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戰亂開始了……如果你天上有知,就保佑老爺早日回來。"拈著一枝香,衛寧虔心祈禱。
從上月開始就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回來南邊,安祿山攻入長安,皇帝倉皇出走,大唐是真的進入了戰亂當中。
前兩年,從信自北方輾轉托人帶回消息,說他到了落陽的李家,現在跟在少爺的身旁。
韓仰玉在洛陽結交了許多文人墨客,與李家的千金相處甚歡,不日就要成親。
知道這些消息固然歡喜,但此信之後,一年有餘再也沒有絲毫音訊。
戰爭爆發後,他們又將流落何方?衛寧擔心著,暗自希望他們可以吉人天相,及早逃往南方。
離開韓仲熙之後,衛寧前往福州,照他的囑咐,找到了一位姓高的友人。這時衛寧才知道,韓仲熙居然將半數以上的家產藏在福州,南方更有不計其數的土地,而且,就在衛寧那一小塊土地旁。
難怪在清點財產時,衛寧老覺得不對勁,韓家的財產不該只有這些,光古玩店的收入就不止了。
原來,韓家做假帳的不只韓夫人,韓仲熙更足箇中高手。
當衛寧以為韓仲熙早已放棄一切的同時,他卻早已經鋪好了後路。
收拾起韓家一半的財產,衛寧回到南方。
他過著隱居的儉樸生活,閒來無事,他在承歡墳前開拓了一塊花圃,隨著季節不同,綻放不同的花朵。
還記得承歡最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事物,衛寧是外行,費了不少時間與勞力才開墾完成,這一年來已經有了成果。
伴隨著花期,日子依著四季的順序流動,漫長的等待似乎沒有終點,隨著悲傷一起向每一個明天蔓延。
每次想到韓仲熙,衛寧心中的苦澀與痛楚,不是短短幾句話就可以說明。
他到底何時愛上這個男人的?或許是日積月累的溫柔所致,也有可能是在躲避的過程中,將他追趕的表情印在心中。
隨著一年年過去,抱著記憶過活的衛寧,眷戀更加深刻。
情願未戀,寧可末戀,省得一世的傷心與蹉跎,省得日日醒來時的傍徨與淒涼。
擔心等不到他便已化為白骨,更害怕自己心中的話將要就此埋葬,成為兩個人此生的遺憾。
每天早上,衛寧都會往承歡墳前上一炷香,誠心祈禱。
「承歡,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保佑老爺能平安回來。如果老爺真能回來……」
衛寧頓一頓,凝視著承歡的墓碑,依稀還可以看到他開朗秀氣的笑顏。
這一次他不逃避了,他會正視自己心中的感情。
「也給我一根吧,我幫承歡上個香。」
以為是幻覺的衛寧低垂下眼,他怎會想一個人想到出現幻聽?
一隻手臂橫過眼前,攬住他的腰,將他蹲了方向。
楞了愣後,他才抬頭。
一個高大的男人,立在身前,用探索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臉。
「我回來了。」男人說。
顫抖著嘴唇,衛寧說不出任何一句話,長久的期盼成為了真實,那每日在夢裡對他的微笑真實的在眼前,他現在只盼這不是一場夢。
「怎麼不說話?」男人又問,眼神從渴望轉為著急。
如果這是夢,請讓這個夢繼續延長下去!怔怔的,衛寧沒敢動,怕他一動,夢就醒了。
「你怎麼了?」這次聽得真切了一些,這是韓仲熙的聲音沒錯。」
衛寧忍不住抬手,接觸韓仲熙的身體,發現這是真實之後,他情不自禁的擁抱對方,緊緊的。
「老爺!您怎麼會……」
「安祿山一作亂,四處的官兵都逃散了,沒人管我們,我就逃出那兒,回來找你……好長的一段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讓我走到了。」
韓仲熙輕描淡寫的說,但衛寧知道,那是一段多漫長而艱苦的日子,他穿越了整個戰亂的北邊,一步步走回了自己身邊。
老爺真的蒼老許多,聲音也沙啞了,這些年他在邊疆到底受了多少苦?衛寧眼中有熱流。
「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吧?」
他指的到底是什麼?什麼答案?衛寧帶著疑問看他。
接觸到那雙自己獨自擁有的溫柔眼眸,他才猛然瞭解了他的問題。
對啊!是自已殘忍的留下了那個答案,要他翻山越嶺的來尋找答案。
「您是問我,對您有沒有絲毫情感?」
韓仲熙無言頷首。
他怎麼可能猜不著呢!他為的也只是親口聽自己說而已。想到這樣傻的老爺,衛寧心疼且感動。
「我深深地愛著您,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便默默的愛著您。這一次、請您……再也不要離開我。」因為內心激動,衛寧說得斷斷續續,想起兩人分開的那天,心猶如再度粉碎般的疼痛。
他不想再經歷那般的生離死別。
韓仲熙聆聽這辛苦換來的報償,一時無言。
終於,韓仲熙開口:「你一向知道我的情感,我對你……」
沒聽到接下來的話。
等了一等,才聽見他緩緩的說:「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兩人環繞對方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量。
「不要離開我。」反反覆覆,就只有一句話細碎的訴說著衛寧對他的想念。
韓仲熙笑著。
「我已經無家可歸。」
要離開,他也不知道往哪去啊!
一句淒涼的話,因為有心愛的人在身邊,所以多了幾分甜蜜的意味,他擁住衛寧,在他耳邊說:「我只剩下你了。」
「還有少爺,還有從信,他們在洛陽,我寫信去叫他們回來……少爺跟李家小姐已經成親,說不定,還會帶回韓家的後代。」等到他們都回來了,才算一家人真正的團圓聚首。
才通出第一步,現在衛寧已經想像著歡喜大團圓的結局了?這人從來不肯放棄,即使在黑暗的人生當中,他也掙扎著開拓出自己的一條路。
「別急,慢慢來,我們有很漫長的一生。」韓仲熙笑道:「也許你可以從改改稱呼開始,我不再是你的老爺了。」
「老……老爺……不行,你永遠都是老爺。」
「我要你喊我的名字。」
凝視韓仲熙,衛寧知道他這這句話是認真的,也許,在他心中也渴望拋棄舊有的一切重新開始吧?
而自己,也何嘗不期待他們列於平等的地位上,去愛,與被愛。
他微微一笑,鼓起勇氣喚道:「仲熙。」
這一喚,代表他們從今日開始,不再是上下關係,而是處於一個對等的地位,用相同的感情與包容去對待彼此。
從容自信的笑容又回到韓仲熙臉上,他擁住衛寧,對他一笑。
韓家的財產,他得歸還給老爺,喔!不,是仲熙。以他的能力,在這南方定然可以大展鴻圖,重新開始;而自己,也將一如過去一般,陪伴在他身邊,成為他的支柱。
幻想著美好的未來,衛寧一時間失了神,等到發現唇上有溫熱的觸感時,才發現韓仲熙在吻他,睽違已久的吻有些小心翼翼。
「啊?」衛寧嚇了一跳,抬起眼睛。
「得這樣才能引起你的注意?」韓仲熙的口氣有點怨懟。
衛寧笑了,發現韓仲熙也是相當孩子氣的。
「不,請繼續。老爺。」
又說錯稱呼了,看來得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他們之間的新關係。
柔順的靠上對力的肩,衛寧的笑意不減。
他輕踮起了腳,像是要補償這份執著多年的感情般,用滿腔愛意,在韓仲熙耳邊輕聲說著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