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多雨,煙雨如絲,濛濛亂撲人面,梨花飛雪,杏花墜露,簾兒青旗有人家。
西湖,一艘巨大華麗的畫舫中,正有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在悠閒地品茗。
他名叫施存貴,是北方利亨商號的掌櫃,這次來江南,就是要與江南沈家商討合作進行絲綢販運的買賣。
天下可能沒有幾個人不知道江南沈家,除非那人沒長耳朵。沈家執領商界近百年,壟斷江南水運,真可謂富可敵國,而且沈家出過兩代貴妃,對於商人來說,沒有官府的支持是很難發展的,而沈家得天獨厚的政治資本更為商業的興隆提供了最有力的保障。近幾年來,沈家的大部分事務都由第五代長女沈幗眉主持,憑她異乎尋常的強硬手段和無與倫比的精明頭腦,沈家幾乎控制了海上船運,又逐步向北方絲路商運發展,這一切,不過短短四年。
據傳聞,江南沈家的掌門人是一位只有雙十年華的女子,但精明絕倫,只憑四年內將沈家生意擴大近一倍就足可看出她的手段何等厲害,,不過,他有自信在這次交易中成為贏家。
儘管天下人都知道沈家有位女財神,卻很少有人見過這位沈小姐的真面目,於是又有無數傳言,有的說她美如天仙,有的說她醜似嫫母,還有的說她已被皇上選中,即將繼她的姑婆與姑姑而成為第三位沈貴妃。
可惜這些猜測從來沒有得到過證實。
細碎的腳步聲自後艙響起,施存貴以為是沈小姐到了,慌忙站起,卻見兩名清秀的垂髫小婢低眉轉出,將客廳與後艙間的一重輕紗和一掛珠簾放下,同時,一抹輕盈的身影飄然出現,在重簾後坐了下來。「施掌櫃請坐,不必客氣。」
語聲是低脆的,矜持而有禮,還帶著點淡淡的冷漠;
施存貴微有被輕視的怒氣,勉強笑道:「沈小姐花容月貌,若被湖上的涼風吹損了,豈非太可惜?難怪要遮著簾幕呢。」語中之意,是暗諷沈家不懂禮數。
「我們這次要商議的,是如何開發江南絲綢生意,不知施掌櫃有何高見!」沈小姐根本沒有接他的話茬,直接將話題導人正途。
施存貴更覺尷尬,若再扯些雞零狗碎的閒事,就更顯得自己心胸狹窄、輕薄無聊了,初一交手,自己已先輸一招,不由將先前輕視的心理盡數收起。
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打算:「江南絲綢生意,向來局限在蘇杭揚泰等幾州,若是運到北方銷售,想必獲利豐厚,而且可以壟斷這一帶的販運。由沈家生產,『利亨』行銷,兩家聯手,必定能在這一行拔得頭籌。」說完,他得意地挺了挺胸,想必這個新奇的計劃能令沈小姐對他另眼相看了吧?
「施掌櫃還有更好的計劃嗎?」沈小姐淡淡地問。
「呃?」施存貴一愕,難道沈家對這樁生意並不感興趣?
「施掌櫃,不知你有沒有想過,江南絲綢的生產、收購全由沈家包攬,『利亨』在北方只管行銷,等於是無本萬利,可沈家有什麼好處?小女子雖愚,卻也還懂得『勿為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沈小姐的語聲依然平淡,卻自有一種嘲諷的味道。
施存貴不禁有些赧顏,急忙道:「請勿誤會,將來沈家與『利亨』的紅利是六四分賬,當然沈家佔大頭才對。」
「施掌櫃果然好打算,沈家費人費力只佔六成,『利亨,毫不費力居然分得四成,莫非以為沈家開的是積善堂?」沈小姐語氣尖刻起來。
「那沈小姐的意思呢?」
「二八分賬,我八你二。」很乾脆。
施存貴臉色一變,「沈小姐的就地還錢,請恕在下不能接受,這樁生意就算作罷。我想,沈家不願做的生意,朱家定然感興趣,說不定肯接受我的開價呢。」
「哼,」沈小姐微諷地冷哼一聲,沈朱兩家彼此不合早非一日,施存貴正是看中這一點,乘機要挾她。「施掌櫃只要認為朱家有本事壟斷江南的全部絲綢買賣,不妨就去與他們合作。不過我要提醒閣下一點,若沒有壟斷全局的資本,此風一開,不知有多少商號要參與一腳,到那時,只怕就要本高利薄了。」看著施存貴漸漸沉暗的面色,沈小姐悠悠地道,「小女子只是好心提醒,絕沒有要施掌櫃改主意的意思。」
這分明是暗示沈家可能壟斷江南絲綢生意!施存貴不由大是後悔,現在騎虎難下的反而是他自己。
「還好,」沈小姐又悠悠地道:「我也擔心生意做木成,正巧北地的盛源商號孫掌櫃派人送信來,說想要和我們合作。珍珠,把孫掌櫃的信拿來。」
一個垂髫小婢立刻進去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交給施存貴,果然是盛源商號孫伏勝的書函。
「我開始還為難,不知要跟誰聯手,現在既然施掌櫃有意另尋夥伴,我也不用猶豫。明天就寫信給孫掌櫃,同意合作好了。」沈小姐不緊不慢地道。
施存貴早嚇出一身冷汗,他方才說要找朱家合作,只不過是口頭上虛張聲勢,對於朱家會不會答應實無把握,而沈家卻早與「盛源」有來往,要知道「盛源」也是北地有名的大商號之一,若是與沈家聯手,勢必凌駕於「利亨」之上,到那時可就打了家什又丟了孩子了。
他後悔不迭,臉色陣青陣白,勉強堆起笑臉,「沈小姐何必急於一時,這樁生意大可再細細商量。」
「不是我急於一時,而是孫掌櫃定要我三日之內給他答覆,這可叫人為難呢。」
施存貴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吶吶道:「沈小姐,二八分賬委實是太低了……」
「施掌櫃!」沈小姐語氣峻厲,「你要明白行情!我們沈家不愁沒有生意夥伴,而『利亨』卻不敢保證一定有人合作。何況,『利亨』不出本錢卻可坐分紅利,一年至少能得二百萬兩,這其中一百五十萬兩是純利,抵得上『利亨』目前兩年的收益,這已經是很豐厚了。」
施存貴挫敗地歎口氣,這位沈小姐簡直太厲害了,叫人想不服氣都不行。「既然如此,就這麼定了。」他又歎了口氣,「二八分成,我二你八。」
「施掌櫃,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沈小姐語氣緩和了,「我希望利亨商號從今以後能專營沈氏綢布,你看如何?」雖說是請求,那語氣中可沒有半分請求的意思。
施存貴鬥敗的雞般苦笑一聲,還能不答應嗎?「我同意。」誰教他要送上門來由人宰割?唉,本想從沈家那裡撈一票大生意,沒想到卻在一個少女手中栽得這麼慘,連自家的商號都成了沈家的專賣店了。天理何在呀!看著施存貴如喪考妣的難看相,沈小姐唇角掠過一絲微笑,「施掌櫃,不知你對絲路有沒有興趣?」
施存貴的耳朵立即機警地豎直了,這次他不再冒失地把心裡的打算兜出:「沈小姐的意思是……」
沈小姐開門見山,「我有意與貴號聯合,販運絲綢與瓷器到身毒、大食等地,這是高達十數倍的利潤,如果貴號有意合作,我們兩家可以四六分成。當然,這次貴號要負責商隊的人員裝備及牲口,而沈家則負責準備貨物,歸來所販的西域異產由我們兩家共同經營。」
這更是一筆巨額生意,而且也很公道,施存貴激動得臉色發紅,他掩飾地乾咳了兩聲,心中雖千肯萬肯,卻還要故作矜持地挽回一點面子,「這個嘛,我還要多考慮一下。」
沈小姐諷刺地冷笑:「我還以為施掌櫃會學聰明一些了。」
施存貴臉色直紅到脖根,翻了半天白眼,吼出一個字:「好!」
「那麼,成交!」斬截得如冰珠般的四個字。「施掌櫃最好盡快安排人手,而且應當在關外建立一個馬匹牲口基地,便利轉運之需。」
「這個我知道,我馬上著手辦。」施存貴頭點得雞啄米一般,他現在對沈小姐可謂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了,哪還有什麼推托。
「琥珀,把契約拿來。請施掌櫃簽押。」一刻都沒有多等。
在聯營契約上畫好押,施存貴雖有點不是味道,但也由此得出一個結論:千萬不能惹上江南沈家,否則恐怕連怎麼死的也不知道,而現在自己已是沈家的聯營夥伴,這,算是幸運吧?
※※※※※※※※※
離開畫舫,上了早巳等在岸邊的馬車,沈小姐輕輕吐出一口氣。她有一張極特別的臉:也許不能說絕艷。卻獨有一種沉靜的氣質,更為特別的是她的雙眸,海一般的深,溪一樣的清,老是帶著一種防範與攻擊的冰冷,即使是在笑著,那宛如冰封的雙瞳也不會解凍。
她的臉色蒼白,使得原本黝黑的眉毛和眼睛更深了。那滿含男子英氣的眉劍一般斜飛入鬢,給她清秀的面容平添一分剛毅、果敢,雖然頗有倦意,但那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仍閃亮如夜空繁星,帶著說不出的智慧與狡黠。
她並不是美得艷光四射的麗人,但卻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叫人捨不得移開視線,越看越有味道。她就像一塊千年的寒冰,冷冷地折射出千道光華,卻沒有一縷陽光能透入那寒冰深處。
「小姐,剛才那個施胖子好可笑哦,臉色又紅又紫,賽過茄子了!」叫做琥珀的那個垂髫小婢一上車就吱吱喳喳,又說又笑。
淡淡牽動嘴角,這種臉色她見得多了,凡是敢與她對陣的商家,最後鮮少有鎮定地離開的。「施掌櫃算是個人才,至今為止,想到要南綢北運的北方商人還只他一個呢,可惜他太急功近利,也沒有很周詳的計劃,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把我這個女流之輩放在眼裡。」她漠然卻中允地評論著施存貴。
「哼,誰教他要見人不帶眼睛,吃虧也活該!」琥珀不脫小孩子脾氣。
珍珠眨眨眼,「小姐說施掌櫃是第一個想到南綢北
運的北方商人,可方才小姐不是說『盛源』孫掌櫃也來函說要合作嗎?」她心思較細,發現了一個疑點。
「是啊,孫掌櫃是打算與我們合營藥材與生絲生意啊。」沈幗眉「無辜」地微笑道。
「啊,我明白了,小姐是在騙他!」琥珀心直口快地嚷出來。
「我只說孫掌櫃想與沈家合作,並沒說是合作什麼生意,他自己理解錯誤,怎能說我騙他?」沈幗眉冷笑。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別說她不過設了個陷阱讓他鑽,就算撒謊又如何?白紙黑字的契約才算數!
「那小姐要『利亨』專營沈氏綢布又是什麼用意?」珍珠好奇地問。
沈幗眉對她嘉許地點點頭,這個孩子的稟賦不錯,是個做生意的材料,不像琥珀只會瞎高興,也許假以時日,她能成為自己身邊的一員大將呢。「施存貴雖然同意合營,但並不甘心情願,如果他斷了所有貨源,只能銷售沈家綢布,自然要為我們竭心盡力,否則他自家的商號也保不住。這樣做,只不過讓他不得不正沈家這艘大船而已,況且這對我們更有利,等於我們在北方多開了幾十個布莊一樣。」她停了停,又接著道,「絲路商運自漢就有,但前朝大亂,已停了四十餘年,如今天下太平,正是重開絲路的好時機,與施氏合作,既能彌補我們自身商運的不足,又能使他獲利,這樣就能讓他死心塌地為我們辦事了。」
珍珠領悟地點頭,眼中滿是崇拜的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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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烈日牧場
傅滄浪神色陰鬱地盯著靈堂上那塊「先夫傅諱崑崙之靈位」的木牌,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三十七歲,正當壯盛之年,怎麼會突然暴病身亡?何況,兄長的身手雖不如他,至少也比普通武人強健許多,決不至於一場小病就撒手塵寰。
再度灌下一大口酒,兄長死時憤怒又不甘的面容又浮現在眼前。由於自己一直在四方遊蕩,鮮少回牧場,雖然已接到兄長病重的消息,但當自己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趕回來的時候,卻只來及為他收斂人棺。
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木桌辟辟啪啪裂了幾條縫。他好恨,恨自己的浪蕩。父母死得早,是兄長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替他尋師學武,而他卻連一點孝心也未盡到,這怎能不讓他痛悔如狂。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門輕輕被推開了,徐雅柔蓮步姍姍而人。她一身雪白的重孝,臉色白得如同衣衫,一雙明媚的秋波略有紅腫,卻絲毫沒有減少勾魂攝魄的吸引力,默默走到傅滄浪身後,她把纖手放在他肩頭:「別再喝了,會很傷身的。」
傅滄浪回過頭,「大嫂……」面對徐雅柔半憐惜半嗔怪的眼神,他無言地放下了酒杯,扭頭看向兄長的靈牌,從今以後,他必須替兄長負起照顧大嫂的責任,他的確不能讓自己這麼頹廢下去。
望著傅滄浪的身影,徐雅柔的眼神十分複雜,突然伏在他健壯的背上嚶嚶抽泣了起來,哭聲哀婉至極。傅滄浪一驚,想回過身,卻被徐雅柔緊緊抱住,他只得被動地任由她靠在自己背後。
「滄浪,我該怎麼辦?……」她泣不成聲地問。
深深吸了一口氣,傅滄浪沉聲道:「大嫂放心,我會替大哥好好照顧你的,要是……大嫂想改嫁,我必定親自物色一個可靠的人家,這牧場,就當作大嫂的妝奩。」
倏地抬起頭,徐雅柔滿臉淚痕,神色頗為哀怨,好半天才幽幽道:「我的心事,難道你一直都不明白嗎?我……」
「大嫂!」傅滄浪一聲斷喝,「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他身形僵硬,指關節握得發白了。
吃這一嚇,徐雅柔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眼眶裡淚光盈然,終於忍不住哭倒在桌上。望著徐雅柔顫動的香肩,聽著她壓抑不住的飲泣,傅滄浪不由歎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我太粗魯了。」他煩躁地用手撥弄了一下額前的亂髮,「大嫂,我想問你一句,大哥他是怎麼死的?」
徐雅柔的哭聲停了,好半天,她才直起身,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情看著他,眼光與其說是疑惑,不如說是驚恐更恰當。她的唇也在一剎那完全失去了血色,「你……是……什麼意思?」
正在低頭沉思的傅滄浪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自顧自地說:「以大哥的身手,絕不會因一場小病就撒手西去,是不是有人暗中下毒手?大嫂,大哥他最近有沒有和什麼人結仇?」
聽到「暗中下毒手」五個字時,徐雅柔全身不可遏抑地起了一陣顫抖,待聽見後一句話,她似乎又突然莫名地安定下來,茫然道:「結仇?你大哥向來安分守己,謙遜平和,怎麼會和人結仇?再說,驗屍的仵作也說沒有不對的地方。」
傅滄浪冷笑了一聲:「江湖上多的是讓神仙也查不出死因的殺人方法。小小地方仵作又能驗出什麼?」停了一下,他又問:「大哥在生意上和什麼人起過衝突?」
徐雅柔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道:「半個月前,利亨商號的施掌櫃來說要收購咱們的馬場,崑崙沒有答應,當時兩方鬧得很僵,施掌櫃走時扔下話說一定會弄到手,崑崙直氣了好幾天,不久就發病了。」她打了個寒顫,凝目看向傅滄浪,「你不會……認為是他們害了崑崙吧?」
傅滄浪面色冷淡得幾乎沒有表情,眼中卻閃著不容忽視的烈焰。
「一個小小的利亨商號,就敢謀人產業,害人性命?」他似乎是從牙縫中進出這幾句話。
「不,」徐雅柔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來。「那個施掌櫃曾說過,他們是受江南沈家委託開闢絲路商運的,還說沈家是當今最大的商家,上至皇室。下至王公貴戚,都和他們互通聲氣,叫我們識時務,不要惹翻了沈家,否則沒我們的好處。」
「江南沈家?」傅滄浪眼神一閃,「那就難怪了。看
富麗堂皇,卻有掩不住的俗媚之氣。她面如滿月,被水粉擦得慘白,眉間一點五心梅花,將她原本細長的柳眉幾乎連成一道,使她原就稍嫌癡肥的臉顯得越發呆滯了。
坐在她對面太師椅上的,是她的雙生妹妹沈玉。與沈清正好相反,她穿著一條粉綠色的連身窄腰百褶裙,外面加了一條紗綾,長髮梳成十數條小辮,密密繞盤在腦後,簪著三支鑲貓眼的長簪。臉上淡淡擦了些胭脂,卻令她微突的顴骨陡然聳起,使她瘦削的臉顯出一種刻薄的神情來。
靠南邊窗下坐著沈夫人何碧麗,風目娥眉,雍容高雅,十足的貴婦風範,纖長圓潤的玉手執著一柄熟綃白團扇,微微半合著眼簾,離她不遠的矮几旁懶洋洋地靠著一個十三四歲的輕衣少年,無聊地翻弄著一本厚厚的賬冊,他的身材頎長,在他這個年紀來說是屬於稍高的,但由於各部分比例都很恰當,因此倒也不顯得瘦弱。他的臉色微覺蒼白,像濃墨寫成的劍眉整齊地由額心飛入鬢角,黑白分明的雙瞳中滿是不耐煩,漂亮的唇勾畫出明顯的傲氣,雖然他的神色是懶散的,但整個人卻散發著銳芒,叫人不敢稍有小覷。
「大姐也真是的,天都熱成這樣了,還不讓我們到別業去,她不怕暑氣,也不管咱們的死活。」沈清頻頻用手絹擦著額上沁出的細汗,不住嘴地埋怨著沈幗眉。
「她不是說過我們可以自己去嗎?你要是耐不住熱何不自己去?」沈玉斜眼看自己的雙胞姐姐。
「一個人去?天、別說笑話了,我可不敢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地方。」沈清大驚小怪地道。
沈玉不屑地輕哼一聲,對於這個孿生姐姐,她向來沒有什麼手足之情,有的只是鄙視和利用而已。她看不起沈清那種畏畏縮縮膽怯卻又貪婪的性格,只會在背後說三道四,真要面對大姐,她比誰都老實。「只是害怕一個人住?恐怕不那麼簡單吧?老爹的病眼看不行了,這時候出門,萬一他嚥了氣,怎麼來得及趕回采分家產?看大姐多聰明,再熱的天也寸步不離。」沈玉的話夾槍夾棒、惡毒又諷刺。
眼看著這雙胞姐妹勾心鬥角,何碧麗不由冷笑,同是姐妹,個性卻相差如此之遠,更叫人好笑的是她們居然視沈幗眉如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其實若不是沈幗眉暗中作梗,何碧麗早就藉機將她們姐妹安排遠嫁了,哪還輪得到她們在沈府裡興風作浪!
想到沈幗眉,何碧麗暗暗蹙起了眉頭,這個年僅二十歲的繼女,是沈家人人敬畏的「掌門人」,不但性格岡0強,更兼冰雪聰明、手段圓滑,雖說是一介女流,卻能將偌大的沈家經營得有聲有色、更勝以前,不能不讓何碧麗在警惕之餘卻又由衷欽佩。沈家族系眾多,各自勾心鬥角,但惟一能總管全局、並與何碧麗針鋒相對而令她不敢輕舉妄動的,就是這個沈家長女了。
雖然她手攬重權,不過何碧麗還是有對付她的本錢與王牌,而且何碧麗還掌握著她的一個最大弱點:沈清和沈玉。儘管她們姐妹間的不合幾乎已到了勢同水火的地步,但何碧麗知道,無論沈清和沈玉怎樣給沈幗眉找麻煩,沈幗眉都決不會真正去對付她們的,因為這是她的承諾,也是她最致命的弱點,所以何碧麗盡可以放任沈清沈玉挑戰沈幗眉以坐收漁人之利,當然還要小小地推波助瀾一番。待到她們兩敗俱傷之時,她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收拾掉這三個絆腳石。
不如此,她親生的兒子永遠難以繼承這龐大的家業。
緩緩張目望向愛兒——沈天賜,眼光中滿是憐惜。這孩子從小就天姿聰穎,不知為什麼,他那死鬼老爹居然不將掌門之位傳給他惟一的兒子,反而讓元配遺下的孤女成為當家人,難道他對早逝的鐵如貞尚未忘情?她冷笑一聲,當年設計除掉二夫人連湘湘,成功地坐上沈夫人的寶座,滿以為從此可以一手遮天,誰知卻壞在了一個黃毛丫頭手裡,她深悔當初沒有將沈幗眉一起除掉,以至養癰為患。不過,她不會讓這種令人討厭的情形再繼續下去了,只待老爺子一死……
嘴角再度泛起冷笑,得意而狡猾的冷笑。
手上雖然一直在翻著賬冊,沈天賜的心思可並不在這上面。沈清和沈玉的談話他當然也聽在耳中,與母親一樣,他僅用漂亮的嘴唇拉出一抹冷笑,年僅十三歲,卻有著超乎尋常的成熟與精明。從心底裡說,他並不像母親和兩個姐姐一樣痛恨他的大姐,相反,他對沈幗眉有種凌駕父母之上的尊敬,無論如何,在生母早逝、父親別娶的環境中成長的孤女卻沒有變成沈清和沈玉那樣,本身的勇氣與毅力就是值得尊敬的。隨手扔下賬冊——這是何碧麗專門向沈幗眉要來的,目的是讓他早點熟悉沈家商號的運作——可是,天知道,他壓根不想接掌家業,一半是因為不願與大姐發生衝突,另一半,則是他心裡孩子氣的想法,討厭過重的束縛,嚮往走馬江湖的生活,當然,這種念頭他決不敢讓母親知道。
現在,他已經聽夠了兩個姐姐的嫉妒之聲,看厭了她們貪名奪利的嘴臉,只想好好樂一樂,把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從腦中踢走。
「天賜,到哪兒去?」假寐的何碧麗一聲斷喝,打算阻住兒子已溜到門邊的腳步。
「出去透透風,再呆下去我鐵定吐血身亡,娘,您不會忍心看兒子英年早逝吧?」嘴裡說著話,他腳下可半點不停,一溜煙逃了個無蹤無影。
盯著兒子出去的那扇門,何碧麗恨恨地喘口氣,這孩子明明聰明絕頂,卻偏偏不務正業,每天只喜歡去鬥雞走狗,照這樣下去,怎麼能指望他接掌家業?
「三姨也算用心良苦了,可惜小弟不領情,可惜呀可惜。」眼光銳利的沈玉早看出何碧麗心中企圖,尖刻地諷刺道。
「是呀,天賜真是不爭氣,明知道他是老爺惟一的公子,將來家業要靠他支撐,還這麼貪玩,怎麼比得上三小姐整日在家拈花刺繡待嫁出閣呢?」何碧麗聲色不動地反擊,只憑沈天賜是男兒身就夠她佔盡上風了。
沈玉臉色刷地白了,半年前父親曾有意安排她和沈清出閣,但終於沒有付諸實施,萬一父親真的讓她嫁人,那她就喪失了分家產的資格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呀。雖然有這份先天劣勢,沈玉還是不甘地反詰:「小弟可惜投錯了娘胎,再怎樣也是個庶出!」
這回輪到何碧麗神情難看了,她最恨別人提她的出身,「真的,不說我還忘了,三小姐是二夫人所出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沈玉一時語塞,她的生母連湘湘也是由小妾扶正的。
輕笑一聲,何碧麗優雅地站起身,「不管怎麼說,沈家如今還是大小姐當家呢。」她施施然回自己房裡去了。沈玉不是笨人,想必能聽出自己話中的意思。
沈玉果然沉思起來,何碧麗的話提醒了她,目前她的首要大敵是沈幗眉,只要沈幗眉當家一天,她就永五指望得什麼家產,倒不妨與何碧麗聯手,先把沈幗眉除掉,至於何碧麗,她當然也不會放過,但那是以後的事。主意打定,她回看一眼一直不出聲的沈清,才發現她早巳倚著竹椅睡著了,不由眉頭一皺,不屑地暗罵了一句:「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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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
這首小令,正是沈幗眉此時的寫照。忙碌了一天,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白衣閣,隨便用了點晚膳,又沐浴一番,才覺得喘過一口氣來。
她好累,儘管冰雪聰明,但許多事不是只靠聰明就能辦成的,還必須有超人的毅力與體力,畢竟女子先天的不足不能用頭腦完全彌補。好比今天,早上要分派全天的事務,再與手下部屬們溝通一下近采的生意運作,中午應邀參加霍老爺子的六十大壽,申時又須會見通達銀號的掌櫃,待送走了客人,賬房已將半個月來的總賬送到了她的書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十六歲到二十歲,她的生命就耗在了這無邊無際的瑣事上。
有時候她真想甩下這副重擔,遠遠躲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讓自己完全輕鬆,但該死的責任感逼得她不得不學會忍耐。
匆匆挽起剛洗過的散發著淡淡梔子花香的萬千柔絲,沈幗眉隨手披上一條縑綃。「小姐要去為夫人上香嗎?天這麼晚了,小姐又累了一天,不如嬸子替小姐去吧。」珍珠關心地道。
「我親自去。」她的臉色雖然蒼白疲倦,仍不願假手旁人來做這件必行功課。每天早晚,她都要到生母鐵如貞靈前上香,風雨無阻,從不間斷。「你們不用跟我去,也不用等我,先睡吧。」
知道小姐說的話不會更改,珍珠琥珀只得順從地退下了。沈幗眉走出白衣閣,向南邊的梅花庵而去。梅花庵原名梅花館,是鐵如貞在世時的居處,當年沈德宏將連湘湘娶進門後,鐵如貞就將館改為庵,終日鬱鬱寡歡,一年未到便撒手塵寰,此後連湘湘將沈幗眉接到自己那裡去住,梅花庵便成了供奉鐵如貞靈位的祠堂了。走在竹風颯颯的小徑上,頓覺涼爽,白日的暑氣一掃而空。半掛淡月透過竹稍,在小徑上灑下斑駁的碎影。沈幗眉走得很慢,白天裡忙忙碌碌,難得有這一刻清靜,每晚去為母親上香,固然是盡孝,還有部分原因便是能趁著這一刻舒緩自己鬱結的煩悶。
是的,煩悶。自從母親去世以後,她就不知道快樂為何物了,儘管她仍是沈家的大小姐,錦衣玉食,享受富貴,現在又接掌家業,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如果有人能透過她冰冷的面具看進她的內心,會發現她其實仍是當年那個怕雷雨、怕黑暗、寂寞又孤獨的小女孩,雖然這些年的磨練早已使她成功地克服了軟弱,可是在某些時候,一種莫名的恐懼常會從心底深處氾濫,令她不知如何逃避。
就像此時,走在無人的園裡,四周是如此空寂,幽靜得似乎連血也要凝固。沈幗眉感到一陣奇異的不安,彷彿有什麼事要發生,這種感覺令她心生警惕。記憶中,四歲時母親去世的那一天,她也曾有過這樣的不安,那麼是不是預示著今天也會有什麼災禍降臨呢?
甩甩頭,她暗自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沈家警衛森嚴,即使有什麼盜賊或不軌之徒,也絕不可能侵入這內府重地。
穿過竹林,前面就是梅花庵,雖然取名為「庵」,但這座小巧的院落並非按照寺廟的形式修建的,六角形的垂花門連著曲折的遊廊,正面穿堂的白石插屏後,就供奉著鐵如貞的靈位。正走近微掩著的院門,一條黑影迅疾地躥了過來,擦過沈幗眉的小腿,她一驚,隨即明白過來,這是專事看守梅花庵的西域靈獒。
沈府佔地廣大,要完全戒備實屬不易,因此沈幗眉特別差人從西域運回兩百隻靈獒。這種猛犬性情兇猛,嗅覺極靈,且對主人極其忠心,在府中各處豢養靈獒作警衛,就大大減輕人的負擔了。
靈獒繞著沈幗眉打了個轉,便上來挨挨擦擦,喉嚨裡發出討好似的「嗚嗚」低哼,顯然是認出了主人,沈幗眉輕輕拍了拍它那巨大的額頭,「去!」靈獒搖著尾巴躥進了黑暗裡。
推開半掩著的門扉,迎面是一片梅樹,四五株百年有餘的老梅盤枝錯葉,黑壓壓地遮住了月光,沿著旁邊的遊廊,沈幗眉走進了正中的穿堂,整個穿堂佈置得極其簡潔,白石插屏後是一座小小的佛龕,供著南海沉香木的靈牌,兩邊各有四對終年不滅的佛燈,搖曳的燈光為這裡平添了一分陰鬱。
拈起香案上的線香,在燈上點燃了,沈幗眉對著「先妣鐵氏如貞之靈位」的靈牌拜了拜,然後將線香插在銅香爐內。她不是講究形式的人,只要心到便算,其實,這偌大一個沈家,除了她以外,也沒有人會來祭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裝飾得美輪美奐,徒耗巨資呢?
沿著來時路回白衣閣,她心頭的不安更強烈了,但是仔細思索,卻又找不出原由。她自嘲地笑笑,大概是這幾天太過勞累,以至起了幻覺吧,看來有必要讓自己好好放鬆一下了。
小樓的燈仍亮著,沈幗眉走進了自己的臥房,在妝台前坐下,動手卸去簪環珠翠,微濕的雲鬢烏黑發亮,斜斜挽個墮馬臀,橫簪著一根攢珠釵,精工雕琢的八寶琉璃耳墜微搖,鏡中頓時現出一位高貴慵倦的仙子。
拿起妝台上的生綃白團扇,輕輕扇了幾下,突然,她的手停住了,眼睛緊緊盯住鏡子,因為從鏡中的反光可以看見,在她身後的床幃掩映下,有一雙男人的靴尖露了出來!
是誰這樣大膽,敢潛入她的臥房?
不可能是家裡的僕傭,且不說男僕是絕對禁止到後面來的,即使來了,也逃不過守護靈獒的嗅覺,並不是所有的沈家人都能通過靈獒的檢驗,在某些重地,靈獒被訓練得只認某幾位主人,這使得所有人都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活動。
如果不是沈家的人,那麼就是外面混進來的,若所料不錯,這個人必有相當高明的身手,能躲過重重防衛和靈獒警戒的,放眼天下屈指可數。
此人的目的是什麼?財?色?還是……沈幗眉的頭腦緊張而飛速地轉著,此刻的情勢對她非常不利,首先屋裡只有她和這個神秘人,守衛離得太遠,即使呼救也來不及,只怕人還沒到她就已經橫屍當地了;大聲說話驚醒珍珠和琥珀,讓她們去取東西?以珍珠的聰明想必猜得到出亭了……珍珠琥珀!
想到這兒,她猛然驚覺,珍珠琥珀不論多晚,都必定要來服侍她入睡,即使吩咐她們先睡,她們也必定來探視一下才肯放心,今天居然反常地沒有過來,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們已經遭了毒手?
沈幗眉只覺全身的血都在迅速地結冰凝固,生平第一次,她嘗到了恐怖的滋味。鏡中的她臉色慘白如紙,而令她幾乎要驚跳起來的是,簾幃緩慢地掀動,那雙腳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她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尖叫的衝動,因為她深知,這種幼稚魯莽的舉動只會激起對方的殺戮,何況,她也絕不屑於在敵人面前表現得像個平庸女子。
她緩緩轉過身,對方想必也知道她已經發現了他,而他沒有發話阻止,應該說明他不打算讓他們一直通過鏡子彼此認識。
沈幗眉完全轉過身的同時,也正是神秘人徹底走出簾幃遮掩的時候,當兩人雙目交接的剎那,彼此都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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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她居然如此荏弱,如同一朵隨時會被暴風吹折的小花,叫人不忍輕觸。這樣一個纖弱的閨閣女子,可能是傳言中那隻手操縱江南沈家,在商海裡任意縱橫、所向披靡的奇才沈幗眉嗎?
出乎沈幗眉意料的,眼前這個黑巾蒙面的陌生男子,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窮凶極惡,反而有種令人放心與信任的氣質,他很高,裁剪精巧的夜行衣適度地襯出雄健的體魄,一把連鞘長劍斜背在背上,腳下是一雙薄底快靴,整個裝束乾淨利落,顯示出他是經常習慣於這種打扮的。
「我的兩個侍女呢?你把她們怎樣了?」在瞬間的錯愕之後,沈幗眉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冷冷地問。
「放心,我沒有濫殺無辜的習慣。」他回答,但同時,他心中也湧起一陣激賞,臨危難而夷然不懼,已是十分難得;更難得的是不顧自身處境,先問身邊侍女的安危,確實令人不能不油然敬佩。
沈幗眉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人是完全衝著自己來的,珍珠她們可保無虞,現在只用考慮自己就行了。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後果自負。我可以保證,我的劍會比你想像中更快刺進你的咽喉。」他向她走近一步,「別逼我殺你。」
知道他的話不僅僅是恐嚇,沈幗眉微微一笑,「我還沒有笨到自尋死路,況且你在沒有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之前是不會殺了我的,既然如此,我又懈必鋌而走險呢?」
他微感驚愕,看來他的確太小看她,如果說柔弱是她的外表的話,那麼強硬與機智則是她的本質,誰若是被她的外表所迷惑而忽略了她的潛在威脅,必敗無疑!他不由得再度打量沈幗扈,清水臉蛋,巧笑倩兮,比弱不勝衣還要弱不勝衣,小小挽了個發臀,眉清得像黑羽毛,一雙眼珠橄欖般恰到好處,當她凝眸的時候,令人感覺到一種風情摻和深情之美,還帶著一分深深的倦意,此時的她又只剩下「荏弱」二字,方纔那一瞬間的深沉機警早已消失無蹤,彷彿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後,夜幕依舊濃重,面對這樣一個變化無窮不可捉摸的女子,他不由自主地被眩惑了。
沈幗眉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個陌生人,直覺告訴她,他已經開始踩進她一手佈置的圈套了,因此,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他的迷惑。他有一雙充滿男性魅力的眼睛,如果更換一下時間地點,冷酷就會變作溫柔,堅強也會化為同情,他的鼻樑想必很挺,唇想必很秀氣,他應該是風度翩翩的,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變成一個強盜呢?她好奇地想,但隨即就責備自己,好奇心毒死貓,不管怎樣,她不應也不能忘記他們現在正處在對立境地,而且那個人還用一把劍威脅著她的生命!
「你冒險潛入我沈家,不會只是為了要見我一面吧?」沈幗眉決定速戰速決,她很累了,而這個人卻還死賴在她的臥房裡不走,更反常的是,她居然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憤怒,正是這一點令她惱火。
他愕然一驚,隨即醒悟自己的失態,沉聲道:「我此來是要問你幾個問題。」
如果他再走近一步。沈幗眉的右手已經捏住了手中團扇的柄,只要他再走近一步,她就有把握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把看似普通的白團扇是川中唐門的傑作之一,扇骨中裝有二十七枚追魂奪命的梨花針,針上餵了劇毒,只消一按扇柄底部的突起,就能全部疾射而出。這是她無意中得來的,沒想到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問是你的事,回不回答是我的事,你憑什麼認為我應該受你的要挾?」
他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她居然如此大膽!她應該明白,激怒他沒有好處,是什麼讓她這麼有恃無恐?
他驚疑地踏前一步,但還未等他開口,一蓬烏光閃電般迎面擊來。與此同時,那窈窕荏弱的倩影也以羚羊般的矯捷直向左側的床上撲去。
一切都如此出乎意料,快得令他來不及思索。只是出於本能地,劍倏在手,絞起一輪耀眼的光華,那蓬可怕的烏光與劍華相碰,發出不絕於耳的「叮叮」脆響,紛紛彈射出去,而他的左手,也疾快無倫地抓向沈幗眉的右肩。
「刷」地一聲,他感覺已抓住了她的衣服,但隨即手中一輕,那條倩影已消失在軋軋閉合的床壁裡,手上只剩下了那幅縑綃。
收起劍,他拔下釘在壁上的銀針,針尖烏黑發亮,顯然附有奇毒,再看看手中的那幅縑綃,他不由低聲道:「好聰明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連他自己都感到驚異的是,他心中除了欽佩外,竟沒有一絲憤怒。
直到落人通往宅外的秘道,沈幗眉的心仍如小鹿般亂跳不休,全身無力地倚在牆上。真是好險,方纔若是再慢一步,她就又落入那人之手了,想必這一次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劍殺了她。
本來現在她應當馬上叫人來圍捕這個膽敢夜闖沈家的神秘人,但她卻一動不動地坐著,一半是因為沒有體力,另一半原因則是沒有必要,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自然也能夠出得去,現在只怕早已走了,何況只看他抵擋暗器的身手,就知道沈家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又何必叫人去送死呢。
他是誰?有什麼目的?這個疑問在沈幗眉腦中固執地跳動,不肯讓她似乎快要爆炸的頭腦有一絲安靜。無力地抬手摸了摸額,觸手是火一般的熱,她這才感覺到喉嚨乾渴至極。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腳軟綿綿地不聽使喚,眼簾重重壓下來,她不出一聲地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