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祥琴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那天傍晚﹐她挽著承治的臂彎散步﹐踏踩夕陽余暈而歸。才剛步入樓下大門﹐倘佯於樓梯間的吵雜回聲令兩人怔愣住了。
"別擔心﹐那傢伙交給我就好﹐我一定唸咒讓他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風師叔拍胸脯的聲音在一樓都聽得見。
"我就是說嘛﹗那個臭男人把繁紅騙到美國去﹐哪能安什麼好心眼﹖果然﹐趁著我們不在身邊﹐他就把她給欺負了﹗"吳語凝氣憤填膺的嗓音隨之響起。
"可是……當初你明明很贊成繁紅跟著王鑫出國遊歷的……唉喲﹗"最後的慘叫聲說明沈楚天被老婆修理了。
"那個男人會不會開除繁紅﹖"曾春衫永遠先天下之憂而憂。
"繁紅姐姐才不會回去替他工作呢﹗"稚嫩的童音替她伸張正義。
繁紅﹗
兩人對視著﹐馬上瞭解問題的根源。繁紅回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他們登上二A公寓﹐承治劈頭就問。
七、八個人擠進客廳裡﹐空間霎時顯得侷促狹小。他的問題剛脫口而出﹐大夥兒便七嘴八舌地圍上來﹐紛紛向他敘述繁紅的遭遇。
依照場面的混亂程度來看﹐再吵上一百年也吵出不結果。趁著眾人纏夾不休之際﹐祥琴緩步進房﹐打算找到事件的主角問個清楚。
繁紅窩坐在床墊上。黃暉金光散向她的身影﹐雙腿曲縮在胸前﹐手臂環抱﹐纖弱嬌柔的模樣頗有"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的清寂味道。
"繁紅﹖"祥琴坐上床沿﹐撫按她的膝頭。
她微抬螓首﹐黛娥長斂﹐點點行行淚痕滿面。
即使同情她的哀郁﹐美女天性中的競爭心態仍然讓祥琴吃味﹐上天何其不公﹐竟然賜給繁紅一張梨花帶雨中更添姿妍的麗色。很少女人能哭得像她這般好看。
"你還好吧﹖"她溫言問道。
美人兒搖搖頭﹐依然不答道。
"和上司吵架了﹖"依照剛才所見所聞﹐似乎是如此。
繁紅靜默片刻﹐終於頷首。"做錯事了。"
"他做錯事﹖"她的腦中浮出上百種男人可能對女人做出的"錯事"。
"我做錯事﹐"繁紅搖頭。"又說了很多難聽話。"
"你做錯事就該認錯﹐怎麼反而說難聽話呢﹖"難怪王鑫動怒﹐和美人吵架。
"是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繁紅委屈地解釋。
"原來如此。人非聖賢﹐犯錯是難免的嘛﹗"替自己的假想敵抱不平似乎滿奇怪的。誰教繁紅欲泣還訴的模樣太我見猶憐﹗"你和他吵完架﹐就買機票直接回台灣﹖"
她搖頭﹐接過綢帕試掉眼角的珠淚。
"在紐約等三天﹐才排到候補機位。"
"好了﹐別哭了﹐既然平安回來﹐其它小事就別計較。"大腦突然把繁紅的陳述重複播放一次。"且慢﹗"她失聲叫著﹐幾乎跌下床。"你是說﹐你一個人在紐約逛了三天﹖"
"對。"水汪汪的眼眸無辜地瞅視她。
她無語問蒼天。
"你──繁紅你──"她支著秀額﹐張口閉口好幾次﹐終究決定用罵的。"繁紅﹐你知道單身女人在紐約街頭閒晃有多危險嗎﹖那裡的治安之差排名世界第一位。即使其貌不揚的女人﹐更何況美麗如你。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遇上哪些可怕的情況﹖綁架、勒索、搶錢還算小CASE﹐如果──如果你遇上壞人──"繁紅被歹徒包圍、輕薄的畫面歷歷浮現她眼前﹐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繁紅﹐你真是太莽撞了﹗"
繁紅的櫻唇顫了幾下﹐豆大的淚珠終於滑下瑩玉的臉頰。"王鑫……王鑫在機場遇到我……也是這樣罵我的……"
"王鑫在機場逮著你﹖"螳螂捕蟬的最佳寫照。
"嗯……"她眼眶紅紅地傾吐。"他又罵出更難聽的話。我聽不下去﹐於是轉頭上飛機離開美國。"
"繁紅﹐"她歎息。"他是關心你才會說重話﹐你應該向他道歉才對﹐怎麼反倒放他鴿子。"
"道什麼歉﹗"承治忽然來勢洶洶地衝入房裡。"那個王八羔子﹐被我遇上了肯定痛揍他一頓。"
祥琴驚訝回頭﹐瞧他怒髮衝冠的﹗搞什麼呀﹗她頭一遭撞見他表露如此強烈的情緒﹐全棟公寓的住民集中於房門口﹐用力點頭支持承治。
"人家很關心繁紅﹗"她抗議。他突然的反應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彷彿某種領域受到外人侵略﹐必須奮力反擊回去﹐打擊入襲的敵手。
"你知道他怎麼罵繁紅的嗎﹖他罵繁紅狐狸精、怪物、怪胎﹐叫她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回來。這種混蛋還對他客氣什麼﹖"他臉脹得通紅﹐憤慨的拳頭揮舞著。
風師叔一行人等於他未曾擁有的家人﹐多年來他們同經患難﹐彼此互相扶持。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的"親屬"。
她頓了頓。
"王氏兄弟和我堂姐夫是好朋友﹐就我的印象而言﹐他們是講理的人﹐你憑著片面之詞就斷了他的不對。"
"片面之詞﹖你總是愛編派繁紅的不是。"他的眉心糾緊。"你根本就袒護著那個男人。"
"袒護﹖"一口氣險喘不上來。"我也只見過王鑫幾面而已﹐甚至談不上好朋友。"
別人吵架﹐他何必對她凶﹗再說﹐他哪只耳朵聽過她編派繁紅來著﹖
"那你幹嘛盡幫著他說話﹖"承治難以解釋心頭的酸意因何而起。
"我誰也不幫﹐只是就事認事。"
眼看兩人距離翻臉只差幾分鐘﹐沈楚天趕快搶出來當和事佬。
"別這樣﹐繁紅已經很難過﹐你們就別再生事了。"究竟今天的主角是誰呀﹖當事人埋頭猛哭﹐半句話也沒多說﹐他們兩個反而吵得臉紅脖子粗﹐連祖宗八代都快扯出來罵了﹗
哄亂聲中﹐前門打開復又合攏﹐但喧嘩的人群並未注意到新加入的訪客﹐直到對方出聲──
"繁紅﹖"
雜亂吵嚷在兩秒內靜默無聲。
"王鑫﹖"祥琴率先反應過來。"你也趕回台灣了。"
他看起來不比繁紅鮮多少。青澀澀的鬍渣子陰暗了下半張臉﹐頸間的領帶仍然繫住﹐結心卻鬆垮進吊在胸前。
"她在哪裡﹖"王鑫問話單刀直入。
"繁紅不想見你。"承治的態度充滿挑釁。
"你沒權利替繁紅過濾訪客﹖"男女之間鬧彆扭﹐通常只有當事人面對面才能解決﹐她應付這類場面的經驗太多了。"王鑫﹐她在裡面﹐你自己快去找她。"
"慢著﹗"承治探過她的肩膀揪住王鑫。"他究竟是你的什麼人﹐你這樣處處幫著他﹖"
"你──"他幾乎給他氣出病來。她明明站在理字頭上說話﹐他偏指責她﹐彷彿她含藏多少私心似的。"對﹐我就是要幫著他﹐你想怎樣﹖"
其它人全看呆了﹐拿不定主意應該插手管繁紅這檔子事﹐抑或排解隨時可能山洪爆發的承治這對冤家。
王鑫不耐煩聽他們扯鬧﹐掙開揪住他衣領的鐵掌﹐逕自往房門口闖。
"站住﹗"承治又想上前阻止他。
"王鑫﹐你儘管進去﹐有事我負責﹗"她插腰擋住承治。"你別礙手礙腳。"
承治幾乎被她氣暈﹐攻詰的厲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樣'鴨霸'﹖我們自己人的事情﹐自己人會負責解決。你什麼也不瞭解﹐幹嘛插手過問﹖"
"承治﹗"、"小子﹗"、"承治大哥﹗"好幾聲呼喝同時揚起。
祥琴煞白了俏臉。言下之意﹐他將她歸入"外人"的範疇。
"既然如此﹐恕我這個'外人'告退。"她排開他的身軀﹐決絕而去——
最後繁紅和王鑫的問題是否得到解決﹐她並不清楚﹐也不想再過問﹐因為人家已經擺明態度──也僅僅是個"外人"。外人沒有權利插手家務事。雖然他們倆已進展到親密關係的階段﹐但﹐那又如何﹖承治可曾對她表示特別的珍惜﹖沒有﹗既然如此﹐她眼巴巴纏著人家做什麼﹖無端端污沒了自己的名頭。
孟祥琴和尹承治壁壘分明的情形﹐自此開始發生。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吳氏公寓經常出現廖彥強油頭粉面的身影﹐火紅色拉鳳跑車載著美人兒﹐揚起滾滾的塵煙呼嘯而去。
難得吳氏公寓的兩位"俊男"美女同時紅鸞星大動﹐偏偏中間波折迭起﹐其它住客終於體會到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箇中滋味。
"再這樣下去是不成的﹗"沈楚天大喊。
砰﹗承治反手掩門﹐將逆耳的忠言阻絕於鐵扉內﹐緩緩邁下到樓梯間。
入秋了﹐斷雲依水晚來收﹐又是疏煙淡月﹐秋涼壓蓋住夏熾的灼烈。樓下大門沒關﹐他站在門內的暗角仰眺遠景﹐驀然間﹐火鳥跑車帶著鮮色的張狂威勢飆向門口。
車停﹐窈窕人影從前座款步下來。
"小琴﹐我送你上樓。"廖彥強急急推開駕駛座的門。
"不用了。"她的顏上淡淡漠漠的﹐也不見得多熱誠。方踏上門口幾梯台階﹐眼角餘光瞟了一眼門內﹐忽然改變主意。"不如這樣吧﹗咱們坐下來看星星。"廖彥強心中有上百種比看星星有意思的遊戲。然而﹐客隨主便﹐既然性感佳人想夜觀天象﹐他當然奉陪到底嘍﹗
"月色美不美﹖"她體貼地偎向他。
廖彥強受寵若驚﹐今天下午接她出來不到十分鐘﹐她就遣他回店裡﹐直到半個小時前才CALL他到中央圖書館載她回家﹐一路上無論他如何逗她說話﹐她硬是陰陽怪氣的不理他﹐沒想到此時此刻忽然溫柔熱情起來。
原來月光真是有魔力的。
"美﹐美極了﹗"右手順勢溜下她的香肩攬住。"但是當然及不上你的美。"
她嫣然微笑﹐美眸映出星星。
廖彥強心中怦怦亂跳﹐嚥了口唾液﹐正想印上她近在咫尺的芳唇──
身後輕微的喀喇聲警醒他。"誰﹖"
"老鼠吧﹗"她顫出畏縮的輕抖。
機不可失﹐廖彥強趕緊收攏右掌﹐更密切地將她擁入懷中。
"只是一隻小老鼠偷看我們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她嬌憐的笑容醉人如蜜﹐他再也無法細思為何今晚的艷福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男性的本能催促著蠢動的感官﹐輕輕扳過她的秀頰﹐對準她酣紅的柔唇﹐緩緩迎上去……
"哎喲﹗"圓圓硬硬的不明飛得物從天而降﹐當頭砸中他的百會穴。"是誰﹖是誰活得不耐煩了﹖"
他跳下台階﹐仰頭搜尋刺客的蹤影。
"唉呀﹗真是抱歉﹐我正在替老公清理球具﹐不小心弄掉棒球﹐打著您了﹐真是不好意思。"語凝探出五樓的鐵窗﹐漾出甜蜜蜜的微笑。
"小心一點﹗硬幫幫的棒球會要出人命的。"他喃喃抱頭舉步欲回她身畔。
嘩啦﹗零度C的冷泉兜准腦門淋上他精心打理的髮型和西裝。
這兩回的意外空擊﹐絕對讓祥琴大大開了眼界。
"誰……的的的……誰拿著冰水……的的的……四處亂潑……""的的的"是他兩排牙齒互相敲擊的異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曾春衫從二樓陽台探出腦袋。"我正在替盆景澆水﹐沒看見你站在樓下。"
祥琴瞄向地上的水灘──和冰塊。春衫祖的盆景想必從南北極移植過來的。
"小琴……的的的的……你的鄰居究意是怎麼回事﹖"連最基本的公德心也沒有。
她也不清楚大家蜜謀著些什麼﹐然而任何明眼人皆看得出一個事實﹐吳氏公寓的住客顯然已把廖XX列入"不受歡迎人士"的名單。
身後樓梯間隱約傳來往上走的腳步聲。
Gameover﹗她燦亮的嬌笑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他們討厭你。"她乾脆俐落地跳起身。"我要回家睡美容覺了﹐再見。"
"可是……"他被耍得一愣一愣的。"你明明說好要看星星。今晚的夜色很美……"
她不感興趣的掃了黑絨幕一眼。"這樣的夜色每天都有﹐美在哪裡﹖假如你認為它美﹐歡迎你慢慢欣賞﹐恕不奉陪。"
她拍拍裙後的塵埃﹐掉頭回向敞開的大門。
廖彥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應召擔任她的司機﹐原以為她事先安排好其它精彩節目﹐比方說游游車河、看看夜景、給他一親芳澤的機會之類的。否則她為何寧可斥巨資僱用他﹐不乾脆呼叫無線電出租車﹖結果﹐苦心積慮地討好她﹐奉承她﹐甚至被淋了滿頭滿臉的冷水﹐卻只換來"恕不奉陪"的落單下場。
"小琴﹗"他衝上前揪住她的手臂。"我耍著我好玩嗎﹖"
"你這是幹什麼﹗"她甩開他的手﹐柳眉倒豎。"我確實想耍著某個人好玩﹐但並非為了你﹐少自作多情﹗"
她的回答將一個人影帶進他記憶中。
"莫非為了那個愣頭愣腦的男人﹖你利用我來引他吃醋﹖"那傢伙平庸到極點﹐混在人群中只怕一秒鐘就被吞噬﹐憑她以往的輝煌記錄怎可能相中他﹗
"我再重複一次﹐不、甘、你、的、事﹐少問﹗"她的眼神降到超低溫。"別忘了﹐你只是個'婧子'﹐我則是出錢玩的'嫖客'。"
她入門﹐行止冷嘲而睥睨——
覺醒來﹐憔翠舊日風標。魂消﹐念觀娛事﹐煙波阻。
後約方遙﹐還經歲。
問怎生經得﹐如許無聊。
問得好﹐怎生經得如許無聊。法國之行的約期未定﹐她卻窩在台灣的小公寓裡和一隻呆頭鵝鬧彆扭。她拋開詩冊﹐賴在地毯上打了個滾﹐眼珠盯著地板﹐擬想他是否正在實驗室裡忙東忙西。
多烏龍﹗她把他視為"夢中情人"的典範﹐他卻當他是"外人"。也罷﹐那就離開好了﹐反正申請學校的工作大致上完成﹐未來的三、四個月她只需靜靜等待校方捎來消息即可。
就這樣走掉﹐毫不留戀﹗
是嗎﹖
若真如此﹐方才為何蓄意在他面前與廖彥強演出那出鬧劇﹖她肯定站在門內暗竊的人是他。可見她並不若自己心頭設想的灑脫大方呵﹗
鐵門底縫忽爾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響﹐彷彿有人正想塞進某樣對象。她俐落地跳起身﹐猛然拉開門。
承治蹲在門口﹐沒料到門扉會突然向內開敞﹐險睦一腦袋跌進去。
"你做賊呀﹖鬼鬼崇崇的。"他還真是符合精益求精的原則﹐連敲門的過程也自動省下來。
"你……"乍然見到她﹐舌頭打結了兩、三分鐘。"呃﹐我在大門口撿到你的手帕﹐所以送上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
"咦﹖這可奇了﹐手帕上既沒繡名字﹐又沒貼相片﹐你怎麼知道是我掉的﹖"
他的臉孔熱脹﹐血液以燎原的速度燒下他的脖子。難道該向她承認﹐剛才自己躲在樓梯間偷看她和那個紈褲子弟卿卿我我﹖
"反正這種女孩子的配件﹐若非屬於繁紅﹐一定就是你的嘛﹗房東很少捻著手帕四處走。"好啦﹗絲帕已原譬歸趙﹐該說的話也說完了。
他瞧瞧天花板﹐瞧瞧磨石子地板﹐瞧瞧門板﹐再瞧瞧對面的門板﹐最後停駐在她臉容。
說話呀﹗呆頭鵝﹐還不快道歉。只要你開口道歉﹐我絕不會追究你把我當成"外人"的愚行。我會快快樂樂拉你進門﹐今晚獻身以待﹐隨你想對我做什麼都行﹐還不道歉﹗
她的芳心狂喊﹐外表卻仍是一貫的嬌慵懶散。
"呃﹐那……"他搔搔頸背。"我回去了。"舉步邁下樓。
笨蛋﹗祥琴幾乎氣暈過去。天大的和好機會就在眼前﹐他還不懂得把握﹐搞什麼嘛﹗
"承治﹐"她喚住他。"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
"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沈楚天的招數屬於小Case﹐她的方式才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覺得現在時機成熟了﹐廖彥強和我已經產生穩定的感情基礎﹐麻煩你送我一份愛情配方﹐明天我會說服他一起喝下去。"
靈藥﹗因為他發明的維納斯靈藥﹐促成了他們的結識、結合。而她終於決定愛上別人……不﹐應該說﹐她終於決定讓別人愛上她了﹖
他怔眨著眼睛﹐腦中轉不出適切的回答。當初熱切期盼的﹐不正是完成實驗的這一天嗎﹖
"我已經放棄愛情配方的實驗。"他方才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麼。胡說八道﹐他何曾放棄過﹖
"無所謂呀﹗"她聳了聳香肩。"我記得你的實驗室裡還余留小半杯的藥水。既然你已放棄研究和紀錄﹐那杯成品對你而言如同廢棄物﹐乾脆轉送給我﹐就當做幫我忙吧﹗"
"那──嗯──不行﹐我還沒做過完整的測試﹐倘若水液中混雜了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呢﹖"他提出的解釋太過光明正大﹐憑她對科學一知半解的半調子﹐絕對找不出破綻。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麼拚命鼓吹我喝﹖"
承治登時為之語塞。
"我……因為……"訥訥半天﹐著實找不出合理的說詞。"反正我就不想送你喝就對了。你也真是﹗何必急呼呼的﹖倘若廖彥強真心愛你﹐你喝不喝我的靈藥也沒什麼差別。而且﹐你確定自己相中的人當真是他嗎﹖如果你喝了藥﹐一下子愛上廖彥強﹐一下子又愛上程坤驊﹐四處留情亂愛﹐那怎麼辦﹖"
他暗示她是花癡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心火熊熊從她腹內延燒﹐飆捲上唇際。
"你管我是最後愛上誰﹗反正我無論如何不會纏住你。至於結局將花落誰家﹐根本不干你的事﹗"
他的性格再鈍訥﹐面對硬碰的挑戰也有虎脾氣。她樂意對廖彥強獻心﹐對程坤驊柔情﹐為何……為何對他卻不假辭色﹖即使為了繁紅和王鑫的問題兩人曾發生齟齬﹐然而那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他壓根兒沒把它放在心上﹐為何她的態度仍然和刺蝟一樣﹖
他們也曾要好過呀﹗就在那個錄像帶的夜晚──莫非……莫非那種親密的事對她而言只算是家常便飯﹐全不把它當一回事﹖
雖然他對男女之事的經驗少得可憐──事實上﹐根本沒有過──但最基本的概念告訴他﹐他並非她的第一個愛人。
"是的﹐的確不干我的事。我算什麼呢﹖只是湊巧陪你睡過覺的鄰居。說不定還不是第一個呢﹗"他倒沒有侮辱的意味﹐實話說出觀察的結果了。
啪﹗熱辣辣的耳括子打偏他的頭臉。
她的秀容鐵青﹐抿緊的下唇幾乎咬出血絲。
"尹承治﹐算你狠。是我瞎了眼看錯你。"她咬牙迸出驚語。"好﹐你就當我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好了﹐我才不在乎﹗去找繁紅呀﹗去找其它女子呀﹗祝你和你的小處女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你──"承治甩掉耳殼裡的嗡嗡作響。她看起來似乎非常生氣﹐究竟回事﹖難道他連說出真實的想法也不成嗎﹖他又沒罵她惹她﹐她火大些什麼﹖
"不用再你呀我的﹐我不想聽﹐也不想再見到你。請你立刻離開﹗"她用力推他一把﹐幾乎把他推跌下樓梯。
"可是──"
"放心吧﹗我再過幾個月就要回法國讀書了﹐如果你賺時間太長的話﹐我決定明天就搬回堂姐家。"
"我沒──"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你眼前﹐盡量不讓我'污穢'的存在﹐渲染你'聖潔'的耳目。後會無期﹗"砰地一聲﹐鐵門當著他的面重重甩上。
他做錯了什麼﹖
承治愣在門外﹐不知所措。
無論他是否真的做錯某事﹐有個事實明顯擺在眼前──
這回﹐她肯定非常、非常、非常生氣了。
怎麼辦﹖他越想越不對勁﹐猛然拔腿飛奔上五樓﹐拉開嗓門大喊﹕
"沈楚天﹗"