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工作並不是她分內的工作,只是她看不慣孟子頡那個工作狂對每件事都極盡挑剔之能事,讓他手下的員工個個如在水深火熱中,所以她才會自告奮勇幫忙佈置會場。
走進電梯,按下她居住的樓層,等待電梯到達。
走出電梯,她正準備拿出鑰匙開門,王於婷忽然打開門,將她拉到走廊邊。
你跑哪兒去了?孟先生來登門拜訪。」王於婷說得曖昧。
「孟先生?哪個孟先生?」邵跋晶顯得驚訝。
「孟子頡兄弟呀!我以為他們有重要的事找你,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們找的不是你,是老佛爺!」
「他們找老夫人做什麼?」
王於婷給她一個無奈的笑容。
邵跋晶越過王於婷走進屋裡。
一進門,便感到一陣濃濃的煙硝味瀰漫在客廳裡。
「你好,謝謝你照顧我媽。」孟子凡不著痕跡的讓邵跋晶有心理準備。
一時之間她有些不能適應。
「他們真的是你的兒子?」邵跋晶急著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經過幾天的相處,邵跋晶心裡清楚,孟子頡是霸道、冰冷了些,但不像是個忤逆母親之人。
「是呀!他就是我的不孝子。」邱蕙春露出詭譎的笑容。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正愁沒有時機介紹他們認識,沒想到這會兒連紅線都不用牽了。
「原來你們就是老夫人的不孝子,我真是瞎了眼才會替你賣命。」邵跋晶氣不過,辟哩啪啦的罵出口。
孟子頡被她不分青紅皂白的態度惹惱了。
「我是不是孝子,輪不到你來批評!」
「說得可真動聽,請問閣下怎麼個孝順法?孝順到母親帶著你兒子離家出走?」邵跋晶擺明了他是個大壞蛋。
「是,我是沒有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但不代表我不孝順。」孟子頡激動得青筋浮出。
這個邵跋晶,在工作上處處與他針鋒相對,完全不把他當老闆看,現在連家務事她都想插上一手?
「哦!不聽話的乖孩子!」她嗤之以鼻。
孟子頡再次領教她的伶牙俐齒。
「媽!我們回家!」
「慢著!像你這樣不尊重他人,誰相信你會善待老夫人?」邵跋晶擋在門前,不讓他帶走邱蕙春。
「對!你如果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不回去。」邱蕙春見機不可失,趕緊打蛇隨棍上。
太好了,邵跋晶不但人長得漂亮,對歆昊疼愛有加,就連對她這個老太婆都十分尊重,瞧瞧!還把她家這個死小子吃得死死的,好,非常好,這個媳婦她要定了。
「媽!」孟子頡聲聲叫苦。
「看吧!連老夫人都不跟你回去,還敢自稱孝順?」邵跋晶譏諷。
「你閉嘴!前因後果都沒搞清楚,請勿亂發表高論。」孟子頡只想把邱蕙春請回家,沒心情和她瞎扯淡。
「孟、子、頡,你敢在我的地方囂張?請你馬上走。」邵跋晶沒有提高音量,但表情可怖。
孟子頡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多事的女人!
行!
既然她這麼愛管閒事,又這麼「孝順」,就利用這個機緣,讓她哄哄母親,也好讓自己的耳根子清靜一下。
孟子頡很滿意她的表現,快樂的承接她的怒意。「既然你這麼熱心,是否能幫我完成我母親的心願?」愛強出頭就給她機會。
「可以,只要你不再忤逆伯母。」她和孟子頡卯上了。
這時王於婷將她拉到一旁。
「晶晶,你問都沒問就答應幫人家,會不會太冒險?」王於婷擔心孟子頡把她賣了,她還幫他數鈔票。
邵跋晶顯然是氣昏了,王於婷的提醒讓她心驚。
糟糕!
她一時不察就答應,這樣算不算簽了賣身契?
「怎麼?怕了嗎?沒膽識就吵嚷嚷。」孟子頡見她遲疑,他的嘲諷更甚。
孟子頡一副門縫裡看人的神態,讓她非常不舒服。她不服輸地嚷著:
「我邵跋晶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你不成?」
「很好,那你就好好侍奉未來的婆婆。」孟子頡露出自信的笑容,與孟子凡愉快的離開。
???
邵跋晶簡直想掐死自己。
別人的家務事她瑛什麼渾水?
這下可好了,不小心就中了孟子頡的圈套,把自己弄得進退維谷。
更嘔的是,孟子頡所謂的幫忙是要求她配合他的追求。
這是什麼笑話?拿她的初戀完成他的孝道!
邵跋晶真是愈想愈嘔!
她快速的進入辦公室,讓自己置身忙碌中。
孟子頡見她走進辦公室,偷偷觀察她的反應,原來她也懂得害羞,他還以為她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孟子頡走到邵跋晶的辦公桌前。
「晚上一起吃飯,需要回去換件衣服嗎?」
「呃?」
邵跋晶一時未能意會,抬頭看著他。
「我只做分內的事,但是那不包括陪老闆應酬。」
孟子頡暗笑一聲,這小妮子想必尚未明白。
「晶晶,難道媽沒對你說清楚嗎?」
說什麼?
對喔!要幫忙完成他盡孝的心。
不過他也未免太沒情調,約會像是在下命令。
「我這身打扮可有失禮之處?」邵跋晶存心讓他知道,她不會刻意為他裝扮。
孟子頡端詳了她好一會兒。
「既然你不想回去換裝,我也不勉強,下班後停車場見。」他說完逕自回座位。
邵跋晶有想哭的衝動。
二十八歲的她從來沒談過戀愛,第一次接受追求竟然是這等淒慘。
她這樣算不算是在調整自己的性格?
隨著時間的移動,她多多少少有些成長,但是當她面對問題時,還是一樣不懂得怎麼去解決。
衝動時爆發出來的善心,往往讓她不能凝著氣息、洞察事理地加以思考計劃,以致於時常做出錯誤的判斷和決定,埋下不良的後果,處理家人的糾紛就是一例。
她時常因為母親的幾滴眼淚、父親的幾句抱怨而亂了方寸,把不該是她做的事情、不該是她負的責任全攬上身。
她當然知道做事必須善用智慧,不能存有僥倖心態,並且要從中記取教訓、求取經驗。但是每當面臨不同的困難,她總是一再犯同樣的錯誤。
或許她該為自己擬定一份生涯規劃,順應世情也沒什麼不好。
強者把握機會,智者創造機會,她不應該害怕犯錯而變得什麼都不敢做,也許這會是她另一次未知的考驗與機會。
她若想要走出自己的牢籠,就必須開始計劃未來,必須讓自己有目標,才能成功地享受悠閒。
???
她在辦公室延宕了十分鐘才到停車場。
孟子頡倒是很有風度,沒有不悅的神情,還替她打開車門。
總算有點紳士風度。她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只要伯母肯帶著歆昊回家,委屈一下又何妨?
「先去吃飯,飯後到山上吹吹風。」孟子頡早已安排好行程。
邵跋晶覺得很悲哀,一切都與想像中的戀愛不同,男士不是應該尊重、詢問一下女士的意見才做決定嗎?
她沉默片刻,平復內心的不平衡,臉上毫無表情。反正這一切都是演戲,現在伯母不在場,孟子頡當然無須太過認真。
「無所謂,反正我只是幫你請伯母回家。」邵跋晶臉上還是有一些失望。
孟子頡沒有忽略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失望,心裡感到十分訝異。
難道她對他們的交往存有期待?
不可能!
子凡說她具有同性戀傾向,怎麼可能對他感興趣?
邵跋晶覺得車行的速度有如龜爬,一小段路像繞世界一週一樣難熬。
「想不想談談你的家世?」孟子頡打破沉默。
邵跋晶有些受傷的黯下臉色。
「我不想談。」
他一言不發的打量她。即使此刻她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他仍意外的發現,在她強悍的背後依然有不為人知的落寞。
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有靜謐的一面,因為上班時間的她,言詞犀利、處事果斷不輸鬚眉,而遮掩了她女性溫柔的一面。
車窗反射出她清麗的臉龐,無神的雙眸、白皙的膚色與車窗外的黑暗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像兩道熊熊火焰吞噬著她,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異樣的眼光正是她訓練自己堅強的利器。
「你想這樣消磨一個晚上?」孟子頡將車子停靠在路旁,轉頭睇睨著她。
她沒有回答,始終望著車外。
「你說句話呀!」他隱忍著氣。她以漠視抗議的方式和他交往,令他男性自尊受到莫大的傷害。
邵跋晶的反應依然冰冷無生氣。
「你要我說什麼呢?談公事?現在是下班時間。談情說愛?伯母不在這裡,無須做戲。」
「你就不能當成是普通的社交禮儀?」他有嚴重的無奈感。
「對不起!」她還是提不起勁。「我從來不參加應酬,尤其是陪老闆出遊,所以這種場面我不擅長。」
她不是恨男人,而是不相信愛情。
也許是與自己的家庭有關吧。活生生的愛情結晶都可以棄之如敝屣,愛情又算得了什麼?
「我很懷疑像你這樣如何在社會生存?即使權傾天下,也未必敢目中無人。」
她不也在這社會生活了二十八年,他還需要懷疑什麼?
「或許就因為如此,所以男人才會玩弄女人於股掌間。」她雖然說得溫吞,卻字字帶刺。
她一直不相信男女之間有一見鍾情這回事,那種帶有童話色彩的愛情不實在,尤其是她自己對愛情的失望,更增加她否決愛情的意念。
邵跋晶的憤世嫉俗令他為之氣絕,但孟子頡除了生氣之外,更想探知她的內心深處有何不為人知的心事,讓她以冷傲面對所有的人事物。
他緩下咄咄逼人的氣氛。
「想不想知道我媽離家出走的理由?」
「不想。」
她雖然不小心瑛進渾水裡,但還不到跟他剖心相見的程度。
他不理會她否定的答案。
「雖然我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但是父親英年早逝,留下大片產業讓母親獨立支撐。小時候總希望快快長大,幫母親擔下責任,心中難免對愛情、婚姻產生疑慮。夫妻即使再恩愛,只要有一方不再同甘共苦,另一方情何以堪?不管是生離死別,這都是椎心之痛,所以我寧可遊戲人間,也不願自己或他人承受這種痛苦,因此我一直拒絕婚姻。但是我母親是一個具有傳統思想的女人,她要孟家的香火延續,所以逼我結婚,我們母子爭論的就是這件事。」
孟子頡頓了一下,接著感性且溫和的開口:
「如果你真的無法與我相處,就取消先前的約定。」
他仍保留了許多,包括他撲朔迷離的商業手腕、還有他兒子歆昊的由來……
她應該為取消約定而歡呼,但她沒有。
她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因為與歆昊投緣;再者,她一向言出必行,絕不會因為私人的情緒、個人的好惡影響她的承諾。
「我一定會堅守信諾,直到你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她信誓旦旦的宣稱,臉上也恢復少許的血色,不再冰冷、無情。
「小生在此先謝恩!」孟子頡綻開一抹迷人的笑容。「希望我們工作、友誼兩如意。」
邵跋晶回給他一記粲粲的笑。
「希望如你所願。」
孟子頡情難自禁的凝視眼前這個瞬息萬變的女人,心中充滿好奇。
「什麼樣的環境會讓你變得如此複雜?」
她突然有股發洩的衝動。
「自我有記憶以來,不斷告訴自己,沒有任何人會同情我、幫助我,一切只能靠自己。外表的強悍只為免除不必要的騷擾,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外頭謠傳你喜歡女人,這是真的嗎?」
她的表現讓孟子頡對這個謠言的可信度產生懷疑,所以他想聽聽她的辯解。
這是她的保護傘,在她尚未理清自己的愛情之前,她不想撤下這層防護。
「以男女作為比較,我確實比較喜歡女人。」她指的是朋友,非關愛情。
孟子頡卻誤以為她默認了。
「難怪從未聽過你的緋聞。」他心中有些許失落,卻不清楚所為何來。
她露出一抹苦笑。
「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有緋聞也傳不到你的耳朵裡。」
他微微扯動嘴角,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立即轉開話題。
「談談你吧!歆昊的母親呢?」
他不想嚇壞單純的她。
「走了。」
孟子頡再次啟動車子。
「我們去吃飯吧!」
???
坐在客人稀稀落落的餐廳裡,沖淡了尷尬的氣氛。
對面大樓上的廣告看板褪色得一塌糊塗,是否像她的人生?
她總是將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他們靠窗而坐。
孟子頡將身子的重量交給右手和靠著的透明落地窗上,從她的角度望去,他像是倚著外頭的招牌。他沉思、認真的表情讓邵跋晶懷疑他盤中的餐點是他吃完的。
邵跋晶忍不住抬眼凝視他。
一個豪門子弟,他的表情不輕易因內心的忐忑而顯得倉皇,不甘心被婚姻束縛而放棄追求愛情,於是,先選擇逃避,再企圖敷衍,用一身的平民裝扮,掩去貴族的身份與氣質。
但,他不該選擇她。
邵跋晶幾乎有個衝動想問他,他逃避的究竟是婚約、戀人,還是他自己?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邵跋晶忽然想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你不也是這麼看著我?」
他們就在冗長的對視中僵持不下,接著相視而笑。
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喜歡取自己造的矛刺自己造的盾。既然誰都不願意坦白自己,何苦去探索他人心中的秘密?
「吃飽了嗎?」孟子頡頭一次覺得和女人吃飯是一件快樂的事。
以往他的女伴總是在飯桌前嘰哩呱啦說一大堆沒營養的話,不同向他要珠寶就是要服飾,惹得他不敢再和女人相約吃飯。
但是邵跋晶給了他不同的感受。
「嗯,可以走了。」
再次坐上車,邵跋晶似乎較信任他,不再詢問去處。
迎面而來的風輕掠過她有些蒼白的臉頰,桀傲不馴的髮絲像脫韁野馬狂亂地飛舞。天空開始下起小雨絲,綿綿密密地侵略全身,像一根根細細的針,綿密地吻遍他們兩人的每一寸髮膚。
邵跋晶制止孟子頡升起敞篷車的車頂,笑容鮮明地浮現。
「這種雨傷不了人,也傷不了你的車。」
她的笑容像雨絲,輕輕地打入他沉靜多時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漸漸變成暴風,瘋狂掃過他波瀾不驚的心海,捲起陣陣浪濤……
???
回到家,王於婷已在客廳恭候。
「怎麼樣?愉快嗎?」
頭一次與異性約會,她怎麼知道愉不愉快?
「還可以。」她淡淡的回答。
「什麼叫還可以?你對他有沒有一絲絲慾望?會不會渴望再次相見?」王於婷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表情,令人莞爾。
「什麼慾望?明天早上不想見他都不行。」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為什麼要渴望相見?
王於婷真懷疑她是不是得了先天性愛情免疫症候群,才會看見男人像碰到鬼。
「拜託!難道你真的要這樣過一生?」王於婷喝口茶潤潤喉嚨。「你也未免太離譜了,離譜到讓人看不下去。不想結婚不代表不能談戀愛呀!也許談個小戀愛能治癒你的婚姻恐懼症。」
「既然不結婚,幹嘛談戀愛?想害人害己嗎?」邵跋晶準備放水洗澡。
王於婷跟在她的屁股後頭。
「談戀愛也可以訓練你應付男人的能力。」
她真的不勝其煩。「不必那麼麻煩,談戀愛你去,應付男人我來。」
「你真的要放過那麼好的男人?」
「喜歡就請自便。」邵跋晶關起門洗澡,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
其實她愈來愈不瞭解自己,或者說,她從來都沒有認真去認識自己。
人心是那麼的浮動、善變難測,誰也不敢對未知的將來抱著任何希望。隨遇而安的人生觀或許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反正她的攻擊性和侵略性正在消退中,她再也不需要野心和積極進取的心,因為她累了,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