的迷戀上他,當偶像崇拜可以,妄想得到他就太傻了,只會讓自己受傷而已。」
「我沒有迷戀他,只是欣賞而已。」水晶挑釁地回頭瞪他,「再說,若我真的喜歡上他又怎樣?難不成你認為我的心得保留給你來偷不成?」
「你想保留給我我還無福消受呢,水晶小姐。」海豚閒閒地,「比起你這個發育不全的任性大小姐,那位蘭姊姊才真是獨一無二的美人,要偷的話我寧願偷她的心。」
「哈!」水晶冷笑一聲,「你以為她會看上你這乳臭未乾的毛頭小伙子?」她原話奉還。
「所以偷她的心將會是我一生最大的挑戰。」
「無聊!」
「你嫉妒嗎?」海豚含笑望她。
水晶深吸一口氣,忽地微微一笑,「我祝福你。」她唇邊的弧度十足詭異,「而如果她蠢得看不清自己的心的話,我更要為她祈禱。」海豚也回她一個微笑,「對了,」他像忽然想起什麼,「那個曉蘭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清楚。好像不是普通人物,槍法好得驚人。」
「你知道她為什麼待在任翔身邊嗎?」
水晶搖搖頭。
海豚陷入一陣深思。
「怎麼?她是危險人物?」
「那倒不見得,只是──」
「只是什麼?」
他啟唇,正要解釋時,只見兩人話題的女主角匆匆奔下樓來。她越過他倆,拉開通往庭園右側的落地長窗,在一連串的暖身動作後,脫下連身長裙,只著一襲白色連身襯裙跳入泳池。
兩人面面相覷,「她做什麼?」
「該不會被任翔氣到得以冷水來平息怒火吧?」
正莫名其妙時,男主角亦翩然出現。「任大哥,那個老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別理她!」任翔冷冷一句,「妳快去睡吧。我們清晨六點就出發。」
「出發?」水晶張大眼,「你接受我的委託了?」
「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水晶像只蝴蝶旋轉著,雙手環住任翔頸項,「謝謝你。」
任翔沒有推開她,眼眸迎向海豚嚴肅的表情,「你大概打算跟我們一道吧?」
「沒錯。」
「要知道,危急的時候我只負責保護我的委託人,你的生命安危不在我考慮之列。」
海豚微微一笑,「我明白。」
「那她呢?任大哥,」水晶將眼眸轉向一言不發,在泳池來來回回不停游著的曉蘭,「她是不是也跟我們一起?」
「她不會。」任翔冷酷地,「她不可能連續游上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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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兩個小時了。
水晶自朦朧的夢境中茫茫醒來,幾乎以為自己不曾睡過。迷濛中,她彷彿仍聽得見陣陣規律的水花激濺聲。她起身下床,披上睡袍,推開窗戶,迎面而來是一陣水涼的夜風。
那個女人還在游。她無法置信地瞪著那座泳池,修長的人影像魚兒般在池中破水來回。她還在游著,但就連瞎子也看得出她已接近極限,游水的速度已明顯減慢下來,水晶甚至可以聽見她粗重的喘息聲。
奔下樓,來到月光擁抱下的庭園,一個人已先她一步坐在池邊。「她怎麼還不停?」
海豚搖頭,「她快不行了。」
「叫她停下來啊,這樣會累死的。」
「她不肯。」海豚望向池中,眼神掠過一絲敬佩,「不管她是誰,這麼倔強的女人倒也少見。看樣子她非要任翔帶她一起走不可。」
「任大哥呢?」
「在他房裡。」
「他不知道這件事?」
「他說隨她去。」
「怎麼可以?」水晶秀眉緊蹙,「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
幾分鐘後,曉蘭似乎虛脫了,兩隻臂膀撐在池邊欄干,重重地喘息著。
「你怎麼了?還好吧?」
曉蘭點點頭,只能以眼神示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再游了吧,瞧你臉色蒼白成這樣,我擔心你隨時會昏倒。」
「不行──」她細聲細氣地,「我、一定要向他證明──」
言猶未畢,她又開始慢慢地游了起來。
水晶無法忍受了,她像一陣龍捲風般衝上二樓。
「給我出來,任翔,你家要出人命了,給我出來!」她拚命敲著門。
「搞什麼飛機?」任翔咒罵著,一邊用力拉開門,「什麼事吵醒我?」
「你還睡得著?那個叫曉蘭的女人快被你整死了!她還在游呢,你快去叫她停下來。」
「要停她自己會停。」
「到這節骨眼你還要這樣逼她!你明知她不會停下來。」
「那就由她去!」任翔冷冷地,「還沒四個小時呢,她要停下來就算她認輸了。」
「你就帶她一起走好了。雖然我不喜歡她,可是她好像還挺有用處的。」
「不行!」
「為什麼?你都肯讓那只不要臉的海豚跟來了。」
「我說不行就不行。有你一個麻煩就夠了,我可不想再添上一個。」
「你──真冷血!」水晶跺一跺腳,氣極敗壞地奔下樓去。
任翔等著,直到她清脆的跫音完全消失後才靜靜關上房門,背靠著雕著花的門。
他合上眼簾,深深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她還在游?她到底想逞強到什麼時候?她真下定決心非跟著他不可?不,他不能答應,決不能……他不允許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啊!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水晶的尖叫聲清清楚楚地透過一直開著的窗子傳來,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窗前,悄悄窺視樓下庭園。他看見海豚扶著她癱軟的身子上岸。他深吸一口氣,猛力拉上窗簾。
樓下,水晶拿著一條浴巾裹上曉蘭不停顫抖的身子,「天啊,你能不能別這麼蠢?我真受不了妳了。」
她完全無法站立了,要不是海豚托著她的身子,她早就不支倒下。她怔怔地由著海豚扶著,眼瞳的焦距早已對不准任何東西,只覺週遭漆黑一片,腦子也像漿糊一般粘成一團無法運作。
「我游多久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話。
「快三個小時了。」
「才──三個──」極度的失望任她跪倒在地,氣息急促。
「已經很了不起了。普通人連兩個小時都做不到呢。」
「不行──」曉蘭甩掉浴巾,勉力朝池邊爬去。
水晶拉住她,「幹嘛?你想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根本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作答。她只是拚命地、拚命地摸索著前進的道路。
水晶再度尖叫一聲,「蠢女人!我不理妳了。」她放棄拖住曉蘭的努力,「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死了也不干我的事!」
「等一下。」倒是海豚伸手拉住曉蘭,「至少喝一點水吧,喝一點水再繼續,否則你會脫水的。」他抬起她下頷,一口一口餵她飲水。
接著,曉蘭朝他無力地彎彎嘴角,再度縱身入水。池邊的兩人都焦急地注視著她,忽然,兩人緊閉的唇同時大張。呆怔了好一會兒,水晶放聲大叫起來,她緊跩著海豚的衣袖。
「她沉下去了,怎麼辦?怎麼辦?她一定是昏倒了,你快去救她上岸啊。」
「可是任翔──」海豚猶豫地望向她。
「還管任翔做什麼?」水晶歇斯底里地銳聲喊著,海豚驚異地發現她竟然眼眶含淚,「要出人命了啦!」
他點點頭,正要跳躍入水時,一個黑影先他一步躍下。
是任翔!他毫不遲疑地潛入水中,托起在池中央暈厥的曉蘭游近池邊。岸上的兩人使勁拉起他們。
「她沒事吧?」
任翔搖搖頭,將面無血色的曉蘭安置在岸邊,低頭聽了聽她的心跳。「她沒事。」他壓住她胸口,排出積在她胸腔的水分,接著,對準她的唇實行人工呼吸。
不一會兒,曉蘭便嗆咳著醒來。
她眨眨眼簾,眸光瑩瑩,「我輸了?」嗓音滿是不甘與哀傷。
他心一緊,一隻手不禁撫上她臉頰,「你只游了三個小時。」
曉蘭別過頭,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滑落,「我要再試一次。」她吐著氣音。
「什麼?」
「只剩一個小時,我一定可以──」
任翔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該死的不想活了嗎?」
她掙扎著要起身,「我一定可以──」
「你給我清醒點!」不知哪來的怒火燒灼了任翔,他猛地甩了曉蘭一巴掌,「我決不允許你再這樣糟蹋自己!」
曉蘭摀住頰,臉頰上灼熱的燒燙感同時灼傷她的心,她合上眼,淚珠不爭氣地紛然跌落。
「我要試、讓我試──」她斷斷續續地,恐怕自己都不明白在求些什麼,「拜託。」
任翔驀地狂吼一聲,「我認輸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他一把抱起她,嘴邊還不停詛咒著,「該死!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命的女人。我們明天六點出發!」他朝一直怔怔站在一旁的兩人丟下一句。
「可是任翔,現在離六點不到兩個小時,讓蘭姊多休息一會兒吧。」
「是啊,晚一點再出發吧。」
「我說六點就六點!她要爬不起來就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