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日午後,艷陽被一大片烏雲籠罩,天空一陣雷聲乍起,霎時劈哩啪啦的雨水為潮熱的海岸帶來一片涼意。
「終於到嘍!」溫穎剛抵達PP島,差點就被淋得一身濕,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還高舉的張開雙臂高呼,好想攬下這片好風光。
溫穎酷愛攝影,在念藝術學院時,她的攝影作品就被國外的一家出版社錄用,從此奠定了她與出版社的合作關係。
這趟來到風光明媚的PP島,除了要幫出阪社拍攝當地的人文景觀,也順便當作渡假,算是送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她開著租來的吉普車,依照路人的指示來到海邊的渡假小屋前,準備把行李搬進屋裡。
當她拿出鑰匙開門時,才發現門根本沒上鎖,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想想這麼純樸的小島,大概不太需要這些東西吧!
屋內的光線很暗,還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味,與外頭的陽光普照有著天壤之別,她摸索找到窗戶,推開木製窗扉,才看清楚屋內的景象。
嘩!前一任房客真的很沒品耶,滿地髒亂--有吃剩的食物、紙盒以及幾十個酒瓶分別躺在地上、桌上、椅子上,甚至連床上也有。
溫穎呻吟一聲跑到屋外,看能不能找到渡假小屋的管理員,然而,外頭只有戲水的孩童,而且這兒的每一幢小屋距離都很遠,根本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人?
算她倒霉,遇到不負責任的租賃公司,房客退房之後也不清理乾淨,看來她只好自己動手了。
於是,她先把窗戶全打開讓空氣流通,再將所有的垃圾清掉,等她忙完時簡直都累垮了,更慘的是還飢腸轆轆。
幸好,她自備了兩箱泡麵來。
小木屋的櫥房裡有簡單的炊具可以燒熱水,讓她順利解決一餐。
這時天色也暗了,溫穎洗過舒服的澡躺在床上休息,也許太累的關係,她很快就入睡了。
※※※
「砰!砰砰!」幾聲巨響驚醒了熟睡中的溫穎。
迷迷糊糊的她睜大眼豎起耳朵傾聽,果然又是連續幾聲砰砰作響的敲門聲響自門口。
她嚇得全身僵直坐起,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打開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壯膽,然後放輕腳步到門邊,很慶幸自己睡前沒忘記在裡頭用門栓把門鎖上。
突然,門外迭聲的咒罵,緊接著又是一陣踹門聲,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聽聲音她確定那是一個男人!
會是小偷嗎?
但小偷應該不會這樣囂張,那麼……是強盜!?
思及此,溫穎便想大聲叫把對方嚇跑,以英語粗聲粗氣吼道:「我們休息了,快滾!別在這兒吵吵鬧鬧的!」
她故意說「我們」,是不想讓對方知道屋裡只有她一人。
不過,她的方法似乎沒效,因為外面的人咒罵得更憤怒,更使勁的撞門。
不行!不行!得想個法子。
她趕緊去推桌椅過來,把門板擋住。
可惜,她還來不及行動,那片薄薄的門板不堪猛擊,「轟」一聲被撞了開來,導致繞在門框上的電線被扯斷,「啪」一聲燈光也熄了,屋內頓時陷入昏暗之中。
溫穎張大嘴,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也來不及看清楚,就被門外的身影撲了過來,將她壓制在桌面上。
「別動!」一個冷酷的聲音以英語命令道。
完了!他可能知道她只有一個人,所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攻擊她。
屋內光線昏暗,只靠戶外稀微的月光照射,隱約看到對方高大的體型,以及一對露出炯炯光芒的眼睛。
「放開我!」溫穎掙扎著。
但那男人不但無意放開她,反而將她從桌上拉起,使兩人身體貼近,一股男性氣息及濃濃的酒味逼向溫穎,在幽暗中縱使看不見他的真面目,但那凌厲的目光和冷酷的氣勢,已經讓人畏懼三分。
她的心很沒用的怦、怦、怦急速猛跳,好像隨時都要從胸口蹦出來。
「妳是誰?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憤怒。
「你又是誰?偷偷潛進來做什麼?快滾!」藉著門外的月光,可以辨識到他至少有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抓住她的雙臂強而有力,溫穎想打贏他機率等於零。
「該滾的是妳!」他冷哼。
「這是我租來的渡假屋,我有權力叫你滾,放我下來!」她試著甩開他的手,卻徒勞無功。
「哼!我才是這裡的屋主。」他從口袋摸出一把鑰匙高高的晃了晃。
溫穎指著放在桌上的鑰匙道:「胡說!難道我的鑰匙是假的嗎?」
黑暗中,他眼中那抹銳利像在審視她的話,而使氣氛顯得格外沉靜。
這時溫穎心跳逐漸回穩,腦子也恢復冷靜,心想他說的話或許不假,瞧他一身酒氣,和她剛來時看到滿屋子的酒瓶倒是挺吻合的。
溫穎狼狽呻吟一聲,難道是租賃公司一屋二租?
但不管怎麼說,貼著他高健的體魄,無疑令原本不甚寬敞的空間,變得更加窘迫。
「你、放、我、下、來!」她氣呼呼的道。
這次他沒有拒絕,近乎粗魯地鬆開她,害她搖搖晃晃地勉強才站穩。
天殺的!他有暴力傾向啊?力氣那麼大,抓得她的臂膀好痛,一定瘀青了,她心中暗忖著。
那男人不理她,逕自打開櫃子取出一瓶酒,仰頭就喝了半瓶。
溫穎瞪著他喝酒的模樣,相信他一定是長期酗酒,才會這種喝法,不用五分鐘他已喝完整整一瓶,接著又再拿另一瓶酒,打開又繼續猛暍。
他喝著喝著,才發覺溫穎在瞪他,「妳還不走?我不喜歡有外人來打擾。」
什……什麼呀?外頭黑漆漆的,要她上哪去?
溫穎試著協調,希望他會講理,「你聽著,我真的是向租賃公司租下這間小木屋的……」
他不耐煩的搶話,「租賃公司一屋二租是常有的事,只不過,妳更倒霉,這小木屋在兩個月前已被我買下,妳被騙了。」
「什麼!?你說你是屋主?」完了,難怪他剛才那麼生氣,原來她才是那個闖入者。
「知道了,還不快走,我討厭跟陌生人說話。」他轉身去又繼續找酒喝。
「哈!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呀?你又沒證據。」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她根本就是被騙慘了。
見她不相信,男人從抽屜中拿出一個信封,口氣依舊冷然的說:「這是買賣契約書,看過就走吧!」
溫穎盯著那張買賣契約書,上面全是泰文,簽名也是龍飛鳳舞的英文草書,她怎麼辨別真假呀?
心裡只想到這下慘了,這小島是個還沒開發的漁村,根本沒有飯店旅館,她能住哪兒,況且,她繳了房租,又租了車,身上的錢所剩不多,接下來幾天還得花費呢!
「我怎麼知道這張契約是真是假,說不定是唬人的。」無論真假,眼下她只有跟他硬拗了。
「走走走!別煩我。」他似乎被激怒了。
瞧!這男人不但沒風度,還亂沒同情心,趕她一個女孩子摸黑出門。
「我……告訴你,我絕絕絕對不會走的!」她鼓起勇氣與他對抗。
這大概是溫穎有生以來最勇敢的表現--和一個酒鬼宣戰!
隨即,他冷哼,「妳膽子很大,不怕我嗎?」
「怕呀!可是這麼晚了叫我一個女孩子出去外面睡沙灘,我更怕啊!萬一真遇上壞人,說不定我明天就變成一具浮屍了。」為了不被趕出去,她不惜詛咒自己,並刻意誇張「可憐」的處境。
至少她確定眼前這個凶巴巴的男人不是歹徒,只是很沒風度而已,總比在外面遇上成群結黨的歹徒好。
總算,他有所覺悟這樣對一個女孩子有些不應該,「那妳想怎樣?」
見他的態度不再強硬,溫穎立刻把握機會道:「我要在這兒住下來。」
「好,明天天一亮就滾!」他仰頭又大口的喝了不少酒,眼神開始有些渙散。
啊!他的側隱之心就這麼一滴滴!?
「不,我說我要在這兒住下來!這島上的渡假屋有限,臨時叫我去哪找?而且,我的錢都被騙光了,已經沒有錢可以再付房租了。」溫穎幾乎忍不住要對自己的勇敢喝采,嗚……誰叫她只是個剛畢業的窮學生?
「我說過我不喜歡陌生人!」他再度暴吼起來,但可能是酒精的效應,顯得疲憊不堪,氣勢也減弱了許多。
「你不用喜歡我……」天,她在說什麼?溫穎感到臉上一陣火熱,「呃!我的意思是……你大可把我當成隱形人,反正除了睡覺,我待在屋裡的時間不多,何況這裡有兩間房,我們各住一間互不相干,我保證不會煩你,只住五天就定。」
「唔--好吧!」他不耐煩的答應,拿著酒瓶繼續喝。
「謝謝!」溫穎馬上如獲特赦般的衝回房裡。
接著「砰」一聲把房門拴上,免得他反悔就慘了。
※※※
六月四日,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
「呵……」溫穎伸了個懶腰,並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覺得好舒服。
她望向窗外,陽光明媚燦爛,海水透澈清亮,這麼好的天氣,得趕快把握拍下所有的美景。
工作前當然得先餵飽肚子,記得昨晚把泡麵都放在廚房裡,她立刻起床走出去。
「好暗。」當她經過小客廳時,發覺窗戶全被關了起來,便動手把窗扉推開,好讓陽光透進來,順便把滿屋的酒味驅散。
「唔……」地上有個聲音響起。
溫穎循聲看去,有個大男人倒臥在地上,從體型和嗓音,她認出他就是昨晚那個沒風度的酒鬼。
終於看清楚他的廬山真面目了,他頂著一頭亂髮,下巴全是胡碴,一身衣衫又皺又亂的醉癱在地上,令她驚訝的是,即使邁遏不修邊幅,仍無可否認他有著俊帥的外表及難掩的英氣逼人--
一張斧鑿刀刻般的臉,筆直的鼻樑和曲線分明的嘴唇,充滿了毅力與陽剛味,
一點也不像是頹廢消極的酒鬼。
哈!不像酒鬼的酒鬼……對了,她還沒拍過酒鬼呢,念頭一閃,她回房裡拿出相機,利用窗外照進來的自然光,黲嚓、黲嚓、黲嚓!替他拍了幾張照片。
這時,他突地睜開眼,並隨即用手遮住。
溫穎嚇一大跳,忙把相機藏到身後,吶吶的站在一旁看著他,發現他似乎不知情才鬆了口氣。
「媽的,搞什麼?這麼亮……」他以中文咒罵著並起身衝過去關上窗扉,阻隔了外面的陽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也沒什麼差別,只是他討厭陽光及明亮,因為那樣會讓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股無法宣洩的悲恨。
倏地,他察覺一旁有外人在,便改用英文道:「妳是誰?誰叫妳開窗戶的?」
「我……我是昨天的那個房客,我們說好的,你答應讓我住幾天。」幽暗中溫穎只是怔愣地看著他,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令她深深震撼的眼眸,那樣淒楚哀痛的眼神,有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力量。
剛剛在他用手遮住雙眼之前,她瞥見這個俊帥卻一臉兇惡的男人,一雙深邃的眼眸像藏著難言之隱,帶著一抹難解的悒鬱與冷酷,與人隔著好遠的距離。
他捂著腦袋好像想起來了,才粗聲粗氣的吼道:「如果想住下來,就別隨便打開窗戶,也不准開燈。」
可能剛才聽他用中文咒罵,溫穎不自覺的也用中文響應,「對不起,我只是想讓屋裡……」
他自然以中文截斷她的話,「我不管妳想幹什麼,總之想住下來就別來煩我。」
「你是台灣人?」聽口音是不會錯,她好奇地問。
然而他卻聽而不聞,冷漠地大步越過她,又從櫃子裡拿出酒來,打開就猛灌。
溫穎忍不住勸說:「一大早空腹就喝酒很傷身的,我正要做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吃點?」
他繃著臉雙唇抿成一直線,粗魯的把酒瓶擱在桌上,冷聲警告,「我說最後一次,別、煩、我--」
哇咧!好心被雷劈。
「我才懶得煩你咧!」她頭一側,學他冷漠的樣子大步越過,逕自走去廚房。
瞧,人家都不領情了,要再管他的事,她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她忿忿不平的罵自己多管閒事。
算了!吃過早餐趕快去工作才最重要。
※※※
六月六日,暮色低沉。
溫穎拍完落日景色,便背著相機回到小木屋,她手上的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明天就可以盡情的去玩了。
走著,走著,遠遠就看見那酒鬼倚在屋前的岩石上喝酒。
這些天,他都躲在房裡喝酒,而溫穎早出晚歸根本沒什麼機會碰見,只有在半夜裡聽聞他出來找酒喝的腳步聲和酒瓶碰撞聲,才知道他的存在。
「喝喝喝!喝死算了,一天到晚把酒當飯吃,沒有酒精中毒也會因營養不良而死掉。」她最討厭這種沒志氣的人了。
忽然見他跪在岩石上對著天空嘶吼,那聲音好可怕,就像靈魂被抽離身體似的。
溫穎不自覺的靠近他,聽見他喃喃自語,「我沒用!我對不起妳……竟然救不活妳,是我害死了妳……害死了孩子,我是廢物……」
他悲痛欲絕的痛哭、吶喊,令溫穎的心變得好沉重,正想上前慰問他,他卻身子一傾,卜通地掉進水裡。
自殺!?不知為何溫穎第一個念頭就這麼想。
她飛快的跑過去想看個究竟,發現他只是掉進淺灘裡,但整個人面向水裡趴著,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摔昏過去還是怎樣了。
「喂,你起來,醒醒啊!」溫穎推推他。
不動,沒反應,該不會就這樣溺死了吧?
「拜託,想不開也不要用這種方法嘛!」她趕緊翻過他的身子,好讓他的臉離開水面,免得真的溺死了。
又連叫了好幾次,仍沒有動靜,這下該怎麼辦?
他昏過去了,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好像活在這世上有多痛苦似的,唉!瞧他可憐,她就做做好人吧!
於是,她試圖奮力拉動他的身體,不過,他比她想像中的重多了,根本拖不動他,更別說要把他「搬」回小木屋去了。
溫穎望了望四周,發現不遠處有個漁夫在補魚網,她趕緊跑去向他求救,兩人比手劃腳好半天,又是英文,又是破破的泰文,漁夫總算瞭解她的意思。
漁夫過來一看,搖了搖頭,「哦!我就知道是他,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這傢伙喝醉就掉到海裡,都是我把他拖回屋裡的。」他比了個三,表示第三次了。
「第三次了!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呀?」溫穎覺得他還真命大,醉成這樣都沒溺斃。
漁夫聳聳肩,「天曉得他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沒見過他清醒的,不是醉倒就是呼天搶地的亂吼,我還沒見過有人用這種方式渡假的。」
幸好漁夫年輕力壯,彎身就把他扶起,半拖半背的回到小木屋裡。
他全身都濕透了,也好,就當作洗澡吧!溫穎敢說這清澈的海水比他那身酒味要乾淨多了。
突然,她靈機一動叫住那個漁夫,「嗯……有件事想拜託你,可不可以請你幫他洗個澡,換件乾淨的衣服,我會付你工資。」她比了比衣服,又比錢的手勢。
那純樸的漁夫搔搔頭,靦腆的點點頭又揮了揮手,「好呀!不過妳不用付我工資啦,看他的樣子也挺可憐的,我就當做好事吧!」
在熱心的漁夫協助下,酒鬼終於像個人樣地躺在床上。
溫穎萬分感謝的送定漁夫,再回來看他,見他呼吸平順的睡著了,才把燈關上放心的回到自己房裡。
咦!奇怪,她幹麼要不放心呢?
他們素昧平生,為何這陌生的男人會帶給她如此奇特的感覺?那股異樣甚至還不斷地探索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