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元帥,晉國的來使與貢品已在帳外候傳。"
"就不信晉王不怕!終於還是來了。"冷御天下令,"傳進。"
楚王穩坐主帥營中間,文武謀臣將領分列兩側。江羽塵也在場,她儼然已成冷御天的貼身護衛,但兩人間的關係卻淡如清水,非公事不交談一句話。
江羽塵近日染上風寒,身體不適,但主人說今夜有"貴客"將至,所以她就算抱病也要列席。她輕輕搖搖頭,唉,她這種外柔內剛的個性越來越強烈了。
時序已推至出征後的第二年秋末,楚軍已逼近北方晉國的首都晉陽。有天下至堅的因名關、天下險險的武關形成左右屏障,晉陽之難取自古聞名。
今年,冷御天對於晉陽志在必得!
"晉國來使童仲勳參見楚王。"來使為一白髮皤皤半百之年儒士。
"童使者免禮。"
"久聞楚王是豪邁威儀少年英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蜀w糾結重剩異相帝王之首,雖看不清實際面貌輪廓,卻足以讓人望而生畏。可是,董仲勳對楚王卻有說不出的親切好感,應是英雄豪傑惺惺相惜之情使然吧?
"閒話容後再敘,晉王同意'借糧'了?"冷御天直搗談判核心。
江羽塵聞言,不免暗暗一驚,原來楚軍已有糧荒的問題了,可是晉王為何肯出借糧草呢?
"敝王同意,條件是兩國締盟,楚王退兵離武關五十里不擾晉陽。晉王自然知道若楚王傾全力,任何山險都難敵楚王百萬大軍。但是只怕楚王攻下晉陽時,晉王會焚城棄逃,接收一座廢墟鬼城,楚王也別想搜出一袋的殘剩穀麥。"
"哈哈哈,童仲勳,你的機智與膽識皆有過人之處!"冷御天大笑。
主人笑得詭譎,主人豈會接受脅迫?江羽塵不免暗忖,只怕締盟一事是拖延時間的戰術,主人應該只想先把糧秣借到了再另做打算吧,可是,晉國焉不知這個道理?看來晉王同樣也是抱著能拖一日就多延一日的心態吧!
童仲勳不落痕跡揮去額頭一把冷汗,與楚王言語對峙智謀抗衡,他怎會不膽戰心驚啊!他冷靜微頷首,言道:"楚王過獎了。老臣只是竭盡一個來使的責任。尚請楚王收下締盟貢品。"
江羽塵也轉而研究起童使者身邊的那一件龐大貢物。一大條厚毛地氈捆綁得緊緊的,兩旁還勞駕兩個大漢支撐著。到底什麼東西啊?
"來人,打開貢品!"冷御天喊道。
童仲勳也喊道:"且慢,晉王特別叮囑!楚王觀看這件貢品時,所有男性都必須迴避,以免褻瀆了楚王的珍賞興味。"
冷御天沉著片刻,意味深長的望了仁立身旁的江羽塵一眼,示意她小心留意以防萬一。江羽塵領悟主人眼中傳來的訊息,雙手已悄悄扣住背後劍囊。
冷御天下令道:"所有男人都退下。"
"王上,小心有詐,別忘圖窮匕現荊軻刺秦王的先例。"有一謀臣憂心著。
"無妨。"冷御天揮退文武大臣。
當男人魚貫走出,營帳中頓時靜寂無聲,地氈開始擺動了。
江羽塵屏氣凝神,蓄勢待發,深怕地氈中倏地衝出來一頭猛虎野獸。
圖窮匕見?猛虎野獸?不——江羽塵眼睛睜得宛如銅鈴般大,瞪視著他毯落地後迸出來的那一個臉蛋絕艷、全身上下線條無一不完美的年輕美女——她,還一絲不掛!
結盟物居然是一個裸女?她望向主人,主人唇邊正帶著一抹嘲弄似的笑痕!
冷御天好整以暇地將頎長體魄斜靠椅背,雙足輕鬆交疊,他雙瞳眸炯爍森然,似乎正在思考他該接受貢品到何種程度?
"小女子晉文姬拜見楚大王,我乃晉王嫡出的最小女兒!"女人妖嬈的款擺腰肢,半點也不害臊的輕移蓮步,趨近冷御天。
江羽塵眼前頓時一陣烏雲飄過,渾身上下又痛又麻。結盟物是一個公主?晉王要和主人聯姻?
"大王可感到驚喜?"晉文姬哈哈吃笑著。
"唔。"冷御天十指交錯,不笑不慍,眼神極度沉凝。
主人為什麼不拒絕挑逗呢?江羽塵心緒全亂,十歲以後的世界頓時毀滅了。
她好想狂喊,不要你抬糧,更不要你"借糧"啊,你從沒有要任何女人,請你別被女人纏繞住啊!我不要你有別的女人啊!
你要天下,我幫你……然而,一陣強烈無力感襲來,除了拉弓射箭,她的力量竟然如此薄弱……
萬般情緒困鎖,江羽塵更有怒火狂燒於心,手中弓弦緊抽,差點就想發箭射倒熊熊的火盆來燒死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大王對文姬可滿意?"晉文姬斜瞟一眼楚王旁邊的女人,她在這兒幹嘛?
冷御天不置可否,目無聊賴地把玩著鑲嵌在紫郢劍柄上的翠玉寶石,問道:"你父王可有說糧草何時到達?"
"聯姻締盟後,首批軍糧明早即送達!王上,男歡女愛時,你有雅癖讓第三者旁觀嗎?"晉文姬搔首弄姿的將垂在身後的髮絲撥到胸前,想製造朦朧美,她知道男人最難耐若隱若現的挑逗。
"羽塵,你可以下去了!"沒有波紋的冷冽聲音。
"主人?"她受不了主人即將溫香軟玉在抱的畫面,唇色慘白抖動著。可是主人頭偏也不偏,他炯炯雙目正大咧咧的貢視著裸身妖精!
"羽塵,我看得出她全身上下沒有武器,我不需要你'隨侍'了!"冷御天卸去腰間的寶劍!擱在桌面上。
仗劍奪天下的蒙語猶在她耳邊,如今主人的寶劍已離身!她忍不住開口,"主人,還會有別的辦法的!"
"羽塵,你下去!"
聽到主人冷漠的指示,她全身僵硬,雙腿彷彿失去行走的能力。
"羽塵,別成為我的困擾。"美女當前,他的眼裡沒有火花,面容冷絕無情。
"我是困擾?"她慘笑著。從十歲以後生命裡就只有主人,可是今晚他到底說了幾次不需要她呢?他更把她當成困擾?最後這一句狠話徹底將她擊潰了。
說不清是風寒的發作還是心殤已極,她渾身的血液全衝到胸腔口去了,猝然一嘔,口中冒出一股腥膻熱液,她硬給含住了!
嘔心吐血,竟是這般毀天滅地的黑暗滋味!
眼看晉文姬就要偎到主人懷中了……這麼多年以來,她竟然傻傻的以為主人的胸膛只有她會進駐!
啊,她看不下去了!
江羽塵轉身就跑,跑得那麼急,一個踉蹌,她在帳口的地方絆了一跤,她視如第二生命的箭袋裡的箭掉了一大半,她也沒有回頭去撿!
她一心只想奔出這個讓她難堪痛苦到想死掉的地方。
一直跑一直跑,她趴倒在一株大樹幹上,噴出口中的濁液,猛咳猛喘著。
"我不知道我會這麼難過……我以為我可以很堅強的為他生為他死,為他默默守候一生一世。可是……無慾無求無私的愛,我真的做不到,即使他是為了楚國,我還是受不了他擁抱別人,我受不了他身邊從此有別的女人啊!"
不死心的又轉過身,回望向主帥營帳,燈已熄,黑暗一片,春宵正濃吧?
她感覺茫然無依,嚶嚶低啜著,"天哪!我該怎麼辦?"
單薄白衣飄飄,衣前襟上嘔血腥紅斑斑,原本就染著風寒的身子更讓颯颯秋風給侵擾了。
她不在乎,她的生命中還有什麼值得在乎的嗎?
放任情淚爬滿腮頰,即使被別人看到了也沒關係,因為他也不會知道,他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在乎!他說了,她是他的困擾啊!
"淚,什麼時候才會乾涸啊?心,要怎樣才能再活跳呢?愛,看不到出口,可拋得了嗎?恨,卻怎麼也提不起來!"她絕望的自問。
淚,不知流了多久!直到她身後響起一個低嘎聲音,"羽塵,擦擦眼淚。"一條男人的手絹遞了過來。
"鄔大哥?"接過手絹,她用力揩去淚水。
鄔子潭低聲問著,"發生什麼事了?告訴鄔大哥,讓我幫你想辦法。"
"啊?"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眼中一閃即逝的是關懷還是其他?
"羽塵,別懷疑。"
於是,江羽塵說了,她堅強地不把自己酸楚的心事示人,只是一直述說著楚軍面臨的糧荒問題,還有晉王的聯姻伎倆,她仍想幫助主人解決難關。
'鄔大哥,你頭腦好,可想到任何好辦法了?"她把手絹還給了他。
這些事鄔子潭焉有不知,他剛剛也在主帥營中啊!
啊!他終於等到這一個絕佳的機會了。
他但笑不語,只是拉著江羽塵往一個精兵營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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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鄔子潭一番巧言刺激,這一連精兵營裡惹起鼓動。
"啥?楚軍退兵五十里?"一個精兵隊長叫著。
"呸!楚軍只進不退,晉王提這種條件簡直侮辱人!"另一個隊長罵著。
"啐!"又來一聲不屑,"我寧可餓死,也不接受這種恥辱。"
"吼!天下人聽到神勇楚軍退兵,豈不將我們笑死了!"狂躁的怒吼兼跺足。
"不,楚軍絕不當天下人的笑柄!"激情的人拍著桌子。
'喝,我們這就去求元帥即刻發兵,武關口一決死戰,楚軍精兵營絕不坐視晉王囂張。"有人慷慨提議看。
"對,好辦法,楚軍沒有貪生怕死之徒!"大伙全站立同意。
鄔子潭逮到機會開口了,"諸位且慢!你們以為元帥會聽各位的要求而進兵武關?"
精兵營將士面面相覷,腳步全止住了。良久,才有人說出大家的心裡話!"我想元帥是不會聽。"
"那我們該怎麼辦?叫我撤退我絕不甘心!"
鄔子潭輕鬆言來,"從現在到天明還有五個時辰,不知諸位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便宜行事以達目的?"
"喂,鄔子潭,老子是個粗人,拿刀我在行,猜謎語我一竅不通,你話能不能講清楚一點?"
江羽塵頭痛難當,只怕寒熱隨時要發作了,她還是努力集中精神,斟酌著鄔子潭的話中話!然後她會意的點著頭!
愛已無望,這一條命還能有最後的剩餘價值也很光彩,幫主人解了糧荒之危,她也就能完全"解脫"了,對他的愛更可以埋葬在"永恆"裡了!
於是她言道:"各位大哥,我們別為難鄔大哥。他是個文人,偷襲殺晉王的事沒他的份,我們讓他走吧!不然主人怪罪下來,他一人留在營中擔持不了。"
煽風點火完畢,鄔子潭帶著得意的笑容往營帳外走去。擰笑裡彷彿宣告著,這只是開頭,如果整不死你,接下來會更精彩呢,誰教你們互相鍾情——這,真是太好利用了啊!
"呃,羽塵!偷襲殺晉王?我好像聽見你這麼說?"一個將官問著。
江羽塵說道:"我是這麼想!晉王以為締盟事成,現在軍隊一定放鬆戒心……"
又有一個明白的軍士說著,"所以我們來個襲其不備……"
另一人點頭,接下去說道:"夜渡武關小徑,潛入晉陽殺了晉王……"
"晉軍群龍無首,楚軍哪怕破不了晉陽!"
"對,到時老子也定殺得晉軍片甲不留!"
"對,我們五十人團結一心,誓立奇功報效王上,大家這就出發!"
二更天時,鄔子潭衝到冷御天營帳外,擺明了故意要鬧到人盡皆知,他放大聲量叫嚷著,"鄔子潭發現了不尋常的現象,必須立刻面稟王上。"
"鄔子潭,別叫,你不要命了!"守衛強行拉住鄔子潭。
"不是啊!我如果不告知王上,江羽塵才會沒命!"鄔子潭喊得更大聲了。
主帥營內瞬間燃起火把,傳來冷御天的聲音,"放他進來!"
片刻之後,帳幕內赫然爆出嘶啞驚吼,"羽塵!"
僥倖聽聞那般撕心裂肺狂喊的守衛!嚇掉了手中的兵器,慌張喘息著,"天哪!主帥帳裡怎會有負傷野獸呢?"
三更天,月黑風高,楚王親率驍勇善戰、視死如歸的五千子弟兵為先鋒部隊。
他下令人禁聲、馬銜枚,馬蹄綁包棉布,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號稱天下第一至險的武關!"
冷御天足蹬驅朝馬!手持紫郢劍,化身為鑄劍的天神,一馬當先,雙瞳眼橫睜,滿臉蜀w根根豎起,殺敵如切瓜,黑夜直搗敵人核心。
冷御天宛如戰神幽靈,劍風急若狂風暴雨,悴如霞光閃電,矛頭戟頭不斷折裂,鮮血不停在流,凜冽的夜風不停在呼嘯,發出像鬼哭神嚎聲,彷彿在哀悼著他劍下數以萬計的亡靈。
他來到武關牆門前,捨棄跨下坐騎,矯捷標悍的身影攀爬上牆側山巖壁,從上而下飛落的箭和滾落的石塊,對身披盔甲頭戴鋼盔的他一點也不造成阻礙,他挺直的腰桿就算十個颶風也吹不彎。
他只朝目標勇往直前——羽塵就在武關後頭!
楚軍抱著破釜沉舟決一死戰的決心,以楚王馬首是瞻,人人如要嘗生肉飲鮮血的猛虎,那種豪勇氣勢足可以一敵百。
武關前成疊的屍體堆積如山,破曉時分武關城破,棄守的逃兵將卒嘴裡一直喊著,"楚軍不是人體肉身,他們是一群天兵神將,他們是來自地獄的幽靈啊!凡人怎能和鬼神抗衡呢?"
這一戰,冷御天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力撼山河氣蓋世之名傳遍五湖四海,就連三歲小童也都知古來第一英雄非楚王冷御天莫屬。
試問從古至今,還有哪一號人物能以五千精兵攻佔下武關呢?
史家論武關之戰:晉楚締盟失敗,楚軍發動夜襲,此乃楚國歷史上最光輝一役的前因後果。
奪得勝利戰役的楚軍狂言道:"說什麼武關之難攻難於上青天,哼,武關也不過浪得千古虛名罷了!"
晨陽乍露之際,冷御天鬚眉間、髮鬢上,無一處不沾滿敵人鮮血噴濺而凝固的血塊,是他叱虪b夜的證明。
他登上武關城牆,拔掉"晉"字大旗。微瞇眼眸眺望山形險阻綿延千里,張開雙臂仿若在擁抱納入他麾下的新疆土……
然而,只聽他緊握雙拳慨然一喟,"英雄折腰,非江山如此多嬌!我只是必須替我瘋狂的靈魂找到影子……我沒有知心朋友,我只能更愛自己及影子啊!我的影子豈容他人摧殘侵凌?我不許別人欺負到我頭上來!"
叱吒風雲的鐵漢,眉宇之間難得一見的深深皺褶,正是一個男人亂了方寸的事實!"羽塵,你在哪裡?"是一句來自心海的呼喚。
原來,武關喪其天下第一至險封名,乃是由於一個讓男人捨命相尋的女人!
當滿夜血腥被來日風沙雨水掩蓋洗去,當塵歸塵、土歸土之後,這個真相只存在冷御天的心中。
這個真相也隨著時間的消失,湮沒在歷史的洪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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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關既下,冷御天命令楚國百萬雄獅直揮五里外的晉國首邑晉陽。
他本人則挑選了十名隨從,在武關後山隱密的羊腸小徑搜尋著夜探武關的五十人員。
雷馳嘴裡當然不會說,心裡可納悶!統帥放著指揮大軍的大事不做,跑到這兒來理山?雖說袍澤情深,可怎麼也說得勉強嘛!
"元帥,看那邊山頭!"有人高喊著。
"你找到了?"冷御天揚起利眸。
"不是,那邊是晉陽,起火了!"
"看來晉王果然想焚城,他不會成功的!"冷御天仰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還有眼前已滴答飄落的幾顆大雨點,這場及時雨正可消滅晉陽之火,他要的糧草仍然會落入他手中。
又有人喊著,"元帥!看那邊的小溪邊!"
寒凜著臉,心情惡劣到頂點的人先回吼著,"別只叫我看風景,快給我找人!"他這才又拿眼角隨便一瞥……
"元帥,我們要找的人就在小溪邊啊!""人"這個形容詞用得好像不對,那不過是一堆交疊錯雜四處橫躺在地面,好像亂葬崗上曝天裸露的屍體罷了。
冷御天喊得淒厲,"天哪!"雙腿隨即邁開,往山嵌下的小溪流飛奔了。
雷馳號召著眾人,"我們快趕過去,察看還有沒有活口!"
"雷將軍,他們一定是遇襲了!晉兵怎會留活口?"悲觀的大有人在。
同樣也奔至溪旁的雷馳說著,"那也說不定,夜間視線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我們五千先鋒軍又來得快,伏擊的晉兵也許還來不及善後檢查,就趕忙撤退躲人武關城了!"
這時,被翻過的一具人體痛苦的哼了一聲!"真的耶,雷將軍,這個兄弟還有口氣在!"有人興奮大叫著。
冷御天精神大振,四面環顧……然後他看到了,一個較為嬌小、長髮技散的白色身影。她面容朝下倒臥在溪邊,下半個身體還浸泡在水流中!她身旁的溪水染成一片淡紅色……她還活著嗎?
什麼叫做心臟跳到咽喉的感覺,還有魂飛魄散的滋味,冷御天終於體會到了。
他奔衝入水中將她抱人懷中,捧著她的小臉,口中不住叫著,"羽塵!羽塵!"
她沒死,她還有氣在。
溪水冰冷得可以讓人牙齒打顫,但是她好燙,她的體溫簡直比冬天睡的暖坑還要高!
"羽塵,羽塵。"他心急如焚的一直喊著,拍打她的面頰,但是她不回應。
溫順乖巧的影子不回他的話?
"羽塵,即使昨夜我那麼殘忍的趕你走,你也乖乖的聽我的話!我不許你死,聽到了沒?江羽塵,你給我回過魂來!"他的冷靜沉著全失,霸道又野蠻的搖晃著她的身子!
聽到冷御天失控吼叫的親信都面面相覷,這個人真的是他們跟隨多年,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元帥嗎?
雷馳搖搖頭,這樣子對待一個傷者?就算人家原本還有命,給元帥狂烈的手勁一搖晃,最後一口氣也都要斷了。他靠過來給予一些冷靜的建議,"元帥,她身上有傷口,一直在滴血!"
冷御天猛回過神,趕緊翻找著,她全身大大小小傷口好幾個,但是最怵目驚心的是她的右前頸上那一道約莫五寸長的刀口子,劃得極深,連裡面的骨頭都可看得到!
血還一直汨汨在流!他巨大手掌按住傷口,問雷馳要著,"止血帶!"
"止血帶?"雷馳歎一口氣,王上真的已經暈頭轉向了,"王上,大夥兒手上拿刀拿劍,全身穿盔甲,沒人帶醫療物品。"
冷御天看著自己渾身上下衣物沾滿已泛黑的血漬,就算想撕下一塊乾淨衣角也找不到。
'有了!"他從胸口處掏出一塊白絹,大力在風中抖了幾下,一團泥土在風中散去。他又把白絹浸到水中洗滌,殘餘的細沙隨水漂走。
他細心的用羽塵送給他的那一條綾帕替她裹住手臂的傷口!
要隨他征服天下的故國泥土,沒有遲疑沒有不捨,他完全拋走了。
分不清對她的那種強烈需要出於什麼道理,在他混亂的腦海裡,他只知道這具奄奄一息的生命已佔據他的整個靈魂,不再只是他靈魂的伴侶而已!
凝視著心海裡整夜抹不去的容顏……他赫然領悟,原來在他從不仔細去感覺的歲月中,她的身影已經牢牢的綁住了他自以為從不曾存在的感情了。
他對著懷抱中臉色慘白,呼吸薄弱,全身滾燙的小女人的耳朵邊吼著,"羽塵,你給我聽好,我沒答應你可以死去!"
旁觀的雷馳眼中終於露出既驚訝又感動的神采,誰言鐵漢不柔情,只不過從不表露罷了!看來江羽塵在元帥心目中的份量,非常的重,重要到或許元帥都不知該怎麼拿捏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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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只會再換一張方子?"瞠目暴躁的森厲大喝。
接著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藥單丟過來,蒙蓋住太醫的臉龐。
太醫嚇得兩腿發抖,手也不敢去接,只能看著自己絞盡整夜腦汁,用來提神昏祛高熱的藥方,飄落在光可鑒人的晉國,哦,不,現在應該換說"楚國"的宮殿上。
私下裡,御醫群總交頭接耳,傳聞楚王膽識勇猛氣魄過人,怎會是一個只會吹鬍子瞪眼睛噴火焰的暴君啊?
"一群庸醫,孤王真該砍了你們的腦袋!全都給我退下去想辦法!"
唉,楚王的耐性已經告罄了!整群原本屬晉國舊朝的太醫趕緊往殿外移去,看來這等厚祿榮華富貴是沒命享了,快回家收拾些細軟趁夜逃命吧!
其實也不是他們不想盡力救,而是那個女子內積鬱太重,傷及肺部,外加風寒盜熱,更有刀傷發炎損及神志,實在是很棘手。
偏偏楚王急躁沒耐性,他們只好一天換一個偏方,但是女子的病情還是沒有起色。有時他們也不禁懷疑,此女子的求生意志似乎日趨薄弱無力。
唉,果真如此,就算是大羅神仙華佗再世也救不了想死之人啊!
"慢著。"楚王喊道。
一群太醫唇舌打顫起哆嚏,紛紛護著自己的脖子,拜託老天爺,楚王千萬別現在就要砍人啊!
"去吩咐御膳房,即刻把藥煎好,給端過來!"湯藥喝了沒大助益,可是冷御天不敢想像不餵她喝會有何種結果。
"稟王上!這藥方有牛黃、麝香、水牛角、珍珠、黃連、郁金等多味藥材,需溫火熬燉六個時辰……"一個大夫老實說著。
"稟王上,湯藥馬上端過來,"機靈的御醫趕快插嘴,御膳房裡隨時有十大壺不同藥湯溫著,就端一碗補氣強身的上來交差好了。
一群太醫爭先恐後夾尾滾逃,唉,這當口可不能再挑起楚王的脾氣,唉唉,光顧著腦袋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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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淚,含在江羽塵喜悅的眼角,因為——
她一直在做夢,很溫馨美麗的夢境讓她想沉睡在裡邊,永遠也不願意醒來!
唇邊帶者很甜美的笑,夢囈的話語斷斷續續從她的小口中飄出來,"草原……河堤……柳樹……"
夢裡,夏日的草浪款擺,和風在吹,捲起滿天花瓣。
落英繽紛,滿地馨香,每一道風裡面的波紋線條,都是煦陽散開來的七彩顏色。
好美的一個人間天堂!
艷陽藍天!萬里無雲,她和主人一人一匹馬迎風奔騰。然後她來到星夜的河邊,芒草叢裡熒火點點,卻比不上主人閃爍於眼裡的深情光芒。不知為了什麼事,她躲到柳樹上去了,主人二話不說把她抱了下來,啊!靠著他溫熱的胸壑,只想這樣一生一世……
夢境一轉,猙獰恐怖,是絕情是血腥,"不,請別趕我走,主人——"
她柳眉擰蹙,切聲低泣著,"我知道了,殺了晉王,我就解脫了!"
每次都是心魂俱喪,夢斷武關,她不要啊!她還要再來一次草原、河堤、柳樹啊,但願沉醉好夢裡,她怎麼也不要清醒過來哪!
"解脫?你以為你死了就行了?我呢?我該怎麼辦?拿往後每日的生命來懊悔自責我對你的殘忍嗎?"
冷御天捧住發著高熱,迷糊囈語、冷汗涔涔的小臉蛋,痛苦的低咆著。
自從佔領晉陽後,非必要他幾乎不見文武大臣,他們只會問他未來戰略計畫。嗤,羽塵命危在旦夕,佈兵一事先滾到一邊去吧!
將近一旬的日子以來,他幾近瘋狂地將昏迷的人兒貼在心窩裡,呼喚著她,盼望著她清醒過來。"羽塵,你願意為我捨命刺殺晉王,難道你就捨得這樣折磨我嗎?"
他的眼窪深陷,是長期無眠的證據。他的心情已經不是麻痺疼痛能形容的了,那種低落已瀕臨絕望邊緣了。
他如今可以完全體會她那一夜的心情,在徹底的絕望裡,她想去殺了晉王。若是行刺失敗,她的生命同樣也"解脫"了。
他摩挲著她手心,感覺到她因為寒冷而抽搐著。她發冷,他跟著心寒,她真的要離開他了嗎?
"羽塵,我發過誓若贏不得天下就絕不要任何一個女人,因為兒女情長只是負累!我不是不知道你愛著我,我只是想等,等時間點對了再來要你!"
結果呢?他敗給了時間,輸給了天意!他的萬里江山,就暫且等著吧!
看著懷中幾乎沒有生命跡象的身子,他真的無法再執著強言"人定勝天"了!
他慘然低呼著,"你醒來,我會像以往,不,比以往更疼寵你,不再一個月只抱你一天而已!我會帶你去看草原、河堤、柳樹……羽塵,只要你別離開我!有一天我還能帶你看盡一切山水風光!"
她痛苦的猛咳,吐出一口淤血,墜落在五里濃霧中的迷離神志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可是胸口很疼,全身都很疼,她嗚嗚著,"痛啊!"
"我知道你很痛苦,羽塵,撐下去。這麼多年的相知相惜,你看到我眼裡的雄心萬丈,我知道我深埋心底的感情!我已經不能沒有你了啊!"
以濕毛巾拭去她嘴邊的血跡,他貼住她贏弱顫抖的唇瓣,深深沉沉、纏纏綿綿的憐愛啜吻著。
"羽塵,我在吻你,你知道嗎?不要任何女人的冷御天在吻你,你知道嗎?從來沒有抱過任何女人、吻過任何女人的冷御天正抱著你、吻著你,你知道嗎?"
她緊閉多日的眼睛倏地睜開了,焦距落在很遙遠的方向,"你們來了?快點帶我走……"
"羽塵,你聽到我了嗎?"她濛濛微睜的眼眸讓他心情竄升至雲端,但是,她在說什麼?誰要來帶她走了?她眼裡的槁灰宛若死亡的顏色,她根本沒有清醒啊!
人在死亡前總有一瞬的迴光返照!
這個認知讓他全身發出冷顫,寒毛直豎,頑抗沉凝的黑眸射出殺氣騰騰的束束金光,來回梭巡著偌大官室的每一角落。
"誰?誰敢躲在這兒?誰敢帶走我的羽塵?"不信地獄天堂輪迴傳說的男人在絕望的關頭,終於也陷入抗衡神鬼的瘋狂。
他狂妄地圓睜著雙瞳目,拔出腰間紫郢劍,散抖落滿室的紫芒銀光。
"看見我的眼睛嗎?這是人間帝王之尊才有的雙環虎眼,就算地府閻王本人也要懼我七分!你們這些嘍囉還不快逃?"
雕樑畫棟的宮廷後院裡,他舞動手中的紫郢劍,對著空中無形的鬼魅猛砍猛剁,說什麼也要在幽冥路上搶下羽塵的魂魄!
"不管你是閻王的鬼差、牛頭馬面或是黑白無常,冷御天在此,你們膽敢靠近,我準叫你們成為浪傷天際歸不得黃泉的無頭亡魂,統統給我走開!把我的羽塵留下來!羽塵,你別隨他們走。羽塵,你的主人在叫你?你聽到了沒有?"
一陣陰風吹動窗口軟煙羅紗簾,彷彿有著無形的身影奔竄越窗而逃逆。
江羽塵幽幽轉醒了。
最後這個夢中,她好像來到一個岔路,有兩個猙獰的鬼差一直勸她往前行,但是從另一條路的那一頭卻又傳來一聲比一聲淒烈的呼喊!
她聽得出那是主人的聲音,主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一直喊個不停……
突然間,不知為什麼鬼吏嚇得逃跑了,她只好循著主人的聲音找了路口來。
她模糊的視焦看見了一個人影,凌厲悍狠的劍式對空前進後躍,招招相連綿綿不絕,那是主人嗎?他在練劍嗎?
"主人?聲音細如微風低噥。
冷御天聽到了,這一聲呢喃毀掉了他多日來苦撐著的堅強!
他丟下寶劍狂奔而來,爆吼出狂喜驚喊,"羽塵,你醒了!"
而英雄之淚,居然也閃動在他疲憊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