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窗外陽光斑斕,和風徐徐,那角落裡卻偏偏陰陰暗暗,店小二畏畏縮縮地送上一壺茶,四個果子碟兒,連頭也不敢抬,就怕對上了主位那人的眼。
孫老頭悄悄覷著那人,臘黃的一張臉皮上毫無表情,一雙鳳眼斂著冷光,瞧他的模樣實在很難相信,方纔那些帶點兒疼又帶點兒輕責的話語居然會是出自他的口中,總覺得那樣的話對他這樣頂著張棺材臉的人來說,似乎是有些兒嫌溫度過高。
小鐵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兒,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臉上易容用的膠水早過了該除下的時間,現在正擾得他臉皮發癢,他卻不敢伸手去抓,只能偷偷地歪嘴扭眉,希望可以好過些。
裘娃兒呢?就低著頭輕輕地用筷子頂著碟上的蜜果玩,一會兒將它推向前,一會兒又把它撥向自己,她玩的這麼專注,好像世上再沒有別的事可以吸引她的注意一樣。
應鐵衣由喉裡發出聲咕噥。
只這麼一聲,就讓三個人正襟危坐、低眉肅目,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
「老先生——」
應鐵衣道。
「不敢、不敢。」孫老頭當了一生的奴僕,何曾被人這麼稱呼過?嚇得他惶恐的兩手直揮,頭也拚命地搖。
應鐵衣抬眼朝他望去,冷淡的眼神讓孫老頭反射性地摀住自己的嘴,縮起身子再也不敢多言。
「老先生,關於尋找你家少爺的事——」
「阿叔,」裘娃兒偷偷從桌下扯他衣袖。「我已經答應人家了。」
應鐵衣的眼在投向她時彷彿回暖了些,輕輕對她搖搖頭後,他繼續對孫老頭道:「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在這件事上。」
「我瞭解。」
孫老頭的眼神轉黯。
「阿叔——」
裘娃兒又偷扯他。
眉微皺,應鐵衣瞥她一眼道:「聽我把話說完。」
「荊城這趟由我們前去即可,老先生同行只會拖延時間,不如先行回家等候。」應鐵衣簡單地說。
裘娃兒一聽眉眼都笑彎了,這事她既已攬上手,就絕不會放下不管,原本還以為得跟阿叔好好磨上一磨呢,還好。
「這——」
孫老頭呆了呆後說:「這怎麼成?」若是沒他跟在身邊,那玉墜子——
他本能地抬手摸了下懷中的布包,若是托他們前去尋找少爺,少不得要把信物交給他們,而萬一他們拿了東西就走人,那他要怎麼對老爺交代?
像是看透他的想法,應鐵衣的眼神帶了點嘲諷。「那東西我們用不著,老丈盡可把東西帶回。」
孫老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也不全然是因為這個……」
「阿叔,沒有那玉墜子,我們要怎麼找到孫家少爺?」裘娃兒好奇地問。「要是運氣好真找到了,他卻不信我們,不肯回家怎麼辦?」
孫老頭忙在一旁點頭。「若是老漢在,要說服少爺也容易些。」
應鐵衣撇撇嘴。
「我和錫魔老人還有些淵源,要找他的徒兒應該不會是件太難的事,至於他回不回鄉——」
瞧他的臉色便猜得出他接下來那句話大概不會太好聽,裘娃兒忙扯扯他。「我們總會想辦法勸他回去的,對吧?」
看著她那帶著討好的眼,應鐵衣嘴動了動,終究沒有把話說出口。
孫老頭睜大眼看著應鐵衣和裘娃兒,半晌,突然跳起身朝應鐵衣一拜,頭才一俯,眼角便見到衣袂飄飄,禮還未行,應鐵衣人已經閃到一旁。
「不必行此大禮,」應鐵衣的語氣依舊冷冷淡淡。「我做這事並非為了你。」
若不是娃兒已經答應幫忙,他才不會插手管這事。
裘娃兒自然知道應鐵衣的性子,偷偷從睫下瞧他,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孫老頭尷尬地站在那。「不管如何還是謝謝兩位,否則老漢恐怕——」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小鐵突然清了清喉嚨。
「呃,」孫老頭轉向小鐵。
「自然也要謝謝這位小俠。」
一句小俠就讓小鐵樂得像在空中飛似的,他輕咬了咳,假作謙虛地說:「不,這沒什麼。」
看他那模樣,讓裘娃兒好想一拳打掉那討人厭的表情,腦中靈光一閃,她微蹙的眉頭一鬆,唇角也添了笑意。「小鐵,你就別客氣了,老伯是該好好謝你。」
這話誰人說都不奇怪,就裘娃兒說來特別讓人生疑,小鐵看著她,滿懷戒備地說:「二小姐何出此言?」
「因為你還得一路跟著孫老伯回家,所以啦,他多說幾聲謝謝也是應該的呀。」
裘娃兒一面倒茶,一面輕描淡寫地說。
「我要跟他一起回去?」
小鐵倏地站起,手指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孫老頭,一臉驚訝地喊。
裘娃兒點點頭,將倒好的茶移到每個人面前。「老伯一個人太危險啦,來的時候丟了行囊,回去的時候要是連那玉墜都丟了怎麼辦?」
孫老頭一聽深覺有理,忙對小鐵示好地點點頭。「要麻煩小俠了。」
「等、等等!」
小鐵急道。「這可不成!」
應鐵衣亦微皺著眉看向裘娃兒。
「為啥不成?」
裘娃兒微挑起眉。
「因為——」
他可不想陪著老頭龜步似的走上好幾個禮拜,更別提這一路或許還得聽他嘮嘮叨叨,他小鐵最沒耐性了,這樣的日子他可過不了。
「因為——」
他眼珠子轉了轉。「因為我得服侍爺呀!」對自己想出的理由感到十分滿意,小鐵露出了自得的笑。
「啊,這你不用擔心。」裘娃兒笑得眉眼都彎成月。「服侍阿叔的事,我來就可以了。」
一旁的應鐵衣發出像被嗆著的聲音。
「你?」小鐵古怪地看著她。「不好吧?二小姐是被服侍慣了的,怎麼做得來這種事?」
「怎麼做不來?總之阿叔叫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這不就成了嗎?」她眨眨眼,甜笑地說。
「哪這麼簡單——」
「好了,」應鐵衣開口了。「從谷裡吵到谷外,你們不累嗎!」
小鐵不甚情願地閉上嘴。
裘娃兒吐了吐舌,乖乖地坐到一旁等阿叔決定。
應鐵衣的眼在小鐵與老者之間徘徊,他並不在意老者一路是否平安,但娃兒似乎已對老人產生情感,若是這人出了事——瞧他毫無警覺的樣,要不出事也很困難,到時娃兒哪能不自責?
讓小鐵陪著老人回鄉是個不錯的主意,小鐵功夫雖還不到家,但一肚子的精靈古怪,想是出不了事的,然而他心裡實在不願小鐵離開。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裘娃兒一眼。
娃兒哪懂得他的心思?她正一面喝茶,一面吃著碟中的蜜果甜糕,應鐵衣瞧她天真的模樣,不禁在心裡一歎,若是她注意力全放在吃食上,那倒還好應付,怕的是——
他搖了搖頭,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害怕起這麼一個孩子。
「爺?」
見主子像沉於思緒中,小鐵出聲低喚。
「唔,」應鐵衣回過神來,看著三人期待地望著他的眼神,他略咳了咳後道:「小鐵。你就陪著老丈走一遭吧。」
「爺——」
他不甚甘願地拉長聲音,但心裡也知道主子作了決定的事是沒有轉圜餘地的。
「總得有個人去,」應鐵衣看著他。「你要不去,娃兒大概會自個兒上陣。」
「嗯,」娃兒點點頭。「不過是幾天路程,等送了伯伯回家後,我再到荊城找你們也行。」
小鐵看了看孫老頭和裘娃兒,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大約走不了多久又會出事,出了事還不是又得累得他四處奔走,與其如此,倒不如他認命些,把這段路忍過了算。
「我去吧。」他歎道。
應鐵衣點點頭,接著抬頭看看天色。「時候不早,也該上路了。」
「等等。」裘娃兒拉住他。「阿叔,你不把面具卸下了再走嗎?再說小鐵臉上的膠再不洗掉,怕他要變成未老先衰的小老頭了。」
應鐵衣睨她。
「我覺得這模樣倒挺不錯,至少戴著這面具說話,你還比較懂得害怕。」
「嘿嘿。」
裘娃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眼角瞥見小鐵像癢得難受的樣子,他對著裘娃兒道:「你和老丈到門口稍等,我跟小鐵一會兒就來。」
點點頭,裘娃兒與孫老頭先下樓,兩人站在店旁,孫老頭一會兒看看店裡一會兒看看她,忍了好一會兒終於把話說出口:「娃兒姑娘,你說的面具是啥?我見那位爺臉上什麼都沒有啊。」
裘娃兒笑道:「那面具很薄,戴著是看不出的,阿叔有好幾副那樣的面具呢,聽說製作很費功夫,不過只要往臉上這麼一戴,馬上就成了另一個人,簡直就跟變戲法一樣。」
「原來有這麼神奇的東西,」孫老頭道。「不過為什麼不做好看些的面具,要做那樣一副棺材板似的臉呢?」
「我阿叔已經生得十分好看了,幹嘛還戴什麼好看的面具?當然是要奇怪些的才有意思。」裘娃兒理所當然地說。「倒是這副臘黃的死人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是棺材板就是死人臉,你們就不怕爺聽了發火?」
突然從身後冒出個聲音,孫老頭急忙回頭,就見一個俏皮可愛的小男孩拎著包袱站在那,一雙靈活的眼裡盛滿笑意。
「小鐵,」裘娃兒走向前細看著他的臉。「你臉上有皺紋耶。」
「皺、皺紋又怎樣?」小鐵明明很在意卻又嘴硬。「爺說過幾天就會好了。」
「是沒錯,」裘娃兒微微頷首。「不過,也有可能好不了唷。」她故意嚇他。
「胡說!」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又有些害怕,小鐵求證似的回頭道:「爺,你說二小姐是不是故意唬弄我?」
孫老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這一瞧,險些連呼吸都忘了。
他不知該不該以美字來形容一個男人,然而這卻是在見到眼前人時,第一個浮現在他腦海的字眼。
他的瞳眸深邃而內斂,幽幽然如夜裡一汪冷湖,他的唇、他的鼻、他的膚,全完美得足以教人心魂震盪。他與裘娃兒同樣都可稱作美人,但如果說裘娃兒如日般溫暖宜人,那麼這人便是湖裡的月,你摸不著,甚至連上前觸摸的資格與勇氣都沒有。
要知道在摸到月前,你得先進湖裡去,而那湖,是會淹死人的。
奇怪的是,裘娃兒卻似乎完全沒感覺到這些,她上前挽著應鐵衣的手臂,愛嬌地笑說:「阿叔,你說我有沒有騙他?」
應鐵衣不著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是有可能好不了,」他看小鐵哭喪著臉的模樣,眼裡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如果你這幾日又把膠塗上臉的話。」
他才沒這麼笨!小鐵橫了裘娃兒一眼。「就知道二小姐愛嚇人。」
看應鐵衣和兩個小孩相處的模樣,孫老頭幾乎要以為方才對他的感覺全是自己過敏,直到應鐵衣轉向他,孫老頭才確定那感覺並非是假。
彷彿天才剛剛放晴,卻又轉陰轉冷,應鐵衣輕輕對他點個頭,轉身對小鐵交代了幾句話,便與裘娃兒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孫老頭看著裘娃兒興奮地朝他倆揮手,再看應鐵衣冷冷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小鐵:「你們爺是不是很討厭我?還是我哪兒得罪了他?」
小鐵搖搖頭。
「我們爺就是這脾氣,除了少數幾個人外,他待人總是冷冰冰的。」他突然將孫老頭從頭打量到腳。
「怎麼了?」孫老頭問。
「我想我們爺是不討厭你的。」小鐵衝著他笑。「你這會兒沒缺胳膊沒少腿,脖子上的腦袋也還在,可見在我們爺心裡,你還構不上討厭的標準。」他拍拍孫老頭的肩。「所以,再繼續努力吧。」
「呃,」孫老頭摸摸自個兒的脖子。「不了,我還是維持這樣就好。」
他年歲雖大,可還沒活膩呢!
※※※
應鐵衣與裘娃兒一路無事地來到荊城。
比起這幾日來經過的村鎮,荊城實在熱鬧繁華得令人目不暇給。
街頭叫賣的小販扯開了喉嚨呼喊著,前頭空地上雜耍的銅鑼敲得震天響,兩旁各式店家人客來往穿梭,這樣的景象原該會讓裘娃兒著迷地四處觀看,然而她卻萎靡地半靠著應鐵衣,一雙眸子也無力地垂覆著。
應鐵衣低下頭細瞧她臉色。「娃兒,你還好嗎?」
強打起精神,裘娃兒抬頭對他笑笑,然而那笑卻有如失了顏色的花朵,看來讓人分外心疼。「阿叔,我沒事的,不是還得去找錫魔老人嗎?我們走吧。」
「不,」應鐵衣下了決定。
「不急在這一兩日,我們先找間客棧休息,養足了精神再說。」
「但——」
「聽話。」
應鐵衣擺出做長輩的威嚴。
裘娃兒大約是真的累了,只見她輕點了點頭,那微靠著他的身子也愈來愈沉。
應鐵衣不得不以手攬住她的肩,那肩如此細瘦,彷彿只要他略一使力便能捏碎,於是忙把力道放柔,扶著她匆匆進了路旁的客棧。
租了間僻靜的院落,將已呈半昏睡狀態的裘娃兒搬上床,看她頭一沾枕即人事不知的模樣,應鐵衣那雙向來的冷淡的眼,不禁浮起一抹心疼。
真是難為她了。
平素總得睡上五、六個時辰才夠的她,這陣子為了趕路,一天還睡不到三個時辰,對應鐵衣來說這樣的睡眠時間已經足夠,對裘娃兒卻昕一種難挨的折磨。
於是就見她一日蒼白過一日,一天精神不比一天,好不容易終於挨到了荊城。
幸好她這毛病也好治,只要讓她好好睡上一頓,等她張開眼,又是那個充滿精力的裘娃兒了。
瞧她長長的睫,聽她輕輕的呼嚕聲,應鐵衣的唇不自覺得輕揚,偶然從鏡中瞥見自己的神情,他倏然一驚,轉身踏出了房門。
替她將門掩上,應鐵衣暗暗盤算著要不要出去探探情況,但回頭望了望門扉,想到裡頭那人酣甜的睡相,他便打消主意。
推開另一間房,他洗了洗臉後隨意地往床上一躺,心裡明白要等到裘娃兒醒來,恐怕得要好些時候了。
※※※
這一覺整整睡了十二個時辰。
裘娃兒睜開眼時有種茫茫然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腦中才浮起阿叔將她放在這床上的印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胡亂想著,不知道阿叔在哪?不知道……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饑鳴——哪兒有吃的?
稍稍打理了自己,裘娃兒快步走出房門,站在門口突然間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想了想,只得先出院落再說。
「姑娘,你醒啦?」在院外徘徊等候的店小二,一見到她忙慇勤地迎上。
裘娃兒害羞地笑了笑。
「那位爺在前頭等你呢,姑娘請跟我來吧。」店小二領著她來到前頭用餐的地方,直接上了樓往窗邊的雅座走,應鐵衣正獨自一人坐在那,一面喝著酒,一面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阿叔!」裘娃兒粲笑地喚。
應鐵衣回過頭,一見到她嘴角便浮起淡淡的笑意。「睡飽了?」他微微打趣道。
裘娃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睡了多久啊?」
「十多個時辰。」
應鐵衣眼裡閃著笑,他只要見到她精神十足的模樣便覺得快樂,「肚子也該餓了吧?我讓他們送些飯菜上來,等吃飽了,我們再上錫魔老人那兒。」
話才說完,熱騰騰的飯菜已經送上,裘娃兒看著其中一盤蝦蟹,眼睛都亮了。
知道她愛吃這些東西,應鐵衣也不吵她,端著酒杯,靠著窗欄,他望著遠方山影,任午後的涼風拂亂了鬢旁的髮絲。
裘娃兒嘴裡啃著蟹肉,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爬上應鐵衣的臉。
阿叔生得這麼好看,為什麼卻遲遲沒有娶親呢?奶奶叨念了好幾回,他仍是一副對婚事毫不在意的樣。阿叔都快三十了呢,衛叔叔只比他大幾歲,兒子都比她年紀還大了,到底是——
「阿叔,你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替我們娶個阿嬸呢?」裘娃兒疑惑地問。
應鐵衣彷彿被嗆著了似的,他回過頭望著裘娃兒,深幽的眸子裡藏著幾分複雜思緒。「你怎會這麼問呢?」
「奶奶說她跟你提了好幾次親事,你卻理也不理她,所以我就很好奇呀!」她圓圓的眼亮閃閃的。「到底是為什麼嘛?」
「一開始,是真的沒想到這些,最近——」他頓了一下。「哎,總得等你們姐妹都找到歸宿再說。」他像逃避著什麼似的。
「這是你說的喔!」裘娃兒笑著說:「姐姐已經快成親了,我也會早點找到如意郎君,阿叔也努力點替自己找個阿嬸吧,否則我們都不在了,誰來照顧你、誰來逗你開心呢!」
瞬間,應鐵衣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像在抵擋著什麼,好一會兒,他才勉強露出個蒼白的笑。「莫怪人家說女大不中留,我們這一路就順道替你找個丈夫吧,省得你一心念著你的如意郎君。」
「阿叔!」裘娃兒撒嬌似的嗔道。
「別撒嬌了,還說要照顧我呢,吃個飯都吃成了大花臉,到底是誰照顧誰呀?」望著她嘴邊沾著的醬汁、肉屑,應鐵衣禁不住搖頭,伸了手就要替她擦去,卻在離她的臉蛋還有寸許時,不自然地收回。
「還不快自己擦擦,小心嚇跑了你的如意郎君。」他故意笑謔。
扮了個鬼臉,裘娃兒低下頭,拿手巾將嘴跟手好好擦了一遍,抬起頭來時,發現阿叔又把臉轉向窗外去了。
外頭的風景這麼好看嗎?她有些好奇地想。
拿起筷子隨意夾些菜餚吃,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應鐵衣的背影。
最近總是這樣,阿叔彷彿很害怕碰到她似的,就因為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嗎?奶奶說她跟阿叔畢竟沒有血緣關係,多少得守男女之防,她不喜歡這樣,哎,要是她是阿叔的女兒就好啦,那樣她天天賴在阿叔懷裡撒嬌也不會有人說話。
應鐵衣自然不會懂的她的想法,他理好自己的思緒後便又轉過頭來,瞧裘娃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拉著菜餚吃,便開口道:「吃飽了嗎?我們也該辦正事了。」
「要去找錫魔老人了嗎?」裘娃兒放下筷子,難掩興奮地道。
「嗯。」應鐵衣點點頭,眼裡帶著淡淡笑意。
「那……」她偷瞧著樓下街道上的熱鬧景象。「我先到門口等你?」
知道她愛玩,看見底下有熱鬧事是不可能坐得住的,於是便讓她先到門口去,自己再慢慢收拾起隨身的雜物。
裘娃兒像陣風似的從櫃檯前跑過,店小二兩隻眼跟著她,單手撐著下顎,閒扯似的對一旁打著算盤的掌櫃道:「這對客人真是漂亮。」
掌櫃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就是不知道是什麼關係?」店小二好奇地看著裘娃兒的背影道。
掌櫃瞄了他一眼。「你沒別的事可做了嗎?」
「是沒有。」他老實道。「哎,」他又自顧自地說:「瞧他們的模樣,我還以為是夫妻呢,可小姑娘梳的明明不是嫁為人婦的髮式……」
「去把桌子抹一抹吧。」掌櫃根本不管他說什麼,一面埋首於帳冊,他一面命令。
「抹過了。」他應,接著又道:「說是親人嘛,又嫌親暱地過分了,到底是……」他轉頭問掌櫃的。「唉,照你看,他們是怎麼回事?」
掌櫃的生氣了。「我可不是花錢請你來聊天的,客人只要有銀子就成,你管他們是什麼關係?桌子抹過了不會去把地也掃一掃嗎?真是——」
看著店小二匆匆跑離的背影,掌櫃還餘怒未消地念:「我哪有時間去管客人是什麼關係,錢付了就好,誰管他們是夫妻、是父女,還是哪兒來的姦夫淫——」
那個婦字含在口裡吐不出來,掌櫃的看著劃過他耳邊、直插入身後木柱裡的銀劍,抖顫的什麼話都說不出。
他順著劍身看向持劍的人,那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完美的五官如冰雕似的,放著足以凍死人的寒氣。
掌櫃的額頭滑下一滴冷汗,空氣繃得死緊、店小二呆呆地站在旁邊,抓著掃把的手忍不住地發抖。
沒人敢出一點聲音,掌櫃連求饒的話都沒法說出口,他看著男人黑幽幽的眼,從沒有一刻感覺與死亡距離的那麼近。
「阿叔,還不走嗎?」門外傳來甜美的女聲。
空氣在剎那間回暖,只看到銀光一閃,應鐵衣的劍已經回鞘。
「怎麼了?」在外頭等了許久的裘娃兒,由門口探頭朝裡看。
「沒事。」應鐵衣走向她。「」走吧,我們出城。「
人已經走了,掌櫃的人還貼在壁上無法動彈,他幾乎沒辦法相信自己還活著,他以為、他以為自己是非死不可了。
「掌、掌櫃的——」店小二抖著聲音。「那個——」
「別說!」掌櫃的忙喝住他。「算我求你,什麼都別說了。」
門簾一掀,掌櫃的腳步不穩地往後頭去,獨留店小二不平地喃道:「那個奸——」話一出口忙警覺地摀住自己的嘴,他看了看四周後,才壓低聲音道:「啊!那四個字又不是我說的……」
※※※
跟著應鐵衣往城外行去,裘娃兒一面走一面偷偷瞧著他的臉色。「阿叔,誰惹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
「那就奇怪了,」裘娃兒一雙眼靈活地轉著。「怎麼大熱天走在你身邊卻像走在雪地裡似的?莫非阿叔的辟寒劍法更為精進,已經練到了不出招就能傷人的地步?」
「胡扯。」應鐵衣眼裡閃起笑意。
「就是在胡扯嘛,」裘娃兒挽著他的臂膀,討好地笑說:「要是沒有我在一旁胡扯,怎麼能逗得阿叔開心呢?」
應鐵衣看著她的笑,看著她亮閃閃的眼,忍不住歎了。
「阿叔怎麼了?」裘娃兒張大眼問。
「沒事,」應鐵衣搖搖頭,黑眸顯得鬱鬱寡歡。「沒事的。」
「你快點成親吧,」他突如其然地說。「快點找一個好人嫁了吧,最好離阿叔愈遠愈好——」
「阿叔?」裘娃兒的眼在他臉上搜尋著,看她的模樣是有些被嚇著了。
應鐵衣倏然一驚,輕咳了咳,他強自鎮定道:「省得阿叔一天到晚都得聽你嘮嘮叨叨。」
這時才確定他是在開玩笑,裘娃兒身子一扭,跺腳道:「哼!我就偏不嫁,偏要在你旁邊嘰嘰喳喳一輩子,吵得你不得安寧。」
應鐵衣笑了,但那笑卻顯得寂寞,裘娃兒看著他,眉禁不住疑惑地蹙起。「阿叔,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阿叔會有什麼心事?你別胡亂猜了。」應鐵衣敲敲她的額。
「好痛。」兩手壓著額頭,她故意哀道,著阿叔被她逗笑的樣子,裘娃兒的嘴角也染了笑意。
她不愛看阿叔不開心的模樣,總覺得他眉皺著,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會跟著擰起——
「是誰在這兒吵鬧?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