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晚晴搬了把椅子坐到蘭姑姑面前,見蘭姑姑正俯在案幾上寫著什麼,晚晴不禁好奇地湊過頭去看。但還沒看到幾個字,頭就被敲了一下,清雅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晚兒,這種習慣可不大好。」
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封晚晴見到蘭姑姑嘴角含笑,顯然並沒有真的生她的氣,也就放了心。
封蘭萱繼續書寫。她的字不是一般女子通習的簪花小楷,而是男子也未必去學的碑文體,卻又揉和了行書的飄逸,自成一格,不落俗套。
至於封晚晴,從來不喜歡這些麻煩事,若她的字拿出去,只會被稱為「別具一格的草書」,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寫些什麼。
「駱竟堯來向你爹爹提過親,你知道嗎?」封蘭萱頭也不抬,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聽得封晚晴怔了一怔。
「我知道。」她回答得有氣沒力。前些日子因為駱竟堯下聘和她出外受傷的事,封府刮過了一場大風暴,倘若不是有蘭姑姑保駕,她估計她到現在恐怕還在被爹爹逼問她到底和駱竟堯有什麼瓜葛,以致於那男人竟上門來逼婚!據說他雖然沒親自前來,卻有一封措詞強硬的書信,措辭飽含威脅之意。封家老爺幾時吃過這種排頭,於是雷霆大怒之下,當場把那些聘禮統統給扔了出去。
接著就是她受傷回家,當時的場面那可真夠瞧的,還好秦穆一力擔下照顧不周的責任,否則,封晚晴真不知當時會如何收場,那時爹爹的臉都快黑得冒煙了!
這事在封府中嚴禁外傳。堂堂本省商行的龍頭大老,竟被一個後生晚輩欺上門來,傳出去封府顏面何存?而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封束菊至今還不知道這件事,封晚晴因此也鬆了一口大氣。
好容易事態平息了一點,封晚晴只想把這一切趕快忘掉,順便把那個男人一起拋到九霄雲外去,但蘭姑姑為什麼這時又提起他?
看著她歎氣的樣子,封蘭萱不禁輕笑出聲。
「傻丫頭,你那點心思我怎會不知道?蘭姑姑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心地就善良,對不相干的人都不忍傷害,何況是你的親手足?」
「蘭姑姑,那我們不談這事好不好?」
「如果一切能就此解決,我也不想再提。」
「蘭姑姑的意思是?」難道那個人還不肯罷手?他還想怎樣?可惡!
封蘭萱看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駱竟堯前頭強硬地說要娶你過門,過不了幾天又登門道歉,說自己是在開玩笑,這樣出爾反爾的行為還真不像是那個人呢。」
他要娶晚兒並不奇怪,倒是他後來硬生生地收回自個兒的話,才叫人吃驚。那男人從不是肯輕易收手的人。若這是出於晚兒的意願,那這情形可就值得玩味了。
她注視著侄女,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如果真如她所想,那麼晚兒也未免把這事想得太過簡單了。即便是駱竟堯那般狂傲的男子,遇上了情這一字,雖說抑住了一時,怕也……這世上,哪個人不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以前,曾經有個男子便這樣對她說過。
天際悠悠,一朵白雲從頭頂飄過,轉眼不知所蹤。她望著天空許久,最後眼光落到竹林上,才繼續對封晚晴說話。
「你看這外面的竹子,每到春天就會發筍,而我每年都叫下人去砍下來,你說這是為什麼?」
封晚晴睜大眼睛,蘭姑姑原先說得好好的,幹嗎扯到竹子上來?不過她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是因為筍子好吃,每年砍下來的話我們就可以嘗到新鮮的筍子了,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呀。」
封蘭萱低笑著問:「若是不管它呢?任它一年一年地發,你猜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大概會越長越多,最後把這一片全給蓋滿了。」封晚晴兩手張開,指著眼前一大片空地。
「然後呢?如果還是沒人管它的話。」
「那麼——」封晚晴有些猶豫,「它會長出去,直到……直到……」
「直到把整個府都吞掉!」封蘭萱接過她的話,「若是時間足夠,它就算把這一帶都變成竹林子都不奇怪。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年年砍筍子了吧?可不單單是為了它好吃而已。」
一陣風吹過,竹葉輕晃著。本來是極好看的景色,看在封晚晴眼裡卻有些可怕。真想不出這小小的竹子,也可以變成災難。
「情之一物,也是如此。」封蘭萱清清淡淡的聲音彷彿是在說什麼很平常的東西一樣,卻讓人心裡直發毛。
軒裡一片靜寂,風輕拂著衫裙,一陣涼意傳到身上,有些冷。再這樣下去,自己怕會先把自己嚇著了,封晚晴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了,「蘭姑姑,您是勸我……您勸我接受他?」慢慢地吐出這幾個字來,封晚晴一時有些不能置信之感。蘭姑姑難道忘了那男人做過什麼了?
封蘭萱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能夠如此,最好不過了。」
封晚晴張大嘴,什麼都說不出來。她看著封蘭萱,怎麼也沒想到蘭姑姑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該不會是她聽錯了吧?
搖搖頭,她面對著封蘭萱,沉重地說:「蘭姑姑,這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想,但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無意干涉你的決定。」封蘭萱靜靜地說,望著晚晴,露出淺淺的笑容來,「晚兒,你長大了,最重要是要有自己的主見。做事無須顧忌別人怎麼想,只要你自己認為是對的就去做,那就夠了。」
「謝謝蘭姑姑。」封晚晴舒出口氣,蘭姑姑的話總能讓她安心。她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這事到此為止。保持現狀才是對大家最好的,才不會傷害到任何人。作完決定之後,晚晴的心裡卻隱隱有了一陣失落。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她想。
晚兒終究還是選擇了親情。看著她的神色,封蘭萱晴歎了一聲,卻又一笑,不再說些什麼了。這件事她本也無意多說,一切看將來情況發展了。
至少,那駱竟堯不是能輕易放棄的人。
想至此,她眼裡露出了有趣的笑意,倒不知那駱竟堯會用什麼法子解開眼前的死局,而又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而事實上,在這局裡總會有人受到傷害,只看所受的傷害程度有多少了。聰明的人,自會想方設法將傷害降至最低。而這其中,最難辦的恐怕還要算是晚兒心裡的那個結。晚兒一心想讓事情回到起點,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如果真能瞞上一輩子,也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法子。只是,萬一瞞不過的話——
封晚晴抬頭,望著她,「蘭姑姑,您覺得我做得不對嗎?」
「無所謂對不對,只要你開心就好。」封蘭萱答得很簡單。她相信晚兒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己該怎麼做的。而現在,多說無用。
◎◎*◎◎◎*◎◎
寬敞的書房裡,堆滿了來自各地賬本。房間的主人卻連一眼都懶得瞄過去,似乎已經對它們全然不感興趣。
羅剛恭恭敬敬地站在主子身邊,向主子報告著近來的生意狀況,一邊偷偷地瞥著那些帳本,他不自覺地皺著濃眉,直到主子輕喚了一聲。
「羅剛。」
「呃……呃……」他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屬下在」才回過神來,卻迎上了主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一時間更覺舌頭打結。
「我剛剛說到哪了?對,對,是這個月底公子要跟一位從京城來的大客商談生意,地點嘛,還是選在如玉姑娘的賞心小閣……」
「換個地方。」依舊是沒精打采的聲音。
羅剛只是搖搖頭,見怪不怪地繼續往下說:「換個地方,換……」他住了嘴,似乎這會兒才聽清主子的話,「您不是一直在如玉姑娘那兒招待重要客戶的嗎?那地方佈置得漂亮,如玉姑娘人美,又會應酬、人面又廣,在那兒談生意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怎麼突然間就……」
用最小的成本產生最大的收益,這就是生意之道。這話主子向來掛在嘴邊,聽得他都快會背了。可這會兒……
主子這一段時間來,做事像洩了氣似的,反常得厲害。開始還把他嚇得夠嗆,但後來也慢慢習慣了。但是,倘若連主子這一向的原則都不在乎了,那就——這情形看來不妙了!主子該不會是因為那天受了打擊,以致於以後就打算這樣自暴自棄了吧?
不會的,這怎麼可能?羅剛拚命說服著自己,轉眼卻看見那一地主子看都沒看的賬本,信心迅速地流失。完了!
可他還要做垂死掙扎,「公子——」
這時,腳步聲從外傳來,一個小廝低頭走了進來,手裡還托著一封信。一進房,信就散發出一陣香氣。香氣是從信上傳來的,很熟悉的香味,不用看都知道是誰送來的。
羅剛伸手接過,打發小廝離開。一回頭,卻見主子還是一副懶懶的表情,壓根兒就沒正眼瞧過信一下。羅剛突然覺得手裡的信有些沉重,但還是硬著頭皮遞了過去。
「公子?」主子完全沒有要接的跡象,一時間,他拿著信僵在那裡,只覺得進退不得。
「公子,這是如玉姑娘這個月來的第三封信了,您好歹看看她信裡說了什麼吧。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你看也一樣。」主子的表情裡有一種「誰接的誰負責」的味道,看得羅剛大叫不妙。主子居然就這樣把事情賴在他身上,實在是太奸詐了!
長歎一口氣,把信放到一旁,和那堆無人理會的賬本作伴,羅剛繼續報告。還好,主子至少還肯聽他的報告。
「這個月,我們在外省的總利潤已經超過了本省的,京城的生意也已經站住腳根。下一步,我們將按照公子的指示,把重心逐漸向京城轉移,預計不久,我們將形成一個立足京城、橫跨全國大半省份的商業網。而西北地區我們至今仍是一片空白,公子,是不是該派人去探探路子了?」
「不急。」
羅剛猶豫了一下,「我聽說京城有些老字號都已經把觸角伸過去了,我們要是手腳慢了的話——」
「所以我才說不急。」駱竟堯伸了個懶腰,「西北是一個蠻荒之地,要在那兒開拓市場風險很大,先出手的只怕未必有好果子吃。我們不妨就在一邊看,也好從中吸取一些經驗教訓。這個經驗教訓甚至不用花費我們自己的成本,何樂而不為?」
「公子說得極是。」羅剛心悅誠服地連連點頭,卻見主子不知怎的竟突然露出苦笑,向他揮揮手。
「你出去吧。」
「公子?我還沒報告完呢,下面還有——」
「出去吧。」
見主子的臉上一片疲憊,羅剛終於閉上嘴,默默地退出去了。
外面的天空一片陰沉沉,就像駱竟堯現在的心情一樣。看著滿室的凌亂,他卻沒有一點想動的力氣,難以言喻的空虛充滿了他的身心。他真的覺得好累!
就算他擁有了天下,卻仍然得不到他最想擁有的東西。這難道就是他想要的?
◎◎*◎◎◎*◎◎
「公子,這太不像你了!」
「……」
「公子,遇到一點事就唉聲歎氣,卻不去想辦法解決,這太不像你了!」羅剛幾乎是在大吼了。
「……」
「是誰說的,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放棄。公子,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
「這麼容易就敗下陣來,足以證明你對封家小姐愛得不夠深,難怪會被拋棄!既然如此,就乾脆死了這條心吧。」
羅剛好大的膽,居然敢對他說這種話!但是,卻說得不無道理。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是,他真的笨到這地步,需要羅剛來對他說教嗎?
「公子,你是真的陷進去了。」這回是歎息聲。
廢話,難道還有假的?駱竟堯哼了一聲,腦子重新開始運作。羅剛說他愛小晚兒不夠深,羅剛怎麼會這樣認為!難道是因為他以前做人如此失敗,以致沒人相信他真的深探地愛著小晚兒?就是因為深愛她,所以他才寧願自己痛苦也不想傷害到她呀。但是——羅剛還說他愛她不夠?到底他還要怎麼辦?
「去請教專家吧。」
好主意。他眼前一亮,站起身來。只是——「誰是專家?」
「如玉姑娘呀。」
那還是算了吧。駱竟堯頹然倒下,「要是小晚兒知道我現在還去見如玉的話,我以後真的是死定了。」
原來——羅剛實在忍不住笑,「那麼如玉姑娘有—句口信,公子要不要聽?」
「不聽。」斬釘截鐵地回答。
羅剛卻好像沒聽見,逕自大聲道:「如玉姑娘說:她知道你的心事,會替你想辦法的。」
一陣沉默,駱竟堯忽然輕笑起來,眼裡閃著光,「或許,只有這樣的女人,才真的能想出什麼對症的藥方呢。」不管她想出多麼匪夷所思的法子,他都要去試一試!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了,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錯失!無論要他怎樣……
◎◎*◎◎◎*◎◎
雕花的門簾,被風吹得輕輕地搖動,給室內帶來些許涼意。遠遠地望見一截高高的圍牆,上面閃爍著點點白光,是日頭的反射。走廊外面,沒有一個人影。
細碎的話語聲從窗戶裡傳出來,室內坐著七八個女人,只有兩三個年輕一點,其餘都是上了歲數的,她們圍坐在一起,興致勃勃地有說有笑。
又是夏天了啊。封晚晴掩住嘴,免得自己又不能自己地打出一個哈欠。夏天的下午,本就是很令人疲倦的天氣。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待在這裡陪著一群老太太,聽著她們沒完沒了、漫無邊際的閒談。
這是本城知府的宅地。而今天是知府小姐的大喜之日,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全到了。她爹爹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男人們聚在大廳,女人們則在內宅陪著知府夫人。儀式要再過一會兒才正式開始,這段時間裡,可把封晚晴磨得無聊透了。
平常看她娘在家裡也不是多嘴的人啊,怎麼一到了這裡,也變得跟那群女人一樣,張家長李家短的,越說越來勁。似乎早已把她這個女兒給忘到一邊了。
旁邊有兩個跟她同病相憐的女孩,手裡拿著刺繡,專心致志的樣子,沒一點煩惱,看得她更覺沒趣。自小爹爹的寵愛、蘭姑姑的縱容,使得她凡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不愛讀書、不愛女紅,女孩兒家該會的她怕是沒一樣會,整天盡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娘就常常感慨說,她爹和蘭姑姑都把她慣壞了,將來只怕要賠一大筆嫁妝才能把她嫁得出去。
正胡思亂想著,卻聽到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封晚晴不禁豎起了耳朵。
「你家晚兒今年怕是有十七了吧?」坐在娘旁邊的一個老太太道,「親事可談好了?」
「還沒有。」提到這個,封家二夫人實在有些汗顏,「上回晚兒她表哥來時,本以為可以促成一段好姻緣的,不料卻沒什麼結果。」
「今年您得趕緊了,要是過了年,就是十八了。那時就晚了,只怕找不著合意的。」又一個老太太開口,「要不,我替您說一個,是……」
「還有……」
老太太們熱烈地討論著,封晚晴在一邊早已摀住耳朵,不想再聽了。天啊,一堆女人湊在一起真是可怕!
一個丫環悄悄走了進來,遞給封晚晴一封信。封晚晴拆開一看,登時眉開眼笑,轉身向她娘高聲說了一句:「娘,水青姐姐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了。」
水青姐姐也是這次陪同父母親一起來的,這會兒正在閨房裡陪著馬上要出閣的知府小姐。她算是封晚晴比較要好的朋友。
「晚兒,」封家二夫人囑咐著,「那兒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要盡點心,知道嗎?」
「知道。」封晚晴匆匆出去了,只想好好透一口氣。這封信來得真是及時啊。
轉過一道門,卻聽見一陣隱隱約約的樂聲從遠處傳來,大概就是請來的樂班。封晚晴停住腳仔細聽,卻又覺得不對,這樂音婉轉低柔,不是喜樂的調子。聽說為了晚上的宴席,還特別請了歌舞妓在一旁獻藝,以助酒興。她們單獨住在一個小樓裡。難道就在附近?
封晚晴又聽了一陣,心癢癢的,很想去偷偷地瞧上一眼。看了看天色,距離儀式開始還有點時間,就算她在這兒打個來回,再趕到水青姐姐那裡也還來得及。
辨了一下方向,她順著樂音的指引,小心地往前走去,沿途還要看看左右有沒人注意。彎彎曲曲地走了一陣,來到一座小樓旁邊,聲音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晚晴循聲走了進去,在一間房門處停了下來。門開著,十來個女子正手拿著樂器在演奏,看見封晚晴,都不由得露出詫異的神色,但樂聲卻始終不停。
腳步聲從後傳來,封晚晴轉過身來,卻怔了一怔,「如玉姑娘?」原來,晚晴身後的人竟然是上次在集市裡見過的如玉姑娘。
她向封晚晴微微頷首,神態間絲毫不露異色,就好像這時在這裡看到封晚晴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一樣,這種風度叫人心折得很。
封晚晴看著她,問道:「如玉姑娘,別來無恙?」
如玉露出一絲笑意,道:「如玉很好,就是多日不見小姐,心裡惦記得很。」
「真的?」封晚晴一挑眉,「不會只是如玉姑娘的應酬話吧?」
如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小姐又不是男人,如玉何必應酬小姐?」
「這話說得好。」封晚晴笑了出來,「真該讓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來聽聽這句話啊。」
只是——「如玉姑娘怎麼會在這裡?」封晚晴忍不住問,隨即搖了搖頭,笑道:「我都糊塗了,如玉姑娘當然是為今晚來的了。」向後指一下,晚晴小聲問:「她們這是在做準備?」
「是的。」如玉低低地答了一句,然後向門裡看了一眼,走到封晚晴身邊,輕聲說:「去喝杯茶吧,我們不要在這裡打擾她們了。」
封晚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問:「怎麼不見你那張琴?你不需要準備嗎?」
「我是最後一個上場的,晚點無妨。」
「我想也是」,封晚晴點點頭向外走去,一邊說:「以如玉姑娘的琴藝,本就是用來壓軸的。」
「那是大家抬愛。」如玉的腳步聲幾不可聞,可見她身子之輕盈。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但還是讓封晚晴聽到了,「琴彈得再好,又能怎樣?」
轉過迴廊,是一間很小的休息室,案几上擺著一張琴,旁邊有幾張方凳。如玉將琴放到一邊,請封晚晴坐下後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手裡拿了一壺茶和兩個茶杯,放在兩人面前,然後再一手執壺斟茶,姿勢相當優美。
「如玉姑娘何必親自動手?」
「這是別人的宅第,各位姐妹都是孤身一人前來,如玉豈能例外?」如玉沒有抬頭,語氣平淡,卻似乎有一種對自身處境的傷感。
封晚晴注視著她,不知如何接口,只得轉過頭去,四處看著,好讓如玉有時間收拾心情。
這間房又小又簡陋,確實是委屈了如玉姑娘了。
封晚晴見過她在外面的排場,想必在窯子裡更是僕人如雲、前呼後擁,等閒之人見不著一面。
轉過頭來,晚晴忍不住問出口來:「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你不覺得主人家對你相當怠慢嗎?」
如玉盈盈地望了她一眼,低笑出聲,「小姐可知這可是府台大人所居之處,能有如玉立足之地已是萬幸。一個青樓女子,還能想有什麼好待遇?」
封晚晴一挑眉,「如玉姑娘這般人才,想從良想必很簡單吧。」既然覺得在窯子裡受不了,為什麼不乾脆從良?或者說,「如玉姑娘一直在等你那位老鷹圖裡的男人?」
封晚晴直接就這麼問出了口,聽得如玉長歎一聲,算是默認了。
「那個男人既然不喜歡你,你何必還這麼傻呢?」封晚晴實在沒有想到如玉姑娘這麼聰明的女人也會看不開,老實說,她有一點失望。
如玉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然後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有愛過人嗎?」
封晚晴回望著她沒有迴避,「有過。」答了這個問題,封晚晴才發覺這個答案彷彿早就在自己的腦海中存在著,只是她一直不去深想,以為不去想就可以當它不存在。一段剛剛開花卻注定無法結果的愛情啊。一股苦澀的味道在晚晴的嘴裡散發開來,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曉。那又怎樣?封晚晴挺直了背,坦然地直視著如玉,「我當然愛過人,現在也還愛著,那又如何?」
如玉依舊看著她,眼神裡有許多封晚晴無法理解的東西在。「那個人——就是你愛的人,他也愛你嗎?」
他愛我嗎?封晚晴自己問自己。那個自私自利的男人,從來不把別人看在眼裡,但是他還是不得不在乎她的意願啊。
「是的,他也愛我。」封晚晴靜靜地回答了,同情地看著如玉臉上突如其來的黯淡。得不到回應的愛情會有多苦?看著別人兩情相悅,又是多大的刺激?
她不願深想,只是淡淡地又說:「就算這樣,我們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嗎?」如玉的聲音有些冷淡,卻很好地掩飾起來,「看來我們都是不幸的人。」
「我才不認為自己不幸。」封晚晴有些懊惱於如玉逕自把她也歸入這類似乎沒有男人就覺得自己不幸的人中,「女人除了愛情,還有許多的事可以做。我現在就算不是幸福的人,但也決不是不幸的人。何況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一定呢,我未必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幸福。」
生起氣來的封晚晴的眼睛熠熠生輝,明亮得彷彿是天上的星子。在那雙澄澈明淨的眸子中,竟見不到一點世間的塵埃。在這樣的眸子面前,任何人都會自慚形穢。
如玉緩緩轉過頭去,彷彿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似的。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封晚晴振振有詞的宣告似乎還迴響在空氣中,房間裡除了靜默,還是靜默。
如玉不知怎的,竟在一邊發呆。而封晚晴則是不想再多說,她最不愛向別人證明自己什麼了,卻還是不得不說了一大堆。若是換了蘭姑姑,她只消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把話通通憋到肚子裡。
有些口渴,封晚晴端起眼前的茶水一口氣喝光,剛要替自己倒上一杯,如玉伸手拎起了茶壺,低聲道:「茶涼了,我再去換一壺。」
一聲「沒關係」還沒說出口,如玉已經拿著茶壺匆匆地出去了。一會兒工夫,她端了茶回來,一言不發地替封晚晴滿上,然後坐在那裡,只是默默地看著晚晴。
如玉姑娘真夠古怪的,封晚晴瞧了她一眼,如玉的神態與以前並無兩樣,她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皺了皺眉,封晚晴道:「如玉姑娘……」
沒說幾個字,晚晴突然覺得頭一陣發昏,她抬起手支住額,只覺得困意直往上湧,連想說些什麼都給忘掉了。封晚晴努力地回想,剛才她說什麼了?如玉姑娘的臉就在對面,卻顯得那麼模糊,她的神態、神態——
不對!
晚晴終於支持不下去,意識逐漸不清了,然後就這麼墮入了睡鄉。好像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情景,是什麼時候呢?
看著沉沉入睡的封晚晴,如玉只是一動不動,神色間變化不定。最後,她站了起來,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樣,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