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頭被她隨手扔在一邊,連頭上的鳳冠也因為嫌重而取下來放在桌上,看得身邊的秀兒直歎氣。哪個新娘子像她這樣的?姑爺都還沒進房呢。
而駱家姑爺原本還是二小姐的姑爺,只要一想到這兒,秀兒就覺得自己頭都大了。想當初小小姐提出要嫁給姑爺時,府裡雞飛狗跳,一片人慌馬亂的場景,只有小小姐這個當事人還好像事不關己地在一邊看戲,只差沒拍手叫好了。唉,一想到這兒,秀兒就覺得好哀怨,小小姐是什麼時候和姑爺擦出火花來的,她這個貼身丫環竟然一點都不知情,天天被府裡的姐妹追著問,她卻無言以對,真是太沒面子了。小小姐到底有沒有把她這個貼身丫環放在眼裡呀?
長歎了一聲,卻見門開了,姑爺走了進來,秀兒忍不住多看了姑爺一眼,才連忙退出去。姑爺穿著喜服的模樣真是俊啊,小小姐真是好福氣。
駱竟堯走了過去,卻見他的小新娘一副忙不過來的樣子,甚至連抬頭看他的工夫都沒有。他好笑地在她旁邊坐下,體貼地端起點心,一塊塊地喂到她嘴裡,好讓她能專心拆那些禮物。
忙了好一會兒,封晚晴拍拍手,對他叫道:「大功告成!」
駱竟堯含笑看著她,「做了什麼事這麼得意?」
「我把信全部理了出來。」封晚晴一臉興奮,「那些不認識的人寫的、我不想看的,統統丟到一邊了,只剩下我想看的。今晚我可以慢慢地看著這些信看一整晚了。」
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卻聽得駱竟堯暗暗不妙。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耶,他的小新娘卻似乎把她的丈夫忘在一邊,只想陪著那些信。他可是等今天已經等得快受不了呀,再忍耐下去,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先瘋掉。
大手一勾,將他的小新娘抱滿懷,駱竟堯無奈地任她去了。淮叫他的小晚兒是他命裡的剋星呢?
封晚晴慢慢地看著信,忽然轉身瞪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封信,「你那位如玉姑娘還對你不死心啊。」
駱竟堯接過信看了幾眼,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封晚晴好奇地望了望他的臉色,湊過頭去一起看。只見白紙上寫著幾行娟秀的字,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駱公子賢伉儷如晤:
年前一別,如在昨日。欣聞兩位將結同心,如玉心中不勝感慨。
如玉有一事藏於心中,特以奉告駱夫人。如玉前次小做手腳,若駱公子對夫人無意,夫人恐已不在人世。然駱公子對夫人一片真情,不顧自身。如玉在旁見之,雖為己悲,復為夫人賀。
如玉久閱人心,失望已極。雖見駱公子對夫人之情,猶不敢信。夫人自此應對駱公子無一絲疑慮,心昭昭然如日月。如玉深為駱公子慶。
前事總總,如玉不敢或忘,如今心中平靜,已別無他念。唯遙遙相祝,願賢伉儷舉案白頭。
如玉
封晚晴昨舌道:「原來如玉姑娘曾經想害我,看來她真是恨極我了。只是她說的小做手腳,不知是怎麼做的?居然沒一個人看出來。」
駱竟堯抱緊了她,得知有人竟想謀害她,令他怒火中燒。同時心底深處又生出一股恐懼,小晚兒好不容易才在他懷裡,若是再出了什麼事……想到這裡,他真不知該把她藏哪兒好。
封晚晴感覺他的身子又緊繃起來,不覺抬頭看他,一手輕拍著他的身體,柔聲道:「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再說,我要是有個萬一,你也會跟我一起去的。無論到了哪裡,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啊。」
沒錯,她要是出了什麼事,他都會陪她一起的。駱竟堯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別說這些話。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正要好好地活上幾十年呢。」
封晚晴拉著他的手,問:「不說這個。我剛才問過你,你想到了她是怎麼做手腳的嗎?」
駱竟堯沉下心,想了一想,「從她的信裡來看,她一定是在那張網上做了手腳。若我沒有抓住你,下面的網又突然不見,那你——」他沉下臉,沒有再說下去,那種場面他想都不願想。
「跟我想的一樣。」封晚晴讚許地拍了拍他,這舉動讓駱竟堯忍不住露出笑,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感受她手心的溫暖。
封晚晴卻仍想著那張網,「那網是上面的機關控制的,這只是他們說的。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什麼網,那些人既然聽如玉的,自然可以編一個謊言來騙我們。」她只是搖頭,「如玉姑娘也就算了,沒想到那些人看起來蠻老實的,心腸也這麼……」
駱竟堯點點頭,「這種可能性也有。不過,如玉既然知道機關,也能趁人不注意時動那個機關,把網撤掉。」
「如果如玉姑娘一開始就撒掉網了,後來你來救我的,他們再發動一次機關,那又會怎樣?網重新架上去?」封晚晴若有所思,對駱竟堯說,「如玉姑娘真的對你用情很深啊。她想要我的命,卻還是捨不得連你的命一起要。要是這樣,我們掉下去,就根本沒有一點危險,哼!」
她二話不說,重重打了駱竟堯一下,「你還在那裡威脅我,最可惡了!想起你抱著我從懸崖裡飛出去時,嚇得大家目瞪口呆。哼,你該不會是怕我發現下面的機關吧?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駱竟堯微笑,「我那時實在是興奮地恨不得飛上天去。」他低低地說,「我要是早知道,就先把那網撤了。」他的語氣鄭重,一聽就知不是開玩笑。
封晚晴想起他那時的瘋狂,忍不住抖了抖,問道:「我那時要是不對你說那句話,你後來打算怎樣?」
駱竟堯望著她,語氣平靜,「我會把你先送出去,然後自己回來,閉著眼直接從那個懸崖上跳下去。」
封晚晴回手抱住他的身體,埋頭在他的懷裡,嗔道:「傻瓜。」幸好她早一步想通,不然她現在抱的這個身體就變成冷冰冰的了。幸好!「你真是個傻瓜。」封晚晴緊緊地貼著他暖和的身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不知道我也會害怕的嗎?下次再嚇我,罰你三個月不許進房。」
他的小晚兒也會擔心他、為他害怕?駱竟堯只覺得心一點點地充實起來,全身暖洋洋的,流滿他全身的喜悅讓他只想仰天長嘯。
感染著他的快樂,封晚晴也不禁笑開了,同時感動著他這般的高興,只為她的一句話。自己是不是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剛要開口再對他說句好話,她眼尖地看見駱竟堯身後有一封信,只露出最後兩個字的署名——秦穆。
她伸手抓過來,看著信,一邊讀出聲來:「竟堯兄,恭喜你,不過你要是哪一天讓封小姐不幸福的話,她就不再是你的了。」龍飛鳳舞的兩行大字,沒有多餘的廢話,的確是秦穆的風格。
只是這內容卻看得封晚晴哈哈大笑,她斜瞅著駱竟堯,說:「看來你的人緣不太好呢,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過他?」
駱竟堯臉上絲毫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扼腕,他不是已經把秦穆的信偷偷地掃到了那堆封晚晴不打算看的信裡去了嗎?怎麼又讓她給看見了?
封晚晴笑了一陣,才說:「秦穆真是個好朋友,這句話說得真好。」她大聲念道,順便改了幾個字,「你要是哪一天讓我不幸福的話,我就不再是你的了。」她揮舞著信紙,很是得意,「看你以後還敢欺負我!」
駱竟堯自然不會對她挑明秦穆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他臉上帶著笑,心裡則盤算著以後要跟秦穆減少來往。哼,敢跟他搶他的小晚兒,下輩子吧!
「我哪裡敢欺負你?」駱竟堯似真似假地抱怨著,「只要你不來欺負我,我就謝天謝地了。剛剛是誰說要罰我三個月不許進房的?太不人道了吧?」三個月不讓進房,想活活憋死他呀?
這人的腦筋怎麼盡往歪處想?封晚晴懶得理會這種沒營養的話,低頭又看起信來。東翻西找,封晚晴終於看見了她今晚的首要目標——一封淡藍色的信,是她二姐寄來的,總算在成親的當晚送了過來。這就是對她的最大祝福啊。
晚晴無言地拆開,看見了那秀麗的字跡,她不由得又回想起她去找二姐坦白的那天——
駱府的後花園,五顏六色的花兒正爭奇鬥妍。
身著淺綠色拖地長裙的美麗女子望著眼前的妹妹,面無表情地聽她說著她如何與自己的丈夫相識、相戀直至生死互許,比花還嬌的臉龐上一片漠然。
「你說完了?」耐心地聽封晚晴說完,封束菊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她那冷靜的態度讓封晚晴一時竟有些茫然。她巴巴地趕來駱府,卻沒想到她二姐竟是這樣的反應。
那她二姐應該如何反應?哭哭啼啼,還是破口大罵?自己的親妹妹搶了自己的丈夫,二姐應該如何反應?
封晚晴垂下頭,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差勁。她的娘搶了大娘的丈夫,而她又搶了二姐的丈夫!
「你來找我,就是想說這些?」封束菊的聲音依然沒有生氣的跡象。
封晚晴真的不知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也只簡單地回答了兩個字:「是的。」
「不是為了要我成全你們?」
「不是!」封晚晴大叫出聲,抬起頭來望著二姐,「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成全!」
「那你為什麼要來對我說這些?」封束菊的臉色終於起了一點變化,「你不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會有多傷人?你為什麼不乾脆隱瞞到底?」
封晚晴沉默下來,她何嘗不想這麼做?只是,她咬了咬嘴唇,還是說了出來,「但我更不想欺騙你!」
話一說出口,她突然明白那一直纏繞在她心裡頭的結是什麼了。她愛上駱竟堯並沒有錯,錯的是她一心認定二姐會為此受傷害而一直隱瞞她、欺騙她!她一廂情願地以為二姐沒有接受真相的勇氣,而事實上,真正不敢面對事實的是她!是她為了逃避良心上的譴責而差勁地一直拿二姐做幌子!她真差勁!
硬生生地嚥回眼淚,封晚晴直視著二姐,該說的話就讓她一次說完吧。「對不起,我不該一直瞞著你。一個女人如果被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妹妹合起來欺騙的話,我想沒有誰能受得了的。所以我不願再欺騙你了。我想你是不會原諒我了,但我還是要把這些話說完,並且誠心地向你道歉。」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封晚晴轉身就走。卻聽見封束菊的聲音在身後輕輕地響起:「我早就知道了。」
封晚晴怔住了,停住了步子,然後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二姐,半天才能說出一句話來:「你早就知道我和駱竟堯……」說到後來,她簡直說不下去了。她到底給她二姐帶來多大的傷害?
封束菊的眼裡卻有了一絲暖意,「你今天能來向我坦白,我很高興。就像你所說的,沒有女人能經得起這樣的欺騙。」封束菊凝望向她,又重複了一遍,「所以我真的很高興。」她悠悠地望向滿園的花兒,「駱竟堯沒愛過我,我在成婚時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怪他。愛一個人或者不愛一個人不是自己所能選擇的,就像駱竟堯在那天遇到了你,當時誰能想得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呢?」
「你那天就知道了?」封晚晴張了張嘴,竟想不出有別的什麼話可說。
「我那天正想去找你,因為我們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面了,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想起當時,封束菊嘴角微揚,「我到你常去的地方去找你,卻正好聽見駱竟堯向你求婚,卻被你罵了一頓。」
「他本來就欠罵。」封晚晴沒好氣地加了一句。
封束菊沒有理會,只是接著說:「我當時就知道駱竟堯喜歡你。雖然駱竟堯的心思不是那麼容易看得透的,但我就是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用看你的那種眼神看過我,跟你在一起時,他的笑容才是快樂的,不像平時那樣的捉摸不定。我當時就該站出來要求解除婚約的,但我看你對他好像沒什麼好感,所以我一時就失去了勇氣。雖然他不愛我,但我還是希望能留在他身邊啊。」
「我知道你很愛他。」封晚晴低聲道。
封束菊沉浸在回憶裡,繼續說著:「我嫁給他,但他卻不快樂。雖然他總是笑,但那不是真心的。我跟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這點還是能分出來的。一年前他從集會上回來,臉色難看得甚至藏不住心事,看見我時顯得很苦惱,卻什麼也沒說。後來我知道你和二娘也去過集會了,就明白了一切。」
她望向封晚晴,聲音裡有了苦澀,「你是為了我而拒絕他的,是不是?你如果不愛他的話盡可直接說出來,為什麼要提到我?他生我的氣,因為我成了你們之間的阻礙,他卻又不能把我怎麼樣。知道你們因為我而不好過,我也不好過啊,但我又恨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所以我也不說破。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一個是我的親妹妹,我明知道你們在受苦,卻得裝做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很差勁?」
「你才不是。」封晚晴含淚看著她,「你在我心裡,永遠是一個好姐姐。差勁的是我,我本就不該愛上駱竟堯的。」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有什麼該不該的?」
「我知道。」封晚晴擦著眼淚,「但我讓你難過了。」
封束菊輕歎一口氣,「愛上他的又不止你一個人,比如你說的那位如玉姑娘。」
「但是我不同,我是你——」
「別說了,我早說過,誰愛上了誰,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更沒有誰該誰不該,誰都沒有錯。」封束菊截住妹妹的話,然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現在最重要的是現在怎麼辦。與其三個人都不幸福,不如我退出。我打算過幾天就離開這裡。」
「退讓的不該是你!」封晚晴使勁搖頭,「就算你想成全我們,我也不會接受的。」
「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地方,又何來退讓?我只是退出,退出我本就不該插足的地方。早在我知道駱竟堯喜歡的是你時,我就該這麼做了,我根本還沒確定你是不是也喜歡上了他,就搶走了你可能會有的幸福。我是個自私的女人啊。」
「不是——」
封束菊絕然地向妹妹搖了搖頭,止住了晚晴已到嘴邊的話,然後一字一句、清晰地說:「請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把本來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從此不再欠你,這是我的尊嚴。」
晚晴差點忘了,二姐是多麼驕傲的女人!於是,晚晴閉上嘴,不再說一句話,看著封束菊離開她,向花叢中走去,那挺直的背影至今在她的腦海中不能忘懷。
之後,封束菊飄然不知所終,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再之後,經過長達一年的思考,她終於點頭答應嫁給駱竟堯。時光有限,轉眼即逝,她不能一輩子活在對二姐的歉意中,也不想再這樣折磨駱竟堯,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已經夠了。
封晚晴還記得她閉關期間內心的苦苦掙扎,彷彿是蠶結繭一樣把自己困在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直到她突然看見駱竟堯站在門外,形容憔悴,臉上卻還帶著笑容。
那一瞬間,她心內一片空明,終於破繭而出,宛如重生。她終究不過一個凡人,無法違抗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願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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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鳳高燭祥和的光芒中,晚晴凝視著眼前的男子。那平靜而溫柔的笑容,再不復以往的飛揚跋扈,她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靠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上。
駱竟堯無言地抬起手來,撫摸著她細嫩的臉。
她把臉蛋兒全藏進他的大手裡,忽然笑了出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駱竟堯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認真地問著。
「我在笑你什麼人不愛,偏愛上了我這麼彆扭的女人。」
「我也這麼覺得。」駱竟堯向她低下頭去,「所以說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你什麼時候相信起老天了?」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信命的人。
「自從遇見你之後。」駱竟堯輕笑著,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
「我也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封晚晴低喃著,為他的觸碰而感到幸福。
「我只怕你哪一天不再自私,那時候我會活不成的。」駱竟堯又吻了她一下,聲音有些沙啞。
封晚晴的聲音低了下去,卻還是說出了她的心聲:「就因為現在這麼幸福,所以我才原諒了自己。」
駱竟堯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安心的笑,他的小晚兒終於能接受他了。「我知道。你原諒了自己的同時也終於原諒了我,你能想得出我有多開心嗎?」
駱竟堯輕輕地把她放倒在床上,綿綿的細吻在她的臉上游移著。
她瞇著眼睛,沉醉在他宛若蝶翼般的輕吻中,滿心只覺得幸福快樂。
半昏半醒中,她似乎想起來她忘了一件什麼事,但是全身的酥軟卻讓她一點也不願意動彈。他帶來的一陣陣顫慄的快感,讓她渾然忘了一切……
半開的淺藍信紙散落在一邊,露出一行字——
「一切安好,勿念。祝你幸福。」
夜深了。萬籟俱寂,只有一彎明月高高地掛在空中。而溫暖的紅羅帳裡,屬於情人之間的纏綿才正要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