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班第一天。
娃娃——方心語,在講台上微笑地對班上同學丟下了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劈哩啪啦地將每個同學收拾得清潔溜溜、腦袋空白,久久還無法消化她剛剛一大串連珠炮似的「自我介紹」。
在大夥兒還來不及問問題前,龍老師已經指定她的座位——也是班上唯一的空位——
「方心語,妳就先坐在官梓言的旁邊。」
站在講台上,勉強可以看見全班頭顱的方心語順著老師指示的方向看去——
嚇!那個人好眼熟啊,好像前兩天才見過的樣子。
「那個位置嗎?」她指著後排靠窗的方向,不確定地問。
「就是那個位置。」酷斯拉非常肯定地說。
「可不可以不要?」她小小聲地附在老師耳邊說話。
「怕生?不會吧?」龍老師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相信你們已經認識了。」
「唉,是啊。」面對無法更改的命運時,看來她也只好認了。
於是龍老師朗聲道:「各位同學,讓我們一起鼓掌歡迎『地球愛與和平的守護者』方心語同學加入一年五班的行列!」
鼓掌聲雷動。
酷斯拉真有一套哇。摸摸鼻子,方心語乖乖拎著書包坐到官梓言身邊的空位上。
尚未拉開椅子,她又舉手道:「老師,這個位子太后面了,我會看不到前面的黑板。」
龍老師只是微笑地再次朗聲宣佈:「同學們,方心語的座右銘是『濟弱扶傾,日行一善』,讓我們為她鼓掌,期待她未來的正義表現!」
掌聲再次雷動。
好吧。
「謝謝大家的掌聲。」只好再度禮貌地說。
方心語總算拉開椅子,同時發現後排的椅子比前排的椅子稍微高了幾公分,即使以她的個子坐在這最後一排,其實還是可以毫無障礙地看到黑板。
以前她都坐在前排,所以才沒發現。
眼下再也沒有借口了,她只好慷慨赴義地衝著她的新「桌伴」一笑。
「你好,以後請多多指教。」
桌伴似乎感受不到她的熱情,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活像一桶冷水澆在她冒煙的頭頂上。
方心語無言地坐了下來,覺得自己好像搬進了一座冰庫裡。
龍老師站在講台上宣佈道:「現在,請打開課本,我們今天要教小數點。」
方心語乖乖拿出數學課本,然後發現,身邊的他,沒有拿出課本。
事實上,他正望著窗外,明顯地心不在焉。
再接著,她也忘了前一天才發誓要好好上課的承諾。
他的表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怔怔地看著他望著窗外。
她怔怔地看著他望著窗外,突然間就落下淚來。
她嚇了一跳,也呆愣住了。
她坐在他旁邊,會讓他這麼難過嗎?
一時間,原先的不情願都因為有一個比她更不情願的人而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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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心語在新班級裡非常受歡迎。
她原本就是個隨和的孩子,雖然之前在原來班級裡有些適應不良,一來是因為她太過好動,但其他孩子卻不;且她愛玩的心也得不到原導師的認同。
現在她在龍老師嚴格的監督下,逃課的機會少了許多,待在班上的時間便相對多了起來,因此無聊的時候只得靠著和同學傳傳紙條、打打暗號、偷看不良刊物……等等必須狼狽為奸、唇亡齒寒的伎倆打發時間。
無形中,學校居然開始「比較」不無聊了起來,甚至有點兒意思了。
她開始不那麼排斥上學,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融入了新的班級。
而距她初來乍到,時間才過了短短一星期。
上課時間,一張紙條趁台上的老師不注意時遞了過來。
她將紙條掩到課本下方,只露出一小截。
上頭寫著:
聽說美環家的兔子阿白昨天逃家不見了。
小月
「方心語,把這段課文念一遍。」國文老師點名道。
「是滴。」方心語立刻站起來,看著隔壁桌的葛美美打來的Pass,眨眨眼,表示收到。她朗聲讀著: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順利過關。
坐下來把紙條加上幾行字後,千里迢迢地再傳回去給坐在第二象限、第五座標的杜小月。
回函寫道:
好慘。我希望我家昨天吃的燉肉跟美環家的阿白沒關係。
知名不具
就這樣你來我往、禮尚往來地過了大半節課。
好不容易得空,方心語轉過頭來,繼續瞧著她的「桌伴」。
小學生的桌子是長條形的,有兩個抽屜,可以坐兩個人。
此時此刻,她跟她的桌伴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距離最近的人。
但是一周來,她發現:
他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原本她以為他是因為不喜歡她坐在他旁邊,才會這麼難過;可後來她發現似乎並不全是因為這回事。
因為她發現,他一下課就立刻飛奔回家,從來不跟同學一起留下來玩。
她發現,他很少跟同學講話,一天當中,有時候幾乎連一句話都不曾聽見他開口。
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吃著便當,從來不加入同學的分享團。
他總是一人去上廁所,也不怕再被那兩個中年級的堵到。
他總是一個人做值日生的工作——儘管值日生明明一次輪四個人。
檢查衛生紙和手帕時,如果他忘記帶,他也總是默默地在下課時乖乖站在走廊上罰站。其實他大可以跟同學借一下的。她就很樂意借他。
問題是,他從來不主動開口。
最最重要的是,她還發現,他經常在以為沒有人注意到時,偷偷地抹眼淚。
因此她覺得,他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回家時,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小媽。
「他沒有朋友,看起來很可憐。」
小媽說:「那妳為什麼不當他的朋友?」
然後她就會想起,他曾在那次打架事件時向老師打她的小報告。
可是其實她也知道,當初他會那麼做,大概也是怕她受傷。就出發點來說,也許他並沒有錯,那麼,再記恨下去,就似乎太小家子氣了。
況且,她老早已經不在意那件事了。
一再想起那件事,不過是因為,她,沒有把握。
班上的座位安排是男生一個,女生一個,兩人共用一張桌子。
大部分的男生都很蠢。
所以大部分的女生都會拿粉筆在長桌子中間畫上一條明顯的白線,表示不准蠢男生越界。
她雖然沒那麼做,可她老覺得,他在心裡已經畫出了那條界線。
那讓她沒把握能跨得過去。
她不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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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她聽說,學校日開家長座談會那天,只有他的家長沒有出席。
再看見他那藏在眼眶裡忍著不掉出來的淚時,她突然為這個不喜歡說話的男孩感到一陣心痛。
鼓足了勇氣,她終於下定決心。
於是有一天,她找到一個機會。
「官梓言,」她喊他,「聯絡簿借我好嗎?我忘了抄。」
他正望著窗外出神。沒聽見?她又喊了一次。
他總算回過神,瞥了眼放在抽屜裡的聯絡簿。
但只說:「妳跟別人借,我也沒抄。」然後就不理她了。
於是她只好像以前一樣,借了美美的聯絡簿來抄。
抄完後,她再次問:「我抄好了,你要不要抄?借你。」
官梓言總算又轉過頭來,聽見她再一次重述剛剛他其實已經聽見的話——
「借你抄。」
他並沒有伸手接過已經捧到他面前的聯絡簿,只說:「不用了。」
但方心語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就從不放棄。
她決定未來她要日行一善的對象就是她的桌伴,而且不接受失敗或拒絕。
「我說我要借你。趕快把聯絡簿拿出來吧.」
他也挺拗。「我說不用了。」
好吧,要比意志力是不?
「拜託你拿出來。」
「不。」
「快點拿出來。」
「不。」
「我命令你立刻拿出來!」
「不。」
兩人眼對眼好一會兒,仍然得不到半點共識。
突然,方心語自動地將手伸進他的抽屜裡拿出他的聯絡簿。
「那我幫你抄吧。」好人做到底吧。「明天要帶三角板、圓規,還有……」
「我說不!」
翻開他的聯絡簿,她不禁愣了一下。既是為了他的激動,也是為了他的簿子上從頭到尾根本沒寫過半個字,空白一片。
用力奪回自己的聯絡簿塞進書包裡,他瞪著她道:「妳別煩我。」說完,就轉過身去。
這讓方心語滿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再隔一天,她來到學校,竟然發現——
「是誰在我桌子上畫了一條線?!」
真的是好大膽!她都婉拒那些自願幫她畫線的女同學了,怎麼還有人這麼自動?!
早自習時間,全班靜悄悄,沒一人說話。
「到底是誰啊?真是的,居然沒人承認。」她邊嘀咕邊掏出面紙擦掉桌面上的白粉筆線。
但還沒擦完,就又有一條線從桌子中間筆直地畫了下來。
方心語猛抬起頭。「誰——」
只見剛洗完手回到教室的官梓言拿著一支短短的廢棄粉筆,在兩人共用的桌子上,畫下一條深深的界線。
方心語只能傻傻地看著他完成那條線,並且撂下那句應該由女生來講的話:
「妳別越線了。」
真的……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她被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