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女人的尖叫聲起,紗帳飛揚,一具白皙豐滿的女人胴體被踢下了床,狼狽地掉在厚實的地毯上。
「滾!沒用的東西。」盛滿怒氣的男子聲音從紗帳內傳出來,近乎狂暴。
女人被嚇得花容失色,連衣服也沒敢穿,便跑了出去。誰都知道自王爺回來後,性情大變,即使表面上看去仍如以前那樣溫雅如玉,但骨子裡散發出的暴戾和殘忍,讓除了莫姑娘外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沒用的東西……」鳳雁北近乎痛苦地喃喃著,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絲毫沒有激動的身體,漸漸蜷縮成一團。
好冷!
那次事之後,他的身體落下了病根,異常怕冷,每晚每晚都會因為寒冷而難以睡沉。所以不停地找女人來,試圖讓她們的身體來溫暖自己,然而沒有用。於是,他把目光投向男人,手下給他找了十來個如花般美貌的少年,誰知竟比女人更讓他難以忍受。
寢室內炭火燒得極旺,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也會覺得熱得受不了。但是對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過去的鳳雁北來說,卻彷彿又回到了那陰暗的地牢中。陰冷,潮濕,散發著霉爛的味道。
一個又一個青春煥發的女人或者少年來了又走,他卻依然常常半夜被冷醒。
香桂。迷迷糊糊中,他依稀感覺到一個女人柔軟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背,一雙粗糙的手不停地摸挲著他的手腳,企圖讓他全身都暖和起來。
女人的唇卑微地隨著手在他的身上四處游移,尋找著能挑起他情慾的方法。
香桂……他全身燥熱起來,難耐地扭動自己的身體,最終控制不住在她口中爆發。
睜開眼,鳳雁北氣喘吁吁地瞪著紗帳頂部,知道自己剛才又在下意識地靠幻想那女人的擁抱來去除寒意了。
為什麼……她不過是個低賤的營妓而已!
他的眼前浮起那個女人被他打落懸崖時的迷茫眼神,以她簡單樸實的頭腦,想必直到死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一股郁氣倏然堵在胸口,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而寒意,在幻想的情慾冷卻後,再一次侵骨而入。
鳳雁北裹緊被子瑟瑟地抖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人,害他落到此等地步仍逍遙自在的燕子嘰,已被他用藥物控制住的皇兄,還有始終跟隨著他的親妹莫商……
他不是一個容易將別人放在心上的人,但是一旦將那人放上心頭,便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因此,對著一再傷他的燕子嘰,他始終無法徹底狠下心,所以才會有這次的可怕遭遇。
以後,燕子嘰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半年後,北國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事。
燕南候意圖謀反,被誅九族。一夕間,風雲變動,曾睥睨天下的燕子嘰成為喪家之犬,四處遭到通緝。而原與漢南並肩稱雄天下的北國,也因少了這頂梁之柱,而在國勢上大不如前,自再無力與如日中天的漢南同立於霸主的地位。
「找到人了嗎?」掌心把握著一杯香茶,鳳雁北倚欄而坐,目光落在波光瀲灩的湖面上,淡淡問。
阿大垂手恭立對面,「回主子,興安傳來消息,在一家妓院發現燕子嘰的蹤跡,月河他們已經趕過去了。」
「嗯。」鳳雁北臉上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手心杯舉到唇邊,一口飲下。清冽馥郁的茶水入喉,唇齒間儘是回香,「讓青雙進來。」
阿大應聲倒退而出。半刻後,門被叩響,鳳雁北收回目光,看向那推門而入的絕色美人。
「奴婢青雙見過王爺。」女子行至近前,盈盈一禮,抬起頭,曾經的冷若冰霜早已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無法掩飾的癡迷。
她原被燕子嘰救出,然又於三月前再次闖入五王府行刺鳳雁北。只是這一次,她自己心裡明白,完全是借口。她想見他,想到日夜難眠。自第一次行刺他不成,而被他抱在懷裡那一刻起,她的心就陷溺在了他溫柔而漫不經心的笑裡。
所以,即使明知他無心於己,她仍然沒用地臣服在了他的腳下。
「丫頭。」鳳雁北一把將青雙拉進自己的懷,看著她的粉臉染上紅霞,「給我殺了燕子嘰。」他的聲音清冷,在青雙震驚地抬起眼看向他時,狠狠地吻住她的櫻唇,肆意地憐愛。
即使落到平陽,燕子嘰仍然是一頭老虎,想要殺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也應該讓他嘗嘗被親近的人背叛的滋味了。
半晌,唇分,鳳雁北看著如軟泥般癱在自己懷裡的女子,有瞬間的恍惚。他,好像沒有吻過那個女人……
「好。」第一次被心愛的男子如此親憐蜜愛,青雙整顆芳心幾乎都要融化在他的柔情中,突然明白,如果能得到他的歡心,即使讓她去死她也甘願,何況只是去殺一個人。這時,於她來說,殺誰,都不重要了。
甩開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想法,鳳雁北唇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放開青雙,「去吧,我等你回來。」有的時候,對著女人要適當地呵哄才有用。
「是。」青雙眷念地看了心上人比自己還要美麗的俊臉一眼,不捨地退了出去。她滿心希望地以為,只要完成了他的吩咐,就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喜愛。
阿大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跟上她,不准出任何差錯。」茶水從壺口落進杯中,水霧裊裊,帶著撲鼻的清香。
阿大離開,門掩上,雅閣裡恢復了初時的安靜。
鳳雁北只手撐頭倚向窗框,半闔著眼,手中把玩著精緻的硃砂杯,神態悠然自得,方才發生的小小插曲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
靜,無比的靜。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蘭花香,讓人只想沉溺其中不願醒來。難怪這家酒樓如此出名,雅間敢要到十兩金,只是這香,便值了。
慵懶地倚在窗欞上,他彎起唇,為這想法吃吃地笑。
這裡很暖和,比王府暖。
鳳雁北不由自主依著窗框小憩起來,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青絲披散在雪白的衣上,鮮紅的眉心痣在夕陽照耀下顯得分外妖嬈。
同一時間,靠近燕都的陌陽城外,四月才轉暖,還下著初春的雨。
河邊,一個瘦小的女人挽著褲子雙腳踩在仍刺骨的水中,正冒雨洗著衣服。她的腳邊石上,堆積的衣服直到那膝蓋骨有些外突的腿彎處,而岸上的木盆中,已裝了大半盆清洗過的,顯然她站在這裡已有一段時間了。
「阿水,這裡還有。你洗完再回來吧,我給你留著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撐著傘走過來,將另一隻手抱著的衣服丟在女人的腳邊,笑容滿面地道。
叫阿水的女人看了眼那堆女子的衫裙,「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其它。她自然知道那是少女自己的衣服,不過反正都是洗,也難得計較。何況她的腿已經沒有感覺了,再多站一會兒也沒什麼大礙。
少女沒再看阿水一眼,轉身走了。
阿水蹲著,無暇顧忌手上被凍裂的傷口在水中泡得泛白,還浸出點點血絲,只是埋頭賣力地洗著。雨絲雖然不大,但是在其中站久了,依然浸透了她的衣服。濕發貼著她蒼白的臉,不知是汗還是雨水,順著髮梢一滴一滴落在水中。
她的額角,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直探進髮際,顯示著她是一個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道的人。
直到天黑,阿水才洗完所有的衣服。當她從水中上岸時,已無法站穩,硬是直直摔倒在地上。很久後被凍醒,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穿上鞋襪,吃力地端著衣服一瘸一拐地回到本村土財主為積陰德所修的善堂,一個專門收容無家可歸之人的地方。
桌子上擺著少女給她留的兩個黑饃饃,和一根醃蘿蔔,早已變得冷硬。
她的手紅腫開裂,使不了筷子,只好就這樣拿起來啃。
人的命有的時候很賤。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去,在寒冷湍急的河中漂了那樣長的時間,除了差點廢掉一條腿外,竟然沒有其他大礙。
喝了口冷水,將乾硬如石的饃衝下肚,阿水這才起身換下身上的濕衣。
真賤!當她看到那個仍套在手腕上已被水泡得變了形的燈草芯手環時,不由啐了自己一口。
如果沒人將她撈起來,也許她會死吧。鑽進冰冷的薄被中,耳中聽著大通鋪上其他人熟睡的呼吸聲,雙眼瞪著黑漆漆的屋頂,她想。
傻子阿桂。腦海中浮起一個女人輕蔑的叫喚聲,她心中有些哽,可是眼睛幹幹的,沒有辦法用淚水沖掉那種感覺。
她的確是一個傻子。
傻子好啊。過一天就算一天,什麼也別想了吧。在腦子裡浮起另一張面孔前,她趕緊阻止自己。
別想了,別想天上的月亮,也別想江南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