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已飛鴿傳書給邵平,他們既已在風陵谷的勢力範圍,一切需得小心。
好在風雨雪三煞雖揚名在外,見過他們真面目的人卻不多。他一路上都給邵平留下他們鬼域所用的特殊記號,然後便和方挽晴在客棧內等邵平前來。
雨棠打算由邵平在客棧保護方挽晴,自己今夜去一探千幽苓的虛實,然後再伺機行事。萬一不成,邵平會護送方挽晴到安全的地方,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方挽晴這幾日很溫順,也很安靜,雨棠倒有些好奇她在想什麼。
店小二送來茶和糕點便走了出去。
方挽晴默默倒了兩杯茶,將一杯遞給雨棠。
雨棠瞧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忽然道:「你在想什麼?」
方挽晴怔了一下,抬頭看他,「棠,你是不是要去做很危險的事?」
「為何這樣問?」他淡淡一笑,問得不甚在意。
她咬了咬嘴唇,清澈的眼眸看著他,「這幾日你的神情都很凝重,而且沿途一直在做些我看不懂的事。那日我們離谷時,我聽見風大哥囑咐你要小心,所以……」
雨棠忽然笑起來,他這次的笑容很柔和,方挽晴看著,覺得像春風似地暖人心,她不禁傻了眼。
他略微靠近她,輕聲問:「你是在擔心我嗎?」
「啊……」她眼底有點迷離,芳心因他的靠近而不安分地跳動著,根本沒聽清他在講什麼。
雨棠低頭看她嫣紅的雙頰,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這動作嚇呆了方挽晴,也讓他自己略略一驚。
方挽晴睜著黑白分明的眼,很茫然地看他,他剛剛……在做什麼?
雨棠鎮定心神,淡然一笑。「如果我是去做危險的事情,你會擔心我嗎?」
「別去。」她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他的這句話她聽進去了,他說要去做危險的事。
「為什麼?」雨棠揚眉,幽黑的眼眸盯著她。
「我……不想你有危險,別去,好嗎?」她很認真地望著他。她這般認真的眼神,讓他的心莫名地暖了暖。
雨棠對她笑道:「傻丫頭,我是和你開玩笑的,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
方挽晴未語,他的話沒使她心安,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騙她,但她知道自己影響不了他的決定。認知到這點,讓她有點灰心,有點難過,心輕輕揪了一下,奇異的,彷彿很久以前也這樣過……她的心,也這麼難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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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平很快趕上雨棠,與他會合。
雨棠出其不意地點了方挽晴的睡穴,把她安放在床上,便與邵平說起自己的計劃。
夜深沉,一條人影輕飄地落於客棧外,消失在夜幕裡。
黑夜的風陵谷,寂靜無聲,偶有身著白衣的侍女穿梭門庭間,如夜遊的孤魂。
雨棠冷眼看著她們走遠,眼角餘光已迅速打量好四周的地勢。夜風吹起他藍色的衣袍,在風中撩動,衣抉飄飄,如踏月而來。
風陵芏果然是老謀深算,狡猾得緊,雨棠已看出這庭院樓閣乃是依卦相所建,如不懂其中的虛實則勢必要迷路。若遇外敵,光這第一手便可將其全數困住。細心如他,也差點未察。
雨棠嘴角擒著一抹冷酷的笑,飛身而起,穩穩落在屋簷一角,月色漸漸迷離,在淡淡的夜霧繚繞間,他忽然聽到一陣古琴聲,幽幽遠遠,但曲調卻極為熟悉。
他赫然想起這首曲正是雪魄最喜愛的那首「相見歡」。
他躍動身形,循著琴聲而去,落在琴韻傳出的屋頂。
屋裡亮著燈,窗前剪影映著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形,雨棠眼睛一亮,這身形,他似是認得,是她……
屋內琴聲止歇,女子輕輕一歎,慢聲吟道:「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注)
雨棠眸中寒光一閃,隨即如風一般迅速躍進屋裡。
屋中的女子察覺到有人,輕斥一聲:「是誰?」
「我!」雨棠已站定在她面前,幽幽冷冷的眸光注視著她,臉上漾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你?」白衣女子顯然是認出了他,美目中帶點意外。
「是我,怎麼?冷霓裳,你很驚訝嗎?」雨棠從容地說道。
冷霓裳斂去乍見他的驚訝,臉上隨即恢復淡漠清冷,「你膽子真是不小,竟敢闖入風陵谷?」
雨棠悠然一笑,「彼此彼此,難道就只許你闖鬼域,而不許我來風陵谷嗎?」
冷霓裳冷笑一聲,長袖一拂,冷然道:「在谷主沒發現以前,你最好趕快離開,我可以放你一馬,就當沒看見!」
「當沒看到?」雨棠眨眨眼,笑問:「你是不想看到我,還是不想看見雪魄?」
「你……」一聽到這個名字,冷霓裳變了臉色。
雨棠注視著她,淡淡一笑,「你放心,他沒有來,就只有我一個。」
聞言,冷霓裳神色稍稍鎮定些。
雨棠忽然道:「他沒來,你很失望嗎?」
聽見這話,冷霓裳反手便是一掌襲向他。
雨棠似有所料,輕避了開去,笑道:「原來霓裳姑娘這般失望,可惜啊可惜,即使雪魄想來,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冷霓裳神情一凜,「你此話何意?」
雨棠搖搖頭,「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反正他是死是活也與你無關!」
她清秀絕美的臉上神色變了幾變,陰晴不定,最後冷笑道:「與我何干?你說的不錯,所以你的死活自是更與我無關,來人哪!」她忽然揚聲喊道。
就在這一刻,雨棠忽然展臂向前,引劍訣在手,旋轉身子,出其不意地扣住冷霓裳頸項,劍鋒抵著她雪白的頸子。
他淡淡一笑,「我不是雪魄,可不會不忍殺你。」聲音冰冷無比,「所以你還是乖乖的,別輕舉妄動!」
「你想做什麼?」冷霓裳神色不變,冷靜問他。
雨棠冷冷一笑,「等風陵芏進來,你自然就會知道我想做什麼。」
說話間,房門被推開,兩排白衣侍女走進,為風陵谷主開道,過去曾被江湖人稱作「寒雪美人」的風陵芏慢慢走了進來。
雖已年近五十,年輕時的風華還依稀可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卻沒有全部奪取她那曾經絕世的美貌。
風陵芏一身鮮紅的衣裳,紅得燦目,亦紅得詭異。見到屋內的情形,自己的徒兒被人挾持,隨時會有生命之憂,她卻不怒反笑,「年輕人,你是誰?」
雨棠衝著她優雅地一笑,「在下鬼域右使雨棠,今日能得見谷主風姿,真是榮幸、榮幸!」
聽見鬼域這兩字,風陵芏的眼裡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臉上笑容卻更為甜美。「原來是孤楓那賤男人的徒弟,真是幸會了,小伙子不妨說出來此的目的,也好讓我好生招待你!」最後那幾字完全是咬牙切齒說出口的。
江湖上誰人不知風陵芏陰狠的手段,要換作別人早已嚇得面無血色。
他神色如常地站在那裡,慵懶笑道:「好說,好說。我要的東西其實對谷主來說並不值一提,千幽苓的果實,不知谷主可否慷慨贈與在下一顆?」他問得優閒,如話家常。
風陵芏輕聲一笑,注視雨棠,「年輕人果然不簡單哪,一開口就向我要這麼好的東西,千幽苓,嗯,你預備拿什麼來和我交換呢?」
雨棠霉歎口氣,「谷主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又何必明知故問呢?」他說著,貼著霓裳頸項的利劍忽然深了幾分,一道殷紅的血口子劃開,鮮血一滴滴滲出,映在冷霓裳白皙的肌膚,分外的刺眼。
「小姐!」已有侍女忍不住叫起來。
風陵芏卻是神色不變,淡淡看一眼雨棠,「你是預備拿她的命來和我做交換?」
「千幽苓既是如此珍貴之物,自是要用同樣珍貴的東西來和谷主交換。」他笑著接道。
風陵芏微一挑眉,凌厲地看著他,氣氛在一瞬間冷凝起來,然後她似輕輕歎口氣,「好吧,那你就請便吧,反正這丫頭的心也早已不在風陵谷,都落到那個男人身上去了。她如此讓我失望,我又何必管她死活呢?」她的話愈說愈冷,任誰聽了也不免心寒。
冷霓裳的眼淚凝在眼眶眼看就要落下。她與風陵芏師徒二十載,風陵芏將她一手養大,在她心目中師父就如同親娘一般。
她為了師父,最終還是不敢放任自己真實的心意而回到這裡,沒想到今夜師父竟然說出這樣絕情冷心的話。
將冷霓裳制於手中的雨棠自然感覺到她輕微的顫抖,他鎮定的瞧著風陵芏。
風陵芏也在看他,雙手抱臂,悠然自得的神情就彷彿在等著他動手。
這兩人就維持此種姿勢,僵持不動。
風陵芏微扯嘴角,綻出一抹輕蔑而嘲弄的笑意,「怎麼,還不動手?」
雨棠忽然笑起來,「我可做不來這種傻事,谷主難道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令徒,而後再令我師兄弟反目,到時雪魄必然不會放過我,鷸蚌相爭,谷主不就可坐收漁翁之利嗎?划不來,划不來。」他搖起頭來。
風陵芏神色微訝,依舊淡笑道:「你已聰明的想到這層了?」盯著雨棠的眼卻陰狠的彷彿要將他碎屍萬段。
雨棠眼睛轉了幾轉,「谷主的態度如此明確,只怕在下再強求也是枉然,這樣,我只好連同霓裳姑娘一起帶走了。反正你不管她死活,我們域主可是對她喜歡得緊,就由我師兄來照顧她下半輩子好了。你也正好成人之美,放他倆去雙宿雙飛。到時候人家快活似神仙,谷主就繼續在這裡憑弔家師,咒罵男人,孤獨終老好了!」他說到後來,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些話可是字字剌在風陵芏心上。
「臭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風陵芏終於忍不住飛身躍起,凌厲的掌風朝雨棠襲去。
雨棠閃身避開,但風陵芏這門功夫卻不大一樣,她用的是借力打力,雨棠避開時所用的內力正好迎合她的掌風,結果反生出更厲害的一股力道跟著他轉身。
雨棠暗覺不妙,早聽師父說過風陵芏內功怪異,今日第一次遇到才知道厲害。他手上還拖著冷霓裳,又不能用她去當擋箭牌,那樣的話雪魄一定會宰了他!一時間形勢對他不利。
風陵芏冷笑一聲,「怎麼?你不是想用她來威脅我?為什麼還不動手?」她已經看出雨棠並無傷害霓裳的意圖。
「你快把我推過去,否則你無法脫身!」冷霓裳在他耳邊低語,她已看出雨棠化解不了師父這門怪異功夫。
雨棠遲疑起來,他不能肯定風陵芏會不會顧及冷霓裳,若貿然拿她做擋箭睥,萬一他失算,那只會害了她。
這一思一想之間,風陵芏又再度攻過來。
「別遲疑!」冷霓裳看出他的猶豫,使力推開他,迎上風陵芏的掌風。
雨棠一驚,想阻止她卻已來不及。
「死丫頭!」風陵芏大怒,眼見徒兒向自己撲過來,硬生生收了掌勢,不免還是一掌擊在她肩上。
冷霓裳跌落在地,臉色蒼白,顯然這一掌還是傷到了她。
雨棠想衝過去扶住她,卻被風陵芏的衣袖甩開,遏阻他的動作。
風陵芏扶起冷霓裳,交與身邊侍女,既心疼又生氣,「臭丫頭,自己找死!」
雨棠見狀,知她無傷害冷霓裳的意思,便把握機會想抽身離開,身後風陵芏的一句話卻硬生生阻擋了他的腳步。
「怎麼,你想走?就不顧客棧裡那位姑娘的死活?」
他大驚,收了步子轉身看她,慵懶的笑容斂去,凝重且陰晴不定的看著她。
「你想怎麼樣?」他淡淡開口。
「我想怎麼樣?」風陵芏順著他的話笑起來,露著得意和嘲諷,「你可要搞清楚,是你先不知死活的跑到我這裡來撒野,你也不想想這裡是哪裡?在我風陵谷的地盤,一個鬼域中人來了我會不知曉嗎?更別提是孤楓那死鬼的徒弟了!」
「你想要我的命?」雨棠已鎮定下來,微瞇起眼,專注地看她。
風陵芏又笑了起來,「小鬼,你可還真聰明,讓你死未免太可惜了。」
「是嗎。」他淡淡一笑,「你手上捏著她的命,也就是抓著我的命,你也不必客氣,想要怎麼樣都隨你的意。」
「哦?」風陵芏眼珠轉了轉,「她的命就是你的命,難道你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那位姑娘的命?」
「是又如何?」雨棠漠然開口。
風陵芏戲謔的表情不見了,她忽然沉下臉來。「那麼,如果我答應你不傷害她,你就心甘情願死在我面前?」
「是。」雨棠看著她,「只要你放了她,不傷她分毫,我任憑你處置!」
「哈哈哈……」風陵芏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淒厲、瘋狂。
雨棠不禁皺起眉,這女人是瘋了嗎?
風陵芏驀地盯住他,「孤楓竟有你這樣的徒弟?那無心無情的臭男人竟然會有你這般深情的弟子?真是可笑啊可笑!」
雨棠不語,只看著她。
風陵芏又道:「那麼,你要千幽苓的目的是什麼?也是為了那個女人嗎?」
「不錯。」雨棠坦白道,「千幽苓果實的奇效可以治好她的失憶,所以我要得到它!」
風陵芏忽然又笑起來,她一直笑,眼裡甚至流出晶瑩的淚水,她竟哭了。
「師父。」一旁的冷霓裳見她這樣,不由得伸手去扶她,卻被她斷然推開。
風陵芏霍然抬頭,看著雨棠,一字一句道:「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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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棠不可置信地看著風陵芏遞上的千幽苓果實,有些遲疑地伸手接過。
「怕我害你?」風陵芏看出他的心思,冷冷問。
雨棠轉眼看她,「我……還是不明白,谷主為何……」
「千幽苓雖是稀世之物,但對我來說始終是身外之物。我風陵芏,畢身所求的不過是一份真摯的感情。孤楓負我,教我怨恨了一生,所以我恨他,也恨你們鬼域的每個人!但我卻佩服真性情的男人,你既肯為那女子死,用情如此之深,是我一輩子也求不來的。」
「谷主……」雨棠怔然,他沒想到眾人口中的女魔頭風陵芏竟是如此重情之人。他神色一正,恭敬道:「謝谷主!」說罷,轉身離開。
「站住!」風陵芏忽然叫住他。
雨棠轉身看她。
「孤楓……葬在哪裡?」風陵芏的神色有些遲疑,但終於問出聲。
「雪月山。」雨棠清楚地告訴她。
「雪月山!」她大震,神色茫然地喃喃重複:「雪月山……雪月山,他竟會葬在那裡……」
她永遠忘不了,那是兩人初會的地方。
情逝不可追……
註:南唐李煜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