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追張宇明的三年裡,大到花光一個月零用錢來安排一次約會,小到一封情書,都由李嘉爾同學操刀。原因:一,嘉爾看過好多愛情小說;二,嘉爾的作文寫得好。
所以,目前的情形就宛如獨孤求敗對令狐沖說:「用獨孤九劍來打敗我吧!」
只要一用出來肯定就會被那傢伙嘲笑。
於是打電話給那幫人渣:「喂,快說你老婆是怎麼追到手的?」
「我靠你支的招你忘了?」
「……」
也許已經到了越老土越動人的時候了,在把周圍的朋友拷問殆盡,而沒有發現一條嘉爾不知道的招數之後,肖成樞打電話回家,準備問一下老爸老媽的往事,只是電話一通,肖媽媽立刻道:「你小子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回家吃飯?店裡也找不著人,手機也打不通,怎麼回事?」
「我在嘉嘉這裡……」
「怎麼跑到上海去啦?啊喲,你不早說,上次嘉嘉還打電話說想吃啤酒鴨來著,早知道你去,就給嘉嘉帶一份去。」
「啤酒鴨?」肖成樞頓時精神一振,「這好辦,我來燒。」
那邊自然充滿一萬分的不信任,「你?」
「我是你兒子耶,身體流的是你的血耶,快點告訴我材料做法,拜託了老娘。」
從小吃到大的啤酒鴨,第一次發現要這麼多材料,尤其是在廚房光潔溜溜只有方便面的情況下。肖成樞在超市裡逛了半天,一面在電話裡問:「要老抽還是生抽?料酒還是黃酒?鴨子怎樣的才算好?雞精竟然也有這麼多種……」
當嘉爾她們下班回來,剛進來就聽見油鍋滋滋作響,即使抽油煙機和電風扇同開,還是沒有辦法驅散空氣中的辣味,而連燒個飯都要貪靚的廚師大人繫了條紅黑相間的別緻圍裙,正彎著腰在那裡捂著肚子狂咳。
「天吶,你在幹什麼?」
直到聽到這驚訝的聲音,肖成樞才發現兩人回來了,立刻把廚房的門帶上,在裡面大聲:「馬上就好了!」
這個「馬上」是半個小時。
嘉爾在門外暴走,面對從門縫裡冒出來的油煙,考慮著要不要打119。而終於,門在她面前打開,肖成樞眼睛紅紅,鼻尖紅紅,端出來四個菜,往桌上一放。
麻辣豆腐、荷包辣椒、酸辣土豆絲,當然,還有肖家的鎮宅之寶啤酒鴨。
這四道菜,每次她去肖家,肖媽媽都一定會端上來。
嘉爾微微笑,「美食這種殺招,還是傅朝軒用起來比較好吧。」
肖成樞微微黑臉,「面對辛苦了一下午的廚師,說這種話太不給面子了吧!」轉臉向室友,笑得十分溫柔,「還有一道主食,你們先吃著。」
「……」嘉爾夾著一筷土豆絲,視線追著他進廚房,「他要追的人到底是你還是我?」
「拜託,看看這辣得要死的菜就知道啦。我要去外面吃!」她是地道的上海人,嗜甜厭辣,扇扇面前浮滿辣分子的空氣,順便眨眨眼,「不妨礙你們的好事!」
好事嗎……
至少今天是沒有的。
開玩笑,她暗戀他那麼久,在他身上已經耗盡了全部的感情和自制力,豈是他只用一句「我們湊合一下」就打發的?
再說……除了做夢之外,她從來沒有想像過,人生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肖成樞追求她。
當然要要好好享受這過程。
嘴角慢慢地往上翹,浮光在眼中清亮,但這時廚房門被推開,她立刻收斂起笑容,淡淡道:「味道不怎麼樣嘛,比起朝軒來差遠了。」
「喂,假男朋友就不要老掛在嘴邊了,真男朋友在這裡呢。」
「你還沒追到我吧,人渣!」嘉爾說著,去接他手裡的大碗。厚底白邊的深藍色湯碗,非常漂亮,本來以為裡面是湯,沒想到卻是年糕。
炒年糕。
沒錯,就是這種不易消化的糯米製品,卻也是,他第一次做給她吃的東西。
那個時候,肖成樞八歲,嘉爾七歲。雖然中間相差的不過五個半月,但,就是這五個半月的差別,決定了兩個小孩一個去做吃的,一個等著吃。
那是星期幾呢?已經記不清了。兩邊大人都不在家,嘉爾又不想吃餅乾,肖成樞說:「我媽早上炒了年糕,可好吃了。」
「那你會嗎?」
「會的!」
小男孩拍胸脯,媽媽做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看的。
可是,光是「切」這一道工序時,手指就流血了。
炒的時候忘了放油,幾塊年糕越炒越黑。端上來每一塊都硬得要命,但兩個人還是喜滋滋地啃完了,然後到樓上玩遊戲機,玩累了一起趴在地上睡著了。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嘉爾都以為年糕就是那就又黑又硬但又很香的東西。
時隔十八年,重新看到他做的年糕。說是炒年糕,卻全都糊在一起,說是煮年糕,裡頭的白菜葉又全焦了。
「那個……」見她埋頭研究這碗年糕,肖成樞底氣不是很足地開口,「燒焦了所以放水煮了一下……味道其實還可以……」
嘉爾起抬頭,肖成樞大驚地發現她眼中竟有淚,「喂喂……」
然而她接下來的動作只是夾了塊年糕到嘴裡而已,只是,這一吃,在眼睛裡滾來滾去的淚珠就掉了下來。
滾進面前的大碗裡,瞬間無痕。嘉爾深吸一口氣,卻仍然在難以阻止當時的記憶穿透十八年的時光呼嘯而來,「真是的……」嘉爾用手背抹掉眼淚,聲音仍然輕輕地顫抖,「你這傢伙運氣真好……」
本來還想看看他能耍出什麼哄人開心的手段,沒想到,他一出手就押對了寶。
沒錯,從出生到目前為止的任何記憶,就是他追到她的最有力武器。
而只是本著「這傢伙想吃啤酒鴨就燒啤酒鴨」這種簡單想法的肖成樞,絕對想不到她又哭又笑的原因。不過,在這樣一個時刻,哪怕是一個白癡,也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肖成樞並不是白癡。他輕輕走上前,擁她入懷。嘉爾趴在他的肩上,聞到他的氣息。這個懷抱,這個她偶爾可以靠一靠,但每次都要用盡全部力氣提醒自己必須離開的懷抱,終於從此徹底地屬於她。眼淚再也止不住,帶著這麼多年的思念與愛情,洶湧而出,劃過面頰,「COCO,我愛你。」
肖成樞的肩頭一片濡濕,那是她的眼淚吧。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牽扯似的疼,就像十二歲的時候,看到她撲在床上大哭時一樣。
像以往的歲月裡,任何一次看到她流淚悲傷時一樣。
「嘉嘉……」他的聲音微微低沉,喉頭哽塞,竟然,竟然也有點想哭,他高高地仰起頭,把那一點淚意倒回去,「我好像……我好像已經愛你很久了……」
原來她們沒有說錯。
張宇明說:「你愛的不是我。」
張雨宵說:「你愛的是另一個人。」
「有李嘉爾在,無論誰做你的女朋友都會非常辛苦。」
她們兩個這樣說。
是的,是的,到了這一刻,才明白過來。
原來我一直愛的這個人,是我第一次表白的女孩。
在他十六歲的一個傍晚,因為單車壞了,嘉爾陪著他扶著各自的單車步行回家。那條平時只用十分鐘的路程,陡然之間漫長了許多。秋天的夕陽又軟又紅,女孩子的臉在這種溫柔的光線下格外柔軟格外美麗。他側著頭,看一眼,又看一眼。
「幹什麼?」十五歲的嘉爾問。
「有沒有男生寫情書給你?」
「有啊,鄭昭。」
「那小子啊,他有我帥嗎?」
「沒有啊,」女孩子笑,「所以我沒理他。」
「那,」少年忽然停下腳步,「你理我吧?」
「啊?」女孩子愣住,嘴唇微微張開,是個小小的「O」形,軟紅夕陽下,唇看上去很紅,很軟。隔著一輛單車的距離,少年俯過身來,低下頭,唇落在她的唇上。
柔軟溫暖的觸感,比想像中的更加美好。
夕陽把兩人的身影照成剪影,像春雨的絲雨那樣清淺的吻,一觸即收。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